沈眉庄故意说孩子是温实初的,她最后一句嘱托采月到死也不敢提及

发布时间:2025-11-11 05:30  浏览量:4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在红墙高瓦围起的紫禁城里,人心比冬日的寒冰更冷。

历经盛宠、诬陷与禁足后,惠嫔沈眉庄那颗曾如烈火般高傲的心,早已沉寂如灰。如今,她唯一的慰藉,是腹中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以及温润医者温实初那份越过宫规、沉默如山的守护。这一切,忠仆采月都看在眼里,既感激又惶恐。

弥留之际,在浓重的血腥气中,沈眉庄拼尽最后气力,对泪流满面的温实初说出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孩子是你的。”

温实初信了,这句“真相”成了他余生的支柱,他为这份承诺与慰藉,甘愿背负一生。可他永远不会知道,这句话,只是沈眉庄故意说给他听的“救赎”。

当他转身后,沈眉庄死死攥住婢女采月的手,留下的,才是那句真正淬了毒、浸满血泪的临终遗命。

这句嘱托,采月听全了,却恐惧到至死都不敢向任何人提及分毫,最终将它变成了一个永远烂在肚子里的秘密。

01

紫禁城的秋天,天总是很高,蓝得像一块无瑕的玉。碎玉轩,这个名字里带着一丝清冷和破碎的地方,却在沈眉庄怀孕后,难得地被一团暖融融的气息包裹着。

这日的午后,阳光是最好的辰光,不烈,带着菊花和药草混合的香气,从雕花窗格里筛进来,一片一片地落在沈眉庄高高隆起的腹部。她半倚在窗下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小块新裁的明黄色襁褓料子,指腹在上头细细地摩挲,仿佛能提前触摸到那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她的脸上挂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温柔笑意,可那双素来清高的眼眸深处,却藏着一抹旁人难以察觉的疲惫与疏离。

“主儿,您瞧,这蜀锦内衬的丝绵,真跟天上的云朵似的,小主子裹在里头,指定舒坦得不行。”采月一边小心翼翼地为她剥着一只蜜橘,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橘子是温实初今儿个早上特意送来的,说是南边刚进贡的,汁水足,能安神。

采月的声音,像这午后的阳光一样,是碎玉轩里为数不多的暖意之一。对沈眉庄来说,这个自小伴她长大的丫头,早已不是什么主仆,而是能交付后背的姐妹,是她在这四方天里唯一能吐露心声的人。

“是啊,真软和。”沈眉庄应了一声,将料子贴在自己脸上蹭了蹭,眼神却飘向了门外。

说曹操,曹操就到。院门外传来太监细长的通报声:“温太医到——”

碎玉轩的宫人们都习惯了,自打惠嫔娘娘有了身孕,这位年轻的太医院院判几乎是风雨无阻,日日都来请平安脉。

帘子一挑,温实初穿着一身青色的官服走了进来。他先是循着规矩,隔着几步远躬身行礼:“微臣参见惠嫔娘娘。”声音沉稳,听不出什么波澜。

可采月看得分明,他进门时的步子,总比平时要快上那么半分,而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在行礼抬头的瞬间,会第一时间落在主儿的身上,那份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关切,是任何官样文章都掩盖不住的。

“温大人不必多礼,坐吧。”沈眉庄的声音里添了几分生气。

温实初依言在矮凳上坐下,取出脉枕,隔着一方洁白的丝帕,为沈眉庄诊脉。他的手指修长、温暖而干燥,是常年与药材打交道的手。屋子里很静,只听得到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娘娘凤体康泰,胎像也十分稳固,只是近日秋燥,略有些气虚,还需多静养,少思虑。”温实初收回手,垂着眼帘说道。

“有劳大人费心了。”沈眉庄淡淡一笑,对采月道,“去把我那盒新制的菊花茶取来,给温大人沏一盏。”

采月应声而去,她知道,主儿只有在温大人面前,才会卸下那层对所有人都竖起的、客气而疏远的防备。温实初带来的,从来不只是一帖平安脉,有时是宫外茶楼里说书先生新讲的段子,有时是郊外寻来的一株刚打了花苞的腊梅,有时,甚至只是一包用牛皮纸包着的热乎乎的糖炒栗子。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是这沉闷宫墙里,吹进来的一缕鲜活的风,也是他们三人之间,一份心照不宣的慰藉。

日子就像这存菊堂里的流水,平静地淌着,可深宫之内,哪有真正的平静可言。

这日,久未走动的祺贵人忽然遣人送来一盒极为名贵的南海珍珠粉,装在螺钿嵌宝的小匣子里,光彩夺目。传话的宫女笑得一脸讨好:“祺贵人听说惠嫔娘娘您怀着龙裔,特意寻了这个来,说是孕中服用,将来生下的小皇子或小公主,定是肌肤莹白,玉雪可爱。”

满屋的宫人都跟着附和,说祺贵人有心了。沈眉庄脸上也挂着得体的笑容,温和地谢过,又重重赏了来人。

可那宫女的背影刚消失在院门口,沈眉庄脸上的笑容就如同被冷风吹散的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眼神冷得像数九寒冬里的冰棱子。采月刚想把那精美的匣子收起来,却见沈眉庄一言不发地站起身,亲自端起了那盒珍珠粉。

“主儿,您这是……”采月心里一突,有些不安。

沈眉庄没答话,径直走到院中那个养着几尾锦鲤的鱼池边。在采月惊愕的目光中,她打开匣子,手腕一倾,那细腻如雪、价值千金的珍珠粉,便如同一阵白色的烟雾,尽数撒入了池水里,惊得几尾锦鲤四散游开。

她拍了拍手,转过身,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对采月说:“这宫里的东西,越是精美,越是淬了毒。你记着,采月,从今往后,别让我的孩子碰任何来路不明的‘好意’。”

那一刻,采月看着自家主子温婉面容下那份决绝和警惕,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知道,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早已是暗流汹涌,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主儿看似在与世无争的碎玉轩里安养,实则,她心中的那根弦,比谁都绷得更紧。

一转眼,入了冬。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让整个紫禁城都裹上了一层银装。夜里,风像鬼哭一样呼啸着,拍打着窗棂。沈眉庄睡得正沉,忽然觉得腹中一阵绞痛,紧接着心悸不止,冷汗涔涔地湿透了寝衣。

“采月……采月!”她急促地呼喊。

采月连滚带爬地从外间冲进来,一见沈眉庄煞白的脸,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叫道:“快!快传太医!主儿不好了!”

整个碎玉轩瞬间灯火通明,乱作一团。太监们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向太医院。很快,温实初就被紧急召了来,他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寒气,脸上满是焦灼。

他顾不上行礼,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边,迅速施针、开方、喂药。一番折腾后,沈眉庄的腹痛总算缓缓平复下来。

她虚弱地靠在床头,示意其他人都退下。风雪声衬得屋里格外安静,只剩下他们三人和一盏昏黄的灯火。

沈眉庄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她伸手,拉住采月的手,一双疲惫的眼睛却越过她,看向一旁正在收拾药箱的温实初。

她轻声说了一句莫名的话:“实初,你说……若是这孩子将来性子太烈,像我,是好事还是坏事?”

温实初以为她只是孕中多思,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温声安慰道:“娘娘品性高洁,坚韧不拔,孩子若能像您,是他的福气。”

沈眉庄却缓缓摇了摇头,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风雪搅动的黑暗,幽幽地说道:“我怕他没有我的福气,却要受我受过的苦。”

这话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采月和温实初的心上。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把头靠在采月的肩上,仿佛呓语般地对她说:“采月,你听着……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一定要护好他,别让他活得太明白。”

“活得太明白”,这五个字像一句不祥的谶语,又像一道沉重的枷锁。采月心头猛地一紧,她不懂主儿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恐惧,正随着窗外的风雪,一点点地渗透进这间看似温暖的屋子。

02

温实初为沈眉庄诊脉的时候,总是格外专注。他修长的手指隔着一方雪白的丝帕,轻轻搭在她的腕上,仿佛是在触摸一件绝世的珍宝。这熟悉的触感,沉稳而温暖,总能让沈眉岔开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那个改变了一切的夜晚。

那是一个同样寒冷的夜晚,只是那时,冷的不是天气,是人心。

因为华妃和曹琴默的设计,她经历了假孕争宠的诬陷,被褫夺封号,禁足于碎玉轩。那一刻,她前半生所有的骄傲与期盼,都碎得像这个宫殿的名字一样。

皇帝,那个她曾一心仰望的男人,他的薄情与猜忌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将她对未来的所有幻想都切割得支离破碎。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件曾经无比精美,如今却有了裂痕的瓷器,被主人毫不留情地弃置在满是灰尘的角落,无人问津。家族的荣辱,父母的期望,都成了压在她心口的巨石。

那晚,她病了,病的不是身子,是心。她以身子不适为由,召了温实初来。

当温实初提着药箱踏入冷清的碎玉轩时,看到的是一个和平日里端庄得体的惠嫔娘娘截然不同的沈眉庄。她没有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只松松地挽着长发,穿着一身素净的常服,坐在窗边,面前摆着一壶酒。

“娘娘,深夜饮酒,于身子有碍。”他放下药箱,低声劝道。

沈眉庄没有看他,只是给自己斟了一杯,又给他面前的空杯也倒满了。“陪我喝一杯吧,实初。”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这宫里的夜,太冷了。”

他看到了她泛红的眼眶。

那晚,他最终还是坐下了。那壶酒,是内务府新送来的“暖情酒”,据说有驱寒暖身之效。沈眉庄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仿佛喝的不是酒,而是满腹的委屈和绝望。

“实初,你说我这一辈子,是不是就像个笑话?”她忽然抬起头,眼睛里水光潋滟,直直地看着他,“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学了那么多规矩,到头来,还不是任人摆布,说丢掉就丢掉。”

温实初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嘴笨,不知该如何安慰这颗破碎了的高傲心灵,只能笨拙地说:“娘娘不是笑话,是这宫廷……是这宫廷配不上娘娘。”

“配不上?”沈眉庄凄然一笑,笑声里满是自嘲,“这世上,只有配不上的人,没有配不上的地儿。”

她又喝下一杯,或许是酒意上涌,脸颊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她伸出手,放在桌上,轻声说:“实初,我的手……好冷啊。”

温实初看着那只在灯下显得格外纤细白皙的手,内心里那道由礼教、身份、职责筑起的高墙,正在一寸寸地崩塌。

他一直将对她的情愫,像最珍贵的药材一样,深埋在心底,用医者的身份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不敢有半分逾越。可今夜,面对她这样全然的脆弱与依赖,他所有的克制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果然冰凉,像一块玉。

当他的温暖包裹住她的冰冷时,沈眉庄的眼泪终于决堤而下。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着泪,身体微微颤抖。她反手握紧了他的手,用一种近乎破碎的、全然交付的眼神看着他。

那一刻,所有的理智都化为了灰烬。

那不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算计,也不是一场放浪形骸的沉沦,而是两个同样孤独的灵魂,在这座冰冷的牢笼里,绝望而贪婪地相互汲取着一丝丝温暖。

他俯下身,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无尽的怜惜,吻去了她脸上的泪水。他在她耳边颤抖着说:“眉庄,若有来生……”

沈眉庄没有让他说完,她主动地迎了上去,用一个带着决绝悲怆的吻,回应了他所有未尽的话语。那个吻,是她对自己循规蹈矩、高傲端庄的前半生,最彻底的告别。

……

“娘娘?娘娘?”

温实初的声音将沈眉庄从悠远的回忆中拉了回来。她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握住了诊脉丝帕的一角。她有些窘迫地松开手,掩饰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温实初已经诊完了脉,收回手,依旧是那副垂着眼帘的恭敬模样,低声道:“娘娘脉象平和,并无大碍。微臣开一副安神补气的方子,娘娘按时服用即可。”

沈眉舍看着他依旧不敢与自己长时间对视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那个夜晚,是他们之间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是一道刻在心上的伤疤,却也是她如今在这深宫里,唯一能抓住的、带着温度的真实。

她腹中的孩子,是皇家的血脉,是她复宠的筹码,是她未来的依靠。可是,她心里清楚,这份依靠是多么的虚妄和不可靠。皇帝的恩宠,就像天边的云,随时都可能散去。

而温实初不同。他给予的,是恒定的、不求回报的关怀。

她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一个念头,如同一粒被悄悄埋下的种子,在她心底慢慢地生根、发芽。她忽然觉得,或许自己可以给予他一些什么,一些能够慰藉他这份深情的东西。

她要保住这份独一无二的温暖,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哪怕,是用一个足以欺骗所有人的弥天大谎。

03

安稳的日子,终究是镜花水月。那场席卷了整个后宫的“滴血验亲”风波,虽然最终以熹贵妃的险胜告终,却像一场剧烈的地震,余波足以摧毁任何看似坚固的所在。而碎玉轩,不幸成了被余波击中的那一个。

那一日,沈眉庄刚刚午睡醒来,采月正扶着她在院子里慢慢踱步,享受着难得的暖阳。突然,一个小太监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是安陵容宫里的。他一见沈眉庄,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脸上带着一种幸灾乐祸又故作惊恐的神情。

“惠嫔娘娘,出大事了!温太医他……他出事了!”

沈眉庄的心猛地一沉,扶着采月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他怎么了?快说!”

那小太监没有直接说明,而是用一种添油加醋、绘声绘色的腔调,将刚刚发生在景仁宫的闹剧描述了一遍。他说得颠三倒四,却准确地将所有恶毒的信息都传递了出来:温实初被祺贵人诬陷与熹贵妃有私,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也为了保全熹贵妃的名节,竟……竟在殿前挥刀自宫!

“……奴才听说,血流了一地,人当场就昏死过去了。宫里人都说,温太医对熹贵妃娘娘一片痴心,如今为情所困,怕是……怕是已经成了废人……”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沈眉庄的脑海中炸开。

她先是完全不信,厉声呵斥道:“胡说八道!温大人与熹贵妃清清白白,岂容你在此嚼舌根!来人,给我掌嘴!”

可她的话音未落,一转头,却看到了采月那张瞬间血色尽失、煞白如纸的脸。她再联想到近期宫中那些关于熹贵妃和温实初的风言风语,一股巨大而冰冷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不是在担忧他们之间有私情,她信甄嬛,更信温实初。她瞬间就明白了,这是一个局,一个早就设好的、针对甄嬛和温实初的毒计!而温实初那个傻子,那个老实本分的傻子,为了所谓的清白,竟然真的……

巨大的精神刺激之下,沈眉庄只觉得小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绞痛,眼前猛地一黑,身子一软,便向后倒去。

“主儿!”采月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拼死扶住了她,“快!快传太医!快传太医啊!”

整个碎玉轩,在这一瞬间,由宁静的天堂,彻底沦为了混乱的地狱。

宫女、太监们乱作一团,稳婆很快被请了来,端着一盆盆血水进进出出。沈眉庄的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她感觉自己的生命,正随着那些血水一点点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闻讯赶来了。他穿着一身明黄的龙袍,脸上带着焦急,但那焦急之下,更多的是一个帝王对皇嗣即将降生的关切与威严。

他握住沈眉庄汗湿的手,沉声道:“眉庄,撑住!朕和太医都在这里,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

沈眉庄在剧痛的间隙,缓缓睁开眼,涣散的目光在看到皇帝的脸时,却凝聚起一丝冰冷的清明。她的眼神里没有半分依赖与柔情,只有一种近乎命令的请求。

“皇上……”她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却异常坚定,“让温实初……让温实初来……他知道怎么救我……”

皇帝的眉头瞬间紧紧皱起:“胡闹!他是外臣,怎能入产房!”

“让他来……”沈眉庄的指甲深深陷进皇帝的手背,用尽全身的力气重复道,“只有他……能救我的孩子……皇上,求您……”

看着她因为剧痛和激动而扭曲的脸,感受着她几乎要晕厥过去的虚弱,皇帝的内心剧烈地挣扎着。最终,对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的渴望,战胜了所谓的规矩和体统。他咬了咬牙,对身边的苏培盛低吼道:“去!把温实初给朕带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没过多久,温实初被人用软轿抬着,几乎是架着进了产房。他的脸色比殿外的白雪还要苍白,下身的衣袍上,还隐隐渗着暗红的血迹。他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可在看到床上那个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女人时,他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他忘了自己身上的伤,忘了礼数,忘了所有的一切,挣扎着从搀扶他的太监手里挣脱,踉跄着扑到床边。

“眉庄……眉庄……”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几根银针,凭着医者的本能,精准地刺入她身上的几个大穴。他的嘴里语无伦次地念着:“撑住……你一定要撑住……为了孩子……为了我……撑住啊……”

他的到来,他的声音,和他身上那熟悉的药草气息,像一剂最强效的镇定剂,注入了沈眉庄几乎要熄灭的生命里。她感到那股撕扯着自己的力量似乎找到了一个出口。她握紧温实初的手,用尽最后的气力,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喊。

伴随着这声嘶喊,一声清脆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产房内令人窒息的沉重空气。

孩子,降生了。

04

静和公主的啼哭,像天籁之音,宣告了一个新生命的到来,却也像是为另一个生命的离去奏响的哀乐。

血崩,产后血崩。

太医们用尽了所有法子,珍贵的参汤一碗碗地灌下去,却如同泥牛入海。沈眉庄的生命,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用微弱却不容置疑的声音,让所有人都退下。皇帝、太后、太医、稳婆……所有人都被她眼中那份临终前的决绝所震慑,默默地退出了寝殿。

偌大的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草药味。最终,只剩下躺在床上的她,和守在床边的温实初与采月。

静和公主被洗得干干净净,用柔软的襁褓裹着,放在沈眉庄的枕边。她睡得很安详,小小的脸上没有一丝褶皱。

沈眉庄用尽全身的力气,缓缓伸出手,却没有去碰触那个孩子,而是紧紧抓住了温实初的衣袖。她的眼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亮得惊人,像两颗在暗夜中燃烧的星子,直直地望进温实初含泪的眼底。

“实初……”她的声音像风中飘散的游丝,却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里,“你看……你看那孩子……她的眉毛……多像你……”

温实初早已泣不成声,他只是握着她的手,不停地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像,太像了……他心里这样想着,这孩子眉宇间那股清正之气,和自己何其相似。

沈眉庄的语气忽然变得急切而肯定,她用上了平生从未有过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听我说,实初……这孩子……是你的!是那天晚上……我们的孩子!”

温实初整个人都僵住了,如同被雷电劈中。

巨大的震惊、难以言喻的狂喜、撕心裂肺的悲痛、以及不敢相信的惶惑……所有复杂到极致的情感,像决堤的洪水,在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是他的……孩子?他和眉庄的孩子?

他呆呆地看着襁褓中那个粉嫩的婴儿,又看看眼前这个即将离他而去的女人。这个突如其来的“真相”,像一道刺眼的光,照亮了他被剧痛和绝望填满的黑暗世界,让他瞬间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和支柱。

他以为,这是他深爱了一生的女人,留给他最珍贵、最沉重的礼物与责任。

“我……我知道了……”他终于崩溃,俯下身,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沈眉庄的手上,“眉庄,我都知道了!我会的……我发誓,我会护她一辈子周全!我会的!”

他用尽全力地点着头,像一个得到了神谕的信徒。

沈眉庄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微弱的、心满意足的笑容。温实初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了此生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吻。

然后,他被一旁的采月搀扶着,像个丢了魂的木偶,抱着这个“属于他的孩子”的信念,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寝殿。他需要立刻去为这个“女儿”的未来谋划,他不能死,他要好好活着。

温实初的身影一消失在门外,沈眉庄刚刚还亮着的眼睛,瞬间暗淡了下来,那抹温柔的笑意也消失不见。但仅仅一息之后,她的眼中又重新燃起了光,一种截然不同、令人不寒而栗的光——那是淬了剧毒的、冰冷彻骨的恨意。

她死死地攥住采月的手,那力道之大,指甲几乎要嵌进采月的肉里。

采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和主儿眼中陌生的神色吓了一跳。主儿的手,从未有过如此的冰冷,也从未有过如此骇人的力量。

“采月,”沈眉庄的声音低得只有她们两人能够听见,却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地割在采月的耳膜上,“你听清楚了……孩子,是皇上的……我刚刚,骗了温实初。”

采月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她呆呆地看着主子,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我不能……我不能让他为了给我报仇,再去寻死,再去搭上他自己的一辈子……”沈眉庄急促地喘着气,每次呼吸都带着血沫的声响,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他太傻了……有个孩子牵绊着,他才能忘了仇恨,好好地活下去。”

她的目光转向殿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某个让她恨之入骨的人。

“但是,这个仇,我不能不报!”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安陵容!是她!是她害我至此!是她害了温实初!”

她猛地将采月拉近,凑到她的耳边,用尽最后的气力,一字一句地低语,那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诅咒:

“采月,我命令你……帮我看着安陵容……别让她死得太痛快。我要她也尝尝……一点一点失去所有指望的滋味。用最不起眼的法子,想尽一切办法,慢慢地熬她,熬死她……但你给我记住了,永远别让温实初知道这件事,永远别让他……脏了手……”

说完这句浸满血泪与怨毒的嘱托,沈眉庄攥紧的手猛然松开,头一歪,那双曾经清高如菊、此刻却燃尽了所有爱与恨的眼眸,彻底失去了神采。

她走了。

采月呆立当场,如遭雷击。主儿的最后遗言,不是对孩子的不舍,不是对旧情的眷恋,而是一道最恶毒、最沉重、最不属于“沈眉庄”的复仇指令。

这个指令,像一条无形的锁链,将她和主儿的恨意,从此死死地绑在了一起。

她看着温实初抱着公主离去的、挺直了脊梁的背影,再看看床上已经渐渐冰冷的身体。一个谎言是救赎,一个真相是诅咒。而这两样截然相反的东西,从这一刻起,都沉甸甸地压在了她一个人单薄的肩膀上。

05

一晃,五年过去了。

紫禁城的日升月落,最能磨掉人的棱角,也最能掩盖秘密。

五年里,采月从一个跟在主子身后的贴身宫女,变成了静和公主身边最得力、最受敬重的掌事姑姑。她变得沉默寡言,脸上很少再有笑容,但做事滴水不漏,将静和公主的生活起居打理得井井有条,深得皇帝与敬妃(原为敬嫔,抚养公主后晋位)的信任。

温实初也因医术高明和性情温和,一路升至太医院院判。他没有再续弦,宫里人都说,他是在为故去的惠嫔娘娘守着。只有采月知道,他是在为那个他信了一辈子的“女儿”守着。

他把对沈眉庄所有的思念、爱恋与亏欠,都毫无保留地倾注在了静和公主身上。

这个谎言,在日复一日的细节里,被编织得天衣无缝。

温实初会定期为静和送来他亲手炮制、有助于健脾开胃的山楂糕;他会在夏日的午后,拉着静和的小手,在御花园里教她辨认各种草药的形状和习性;他会在冬日的夜晚,坐在公主宫里的暖炉边,用他那温和醇厚的嗓音,给她讲《本草纲目》里那些有趣的故事。

静和也格外地亲近和依赖这个“温叔叔”,甚至超过了对亲生父亲皇帝的依恋。有时她病了,迷迷糊糊间,嘴里念的都不是额娘敬妃,而是“温叔叔”。

每当看到这一幕,采月的心,都像是被泡在苦涩的黄连水里,反复煎熬。她看到温实初凝望着公主时,脸上那种混合了满足、欣慰与深沉悲伤的父爱,就仿佛看到了主儿临终前那个谎言所拥有的、足以扭转一个人一生的巨大力量。她必须小心翼翼地维护这个谎言,对温实初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在心里反复斟酌,生怕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与此同时,她也从未有一天,忘记过主儿的另一句嘱托。

那个淬了毒的、沉重的嘱托。

五年来,她一直在观察,在等待,像一头潜伏在暗处的狼。她利用掌事姑姑的身份,在宫中不动声色地编织了一张细密的人情网。那些曾经受过惠嫔恩惠,如今散落在各宫各处,不起眼的老宫女、小太监,都成了她的眼睛和耳朵。

而她的目标,始终只有一个——延禧宫里那位,如今圣眷正浓的鹂妃,安陵容。

终于,战争的导火索,由安陵容亲手点燃了。

这日,安陵容不知是何兴致,带着大批光彩夺目的赏赐,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静和公主的宫里。彼时的她,正是最风光的时候,一身华服,珠翠环绕,脸上挂着滴水不漏的温婉笑容。

她亲昵地拉过已经五岁的静和,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静和有些怕生,怯生生地躲在采月身后。

安陵容也不恼,抚摸着静和柔软的头发,对着满屋的宫人,状似无意地轻笑道:“哎呀,瞧瞧我们静和公主,真是越长越俊俏了。不过……你们大伙儿发现没有,咱们公主这眉眼之间的清雅气度,和这股子沉静的劲儿,倒有那么几分……温太医当年的风采呢。”

这话一出口,仿佛一道冰冷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暖阁。屋子里原本轻松的气氛,刹那间凝固了。

所有人都知道惠嫔和温太医当年的“情谊”,更知道滴血验亲后温太医的惨状。安陵容这句话,看似是无心的夸赞,实则是一把最恶毒、最阴损的锥子,直直地朝着沈眉庄的清誉、温实初的伤疤和熹贵妃的痛处扎了过去!

这是试探,也是挑衅。

采月当时正躬身为安陵容奉上新沏的茶,听到这句话,她的心猛地一缩,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见地剧烈一抖。一滴滚烫的茶水溅落在她的手背上,瞬间烫起一个红点,她却像毫无知觉一般。

她缓缓抬起头,对上了安陵容投来的、那双看似温柔无害,实则充满了审视和挑衅的目光。

那一刻,采月没有慌乱,也没有愤怒。她只是迅速地将茶盏放到一边,然后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上瞬间挤满了惶恐与自责:“奴婢该死!奴婢手拙,惊着鹂妃娘娘了!求娘娘恕罪!”

她的反应极快,用自己的“失误”打断了那个危险的话题,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紧接着,她不等安陵容发话,就抬起头,脸上挂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了卑微讨好的笑容,对安陵容说:“娘娘您真是说笑了。咱们公主的眉毛,是像极了她额娘的,宫里谁不知道,惠嫔娘娘当年就是以一双远山黛眉闻名的,都是一样的柳叶眉。至于您说的‘风采’……温大人他是医者,常年苦读医书,身上自然带着一股子旁人没有的书卷气,许是公主听温大人讲故事听多了,耳濡目染,也跟着学了些沉静的样子吧。”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合情合理地解释了所谓的“风采”来源,又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回了已经故去的沈眉庄身上,用逝者的尊贵堵住了安陵容的嘴。你再往下说,就是对先人的不敬。

安陵容眯着眼打量了跪在地上的采月半晌,最终,她轻轻笑了一声,扶了扶头上的珠钗,懒懒道:“起来吧,瞧你这紧张的样子,本宫不过是随口一句玩笑罢了。”

她没有再多言,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

可采月知道,战争已经正式开始了。安陵容在怀疑,在试探,她在觊觎惠嫔留下的这份“遗产”——温实初对静和公主非同寻常的关爱,以及这背后可能隐藏的、能一举扳倒熹贵妃的秘密。

而她,采月,必须反击了。

当晚,夜深人静。采月遣退了所有下人,独自一人,在清冷的月光下,从一个上了锁的旧木匣子最底层,拿出了一条手帕。

那是一条已经微微泛黄的杭绸手帕,上面用素雅的丝线,绣着一丛迎风独立的菊花。那是主儿生前最爱戴的花,也是她亲手绣的。

她用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粗糙的刺绣纹路,眼神在月光下,变得和五年前沈眉庄临终时一模一样,冰冷、坚硬,且充满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

她对着手帕,仿佛在对另一个人说话,声音低沉而坚定:

“主儿,您看到了吗?她开始怀疑了,她要动手了。奴婢……是时候该动手了。”

06

复仇,不能是一时兴起的冲动,而应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围猎。采月深知,以她如今的身份,去和圣眷正浓的鹂妃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主儿的嘱托,言犹在耳——“别让她死得太痛快”,“用最不起眼的法子,慢慢地熬她”。

采月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安陵容的命。她要毁掉的,是安陵容赖以生存的一切——她那副引以为傲的歌喉,和她拼尽全力换来的帝王恩宠。

她开始行动了。

安陵容的歌喉是她最大的武器,每日都需用特制的枇杷花蜜润喉,并辅以一种名贵的“息肌丸”香料,据说能让肌肤生香,声音清亮。这个秘密,宫里少有人知,却是采月那张人情网早就打探到的消息。

采月找到了安陵容宫里一个负责采买香料的小太监。这小太监的母亲,早年间生了重病,没钱医治,是当时的惠嫔娘娘心善,私下让温实初开了方子,又赠了银两,才救回一条命。这份恩情,那家人一直记在心里。

采月没有许诺重金,也没有威逼利诱。她只是在一个深夜,找到了那个小太监,对他说:“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是谁救了你娘的命?如今,害死惠嫔娘娘的凶手,正靠着一副好嗓子平步青云。我不要你做别的,我只要你,每次在给延禧宫送去的息肌丸里,混入那么一丝丝的东西。”

她递过去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灰色粉末。

“这是什么?”小太监颤抖着问。

“浮萍灰。”采月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夏日里池塘上最常见的浮萍,晒干了,碾成最细的粉末。无色无味,更无毒。只是,此物性寒,与温补的枇杷花蜜恰好相冲。一丝丝,一次两次,绝无影响。可若是日积月累地用下去……你猜,会怎么样?”

小太监的脸瞬间白了。他知道,长期下去,安陵容那金丝雀般的嗓子,会一点点地变得干涩、暗哑,如同一件精美的瓷器,从内部开始,悄无声息地布满裂痕。而太医们无论如何会诊,也只会觉得是她自己保养不当,或是天时所致,绝不会查到这最不起眼的浮萍灰上来。

这是草木为刃,杀人不见血。

小太监最终收下了那包粉末。

不久后,宫里便开始有传言,说鹂妃娘娘的嗓子,似乎不如以往那般清越了,高音处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沙哑。皇帝起初不以为意,但去的次数,到底还是渐渐少了些。

一计得手,采月并未停下。

安陵容为了固宠,开始苦练一种冰上嬉戏的舞蹈,身姿曼妙,如凌波仙子,再次引得龙心大悦。

采月便让一个相熟的、在内务府制作冰鞋的老杂役,在为延禧宫做新舞鞋时,“不小心”将鞋底用以防滑的铜钉,钉得比往常要浅了那么一分。

这一分之差,寻常行走、滑行,绝无影响。可一旦安陵容想要完成那些需要急速旋转、跳跃的高难度动作时,就会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抓地不牢的无力感。那种随时可能在皇上面前摔个大跟头的恐惧,会像跗骨之蛆一样缠上她,让她在冰面上,再也无法做到从前的挥洒自如、游刃有余。

果然,又过了没多久,安陵容在一次献舞时,一个旋转不稳,差点摔倒。虽然及时稳住了身形,但那瞬间的惊慌失措,已经让龙颜扫了兴。

就这样,一件件,一桩桩,都是些旁人看来微不足道的“意外”和“巧合”。采月像一个最高明的织工,用仇恨做线,用人心做梭,在暗中,一点点地收紧那张网。

每一次计划的成功,都让采月感到一种混杂着恐惧和快感的巨大满足。主儿的仇,正在一点点地得报。

可与此同时,她自己,也在这场漫长的复仇中,被一点点地吞噬。

她白天是那个对静和公主温柔慈爱、对所有人都和气周到的采月姑姑;到了夜晚,当她独自一人时,她就变成了那个为主复仇、满心阴谋的幽灵。

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就算睡着了,也会在噩梦中惊醒。她时而梦见沈眉庄临终前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在质问她:“够了吗?还不够!”;时而又会梦见温实初抱着年幼的公主,用那种悲伤而纯粹的眼神看着她,轻声问:“采月,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她变得越来越沉默,眼神深处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潭水,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她知道,复仇的火焰,在烧灼敌人的同时,也在将她自己,一并化为灰烬。

07

温实初,是全天下最顶尖的医者之一。医者之心,慎于毫厘。多年的行医生涯,让他养成了一种近乎本能的、对任何细微异常的敏锐洞察力。

他最先察觉到了安陵容的异常。作为太医院院判,鹂妃的身体状况自然是他分管的要务。对于她日渐败坏的嗓子,太医院组织了数次会诊,所有德高望重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只能归结于“先天禀赋不足,后天用嗓过度”。

可温实初总觉得不对劲,安陵容的脉象中,始终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气,与她平日服用的温补之物格格不入,但这丝寒气飘忽不定,极难捕捉,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而比安陵容的病情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采月的变化。

他看着采月一年比一年沉默,一年比一年清瘦。他看到她虽然对静和公主关怀备至,但笑容里总带着化不开的忧愁。这些,他起初只当她是思念旧主,触景伤情。

可是,渐渐地,他发现了更多不对劲的地方。

他发现,采月对延禧宫的一切消息,都表现出一种超乎寻常的关注。每当有关于安陵容失宠的传言传来时,他能从采月低垂的眼帘下,捕捉到一闪而过的、不该属于她的快意和狠戾。

他还发现,采月与一些宫里的老人,尤其是那些曾经在碎玉轩当过差的旧人,来往有些过于密切了。那些人,都是宫里最不起眼的角色,可他们却似乎都对采月言听计从。

最让温实初心生疑窦的,是一次无意的听闻。

那天他去给静和公主诊平安脉,公主在里屋睡着了。他正准备告退,却在走到外间的回廊拐角处时,无意中听到采月正在和另一位年长的宫女低声交谈。那位宫女他认得,是当年在碎玉轩负责花草的一个嬷嬷。

只听采月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还不够,她的指望还没断干净。主儿的嘱托……就快了……再熬一熬她,总有见分晓的一天。”

“主儿的嘱托”……

这五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刺进了温实初的耳朵里,也刺进了他的心里。

他当时没有声张,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可从那天起,一个巨大的疑问,在他心中盘踞不去。

眉庄的嘱托?眉庄临终前,到底嘱托了采月什么?

他一直以为,眉庄留下的,只有那个关于孩子的、让他又悲又喜的“真相”。难道,除了这个,还有别的?

他找到了一个机会,单独与采月谈话。那是在静和公主的寝殿外,一株高大的海棠树下。

他没有直接质问,而是用他一贯的、最温和的语气开口:“采月,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眉庄若是在天有灵,看到你把静和照顾得这么好,一定很欣慰。”

采月低着头,轻声道:“这都是奴婢分内之事。”

温实初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只是……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瞒着我?我瞧你这几年清减得厉害,人也总是不开怀。是不是身子不适?若是有,千万别瞒着我。”

采月的心,在那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他起了疑心。这个男人,看似温厚老实,心思却比谁都细腻。

她不能让他知道,绝不能。主儿说过,不能让他脏了手。

电光火石之间,采月抬起头,眼眶瞬间就红了。她用一种半真半假的、充满了委屈和愤恨的情绪,来掩盖那个真正的情绪。

“温大人……”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奴婢没事。奴婢只是……只是每当看到延禧宫那位,如今是何等的风光,奴婢就想起主儿当年是怎么去的……奴婢心里……恨得慌啊!”

她抽泣着,用手帕捂住脸:“奴婢恨自己无能,不能为主儿报仇雪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仇人快活!温大人,奴婢一想到这个,就食不下咽,睡不安寝……”

这个解释,天衣无缝。

任何一个忠仆,在看到害死主子的仇人风光无限时,都会有这样的恨意。这是一个完全合乎情理,甚至令人同情的理由。

温实初看着她哭得发抖的肩膀,心中一软,原本准备质问的话,都咽了回去。他信了她大半,只当她是积郁成疾,还温声劝慰了她许久,让她莫要伤了自己身子。

这次的对质,被采月巧妙地化解了。

可是,那句“主儿的嘱托”,像一粒怀疑的种子,终究还是被种进了温实初的心里。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去回忆沈眉庄临终前的每一个细节:她看他的眼神,她说话的语气,以及……在她让他离开后,她和采月单独相处的那片刻,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开始觉得,自己那份被悲喜冲昏了头脑的记忆里,可能忽略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他甚至有了一个荒唐又可怕的念头:采月是不是在瞒着他,用某种极端的方式,为眉庄复仇?

这个念头,让他的心,坠入了一片寒夜般的冰冷之中。

时光荏苒,又是十数载寒暑。

当年的小公主,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模样,下嫁了额驸,有了自己的公主府。

而延禧宫的那位鹂妃,早已成了过眼的云烟。在采月持续不断的、潜移默化的“熬煮”之下,再加上后来熹贵妃雷霆万钧的最后一击,安陵容那副嗓子彻底倒了,恩宠尽失,心气败坏,最终在自己阴冷的宫殿里,自食苦杏仁,凄惨地了结了自己的一生。

消息传来的那天,采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没有出门。黄昏时分,她打开那个上了锁的木匣子,将那条已经洗得发白、绣着菊花的旧手帕,轻轻地投入了燃得正旺的火盆。

火苗舔舐着泛黄的杭绸,那丛迎风独立的菊花在火光中卷曲、焦黑,最后化为一缕青烟,飘散无踪。

火光映在采月的脸上,她仿佛从那跳动的火焰中,看到了沈眉庄临终前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在一点点地归于平静,最后,似乎还对她露出了一丝解脱的、淡淡的笑容。

主儿,奴婢做到了。您的仇,报了。

可是,采月自己,却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轻松。复仇的使命已经完成,她的心,却像被掏空了一样,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深入骨髓的疲惫。

故事,回到了许多年后的那个开端。

公主府的花园里,当年沈眉庄最爱的菊花,开得正盛。金秋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已是两鬓斑白的温实初和同样老去的采月姑姑,并肩坐在石凳上,看着不远处的丫鬟们陪着小郡主玩耍。

温实初看着那满园怒放的、灿烂如金的菊花,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采月以为他就要这样一直坐下去。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因为年迈而显得有些沙哑:“采月,这么多年了,我……我想问你一句话。你……你必须对我说实话。”

采月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几乎要跳出胸膛。

她知道,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温实初没有看她,目光依旧落在那些菊花上,仿佛在透过它们,看着另一个人。“那天……眉庄她……她在告诉我孩子的事之后,到底还对你说了什么?”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含的颤抖:“她的那句‘嘱托’,究竟是什么?是不是……是不是让你告诉我,别为她伤心,忘了仇恨,要好好活下去?”

他问出了那个在他心里盘桓了半辈子的问题。

他还是那样,那样天真,那样善良。他宁愿相信,他深爱了一辈子的女人,临终前最后的挂念,是对他的关爱与叮咛,而不是别的什么。他一直在用这个美好的想象,来支撑着自己那份悲怆的记忆。

采月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为了一个谎言,默默守护、付出了大半生的男人。看着他鬓边被岁月染白的霜华,和他眼角因温厚善良而显得格外柔和的皱纹。

她的脑海中,猛然闪过沈眉庄临终前那张交织着爱与恨、温柔与怨毒的脸。

她想起了主儿那句充满慈悲的决绝:“……有个孩子牵绊着,他才能忘了仇恨,好好地活着。”

也想起了那句带着血的命令:“……永远别让他知道,永远别让他……脏了手。”

那一刻,采月忽然之间,就彻底释然了。

她不能,她绝对不能,让眼前这个善良了一辈子的男人,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得知他心中那个如菊花般高洁、如月光般温柔的沈眉庄,实际上也曾被仇恨扭曲,留下过那样恶毒的诅咒。

她要守护的,不只是主儿的秘密,更是温实初心中,那个完美的沈眉庄。

她笑了,是此生最轻松、最释然的一次微笑。可笑着笑着,浑浊的眼角,却有两行滚烫的老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

她转过头,迎上温实初探寻的目光,用一种无比轻柔,却无比坚定的声音,对他说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完美的一个谎言。

“温大人,您……您都猜对了。”

她柔声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实:“主儿最后,就是握着我的手,对我说的那些话。她说:‘采月,替我好好看着温大人和公主,我什么都不求了,只盼着他们这一辈子,能够平安顺遂,再无波澜。’主儿还说,这是她这辈子,求您的,唯一的一件事。”

温实初听完,整个身体都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紧绷的力气,猛地一颤,然后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有半生的执念,有半生的疑问,有半生的悲苦。

他缓缓闭上眼睛,两行同样浑浊的老泪,终于从紧闭的眼角淌下。他没有去擦,只是反复地、低声地呢喃着:“好……好……那就好……我知道了……”

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这一生的默默付出和无尽思念,都有了最温柔、最值得的回应。

他心安了。

采月看着他终于平静下来的侧脸,在心里,对着遥远的天际,默默地说道:

“主儿,奴婢做到了。您安心,他也安心了。您给他的那句谎言,奴婢用一辈子,给您守住了。您给奴婢的那句嘱托,奴婢也为您,完成了。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秘密,就让奴婢一个人,全都带进土里去吧。”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将花园里两个老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一个秘密,成就了一个男人一生的慰藉与心安,也铸成了一个女人一世的沉默与枷锁。

而这一切的起始,都源于许多年前,那句在弥留之际,被刻意说出口的谎言——

“孩子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