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博物馆里，曾居住着康熙皇帝权倾一方的女儿“海蚌公主”

塞上的春天总是来得格外晚。同处一个国度，江南芳菲早已消歇，而地处呼和浩特的公主府博物院内丁香开得正盛，令这座特殊的博物馆花气氤氲浮动不绝。

不免叫人怀想，府邸昔年的主人——权倾一方的恪靖公主是否也曾在北国的春天里，闲庭信步、细嗅丁香？

公主府 图源：呼和浩特博物馆官网

公主府博物院位于内蒙古呼和浩特市通道北路62号，原为清和硕恪靖公主府，是全国建筑信息保存最为完整的清代公主府邸，于1990年3月被辟为呼和浩特博物馆馆址，属于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公主府原总占地面积逾六百亩，依照馆内陈列的全景复原模型，曾设有护卫队、弓箭处、仪卫处、子弟读书处、弘德处等机构，威势俨然。恪靖公主府由皇家选址、依工部大式营建，享有“西出京城第一府”之誉，且在当时必定风光一流：《绥远通志稿》评价，公主府“后枕青山，前临碧水，建筑与风景之佳为一方冠”。营造之精心，气派之宏大，无不昭示着府邸主人的尊贵身份。

公主府博物院现存的主体建筑面积仍有二十亩左右，除馆内展陈的档案、文物外，其建筑本身就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珍贵展品，正所谓“建筑可阅读”。该馆完善保留了当年中轴对称、前堂后寝的格局，为四进五重院落，仪门、静宜堂、寝宫、配殿、厢房等布局严整。其中，最能与“海蚌公主”身份相谐的，正是“议政厅”静宜堂，恪靖在此处理政务、迎奉钦差王公、接见官员下属、会见来宾贵客。

静宜堂 作者自摄

那么，是一位怎样的主人，使得一座公主府的重心竟是“议政厅”？又是一位怎样的公主，被冠以“海蚌公主”的称号？

远嫁漠北 建立府邸

康熙三十六年（1697），四公主以“和硕公主”的头衔遣嫁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部郡王敦多布多尔济。这一年，四公主年方十八岁。

虽然满蒙联姻是清皇室旧俗，但额驸敦多部多尔济所属的漠北蒙古条件艰苦，与一些姐妹所嫁的漠南蒙古相较，显得尤为遥远，恪靖公主前往草原的路线由京师开始，经居庸关、土木堡、张家口、大同、杀虎口、清水河、土默特归化城驿站等地，一路辛劳辗转。

撇开这些不说，当时的漠北蒙古内忧外患，恪靖公主所领受的显然不算个美差。

然而美差恐怕也轮不到恪靖公主——恪靖公主生于康熙十八年（1679），是康熙的六女儿，在存活到序齿的公主中排行第四。生母贵人郭络罗氏虽然是宠妃宜妃的姐妹，却没有什么存在感，仅生一子，却又早夭，终身毫不得势，而外祖佐领三官保家也不算煊赫人户，除了姨母宜妃外，恪靖公主在康熙的后宫之中谈不上有什么倚仗。

远嫁漠北蒙古的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她的头上。

公主出嫁路线示意图 作者自摄

依照清廷政策，公主出嫁蒙古都可以由皇家提供府第，恪靖公主府便是由此而来。不过，恪靖公主嫁的是漠北蒙古，公主府所在的归化城（今呼和浩特市）处于漠南，要知道，当时漠南蒙古、漠北蒙古、漠西蒙古是相互区分、持有不同立场的，甚至互有战事，可作为漠北王妃，公主府却建立在漠南，这又是为何呢？

实际上，恪靖公主出嫁后屡有迁徙。公主与额驸敦多布多尔济于隆冬完婚，漠北严寒，加之公主怀孕生产，远行不便，就暂时留居清水河。直到康熙三十九年（1700），额驸的祖父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去世次年，额驸被晋封为和硕亲王，并承袭部落的土谢图汗爵位，回归漠北势在必行，公主才随额驸回乡。

不过，自幼生长于紫禁城这等富贵繁华地，恪靖公主根本无法适应漠北蒙古的生活环境。即便她情愿在舒适度方面作出妥协，人身安全也不甚能得到保障——尽管额驸所统领的土谢图汗部实力属漠北蒙古诸部之首，仍旧不免遭受漠西蒙古准噶尔部的滋扰，北疆形势动荡不定，公主在漠北自然也谈不上安居了。没等多久，公主就搬离了漠北。

一个已出嫁的联姻公主，居无定所，亦不适合长期悬置京城，这样的局面无疑是有损皇家威仪的，公主府的建造已经不容迟滞。

公主府平面图 作者自摄

出于对北疆局势的审慎考虑，公主府最终的选址落在了漠南的归化城城北。因公主府选址的东西侧各自为发源自大青山的河流所环绕，又被认为处于“二龙戏珠”之地。

通常认为，康熙四十二年（1703），归化城公主府依照“和硕”这一等级开始筹建。对于第一位远嫁漠北的公主，自然不能怠慢，正如我们今天可以亲眼见证的，公主府用料考究、工艺精湛，鸱吻、脊兽、瓦当、椽头、槅扇门、垂莲柱等建筑细部无不富丽精巧，台基则威严稳固，整座府邸彰显着天家气派。

康熙四十四年（1705），公主向康熙奏报：“皇父于归化城地方为我所建府第，曾称于本年九月竣工，因九月内未报，额驸派人往视，房屋已竣，唯有些许修整之处尚未完工。据蒙古卜卦，明年系戌年，忌迁，本年迁居之处，谨请皇父训示”，表达了希望年内就能搬往新家的意思，得到康熙帝许可后，恪靖公主终于得以动身前往属于自己的府邸。

何以“海蚌”？

——从“和硕”到“固伦”

据《清史稿》记载，康熙四十五年（1706），公主将将搬家不久，便获封“恪靖”。

在和硕恪靖公主的封号中，“和硕”是满语中“一方”的意思，代表着公主的品级，而“恪”是恭谨、谨慎的意思，“靖”则是“安宁”的意思。这个康熙授予的封号，是他作为清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对于自己女儿的期望，同时也很难不被认为，是他所作出的对于公主的夫家、土谢图汗部的一种提示。

作为姐妹中远嫁漠北蒙古的第一人，恪靖公主原本就是带着“屏藩漠北”、“绥靖藩服”的特殊政治使命出嫁的。

与漠南蒙古历来的忠诚、漠西蒙古历来的敌对不同，漠北喀尔喀蒙古从前对清廷保持着相对中立的立场，直到康熙十年（1671）噶尔丹成为漠西蒙古准噶尔部首领，开始大肆向周边进行武力兼并，清廷才逐渐开始拥有笼络漠北蒙古的契机。

《平定准噶尔回部得胜图》之一 法国铜版印本

郎世宁、王致诚、艾启蒙、安得义等绘

故宫博物院藏

康熙二十七年（1688），准噶尔部异动频繁，内附归顺成为漠北蒙古和清廷不谋而合的利益选择。敦多布多尔济正当年龄，出身在政治、宗教两个方面都颇有优势，恐怕康熙对于这位额驸从一早就已经着意留心。可以说，恪靖公主的婚姻，是清廷对于蒙古所施行怀柔政策的一个高峰。

公主不负所望。

其实，从官方记载和民间传说都可以看出，相较“恪靖”这样文静的称号，公主的另一个称号“海蚌”更能体现出她的个性。虽说《公主府志》盛赞恪靖公主“恭俭柔顺，不待皇家之骄，娴于礼教”，康熙帝也曾为公主府御笔亲题“肃娴礼范”，但那更多是礼节上的，恪靖公主的内核更多是坚毅、果敢、恣意的。

《康熙北巡会亲图》（局部） 作者自摄

如果说，和硕恪靖公主这个封号是因为皇室血统而被授予，那么“海蚌公主”则是恪靖公主靠自己的作为从民间挣来的、充满百姓爱戴的“封号”。“海蚌”在满语中代表参谋、议事，这颇为直白地传达了公主的政治才能。

出嫁后，她从未被困于内院，而是直接参与到边疆事务等政务中，强韧地起到了大清与漠北间的维系纽带作用。自公主下嫁后，漠北蒙古各部间的内讧被迅速消弭，转而与清廷保持一致，齐心向外，打击准噶尔。能够促使漠北蒙古各部“倾心内附”，这正是康熙皇帝所期望的。

口子上——四公主德政碑

图源：清水河县融媒体中心官微

无论是出于父女情感，还是出于北疆安定的政治军事考量，可以推测的是，康熙帝赋予这个女儿极高的重视程度，并且放手给她不小的自主权。

康熙四十六年（1707），康熙帝北巡塞外诸部，特与公主、额驸一家相见。康熙四十八年（1709），基于对漠北风俗传统的了解，恪靖公主亲自参与了《喀尔喀三旗大法规》的立法工作，这仅仅只是恪靖公主处理边疆政务的一个缩影，可供我们管窥。这些，无不体现了康熙对于恪靖公主的强力支持。

在清水河，恪靖公主拥有四万八千三百七十五亩的养赡地，对此，她也展现了极强的管理才能——公主从当地百姓、山西流民及喀尔喀属民中招募人力耕种，让他们有赖以糊口的生计，同时，营建青龙渠，兴修水利，与民生息。

清水河岔河口村“四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德政碑记”

图源：呼和浩特博物馆

正是因此，在清水河境内有百姓自发立起好几块“四公主千岁千千岁德政碑”，盛赞恪靖公主“至德诚民，深仁育物”、“其立心也公，其立政也明，其立法也猛且宽，恩泽普及万姓，真乃尧天舜日”，如此措辞，甚至将恪靖公主同尧舜相比拟，不难看出其仁德与决断，亦不难看出其政治艺术水平。

较之皇家册封时那些考究的夸赞公主柔嘉秉礼的“套话”，这些碑文的侧重点真正让我们看到了恪靖公主值得敬佩之处。百姓由衷的敬赞之语的分量，即便是后来雍正登基后晋封恪靖公主为“固伦公主”的金册册文亦难以比拟。

固伦公主金册（复制品）作者自摄

“固伦”，是满语“天下”之意，通常只能授予中宫皇后所生公主，在宫廷中，恪靖公主出身不高，却终能得此殊荣，正是依靠自身的努力——正如她幼年奇迹般地仅用三天便脱离“天花”的魔爪，她一直意志坚定、心力强悍，从未屈从于逆境，无论是并不出彩的少女时代，还是面临并不理想的指婚，她都致力于将所走的道路变成正确的那条。

“君子以自强不息”，哪怕出身皇家，哪怕身为女子，“海蚌公主”似乎终身都在践行这条古训，乐此不疲。

公主府垂花门 图源：呼和浩特博物馆官网

参考文献：

《清史稿》

公主府博物院展陈资料

郭美兰：《恪靖公主远嫁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部述略》，《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9年第4期。

王学愚：《蛾眉遣嫁为靖边——由呼和浩特公主府公主的考证谈到清廷对蒙古的和亲政策》，《内蒙古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4年第1期。

李岭：《康熙恪靖公主若干问题发微》，《内蒙古社会科学（汉文版）》，2011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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