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如果是我开车,或许刘建宁团长不会遇难…

发布时间:2025-06-19 05:55  浏览量:2

怀念传奇团长刘建宁

王吉友

时光的沙漏无声流淌,转眼间,西藏军区边防第一团的刘建宁团长已离开我们22个春秋。每当忆起他,往昔的画面便如潮水般在脑海中翻涌,那些与他共度的岁月,成为我生命中难以磨灭的珍贵记忆。

那是农历2002年十月初一,原本普通的一次出行,却成为了一场噩梦的开端。那天,我和一位同事乘坐他的私家车,从西安前往他的老家礼泉。谁能料到,在西安三桥,一场意外的车祸突然降临,无情地夺走了他鲜活的生命,也将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45岁这风华正茂的年龄。时至今日,我仍常常陷入深深的自责与懊悔之中,后悔那天没有坚持不让他开车。记得出发前,他的心情格外低落,头天晚上因老家盖房给钱的事,与第二任妻子发生了不愉快的争执。而当天,他还要去咸阳机场接从西藏回来的一位战友,种种琐事积压,让他的情绪愈发沉重。当时,我主动提出由我来开车,可他却对自己的驾驶技能充满自信,坚持亲自掌控方向盘。一路上,车速比往常快了许多,谁能想到,这竟成为了致命的隐患。当车子与停在路边的货车发生追尾的瞬间,一切都来不及了,他和坐在副驾驶上的妹妹当场死亡。我和同事坐在后排座位,虽侥幸捡回一条命,却也在医院昏迷了好几天。无数个夜晚,我辗转难眠,忍不住责备自己:如果那天是我开车,或许这场悲剧就不会发生。然而,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如果”,残酷的现实如同一把利刃,深深刺痛着我的心。

刘建宁团长,是一位典型的西北汉子,高大的个头,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黝黑的脸庞,尽显“陕西冷娃”的豪爽与坚毅。1978年初,他从陕西礼泉县踏入军营,开启了他传奇的军旅生涯。入伍仅仅一年,他便奔赴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战场,在枪林弹雨中,他毫不畏惧,英勇杀敌,凭借着出色的表现荣立战功。部队撤回四川后,他被保送到成都陆军学校战斗骨干队学习,那是对他能力的高度认可。1982年7月,他被分配到西藏军区日喀则军分区原边防七团任排长。凭借着突出的工作成绩,短短一年多时间,他就从一名普通排长直接晋升为二营六连连长,成为了他们那一批学员中的佼佼者,令人赞叹不已。

我与刘建宁团长的相识,是在1985年百万大裁军的特殊时期。当时,上级决定撤销西藏军区边防第七团,他调任日喀则军分区侦察科参谋。作为陕西老乡中的老大哥和“娃娃头”,他为人豪爽大方、实在讲义气。从边防来到军分区的老乡们,都喜欢往他那里跑,他的住处俨然成了大家的落脚点和集散地。尤其是我们这一批分到日喀则军分区的30多位陕西籍学生官,与他结下了深厚如兄弟般的战友情。那时,裴嫂随军后住在原七团家属院。在日喀则,想要找到一家像样的面食馆都十分困难,每次我从岗巴下来,最心心念念的就是裴嫂擀的面,那筋道的口感,吃起来别提多过瘾了,每一口都饱含着家的温暖。

1989年初,刘建宁调到岗巴营任营长,而我在营部担任军务参谋,从此,我们成为了上下级关系。虽然当时营里的政治教导员苏海河,副营长张文清、杨合成,副教导员袁隆升都比他兵龄长,但他却有着出色的领导才能,总能妥善处理好班子成员之间的关系,让整个营队团结一心,拧成一股绳。

在刘建宁担任岗巴营营长的三年时间里,我对他有了全新的认识。曾经,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大大咧咧的“大老粗”,没什么文化,可深入接触后才发现,他实则粗中有细,细中求精。他有好几本笔记本,上面分类详细地记载着工作计划和安排、文件摘要,甚至连我和其他干事写的材料中,他认为精彩的地方都会认真摘录下来。他这种善于学习、取长补短的品质,着实令我刮目相看,也让我从他身上学到了许多宝贵的经验。

刘建宁在用人方面,有着令人钦佩的风范。他秉持着用人不疑的原则,在建议提拔连队干部时,从不计较民族差异和地域区别,只看重个人能力,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对于安排下去的工作,他更注重结果,不过多干涉过程,这让部下们能够放开手脚,大胆施展自己的才华,充分发挥出自己的潜力。他看似整天悠闲自在,仿佛在“玩”,可全营的工作却在他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着。我常常和他开玩笑说:“我会看相!你有大将风度,天生就是当军事干部的料!”他听后,总是哈哈大笑,那爽朗的笑声至今还萦绕在我的耳畔。

他有着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是个不折不扣的“夜猫子”,特别喜欢在晚上到连队“偷袭”,检查部队的战备情况。记得那是1990年冬天的一个夜晚,寒风凛冽,大地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我睡得正香,突然,一阵急促的踢门声将我惊醒,刘建宁团长大声命令道:“快起床,领把冲锋枪带上三个弹匣跟我上一连!”我睡眼惺忪,满心不情愿,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开玩笑地骂道:“你有病呀,冰天雪地大晚上去一连。”平日里,我和他关系亲密,没大没小,开开玩笑、互相调侃是常有的事,但在行动上,我还是迅速服从了命令。我从枪械室领出冲锋枪出来时,“山猫”越野车早已停在营部小院,我急忙上车。车子如离弦之箭,风驰电掣般驶向丁嘎一连。一连距离营部120多公里,一路上山高路滑,路况十分糟糕,车轮好几次陷入雪沟中,我们只能靠人力推、用铁锹铲,才艰难地脱离危险。当我们到达丁嘎一连时,已是早上6点。由于西藏和内地有时差,此时官兵们还在睡梦中。刘营长让我和哨兵对了口令之后,果断命令我对空就是三个点射。枪声划破了清晨的寂静,如同紧急的战斗号角。刘建宁团长紧盯手腕上的手表,神情严肃而专注。不一会儿,扎多连长向他报告:“营长同志,全连集合完毕,请您指示!”“同志们,今天的紧急集合是按实战要求,在你们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进行的突然袭击,用时6分11秒,总体还不错。我们边防一线部队,就是要做到拉得出,打得响,随时做好战斗准备!希望下次能提高到5分钟以内。解散!”他的话语坚定有力,饱含着对部队的严格要求和殷切期望。

他还有着爱兵如子的深厚情怀。对待干部,他要求十分严厉,容不得半点马虎;可对待战士,他却关怀备至,视如己出。他常说:“战士们的父母把孩子交给我们,我们就要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护每一位战士。能同时来到这高原严寒的岗巴营,本身就是前世修来的缘分。”记得有年冬天二连有个战士突发疾病,在没有合适驾驶员的情况下,他第一时间亲自驾车,连夜送往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八医院,一路上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到医院。他对战士们的这份关爱,让每一位官兵都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也赢得了大家由衷的尊敬和爱戴。

在严肃认真的工作之余,刘建宁还有着孩子般贪玩的童心。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和其他几个战友在他的房间里烤火,大家说说笑笑,气氛十分融洽。突然,他莫名其妙地说:“咱俩玩‘斗鸡’,回味一下童年时的乐趣。”我也是个爱凑热闹的“半吊子”,想都没想就说:“斗就斗,谁怕谁!”于是,在那小小的房间里,我们分别端着左脚,开始了“斗鸡”游戏。当时,我们谁都没有意识到,在海拔4700米的岗巴,进行这样的运动是多么危险。我比刘营长年轻4岁,动作相对敏捷一些,一个用力,将他向上一挑,结果他重心不稳,摔倒在地,头狠狠地撞在了门上,半天说不出话来。看到他痛苦的样子,我顿时慌了神,心里充满了愧疚和自责。卫生所何培树所长及时赶来,给刘营长输液打针,折腾了大半夜。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和战友们玩这些危险动作了,那次的经历成为了我心中永远的警钟。

1991年底,刘建宁调往江孜一营任营长;1994年上半年,他又调往山南军分区边防第一团任副团长,两年后担任团长。在工作中,他一心扑在事业上,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体。在我的印象中,他只要一感冒,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好不了。可他为了能尽快好起来,不耽误工作,竟然给自己配三倍于常人的药量。医生多次告诫他不能这样用药,可他却固执地说:“我的身体我知道,不用这么大的量根本扛不住。”我心疼又生气地骂他:“你比牲口吃的药都多!”他听了,只是嘿嘿一笑,满不在乎的样子,仿佛身体不是他自己的。就在大家都传言他可能会提副司令的时候,长期的劳累和过度用药,加之饮食不规律,让他的身体彻底垮了。每次拉屎,他都疼痛难忍,大便中还带着一块又一块黑血块,整个人迅速消瘦,体重一下子瘦了几十斤。中国人民解放军第41医院初步诊断他为直肠癌。这消息如晴天霹雳,一下子把他他打闷了。上级出于对他的关心,决定让他免职治病,并批准他回内地休养。

1998年,我按干部复员后,尝试过许多不同的工作,下过海、经过商,可在改革的浪潮中,我屡屡受挫,被打得鼻青脸肿。最后,我只好重操旧业,干起了自己特长写新闻稿子的老本行,受聘于《中国改革》杂志社担任记者,主要负责西北地区的采访工作。那时,我外出采访经常需要租车,恰巧刘建宁团长在陕西免职治病,他刚买了一辆奇瑞小车,也想借此机会去各地散散心,见见各地转业回来的战友。我非常关心刘团长的身体和病情,他告诉我经过西安几家大医院的几次会诊,初步排除了直肠癌的可能,经过几年的中医调理,目前恢复的还可以。让我放心,开车没有问题。于是,他便成为了我的“专职”司机,同事们都开玩笑说我的待遇真高,团长亲自为我驾车。我自豪地说:“这就是战友情!”那段时间,虽然我们的身份发生了变化,但和刘建宁团长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开心。我们一路南下,在镇巴县找到了复员军官张邦文;又北上富县,见到了转业干部叶福军;在旬阳精神病医院,我们还见到了患精神病的龚永春……刘团长就是这样一个热心肠的人,无论对方是干部还是战士,只要是战友,他都想尽办法把大家找到,还会将彼此的联系方式转告给其他战友,希望大家能够相互帮助,彼此扶持。他的这份情谊,如同一束温暖的光,照亮了每一位战友的心。

人常说,“丑妻家中宝”。刘建宁团长的第一任妻子裴嫂,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虽然外貌并不出众,但她心底善良,有着传统女性的勤劳和贤惠。他俩是经人介绍结的婚,由于缺乏基本的感情基础,从我认识他们起,两人整天打打闹闹,争吵不断,似乎就没有消停过一天。按照迷信的说法,我觉得裴嫂或许属于旺夫的女人,在他们婚姻存续期间,刘建宁团长官运亨通,甚至两次越级提拔。这固然与他自身的能力密不可分,但也很难说没有运气的成分。对于刘建宁团长的第二任妻子,我接触不多,在此也不便妄加评论。只是刘团长死后,她为了财产与刘团长的父母对簿公堂,这让我感到十分痛心和不理解,在我看来,这实在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刘团长和裴嫂育有一儿子叫刘科,在刘团长出车祸那年,恰逢西藏军区在陕西接兵。在战友们的热心帮忙下,儿子刘科顺利入伍,成为了戍边“藏二代”,延续着父辈的军旅梦想,守护着祖国的边疆。

自从刘建宁团长意外遇难后,每年农历10月1日寒衣节,我都会在十字路口面朝他老家礼泉方向,为他烧纸送寒衣。在摇曳的火光中,我仿佛又看到了他那熟悉的身影,听到了他那爽朗的笑声。我在心里默默地祈求,愿他在极乐世界过得开心、幸福,不再有烦恼和病痛。我和刘建宁团长的相识、相知是一种难得的缘分,而那天没有坚持由我来开车,也成为了我心中永远无法释怀的愧疚,这份愧疚将伴随我一生,时刻提醒着我那段难忘的过往和失去的挚友。

2025年6月13日于铜川

(注:本文插图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王吉友:1963年2月生,陕西蒲城人,大学文化程度,曾在西藏部队服役19年,少校军衔。退役后从事新闻工作24年,曾担任《西北信息报》社深度报道部主任。1984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数百篇散文、小说作品刊发报纸、杂志和网络。出版有散文集《留着雪渍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