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焕臣：解放前后我之见闻

引子

＃本文摘自《江西文史资料选辑》第三十二辑(1990年4月)，作者宋焕臣，原标题《解放前后之我闻》

正文

1949年夏，解放军南下，“势如破竹”。吉安解放，震撼泰和、遂川等县，威慑赣州。当时，国民党江西省政府慌忙迁驻赣州，所属厅、处、局随着而来，分设于此。局长级以上官员，携眷捆载，狼奔海外，剩下因故不走的科、秘级人员，升代头头。在头头临行前夕；召开“紧急会议”。主要议案：各机关派出一二得力人员，率眷属，携案卷，第一步退广州，第二步渡海峡。并狂妄宣吹：“解放军不到一个月，就要败退延安。‘我们’的分析与判断，国土之大治不了，人民之众管不了。而且苏联攻其北，日本攻其东，美军与‘国军’攻其南，印度觊觎见其西，四面围攻，一举收复。所以走者不必远，留者不必惧，各安听职，幸毋自扰！”云云。当时，新闻严密封锁，下属人员蒙在鼓里，一方面留的人，贪当高官，捞油水，也就听之任之，胡涂混混罢了。

果然，江西省政府主席方天，假惺惺地表示“守土有责”，又以军人自恃，暂不离境。可惜对抗无力，节节败退，只有诡秘流窜，作垂死挣扎。剩下的国军，保安团、警察队残部，上无指挥，下无约束，不成军，望风披靡，抱头鼠窜，互相火拼，边逃边抢，大虫吃小虫，小虫吃毛虫，变成黑暗而混乱的世界。害得家家紧闭门户，日不敢出，夜不敢睡担心冲入劫掠；人人不安，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时时探首窥听，若大早之望云霓，急盼解放军的到来，镇压魔焰，安定社会。这是解放前夕，我耳闻目睹，自吉安至赣州一带人民遭殃的惨状。我此时正在遂川，后退赣州。

某日之夜，遂川县长兼田粮处长袁在予，打电话给我（我系遂川田粮处副处长）：“黎明赴宴，绝勿延误。”我不解为什么设此早宴，有何贵宾？要我作陪；惊疑不定，模糊入寐。拂晓，整装应邀。至餐厅，设有四席，众客入座，虚四首席以待。而正中站着，一位面容憔悴而气度傲慢，身着黄华达呢军服，左手按着左轮的长官，由袁县长谦恭地介绍：“这位就是胡副司令！”（江西省保安副司令胡素，也就是南昌民谣中的“胡素胡素，一败胡涂！”）我向他鞠躬致敬，他回以微微的点头。袁县长接着对我说：“请上坐，时间紧迫，边饮边谈吧！”随即展开场面；副司令居首，县长第二，我第三，银行经理第四。席间，袁县长举杯起立，说：“昨晚，胡副司令道经我县，粮饷不足，须由我县负担一部份，现请田粮处、省银行办事处，分别承担二百万元（此时货币贬值的数字），席后交来，不多谈，干杯！”大家草草进食，垂头而散。

翌晨，当我将款呈上胡副司令时承告：“敌人势锐，席卷江南，我们不得不暂避其锋，现离遂川县境不远，你们也应速作南迁之计。”手颤颤动将款塞进提包内。忽而，枪声四起，满城颞动，胡副司令脸色骤变，横目一扫，随从他的一百多个轻机枪手，实弹持枪，乱作一团槽，仓皇奔跑，胡副司令跨马狂驰，恨不能一飞脱险。事后探悉，枪声出自保安团、警察队，开枪火、打劫之举。一场虚惊，弄得胡副司令成了惊弓之鸟，可笑亦属可怜！

吉安专员兼区保安司令刘文渊，亦仓皇率属道经遂川，退驻赣州，潜居某商店，店有夹墙，枪弹、财物，均藏其内，后被查获。刘文渊在赣州解放后，化装回籍（新喻县），想奔蒙山（距新喻约百华里），密谋顽抗，闻被其卫士检举而伏法。

第三日，我亦携眷奔退赣州，到省田粮处请示汇报。处长黄光斗，早已蛰居澳门，副处长刘行谦，不知去。仅有代处长王治平，在此当家。王代处长即派我为该处荐任督导，旋兼荐任第三科长，主管调拨军粮、民食事宜。刚接任命，索粮索谷，应接不暇，稍有推延，军官就拍案大骂，挥拳临头，我敢怒而不敢言，暗叹:败军之将，对文职人员；却有本领横加凌辱，真是恬不知耻！

闻说遂川解放，在赣州的各色武装部队，偃旗息鼓，狼狈溃逃，成了丧家之犬，诚如古人说的：“兵败如山倒。”当时，赣州城内外的老百姓，既遭溃军的祸乱，又受流氓的抢劫，哭天恸地，惨不忍闻！而省田粮处的王代处长亦已逃之夭夭。剩下的高级官员，只有我和周秘书未离开。处里的丁役和小职员，簇拥我和周秘书，不由分说，来到处里，迫索遣散费，我与周乃撬开库房铁柜,每人发给银圆五元，始息风波。我和周亦各饱囊回寓，等待消息，以定行止。

当天下午，解放军到临了，心惊胆颤，不敢出窥。邻居小商某，拍门叫我，他兴高彩烈地比手比脚说：“外面正下蒙蒙细雨，解放军全身淋湿，蹲在街下，不进入店房，不惊动老百姓，更不要什么东西，真是秋毫无犯，纪律严明。有一位穿旧军装的女军人，站在石阶上，对群众讲话：“我们解放军是共产党毛主席的队伍，保护商人、工人、农民，不要老百姓一针一线，公平买卖，大家大胆开门，照常营业，切莫惊慌，明日军管会就有安民布告，你回，互相传达，大家欢迎我们吧？”话声刚落，掌声雷鸣。你听嘛，现在大街小巷，都在打爆竹，热烈欢迎！”我听了他的话，虽然松了一口气，但暗忖自己是国民党的官吏，他话虽如此，我心有余悸，踱来踱去，还是惶惶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日清晨，我刚起床，省田粮处职员某，带同解放军一男一女来到我寓所，经介绍后解放军男的即说：“请你到我们军管会走一趟，有事相商。”我局促不安，手足无措，欲逃不能，只好随之而去。一路上门户敞开，满地爆竹屑，人们嬉笑交谈，没有丝毫兵慌马乱的迹象。从嬉笑言谈，爆屑满地，可以看出老百姓对解放军的爱戴，对共产党的拥护，是怎样的情景。我且看且走，到了军管会，一位解放军，迎我坐定，谦逊地笑着说：“我军来到，打扰了你们，对不起，请原谅！听说你们省田粮处的领导不在家，想请代办一下移交，好不好？我们是有政策的，以后你就会了解。好嘛，就请你和我们这个同志去办手续吧！”——随即指着一位同志。我就和这位同志回到省田粮处，匆忙地造具人员名册、仓库粮谷数字及仓库地址。傍晚才回寓所。

第三日晨，军管会又派一位同志到我寓所，以田粮方面的业务不熟悉，要我留任科长，暂时代为办理处长的职务。当时，我不明党和人民政府的政策，对形势估计不足，深恐留用，不能脱身，被捕被杀。不如携眷早作归计，潜居穷乡，生产自给，苟延性命，不求闻达。孰知失足千里，追悔莫及！至今痛恨未能及时为新中国竭忠尽智，作出应有的贡献，负愆殊深，内疚何堪！后蒙人民政府本爱国不分先后的精神，启用为中学教师，为教育新一代贡献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