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帝国兴亡录】56真王佐才——宋璟
发布时间:2025-07-21 00:33 浏览量:1
姚崇离任后,与其共事多年的老搭档宋璟顺利接棒。朝中上下一致认为,宋璟是最理想的接班人:他与姚崇政治理念契合,才能相当,资历相仿,唯一不同的是宋璟性格更为刚直。
纵观宋璟的仕途轨迹,"刚正不阿"是其最鲜明的标签。他曾冷落张易之兄弟,对抗武三思,更不惜得罪太平公主。正是这份铁骨铮铮的品格,让宋璟虽屡遭贬谪,却总能东山再起,最终登上宰相之位,迎来仕途巅峰。
开元四年冬,经姚崇举荐,时任广州都督的宋璟奉召回京,出任吏部尚书兼同中书门下三品。自当年因谏言外放太平公主事件被贬后,宋璟辗转多地任职。难能可贵的是,他每到一地都政绩斐然。在广州任上,为防范火灾,他亲授百姓以砖瓦代茅竹的建筑方法,造福一方。
事实证明姚崇的举荐确有先见之明。李隆基深知这位老臣的分量——宋璟不仅是姚崇的得力搭档,更是当年辅佐太子的核心成员。这份君臣相得的默契,为开元盛世奠定了坚实的政治基础。
宋璟的刚直进谏让李隆基仿佛看到了贞观名臣魏徵的身影。众所周知,唐太宗开创的"贞观之治"与当时倡导的直言进谏之风密不可分,而魏徵正是这一风气的代表人物。立志开创盛世的李隆基深知,必须继承并发扬这种敢于直谏的优良传统。
对于渴望效法先祖的李隆基而言,身边正需要魏徵这样的谏臣。而刚正不阿的宋璟,无疑是最理想的人选。"开元盛世"的缔造,既得益于姚崇提出的《十事要说》奠定基础,更离不开宋璟所坚持的谏诤之风。
接替姚崇出任宰相后,宋璟展现出与前任截然不同的为政风格。相较于姚崇的灵活权变,宋璟更显刚直不阿。他始终坚持按原则办事,即使与皇帝意见相左也毫不动摇。这一点,在他劝阻李隆基巡幸洛阳一事上表现得尤为突出。
上任伊始,宋璟便奏请恢复谏官制度,这一建议与李隆基的想法不谋而合。为此,宋璟特意制作金函置于御案,专门用于收纳大臣谏言。然而人性使然,即便是明君也难以时刻自律。就像太宗当年也曾沉溺玩鸟一样,在位日久的李隆基产生巡游念头实属正常。但正是这次出行,让他再次领教了宋璟的刚正品格。
开元五年(717年)初春,唐玄宗李隆基终于如愿踏上了东巡洛阳的旅程。这场期盼已久的巡幸,若非宰相姚崇机敏善辩,巧妙解释了太庙坍塌的凶兆,恐怕就要化为泡影。
御驾行至崤谷时,原本欢愉的气氛骤然凝滞。狭窄崎岖的山道年久失修,导致皇家仪仗进退维谷,堂堂天子竟与群臣困顿于荒山野径之中。龙颜大怒之下,唐玄宗当即下诏革除河南尹与知顿使的官职。
就在圣旨传出的刹那,谏议大夫宋璟从容出列谏言:"陛下初启銮驾便罢黜重臣,恐令沿途州县闻风震慑。若各州竞相整修御道,劳民伤财之患将甚于今日。"这番掷地有声的谏言,让盛怒中的玄宗渐渐恢复了理智。
沉吟良久,玄宗采纳谏言准备收回成命。此时宋璟却再度进言:"请陛下亲谕二人复职。若由臣转达,彼等必感臣恩,岂知实乃圣主洪恩?"这番君臣对话,既展现了宋璟的深谋远虑,更彰显了开元盛世难能可贵的纳谏之风。
宋璟与李隆基的对谈中,展现出鲜明的性格反差:宋璟始终神色淡然,而李隆基的眉宇间却浮现出久违的笑意。这位帝王已许久未曾遇见如宋璟这般能予人温暖的大臣,在其刚正不阿的外表之下,竟暗藏着如此宽厚仁和的胸怀。
相较于对姚崇治国才能的钦佩,李隆基对宋璟怀有更复杂的情感。宋璟言辞间流露的真诚毫不矫饰,这份天然的亲切感,恰是姚崇所不具备的。"责任留己,美名予君"的为官哲学,实则蕴含着超然物外的处世智慧。
履任后的宋璟虽未提出《十事要说》般宏大的施政纲领,却以务实作风延续并完善了姚崇的政策体系。但历史终将证明,这位宰相对大唐国运的深远影响,恰恰体现在其"不赏边功"的远见卓识中。
宋璟执政期间,在继承姚崇制度的基础上,进一步强化法治精神,推行选贤任能之道。帝国在其治理下正稳步迈向盛世巅峰。
然而这位良相犹如先知般,对封赏之道有着独到见解——这一洞见的源头,要追溯至开元四年六月廿九日:突厥默啜可汗虽大破拔野古部,却在归途遇伏身亡,身体被砍断,这场边境变故终将引发宋璟对封赏制度的深刻思考。
斩杀默啜的,是一个名叫颉质略的人。
颉质略出身拔野古部落。在得知自己的部落被默啜大军洗劫一空之后,他心怀仇恨,决定孤注一掷,发动突袭复仇。在混乱的战斗中,他成功砍断了默啜的身体,没有多作停留,迅速割下默啜的头颅,骑马突围而去。
刺杀得手,颉质略内心激动不已,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他该何去何从?
回到自己的部落显然风险极大,极有可能招致突厥残部的疯狂报复,甚至给整个拔野古带来灭顶之灾。然而,放眼整个突厥疆域,他已无处可逃。经过深思熟虑,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投奔敌国:唐朝!
此时,唐朝大武军(今山西代县北)的子将郝灵荃正出使突厥,恰好在边境活动。颉质略决定先去找他商议对策。
郝灵荃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边境与突厥对抗多年,如今竟有敌方之人主动送上突厥可汗的首级。
面对这份从天而降的厚礼,郝灵荃欣喜若狂,心中已开始盘算:如此奇功,必定能让自己飞黄腾达。
自大唐建国以来,能取突厥可汗首级者,寥寥无几。如今这等大功竟落在自己头上,朝廷必将重赏。
带着这份憧憬,郝灵荃与颉质略一同前往长安,将默啜的头颅进献给唐玄宗李隆基。李隆基得知此事后大为振奋,下令将默啜头颅悬挂于城门示众,以震慑突厥,并命时任宰相的姚崇召集相关部门商议对郝灵荃的封赏。
然而,郝灵荃的运气似乎并不站在他这一边。他满怀期待地等待着朝廷的嘉奖,却等来了姚崇被罢免宰相的消息。此事也因此被搁置,最终不了了之。
但郝灵荃始终没有放弃希望。姚崇虽已卸任,但他相信总有新的宰相能为他主持公道。
待到宋璟继任,郝灵荃满心期待能因此立功受赏,然而苦等一年多,换来的却只是一个正五品的郎将之职。从原先的大武军子将升至五品郎将,郝灵荃仅提升了区区一级。这样的升迁幅度,与他心中预期的荣耀与奖赏相差甚远。更糟的是,郝灵荃本就不是个豁达之人。听闻结果后,他悲愤难平,竟当场痛哭失声,情绪激动之下,竟一命呜呼,落得个郁郁而终的结局。
由此可见,人若太过执着于命运的不公,或许只会害了自己。
回看唐朝初年,唐俭也曾奉命出使突厥,却在异域久居多年,未立寸功,更像是借公事之名游山玩水。然而归来后,不仅官拜户部尚书,李世民甚至将女儿许配于他,可谓风光无限、名利双收。
郝灵荃之所以如此愤懑,恐怕正是因为想起了唐俭的先例。他在心中难免发出疑问:同样是出使突厥,我甚至还立下了功劳,为何赏赐的差距竟如此悬殊?
站在郝灵荃的立场来看,他确实应得更高的封赏。然而,宋璟不予重赏,也有其自身的考量。
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姚崇在《十事要说》中曾明确提出“不求边功”。这一主张源于此前多年大唐连年征战,许多战事不过是穷兵黩武,最终劳民伤财、无功而返。姚崇深知李隆基志在盛世太平,因此主张至少十年内不应主动挑起边疆战事,实则是对扩张政策的一种克制。
正因如此,在姚崇主政的四年间,严禁边将擅自挑起争端。毕竟,武将的升迁往往依赖军功,如今却明令禁止主动挑衅,谁也不敢冒险行事。久而久之,边将们也自然失去了争功的动力。
这种政策延续至宋璟时期,自然影响了对郝灵荃的奖赏尺度。尽管他带回了突厥可汗的首级,但在“不求边功”的大背景下,这样的军功反而被刻意淡化,最终只给予象征性的升迁。
命运无常,世事难料。郝灵荃的悲剧,或许正是时代风向转变下的牺牲品。
需要特别强调的是,边关守将必须时刻警惕外来侵略,若战时懈怠畏战,必将受到严惩。
姚崇主政时期推行的"不尚边功"政策,主要通过严格约束边疆将领得以实现。继任宰相宋璟延续了这一施政方针,《资治通鉴》记载:考虑到唐玄宗热衷嘉奖军功,为防止边将滋生侥幸心理、挑起边境争端,宋璟刻意压低了郝灵荃的战功封赏。
尽管宋璟与姚崇在约束边将问题上立场一致,但如此漠视将士战功的做法确实有悖常理,当时就引发诸多质疑。实际上,宋璟此举暗藏深意——他试图通过抑制封赏来遏制边将的权力扩张。
这种独到见解源于宋璟敏锐的政治洞察力,而要深入理解其中缘由,必须提及当时新兴的节度使制度。
景云元年(710年),唐睿宗任命薛讷为幽州都督兼安东都护,开创了节度使制度的雏形;次年贺拔延嗣正式出任河西节度使,标志着这一官职的确立。
节度使作为军事要职,最初主要负责大唐边防事务。其设立背景是:自高宗时期疆域极盛后,边境驻军规模持续扩大。为提升防御效能、解决临时调兵难题,朝廷逐步建立起军、镇、守捉等常驻防御体系,行军大总管也演变为统辖各军区的高级将领,节度使制度由此应运而生。
历史记载显示,早在仪凤三年(678年)刘审礼远征吐蕃兵败身亡后,唐朝统治者就已认识到大规模军事行动的高风险性。至武则天执政时期,名臣狄仁杰更明确提出"边兵谨守备,蓄锐以待敌"的防御性战略方针。
景云二年(711年)节度使制度的设立,标志着唐朝边疆战略正式转入防御态势。初期节度使仅掌握军事指挥权,不涉足地方行政与财政事务。
然而到开元、天宝年间,北方逐渐形成平卢、范阳等八大节度使区,加上南方两大军区,最终形成十大节度使体系。这一制度在演变过程中,节度使权力不断膨胀,不仅获得军事专断权,更逐步掌控辖区的行政、财政大权,甚至出现一人兼任多镇节度使的情况,其权势远超魏晋时期的持节都督。
这种军事格局导致唐朝出现"外重内轻"的畸形局面,成为帝国由盛转衰的重要诱因。宋璟对边将郝灵荃的封赏持谨慎态度,实则是基于对节度使制度潜在风险的深刻洞察。他预见到这一制度可能带来的双重效应:既为边防所需,又易形成割据势力。
从景云二年(711年)至开元五年(717年)短短七年间,各镇节度使已在辖区内自主推进兵制改革,逐步将府兵制转变为募兵制。宋璟敏锐地意识到,若不加以有效约束,节度使制度很可能演变为威胁中央集权的不稳定因素。这一预见性判断,在安史之乱后得到了历史验证。
宋璟的局限性在于他无法超越当时的历史条件。作为一位睿智的政治家,他清楚地认识到节度使制度的必要性,因此并未贸然上书请求废除这一职位。相反,他采取了更为务实的策略——通过限制对边将的封赏来制衡节度使的权力,试图发挥其积极作用而抑制消极影响。然而历史发展的轨迹往往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宋璟的政治智慧只能影响其生前之事。
这个制度隐患终于在数十年后爆发——当出身杂胡的范阳节度使安禄山率领十五万精兵挥师南下时,大唐帝国才惊觉赋予节度使过多权力是一个多么致命的错误。
在权力制衡方面,宋璟有着系统的思考。他不仅关注边镇将领的管控,同样重视朝廷内部的权力平衡。他深知,仅靠限制边将远远不够,必须同时对内臣加以约束。
宋璟基于多年政治经验敏锐地发现,朝中不少重臣德不配位。作为历经政局动荡的老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野心家窃据高位的危险性。在这种危机意识驱使下,他果断出手整顿朝纲。
首当其冲的是姜皎、姜晦兄弟。这对兄弟出身显赫,其父姜行本在贞观年间官至匠作大监(相当于建设部长),在征讨高句丽时壮烈殉国,连唐太宗都亲自作诗悼念,并赐予陪葬昭陵的殊荣。凭借父亲的功勋,兄弟二人仕途顺遂,姜皎担任尚衣奉御(掌管皇帝服饰的要职),姜晦则官至太仆卿。
最关键的是,姜皎早年便与当时尚为王子的李隆基结为好友,两人性格相合,关系日益亲密。从“唐隆政变”到铲除太平公主势力,姜皎虽非功勋卓著,却始终站在李隆基一方,成为其心腹之一。正因如此,在刘幽求、钟绍京等功臣相继被贬后,姜皎却得以安然无恙,还被任命为太常卿,其弟姜晦也官至吏部侍郎。
姜氏兄弟凭借早年与李隆基的私交和旧情,仕途顺畅,逐渐在朝堂上崭露头角,成为一时政坛新星。然而,宰相宋璟深知二人能力有限,难当重任。
于是,宋璟在权衡之后,选择以一种迂回而谨慎的方式向李隆基进言,请求罢免姜氏兄弟要职。他深知自己一贯刚直敢谏的风格未必奏效,毕竟姜氏兄弟深受皇帝宠信。
因此,他在奏疏中以关切的语气切入,巧妙地写道:
“臣以为,姜氏兄弟如今身居高位,受恩过重,恐怕将来反不利于其身。”
这番话看似为姜氏兄弟安危着想,实则是在委婉提醒李隆基,应当警惕权力过度集中于宠臣之手。
奏疏末尾,宋璟更是意味深长地写道:
“刘幽求、钟绍京等人皆因宠任过甚,终遭贬斥,望陛下明察。”
如果说前面的铺垫还让李隆基心存犹豫,那么这最后一句话无疑击中了他的心病。他不会忘记,那些曾经功勋卓著、权势熏天的大臣,是如何令他寝食难安。
果然,开元五年(717年)七月,宋璟上疏不久,李隆基便下令免去姜晦吏部侍郎之职,改任宗正卿。这一调动,看似升迁,实则将其从权力中枢调离,转为皇帝内廷事务官员,属于典型的“明升暗降”。
姜晦虽遭暗贬,仍保留了皇家公务员身份,而姜皎则被彻底削职为民,不仅失去太常卿的官位,更被勒令返回原籍。不过李隆基还是留了情面,保留了姜皎原有的待遇规格。这种处理方式颇有东汉光武帝刘秀的处事风范。
宋璟仅凭寥寥数语就让姜氏兄弟丢官罢职,可见这位朝堂老手的手段之高明。在遏制内臣势力的道路上,扳倒姜氏兄弟不过是宋璟牛刀小试。两年后,他将矛头指向了一个更为重量级的人物。
第二个目标:国丈王仁皎
作为李隆基的岳父,王仁皎地位显赫。可惜在开元七年(719年)四月,这位皇亲国戚驾鹤西去。令人意外的是,宋璟连逝者都不放过,这是否太过严苛?
实则不然!
在宋璟看来,王仁皎的问题比姜氏兄弟更为严重。原因是王仁皎之子王守一上奏,请求将父亲坟冢加高至五丈二尺(约17米)。这个高度的依据是李隆基外祖父窦孝谌的墓制规格——窦孝谌作为李旦的岳父,与王仁皎身份相当。
然而按当时礼制,一品官员坟冢不得超过一丈九尺,即便是陪葬皇陵的一品大臣,坟高也不得超过三丈。五丈二尺的高度,简直是要在皇陵区立起一座地标。
李隆基的批准并非一时冲动。一方面确有先例可循,另一方面,在他尚未登基时,王仁皎曾变卖珍贵衣物为其置办寿宴,这份恩情难忘。加之王守一始终是其坚定支持者,李隆基自然希望岳父身后也能享尽哀荣。
但宋璟显然不这么认为。这位铁面宰相眼中,礼制就是礼制,不容逾越。一场关于礼法制度的较量,就此展开......
对于王仁皎的坟墓高度,宋璟其实并不在意。毕竟人已作古,再高的坟头也无法改变其生前的作为。然而,一旦王仁皎的坟墓被定为五丈二尺,就意味着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正在浮现——外戚地位的上升。
宋璟深知,自武则天时期至中宗李显年间,重用外戚所带来的种种弊端,对于一心希望延续盛世局面的唐玄宗李隆基与宋璟而言,这绝非一个值得鼓励的方向。因此,宋璟决定采取行动,阻止这一趋势。
他清楚,王仁皎并非普通的外戚人物,其身份特殊,背后还有一众亲信支持,若仅凭一己之力恐怕难以奏效。于是,宋璟决定寻求时任副宰相苏颋的支持,联手共同上疏。
在奏疏中,宋璟不仅重申了坟墓高度应依据礼制规定,还援引了大量历史事例,强调皇族成员应以身作则、恪守礼法。他深知,若无有力的历史参照,很难说服李隆基。
为此,宋璟特别提到了两位历史人物——唐太宗李世民与韦皇后(韦庶人)。
宋璟写道:“昔日太宗嫁女,嫁妆规格超过长公主,魏徵曾直言进谏,太宗欣然采纳,连长孙皇后也对魏徵大加赞赏。反观韦庶人,不仅擅自提高其父墓葬规格,更将其称为‘酆陵’,最终招致祸端,实属咎由自取。”
“臣认为,以皇后之父的尊贵身份,提升坟墓规格并非难事。但臣等之所以坚持进谏,是为了成全皇后的美德。若陛下执意为之,后世将以此为范例效仿,届时恐生变数,陛下当慎之又慎。”
整篇奏疏逻辑清晰、语气委婉而坚定。宋璟既没有直接反对提升坟墓高度,又巧妙地将选择权交还皇帝,同时还巧妙地抬高了皇后的形象。
三天后,李隆基批复,拒绝了王守一的请求,维持原有坟墓高度不变。
宋璟心中明白,李隆基亲身经历过外戚干政的动荡,对“外戚”二字极为敏感。这次上疏,正中要害,可谓“打蛇打七寸”。
《新唐书》对宋璟的评价是"守文持正",与善于应变的姚崇形成鲜明对比。从宋璟严格约束边臣和内臣的行为可以看出,他不仅是位深谋远虑的政治家,更是原则性极强的治国能臣。正如后世评价:边关将领,朝中近臣,无一不受其约束;活着的权贵,死后的哀荣,事事都要把关!
若以此作为上联,那么宋璟任宰相四年间的政绩还可配出下联:六部高官,地方小吏,层层严格考核;朝廷重臣,皇室亲信,个个不徇私情!横批:刚正不阿!
在成功处置姜氏兄弟案和阻止王守一逾制修坟后,宋璟的刚正作风并未停歇。
开元七年冬,当唐玄宗准备破格提拔旧臣王仁琛时,宋璟再次挺身进谏。
这位岐山县令本无特殊政绩,仅因曾是太子府旧属就获得从七品越级晋升五品的殊荣,明显违背了官员选拔的公平原则。宋璟据理力争:"王仁琛已因旧恩获得现职,若再破格提拔恐招非议。臣请将任命交由吏部审核,若不合规制,理应驳回。"
这番有理有据的谏言让玄宗无言以对。在宋璟主政的吏部严格把关下,这场违背选官制度的特殊提拔最终未能成行。
当王仁琛听闻此事时,内心愤恨不已。不过,倘若他知道宋璟是如何不给宁王李成器面子的,或许会感到些许平衡。
就在王仁琛事件过去十日后,宁王李成器为一名祭庙清洁工向玄宗李隆基讨要官职。以往李隆基对这位兄长的请求从不推拒,毕竟他们兄弟情深,更何况当年是李成器主动让出太子之位。但这次玄宗却显得格外谨慎,只因他深知若贸然应允,刚正不阿的宋璟必定又会像唐僧念经般反复进谏。为免麻烦,玄宗特意将此人简历下发至中书、门下二省,交由宋璟等人商议定夺。
果然不出所料,宋璟阅毕当即拍案而起。区区一个清洁工,既无才干又无功绩,竟妄想入仕?简直痴人说梦!他立即上疏直言:"此人不过是个祭庙清洁工,并无过人之处。臣建议交由吏部详议,此等小事陛下不必劳神。"
一旦落入吏部之手,此事必然石沉大海。
面对宋璟的强硬态度,玄宗不怒反笑。在他看来,这位屡次犯颜直谏的宰相,确有当年魏徵之风。玄宗暗自庆幸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因为宋璟的所作所为皆出公心。
虽树敌无数的宋璟,为了维护朝纲公正,甘愿承受非议与责难。这份赤诚之心令玄宗深受触动,他忽然意识到,宋璟担任宰相三载有余,自己竟从未给过这位耿直之臣应有的褒奖。
对宋璟这般人物,玄宗深知物质赏赐并非其所求,他最看重的,是君王对其为政之道的评价。
宋璟在继任宰相之后,不仅延续了前任姚崇的施政方针,更在吏治整顿方面做出了突出贡献。正是由于他在吏治方面的严苛要求,才使得"开元盛世"的辉煌得以延续。
宋璟的吏治改革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是权力约束机制,其次是严密的官员管理制度,最后是官场风气的全面整肃。在他的铁腕治理下,朝廷上下形成了廉洁高效的执政团队,这充分体现了宋璟刚正不阿的执政风格。
然而历史评价需要客观全面。宋璟虽然在吏治方面成效显著,但在经济管理方面却显得力不从心。他试图用治理吏治的强硬手段来干预经济事务,结果往往事与愿违。
当时困扰朝廷的一个重要经济问题就是"恶钱"泛滥。由于唐朝实行私人铸币政策,导致市面上流通着大量成色不足的劣质钱币。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恶钱"与现今的假币有本质区别——它们虽然质量低劣,但却是合法流通的货币。宋璟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复杂的货币乱局。
针对关中地区出现的经济问题,宋璟提出了一套应对方案。他建议立即从国库中拨款两万贯,在当地设立南北两个物资交易点,专门收购百姓手中难以出售、但宫廷又有需求的物品。
同时,允许长安与洛阳两地的官员提前支取俸禄,并请求唐玄宗发布诏令,指示周边府县出售十万石粟米,以回收市面上流通的劣质货币,随后集中销毁。这一系列措施在实际执行后,确实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关中地区劣币泛滥的现象得到了明显遏制。
然而,关中问题的解决并不意味着全国范围内的劣钱问题也随之终结。实际上,当时恶钱流通最严重的地方当属江淮地区。由于该地区商业繁荣,经济活跃,劣币流通的情况也更为猖獗。
更严重的是,当劣钱流通发展到一定阶段后,甚至可能成为当地市场交易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旦这些劣钱被强行清除,市场上可流通的货币将大幅减少,甚至可能导致退回到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方式,严重影响经济运行。
因此,治理江淮地区的难度远比治理关中复杂得多。
遗憾的是,宋璟对江淮地区问题的严重性显然估计不足。他认为关中的情况具有代表性,而江淮只是地方一隅,无需像关中那样采取系统性措施。在他看来,只需施加强硬手段,便足以解决问题。
这种判断显然忽略了问题的本质,并不能简单用地域差异来理解。
最终,宋璟派遣了他最信任的得力干将——监察御史萧隐之,前往江淮处理此事。临行前,宋璟交给他的任务是:彻底禁绝恶钱,不留后患。
在我看来,宋璟的目标非常清晰,但他对于如何实现这一目标,却缺乏具体的策略和方法。而萧隐之作为监察御史,虽然擅长监督和弹劾官员,但并不具备处理复杂经济问题的能力。让他去解决江淮地区严重的恶钱流通问题,显然是一次错误的人事安排。
萧隐之的确在短时间内实现了“禁绝恶钱”的目标。他依靠强硬的行政手段迅速回收恶钱,使市面上的劣币几乎消失。然而,这种做法并没有做到“不留后患”。史书记载,他的强硬措施引发了民间的强烈不满。更重要的是,市场上的货币流通量骤减,严重干扰了正常的经济运行,阻碍了地方经济的发展。
更深层次的问题在于,萧隐之的做法触动了既得利益集团的神经。普通百姓显然不具备制造恶钱的能力,真正操控这一灰色利益链条的,是那些财力雄厚的富豪与商贾。而这些商人往往与地方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官商利益集团。
几十年的盘根错节,岂是一个空降的监察御史所能轻易撼动?于是,这些人开始联合反击。他们并不需要街头斗殴,因为他们早已拥有朝中靠山——尤其是皇城内部的一些朝廷重臣。
于是,李隆基的案头堆满了弹劾萧隐之的奏章。表面上看是针对萧隐之,实际上矛头直指背后支持他的宋璟。
当李隆基得知江淮地区民怨沸腾时,他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毕竟,稳定是盛世的基础。一旦民心动摇,后果不堪设想。为平息风波,他迅速下令将萧隐之召回,并免去其职务,以示惩戒。
然而,李隆基低估了这场风波的深度。他原以为罢免萧隐之可以暂时平息舆论,但事实并非如此。弹劾奏章依旧如雪片般飞来,而且内容开始升级——从批评治理不当,转向对现任宰相团队执政能力的全面质疑。一场原本局限于地方治理的风波,正在演变为对朝局稳定的重大挑战。
朝廷内外议论纷纷,若不处置宋璟,怕是难以平息众怒!
平心而论,李隆基对宋璟此次的过失并非不能体谅,但这位重臣却触碰了为官者最不该触碰的底线——触怒民心!
纵有万般不舍,李隆基也不得不做出决断:
宋爱卿,你始终以刚正不阿的作风守护着大唐律法。自当年对抗姜氏兄弟起,朕便知你一心为公,从未掺杂私心。今日虽免去你宰相之职,但你在朕心中的分量丝毫未减。离开相位,你仍是朕不可或缺的股肱之臣。你那刚正不阿的品格,永远是大唐最珍贵的财富。
开元八年正月,宋璟结束了四载的宰相任期,改任开府仪同三司。与姚崇不同,宋璟虽离相位,却仍在李隆基心中占据重要位置,以另一种形式继续为朝廷效力。
江淮恶钱整治不力,让宋璟不得不退出宰相行列,但他内心坦然。这不仅因为他仍能效力朝廷,更因他问心无愧。虽然方法欠妥,但其整顿的决心不容置疑。比起那些明哲保身、姑息养奸的官员,宋璟的作为已属难能可贵。
事实上,卸任宰相后的宋璟,在开府仪同三司这个国事顾问的职位上依然兢兢业业。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李隆基仍视他为实际上的宰相,时常征询国事意见。
开元十二年,李隆基筹备泰山封禅大典时,在考虑西京留守人选时,第一个想到的仍是宋璟。多年的默契让皇帝深知:此时需要的不是最有能力的官员,而是最刚正不阿的栋梁之臣。
不论从个人品德还是从资历背景来看,宋璟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在他即将出发之前,李隆基召见宋璟,问道:“你身为国家重臣,对于即将到来的东巡,可有什么建议要告诉朕?”
宋璟并未当面直谏,而是将想法整理成奏章,郑重呈递给李隆基。
皇帝阅后非常满意,并对宋璟说道:“你所言之事,朕会将其视作座右铭,悬挂于案前,时时提醒自己,终身受益。”
在我看来,一个人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为官从政,能像宋璟这样,已经堪称典范,人生无憾。至于是否身居宰相之位,反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事实上,李隆基对宋璟的信任与倚重并未就此止步。
开元十七年(729年),宋璟被任命为尚书右丞(即右仆射),与张说、源乾曜等人同日受命。他的仕途似乎又迎来了一片光明。然而此时的宋璟年事已高,他深知,这个世界终究是属于年轻人的。自此,他在尚书右丞的职位上逐渐转变了以往的行事风格,不再事事亲力亲为,而是退居幕后,将自己多年积累的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张说、源乾曜等后起之秀,以另一种方式继续为朝廷贡献智慧。
到了开元二十年(732年),宋璟正式上书请求辞官归养,得到批准,当时他六十九岁。李隆基特别优待,准许他保留原有待遇不变。
但宋璟心里明白,这些恩宠对于一个步入暮年、行将就木的人来说,已不再那么重要。他更渴望的是关闭家门,安享晚年,让一生奔波操劳的心灵得到片刻宁静。于是他婉拒了皇帝的厚意,表示自己应与常人无异,不应享有特权。为此,他还主动将自己在洛阳的一处私宅归还给朝廷。
宋璟的这份淡泊与自律深深打动了李隆基。在他病重之时,李隆基特地派遣使者为他煎药,以表达对其深切的关怀与敬重。
开元二十五年(737年),宋璟在家中安然辞世,享年七十四岁。
宋璟的人生虽已画上句点,却在地下难以安息。这位一代名臣身后,他的六个儿子几乎将家族声誉毁于一旦,成为典型的"官二代"堕落案例。
六子之中,唯长子宋升官至太仆少卿,尚能保全名节。其余五子皆成不肖子孙:
次子宋尚任汉东太守时贪腐事发,天宝年间被贬临海长史;
三子宋浑堪称家族败类之最,借宰相李林甫之势青云直上,任御史中丞期间竟提前征收两年赋税,中饱私囊。更荒唐的是,为霸占美艳寡妇,竟让下属杨朝宗充当"名义丈夫";
四子宋恕、五子宋华、六子宋衡无一例外皆因贪腐获罪流放。
宋氏家族与姚崇家族何其相似,都难逃"富不过三代"的宿命。父辈功业过于显赫,反而让子嗣迷失本心。这些官二代肆意妄为的根源,或许正在于得来太易。
世事往往如此:求之不得者百转千回,唾手可得者却如指间流沙。那些我们最想紧握的,反而最容易从指缝中溜走。宋氏家族的兴衰,恰是这一人生悖论的最佳注脚。
这个世界总有其不变的规律,不会因人而异,也不会因情感而改变方向。
宋璟的儿子们或许未能继承父志,但我们不能因此忽视他一生的卓越贡献。尤其是他在担任宰相的那四年,可以说是他人生中最辉煌的时期。在开元初年,他与姚崇共同执掌朝政长达八年,大唐在这段时间内实现了“大治”的局面,可以说,“开元盛世”的璀璨光芒正是从那时开始闪耀。
宋璟一生功绩卓著,从他的经历中可以看出,他并非一个追逐虚名之人。年轻时他曾写下《梅花赋》一文,对寒冬中傲然绽放的梅花给予了高度赞扬。其实,他是在借梅花自喻,表达自己无论经历怎样的风雪与考验,都将坚定如初、挺立不倒的决心。
纵观宋璟的一生,他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
在他担任宰相期间,曾任职广州的他深受百姓爱戴。当地百姓为了表达感激之情,特意送给他一块“遗爱碑”。然而宋璟在接受之后,却亲手将碑石砸碎,不愿接受这种形式上的赞誉。
临终前,他还叮嘱子孙,不要在自己的墓碑上刻写那些歌功颂德的浮夸之词。他坚信,真正的公道自在人心,那些粉饰太平的言辞,终将被历史所遗忘。
宋璟去世三十三年后,他的后人邀请了一位书法名家为他撰写碑文。这位书法家之所以被选中,是因为他与宋璟一样,刚正不阿、胸怀天下、坚韧不屈。
这位书法家,正是颜真卿。
面对宋璟后人的请求,颜真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彼时的大唐已不复往日辉煌,国家正经历动荡不安的岁月。颜真卿追忆起姚崇、宋璟等人所缔造的那个太平盛世,心中感慨万千,挥毫写下千言碑文。
值得一提的是,宋璟的墓碑至今仍保存完好,位于河北省邢台市沙河县十里铺村。历经千年风雨,依旧屹立不倒。每当人们驻足于此,遥想当年盛世光景,无不感慨万千。
正如乾隆皇帝所言:“梅花品格最胜,冰姿玉骨,铁干古心,迥非凡卉之匹。唐臣宋璟赋此,盖以自况也。予时巡中土,驻跸于此,遥企名贤,缅怀往迹,感兴成吟,并手写古梅一本,摹勒廊壁,以志清标,庶使千载之下,睹此树犹景其人焉。”
这段话,或许是对宋璟最好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