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出轨丢我5个银手镯,我赌气6年没戴,锯开手镯我惊呆了

发布时间:2025-08-28 15:29  浏览量:9

我那天被鱼腥味和手机震动搅在一锅里,脑子像案板,咚咚响。

早市刚收摊,我把最后两条草鱼剁成段,抹盐,加葱姜,一手又去翻手机,瑜伽群“芊羽伸展”的头像在屏幕上跳得欢。

“晚上还是你送我回去吧,家树。”那句像鱼刺,横在嗓子眼儿。

我的手一抖,盐罐直接扣翻在案台上,白茫茫一片,看着像冬天落在盛夏。

他在客厅里用手指在遥控器上咔咔打节拍,电视里广告还在吆喝“全城最低”,我出奇冷静地把鱼放进盆里,洗手擦干,走过去,把手机砸他腿上。

“解释。”

他眼皮掀了一下,又合上,像是有点困,“送一个女会员,就这。”

“半夜十二点你当滴滴?”我笑,笑得连自己都害怕,“她叫你什么?”

“名字。”他低着头,声音很低,又像憋着什么,“你别拿手机翻我。”

“我拿着锅铲翻你。”我回身,拎铲子敲了一下灶台,油花四散,把我手背烫出一个小泡,我像没感觉一样,“你打算怎么说?”

他突然站起来,走到卧室里,“我给你买了东西。”

我跟过去,正好看见他从衣柜最上层的纸箱里拎出一个镀着金的小盒子,“别生气了,小夏。”

他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五个银手镯,亮得有点刺眼,像五个月牙挤在一起。

“这玩意儿你拿来糊弄谁?”我笑,笑里有火,“你出轨送手镯,当我傻子?”

“我没出轨。”他被我这句顶得眉心皱起一条沟,他拿手镯的手发硬,一下子“哐”地把盒子丢在床上,五个手镯撞到一起,叮当响,像有人在我耳边敲,敲得我脑壳痛。

“你就这点本事。”我胸腔里生了火,烧得喉咙辣,“你拿破银刷存在感?老黄瓜刷绿漆?”

“你说好听点。”他抬眼看我,眼里有股子倔脾气,“你喜欢的不是这些东西,是我承认错,是我跪着跟你说对不起,是吧?”

“你要是能承认错,你就不会跟她微信聊到深夜。”我扶着衣柜,怕自己冲上去,“你把我当谁?”

他沉默了半分钟,半分钟里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敲墙,砰砰的,“你爱戴就戴,不戴就扔着,我不陪你闹了。”

他转身走了,留下一盒手镯和一屋子盐味和油烟味,我愣了三秒,气笑了。

“滚你书房去。”我踹了他一脚,没踹到,他就走到书房了,关门声像把门钉进我的胸口。

我坐床沿,看着那五个闪瞎眼的银圈圈,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句,“老娘不稀罕。”

我把手镯盒合上,塞进了床底的旧鞋箱里,鞋箱里还有我生东东那年医院发的红色本本,我往下一压,压得严严实实。

那晚我没做鱼,锅里那盆草鱼第二天一早直接下了垃圾袋,我的心也跟着发了臭。

我们两个开始了冷战,像两块冬天的冰,挨着却互相不化。

他早上六点出门,挎着工具包,上面永远吊着几根白塑料扎带,钥匙串叮当响,像他人一样,总要发点声存在。

我系上围裙,系带子的时候手背那个小泡冒了个白尖,扎破,渗水,疼得我想骂街,但我忍着,门一拉开,一股蒸汽扑脸,豆皮翻滚,油条上色,来吃早饭的人排着队,队尾绕出了门,转角处有个卖菜的大爷喊:“小夏,今天豆花甜口还是咸口?”

“咸的。”我回,他撅嘴,“咸得有味。”

这件事后来成了我的墙上的一个小钉子,挂着我的一天一天,挂到六年,锈迹斑斑。

起初三个月,他还会回家吃饭,拿着外卖袋,让我尝他公司旁边那家小店的凉皮,“他们老板娘老劝我,让我带你去看看她家菜单,你学学,人家可会薅羊毛。”

我白了他一眼,“人家薅羊毛你就学?你那瑜伽馆里富贵太太多的是,你要不要顺手薅一个?”

他笑了笑,笑没上眼睛,“还没完呢。”

“没完。”我说,“你说没完就没完啊?”

他不说话,吃了两口饭,放下筷子,去书房了,我看着他背影,心里恨不得给他一脚,把他踹进电梯井里。

我不是贤良的人,但我过日子有板有眼,手里算得清,一分钱能掰出两瓣来花。

我们结婚的时候买的那套小房子在老小区,电梯常坏,他干的就是电梯维保,哪家电梯出状况都能叫到他,半夜两点也有,他常拎着工具包往外跑,回来满身汗味,他趴在床沿喘,我嫌他臭,一脚把他踢去洗手间,“洗了再睡。”

他有时候就靠着马桶睡了半小时,第二天又出去,像个转不完的风车。

所以我没把这件事当天塌了,心砍了个口子,往里面塞东西,塞孩子的尿布,塞店里的账,塞我的鼻涕眼泪,塞满了就不流出来。

但心是有记性的,我给它贴了个纸条写:“他出轨。”

纸条不大,粘在角落里,却总比别的东西亮一点。

东东那年两岁,学会说“爸爸”了,喊得过于清晰,陈家树就有点混不过去。

他给东东买了个蓝色的小塑料滑板车,三百多块钱,他拎回来的时候有点肉疼,又舍不得东东的眼神,眼神像两颗葡萄,他自己拿螺丝刀在客厅地毯上装扮,弄得地上到处是小螺丝,东东蹲在他边上“啧啧啧”,做一张嘴,像喝汤。

我看着他们父子在阳光里,觉得自己的摆烟火的生活突然有了滤镜,但下一秒,“芊羽伸展”的头像就又想起,我的滤镜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你把她删了。”我对他交代,像对一个说不得的老板,“现在。”

他擦擦额头上的汗,扭了肩膀,“小夏,你能不能别这样丁零当啷地管我手机?”

“是我爱管?”我火气往上冒,“是你不要脸一点就漏出来的事不让我看,我盲猜算了?”

他用力把螺丝刀插进小孔,声音“吱”的一声,“她是客户。”

“客户。”我点头,“你送客户回家,晚上十二点半送,顺便给客户修电梯,顺父母的意,顺了全世界,就没有顺我。”

“你别拿话噎我。”他夹住螺丝,手指被划了一下,一条血线蹭在白车身上,很红。

“疼?”我问,声音冷,“你心疼没?”

他没搭理我,拿纸巾按住,站起来,进了书房,门“嘭”地关了,东东被吓到哇的一声哭了,我心软了一秒,去抱他,拍背,拍到我的手也软。

有时候我也问自己,我是不是太刀子口豆腐心,说狠话的功夫比做菜还熟练。

但那五个银手镯,一打开盒子对我冒的冷光,就像雪地里有人拿着铲子翻我的眼睛,刺到我疼。

我赌气,把它们压在旧鞋箱里面,连样子都不肯记住。

第二年冬天,城里下了场大雪,小区里老人滑倒了个把,我店门口那条斜坡像抹了油,滑得人惊呼,我拿粗盐撒了一桶,老崔从物业摇摇旗过来,“小夏你这叫正能量,我给你发个锦旗。”

“锦旗你先拿去给你们那电梯机房挂。”我叉腰,“你那电梯门关了就夹人。”

老崔苦笑,“你老公不是我们那的维保吗,给他说说。”

“书房那位?”我眨眼,“你去敲他书房门好了。”

老崔“嘿嘿嘿”,又跑去劝一楼阿姨别穿拖鞋出门,我看着他那背影,突然觉得自己站在一个小城里头,人人都知道你家门口的盐撒出了没,人人都知道你家男人是干嘛的。

没办法,市井就是这样,谣言不需要找证据,鼻子能闻到汤咸了就嗅出你家的瓜。

瑜伽馆开在我们店后面那个巷子里,墙刷得白白的,落地窗上贴着“产后修复”四个字,门一开一关,风从里面往外吹,带着一种香,香得你鼻子发痒。

有一次我去后巷倒垃圾,碰见一个身姿挺拔的姑娘从馆里出来,围了条米白色的羊绒围巾,脸上没什么表情,嘴角却挂着一点光。

她打量我,像看一张菜单,“你做豆花的?”

“馄饨。”我回,声音不太柔和,“你是芊?”

她笑了笑,不置可否,晃着手里的手机,看一眼,抬头,“你家树呢?”

我手里那袋垃圾有点重,我换了个手,“你叫他‘家树’?”

她点头,眼睛天生带笑,“他姓陈。”

我“嗯”了一声,转身把垃圾丢进桶里,袋子里几条骨头直接磕着桶边“咚”地响了一下,“他在书房。”

她就那样看着我,像在等我说别的,我没说,走了,走出三步她在后面“嗤”地一笑,我脚底像踩了个空,猛地回头,“你笑什么?”

她摇头,“没有,走路小心点,雪没化呢。”

我那时要是再冲过去,可能会扯她那条围巾一把,也可能会摔个屁股墩儿,我忍了。

我是个会忍的人,忍成习惯的忍。

但我回店里,又把蒜捣烂,捣到手腕酸,蒜香和蒜辣往上冲,我眼泪噼里啪啦掉,像剁了心。

晚上关门,屋里只剩下我们三个,我给东东洗澡,东东在盆里咕嘟咕嘟吹泡泡,像个小鱼,我替他把背擦干,他咯咯笑,我觉得世界上最脆弱的声音就是小孩子的笑,稍微碰一下就碎。

他笑着笑着突然说,“妈妈,你为什么不戴手镯?”

我怔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手镯?”

“爸爸说,他买的。”他把小手从盆里伸出来,水从手掌滴到地上,溅出小花,“那个亮亮的圈圈。”

“你别管。”我把他抱出来,给他穿上睡衣的时候手抖了一下,扣子扣错了扣眼,他歪着脖子看我,“哎呀我的脑袋要掉了。”

我被他逗笑了,又一下子笑不出来,我把扣子又一颗一颗解,重新扣好,像给自己缝着一个个漏掉的口子。

我不戴。

我赌气。

这气那么长,像一口长烟囱,天天冒,六年,没断过。

这六年里,店越做越好,我从一个小档口搬到沿街门面,门口挂起了红灯笼,冬天里亮起来,像烤火,暖和。

我认识了豆豆,大名黄舒,名字软声软气,人却是个利索人,她把我店里的二维码贴得到处都是,发动小区的团购群,口碑蹭蹭往上涨,周末排队能排到拐角。

她掰着手指数给我看,“你这店,得升级,新的透明锅,整一套,案台换成大理石,不吸油,拍照好看。”

“听你的。”我心软,“但钱呢?”

她一摊手,“这不你老公吗?”

我笑,笑里没什么意思,“别笑话我,我们分居了,他搬出去住了。”

他搬出去那次是因为一场家长会,那天老师说东东上课总是分心,有次握笔握反了,画画从纸上画到了桌面,老师笑了一声,“这个孩子看起来心里有什么事。”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像看一面镜子里另一个我。

回家的路上,车窗外倒退的行道树一棵一棵,我没忍住开口,“你要是还联系她,你今天就别回家。”

他抓着方向盘,手背上那条细细的伤疤一耸一耸,像一条睡不着的小虫,“我没联系她很久了。”

“很久是多久?”我盯着他,气得脑子要炸,“一天?一周?一个月?还是一年?”

他踩了一下刹车,车跟前一个电瓶车突然拐进来,他骂了一句,“见鬼。”

我盯着他骂的嘴型,突然觉得自己特别像个老巫婆,动不动就唠叨,动不动就炸毛,动不动就拿出那张贴在角落的纸条来半死不活地摇一摇。

第二天他搬出去了,带走了一半衣服,带走他的牙刷,带走那套旧工具箱,丢下一个空了半边的衣柜,衣架在里面撞壁,“当当当”。

我看着那衣柜,心里涌上来一种难为情,像偷别人家东西被抓。

他偶尔回来,拿东西,或者给东东理发,理发的时候把报纸铺在地上,头发一层层落下,报纸上面是一金城武的广告,头发落在他鼻子上,他打喷嚏,东东笑到桌子下面去了。

有一回周末,我在厨房炸藕夹,油锅里冒起泡,豆豆冲进来,“快出来,楼下有新闻。”

我把火调小,端着沾满浆糊的手出来,楼下围着一圈人,手机举得像一片小森林,老崔推着一个担架往外跑,担架上躺着一个老人,脸白得像白纸。

“电梯困人了,爬楼梯摔了。”有人说,“维保人呢?”

人群里有人应了一声,“叫了,陈家树马上到。”

我心咚的一下,又被油锅那边“噗”的一声把魂拉回去,藕夹糊底了,我翻了个面,焦了一片,心里骂自己,“你这两头跑的本事,赶不上一个八爪鱼。”

这城里任何一件突发都有我们的名字,东东在楼上写作业,我给他泡了杯牛奶,他把杯子不小心碰翻了,牛奶沿着桌角往下滴,我拿抹布去接,接不到,滴到脚背上,热。

我蹲在地上擦,姿势像一只受了雨的小狗,豆豆从门口探进来,“你要不要去看你老公?”

“看他干嘛?”我起身,“他自己会处理。”

豆豆叹气,“你就是这样,明明在意还装。”

“你懂个啥。”我把藕夹捞出来,给她一块,她咬了一口,“烫。”

“烫就对了。”我说,“这世上的事情就是烫,不烫你还看得见吗?”

那晚他没回来,第二天给我发了一条微信,“昨天总算处理完了,老人没大碍。”

我没回复,他又发,“你店里的藕夹我想吃。”

我想耍嘴,“滚你书房去。”想了想,又没发,指尖在屏幕上的时候停下,最后发了个“嗯”。

我就是这种人,一会儿要抬杠,一会儿又软成一团面。

时间就这样拖着我们走,拖到第六年,东东上了二年级,拿回来的第一个优秀作业上老师给他画了个大红花,他跑到我跟前,“妈妈你看。”

我看,眼睛里起了水雾,“不错,真不错。”

他把粉笔味儿的作业在我鼻子底下一晃,“你哭什么?”

“辣椒呛着了。”我擦擦眼睛,“妈妈没哭。”

店准备升级的那会儿,我算账算崩了,厨房门帘帘条一拉一合,像念经,我坐在厨房门槛上,脚边水渍一摊,凉。

豆豆蹲在我边上,“要不,把你那五个破手镯拿出来卖了?”

我愣住,“你怎么知道?”

她冲我挑挑眉,“这么多年,谁不知道你床底下有个鞋箱?”

“连这个也薅我羊毛。”我挠她,“你走开,我穷归穷,也不会去戴他买的东西。”

“谁让你戴了?”她坏笑,“拿出来,卖银子啊,是多少是多少。”

我盯着窗外,外面过了一辆洒水车,喷头“噗噗”喷出两道水弧,路边的小树叶子抖了一下,像被什么激了一下。

晚上关门之后,我回家,拉开床底,鞋箱还在,箱子里除了那盒手镯,还有一堆旧票据,平面图,我当时给工人画的方案,铅笔淡了颜色,像被阳光一遍遍照过。

我把手镯盒拿出来,打开,银光一晃,真的还是亮的,我心里有点不服气,“怎么还不黑?”

我拿一只在手里掂,感觉不轻,戴在手上,圈还稍大,转在腕骨上绕来绕去,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卖了吧。”我对自己说,也像对一个远方喊话,“都别留下了。”

第二天中午没什么人来吃饭的时候,我擦了擦手,装作出一趟菜市场的样子,把手镯装进帆布袋,袋子嘴在我手心里,汗湿了。

金店离我们不远,门头上“金玉满堂”四个字发着灯光,霓虹有点俗,却特别抓人。

我一进去,风铃哗啦一下,店里有两个大姐在看项链,嘴里嚼着口香糖,手节上戴的镯子叮当乱响。

柜台后面的师傅戴着一副白手套,眼神精,我把袋子打开,“师傅,我问问价,这银。”

他接过去,在灯下照了照,拿指甲刮了一下表面,划出一条很浅的痕,“你这个有点意思。”

“什么意思?”我心一紧,“假的?”

“不是假的。”他把那只镯子放到耳边,晃了晃,敲了敲,“你看这个声音。”

被他这么一敲,我也仔细听,里面像有回响,不是实心的那种闷。

“空心的。”我说,“你要说我买之前不知道,我就吃亏了。”

他笑,“姐你误会,我觉得它不是单纯空心银,这东西有点像来路。”

他说着又翻过来反复在光下看,“你看这里,这个接缝,不是通常的工艺啊,这像是包的。”

“包?”我脑子里刷一下,“金包银?”

“银包金。”他笑,眼镜下面冒光,“可能啊,不敢确定,得开看。”

我脑袋轰一下,“开?”

“锯开一段。”他起身拿了一把细锯,锯片像头发丝那么细,“小范围,不开就不知道里头是什么,开了就知道了,开之前你再想想。”

我脑海里转了几圈,到底还是点头,“开吧。”

“要仔细。”我又补了一句,像怕他把里面的心挖破似的。

师傅挑了一个被我戴过的那只,固定在台钳里,锯子一点点锯进去,锯的时候我心跟着发抖,像那个锯子锯在我心肠上。

“别紧张。”他低声安慰,“这活儿我干了十几年了,手稳得很。”

锯片从银面上划过,掉下一小条亮粉,像鱼身上的鳞片,掉在黑色台面上看着特别耀眼。

他小心地锯开了一截,拿针去挑,硬是挑开了一道缝,“哎。”

他轻轻“哎”了一声,像看到稀罕物,“你自己看。”

我探过去,里面不是我想的黑暗,而是光,金黄色的光,从小小的一道缝里冒出来,亮得像白天突然进了太阳。

“金?”我嗓子发干,咽下去的唾沫卡在嗓子眼,一下下地滚,“是金?”

“是。”他点头,眼睛背后的镜片都有点雾,“这样的工艺少见,这是银包金,外银内金。”

我手心出汗,汗能拧,掌心像挨了烙铁,一下子爆开,“你小心点,再锯一点。”

他又锯了一点,里面裸露出来一圈金,金有点红,应该是足金,表面很细,几乎没有痕,只有内侧有点浅浅的刻字,我眯着眼睛看,看到几个字像挠我心,“别生气了,小夏。”

我脑子轰一下炸了,好像这六年的沉默被谁一棍子敲开,里面哗啦啦掉出一堆东西,委屈、气、舍不得,混起来臭。

“这是谁做的?”师傅嘟囔,“还刻字,这个做的人心细啊。”

我坐在椅子上,椅子在我屁股下面滑出一点,差点栽倒,我扶了一把柜台,师傅怕我晕,“姐你稳着。”

“再帮我看其他几个。”我吐出一句,像吐出舌头,软。

他点头,慎重地开第二个,我几乎不敢呼吸,第二个里面一样的金,每个都刻了字,“你又鼻塞了”,“锅台别开太大火”,“我在”,“别怕了”。

刻字很细,是他写字的样子,他写字总是像一个还没有把横画拉直的小孩子,横着不平,我看着眼泪蹭蹭往下掉,掉在手背上,掉在锯片上,冰凉。

“姐姐你别哭。”那两个看项链的大姐凑过来,嘴里嚼口香糖的频率都变慢了,“这你家男人挺有心的。”

“有心?”我哧地笑一声,鼻涕也流了出来,“他出轨的时候也挺有心的。”

师傅咳了一声,像提醒我注意场合,“剩下这两个也开吗?”

我咬牙,“开。”

第三个,“慢慢来”。

第四个,“你别总一个人扛”。

第五个,锯开的时候有点紧,缝隙比其他四个小,像他做的时候手抖了,刻字也抖,“回家”。

“回家?”我念出声,声音里带笑又带哭,“回什么家?”

师傅把五个现在半开着的镯子摊在绒布上,光线照着,金亮银亮一起闪,晃得人眼睛生疼,我感觉我胃里翻滚起来,像有人把我的五脏拿出来在锅里炒。

“你这个,”师傅忍不住插了一句,“是有故事的啊。”

“嗯。”我嗯了一声,像吞了一颗石头,“有,但我不知道完整的。”

我把那五个半开的镯子装回袋子,握着袋子的手直抖,我抖到门口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一个店员伸手扶了我一把,“姐,慢点。”

外面的风很大,吹得我的眼泪一下又出来了,我用袖子擦,袖子弄湿了,贴在胳膊上黏,我往回走,路上每一块砖都像是浮起来要绊我。

回到店里,豆豆正在门口收帐,抬头看我,一眼看到我的眼,表情马上“哗”地变,“怎么了,又谁气你了?”

我把袋子往她怀里一塞,“你自己看。”

她掏出来,看见那圈金,惊叫一声,“哎呀妈呀,小夏,你发财了。”

“闭嘴。”我瞪她,她立马闭嘴,眼泪哗一下也跑了出来,“我说你怎么犯蠢不卖,这玩意儿卖了可惜。”

我蹲下去,背靠着柜台,手里捏着袋子,指尖扎着,扎出了汗,“豆豆,我六年没戴,六年骂它是破银子。”

“你就当给它磨了六年,把金磨出来了。”她把袋子放回我手里,“你现在打电话给他不?”

我看着她,眼前出了一幕又一幕,像老电影,昏暗,颗粒感重,他拿着工具包往外跑,他站在厨房门口看我背影,他说“你别一个人扛”,他在纸条上写“回家”。

我拿出手机,联系人列表里他那个名字“陈家树”,后面没有任何备注,没有心,没有火球,没有一个顿号,我按下去,嘟嘟嘟。

他接得很快,“喂。”

“你在哪?”

“现场。”他那头风声很大,隐约有人的喧哗,“电梯掉层,老崔他们都在。”

“你别搞命。”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这句,“我有事。”

“我这边忙完回去。”他停了停,“你怎么了,哭了?”

“你听出来?”我鼻音重了,怕他笑我,“没,我鼻塞。”

“你又鼻塞了。”他在那边闷声笑了一下,笑得我心一颤,“你等我。”

我挂了电话,坐在地上,像一条刚爬上岸的鱼,嘴一张一合,呼吸不均。

傍晚他来了,一身的灰,裤脚上有一块油迹,他没敲门就推门进来,我要说他没礼貌,但我没说。

他一眼看到柜台上的袋子,愣,愣得像木雕,我看着他,嘴唇发硬,“你给我解释。”

他走过来,没坐,站着,伸手摸袋子,摸了一下,像摸一个还在冒烟的东西,缩手,“被锯了?”

“你不锯,我怎么知道里面有金?”我声音不高,但一字一顿,像打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在过日子里还留了点心?”

他抿了抿唇,低头笑了一下,又不是笑,是一种一碰就碎的表情,“我本来是想……算了。”

“本来想什么?”我逼他,“你这人,话说一半能憋死人。”

“本来想每个拿出来有一个时机,”他抬头看我,“一个给你生东东的时候,一个给你开第一家店的时候,一个给你生日,一个给你搬新店,一个我们吵完架和好的时候。”

“哪有和好?”我哼了一声,“吵架是经常,和好是哪个环节来着?”

他一时间没接上我的话,呼了口气,“小夏,你那天看到的那个微信,是她发的,我没回。”

“没回?”我眼睛眯了,“没回你也看了,你心里就堵着那个名字。”

“她起初是找我修她家的电梯,后来她开了瑜伽馆,拉了一批商场那帮‘富贵太太’进群,”他说这四个字的时候用了手指头比了一个引号,“让我给她推荐你店,我帮你发过几条,最起先就这么简单。”

“后来呢?”我问,问的时候心里打了一个“后来”,像预备有枪声。

“后来她有次喝醉了,半夜给我打电话,说她的丈夫又不回家,她怕,”他像把自己往冰水里沉了一下,脸平,“我当时在外面,就去送她回去了。”

“就这样?”我盯着他肚子上那条蓝的工作服,“你送她回家,你那么正直人?”

“到楼下就走了。”他在我面前抬起两手,像向警察投降,“我没上去。”

“她叫你家树。”我冷笑,“这‘家树’,叫得比我还顺口。”

“我也觉得不合适。”他垂眸,“后来我拉黑了她。”

“拉黑。”我重复,“你拉黑她,让我拉黑你行不行?”

他抬头,眼睛里有一种是这些年我没看到的诚实,“你要拉黑我也行,但你得先听完。”

我没吭声,他就把话往下说,“那五个银包金,是我和我们厂里的师傅一起做的,他老家那边有人做这个,我怕你戴金出门被人看着,我怕婆婆打秋风,我怕我们这么过的日子让你觉得都亏,我就想着做个看着破的,让你戴着舒服心里又有底。”

“婆婆打秋风?”我笑,“你还知道你妈打秋风。”

“她不是故意,你也不是说她,她就那样说说。”他替他妈找台阶,老样子,“我是抠了钱,但我每个月还是给她一千。”

“你在我这抠得不留情。”我叹气,又有点笑,“你那五个镯子多少钱?”

“那会儿金价低,一共用了足金,大概……”他算半天,“那五只加起来,四万。”

我吸气,“你哪来的四万?”

“我把摩托卖了,一万五,又把我的那个收藏的电子表卖了八千,剩下的我攒。”他说得平静,平静得我背后起了一层汗,“你当我油盐不进,我是个抠儿,又是个冒牌货,但我这是我能想出的,尽量给你留一个稳。”

我看着他突然动了一次眼睛,像心里有什么东西啪一下断线,掉下去了。

“你之前没说。”我声音轻,“你都不说。”

“你那时候一天能骂我十八句,我怕我说了被你骂到金子也翻成铁。”他有点不好意思,“我想着你气消了再说。”

“结果你扔给我那天,就像丢了个脏东西。”我吐一口气,“我就当它真脏,没戴,藏床底,六年。”

“我以为你偷偷戴了两次。”他笑,“每次你出门,我都注意看你手。”

“那你看见了?”我也笑,“你看见了你不会觉得我不像我?”

“像。”他低声,“你戴什么都像你。”

空气里有一种暖气,没有暖气片,冬天却升温了,我们在这店里站着,两口子像拌完嘴又认真伸出手去摸对方的脉。

“东东。”我想起来,“你给东东买滑板车那次,把手划破的那次,血擦他车上那条线,是不是刻个字那么用力你就划了?”

“哪次?”他恍惚,“很多次。”

我们被这种琐碎围着,像海水,淹了又浮起,浮起又淹,来来回回。

“你要不要吃藕夹?”我抬头问,“热的。”

“吃。”他笑,“你别逞能,辣椒少放点,你又鼻塞了。”

我伸手去擦鼻子,一擦,袖子上油渍蹭在鼻梁上,他凑过来替我擦,用硬纸巾,擦得我鼻梁上的皮微微疼,我却觉得特别踏实。

那晚他没走,睡在沙发上,沙发背上有一块他靠久了凹下去的地方,他把一条毯子盖好,我起夜上厕所的时候看他,光从窗帘缝里进来,落在他胳膊上的那条伤疤上,又白了些。

第二天他早早起来,给我煎了两个鸡蛋,火小,蛋边儿微焦,蛋心是嫩的,我一口吃下,嘴里满是阳光。

“你别皱眉。”他把我的眉头用楞楞的手指抚了抚,“抚平了你就不想皱了。”

“你以为这是抹子么。”我打他手,他笑出声,笑得像个孩子。

我们把那五个镯子拿回金店,让师傅把开口处打磨平,和银层黏合,外面看起来跟之前一样,里面还是那五圈金,像藏在肚子里的一个秘密,小小的,又热。

我把其中一个戴在了手腕上,刚好合适,冷得手粘着,我摸了一下,“合手。”

“你终于戴了。”他看着,眼里有光。

“我赌气赌累了。”我把袖口拉下来遮着,“这回改赌气中的气了。”

他没听懂,揶揄地挑眉,我不解释。

新店装修的钱有了一个着落,我手上这条金怒火转成了暖,豆豆说话更快了,“我们就是要吸粉,要搞会员制,买十送二,早餐夜宵两头接住,别让那些富贵太太只吃你家的藕夹,吃你家的面,喝你家的汤,顺带来拍照。”

“你这人。”我戳她额头,“就会把我送去风头浪尖。”

她笑,“你不站风头浪尖,你抬头也只看见人家屁股后头。”

我笑骂她,“粗俗。”

她哼,“我俗,我市井,我活着。”

我们在市井里活着,有人在你后面议你老公,有人在你前面夸你酱料,生活像斜挂的晾衣绳,每天有衣服晾上去,每天也有衣服收下来。

我开始在下午闭店一个小时,去旁边的社区图书角坐坐,喝紧一杯清茶,翻一本四十年印刷的小说,书边发黄,纸味像成了年代的味道。

有一次我正看着,“家树”给我发了一张照片,是他在机房里,袖口卷到手肘,又瘦了,旁边一个老工人对他竖大拇指,他写,“别人夸我。”

我回他一个“棒”。

他发了两个笑脸,接着一个“晚上去吃你那酸汤粉”。

我打了两个字点给他,“来吧”。

这天他来得有点晚,空气里已经凉了,他坐在门口用反着风的位置,我们两个人没说话,风把门口的塑料帘动着,像一列小鱼尾。

吃到一半宁静里起了涟漪,“那天晚上她确实打了我电话,但我没接第二次。”他突然开口,“我之所以跟你讲,是因为我觉得坦白一条,就是把一个洞掘开,剩下的口子才能长起来。”

我“嗯”了一声,紧紧握住了筷子,筷子上有茴香味,我把力气扎在上面,手心起汗。

“我不是圣人。”他像用手把自己肩膀上的一块疲惫拍掉,“我有时候也会有那种一秒的动心,但我想到了你把鱼剁了把盐扣翻的样子,我就被吓回家了。”

“我可就这样?”我笑,“你把我画成厨房的一个暴君。”

“凶人。”他笑,“我的凶人。”

我突然悲伤又突然觉得好笑,人生就这样,笑和悲伤挨着放,一个锅里盛,端着可能烫手。

晚上关门,他帮我把最后一锅汤端到冰箱前,放进去,他咬牙被烫了一下,我笑噗嗤,“活该。”

他看着我的笑,又看着我的袖口,那只镯子露出来一点金边,他伸手拨了拨,我一下把袖口往下拉,他说,“害羞。”

“老婆害羞怎么了。”我没心没肺地反嘴,“那你害羞吗?”

“竹竿都害羞。”他接。

我们在门口关灯,一盏一盏关,好的日子不总是好,坏的日子也不总是坏,灯盏一灭,心里也灭一点,另一盏亮着,就有一点亮,我们像在夜里拿一个个火柴试探前面是否是更宽的路。

那年年末,我们一起去参加东东学校的元旦表演,东东扮了一个小树,身上裹着绿色的毡布,头上还戴了一个帽子,上面扎塑料草,他来回走着,举小手,像一株正在起风的梧桐。

他在台上看向我们,我们给他比两个大拇指,他笑了,笑的时候帽子歪了,我心疼得直想上台给他扶正,但我忍住,让他自己把帽子扶好,他扶,一开始扶歪,第二次正了。

下台后他跑过来,“爸爸妈妈,我演得怎么样?”

“棒。”我和他爸一起说,声音叠在一起,像一股子霜。

“你俩怎么又和好了?”他问,眼睛像两颗又黑又亮的葡萄,“你俩吵架的时候我在床底躲着。”

“你躲床底干嘛?”我瞪他,“床底有怪兽。”

“没有。”他得意,“床底有你妈鞋箱。”

我心扑腾一下,脸红,陈家树咳咳,“小朋友,床底头发多,不卫生。”

我们有时候被孩子的几句话叉到心口,把几条缝给缝上,缝的手法不一定多专业,但缝上就不掉。

回家路上,他走在我们祖先后来修的那条老街上,甬道边的石狮子被摸得亮光发亮,他抬头问,“妈妈,你手镯怎么变亮了?”

“它本来就亮。”我摸摸,“你不戴它,它也亮。”

“爸爸写字真丑。”他补了一句,“‘别生气了’那个‘气’像个马桶。”

我笑到弯腰,“放尊重点。”

“我认认真真刻的。”陈家树挠后脑,“你儿子不给面子。”

“他有他的审美。”我继续笑,“你把字练练。”

春节前夕,我们回了趟他老家,婆婆把我们带了一个山里的土鸡拿出来,眼亮,嘴却碎,“你看我儿子瘦成什么样了。”

“人家瘦得精神。”我把鸡接过,笑着打圆场,“妈你别打秋风你儿子了。”

她瞪我,“你个丫头,学会打趣人家妈了。”

她嘴里爱唠叨,这些年也没少给我添堵,提出各种大事小情,孩子该上哪个班,谁家孩子钢琴搞得好,你们也别落后,家里老屋的墙该刷,人民路那套小房子该出租,她把我们每个月拿的钱扎成一个一个小绳,系在她心上,怕散。

我有时候看她也不全是火,老了的人,眼底是干涸的河,嘴上挂得住的是年轻时候推进推不动的车,那股劲,到了这时候,只能拿嘴去推进。

“妈,过年我给你买个镯子。”饭后,我给她倒茶,茶盒装的是毛尖,我小舍一把,她端着杯子,“买啥,我手上戴的是假的。”

“假的也戴,假的也好看。”我笑,“真的太贵,摔瓷砖上摔坏了可惜。”

婆婆笑,看上去跟孩子一样,“你个丫头嘴太甜。”

我们在市井里这样用话彼此逗着,悄悄地让一些锋变成圆的,前后左右把棱角磨滑,互相不割手。

年后店越忙越稳,我也开始在我们城市小范围的店主群里冒泡,别人问哪家的鲜肉好,我直接扔一个商户名片,别人问锅台用什么蓝火,哪种耐烧,我说我买了蓝焱B8,效果不错,后来有个女店主私信,“你是那个拿金镯子的?”

我不知道我的手镯怎么成了一个可能被八卦的点,我回,“银包金。”

“你老公有心。”她发一个竖起大拇指的表情,“我们这行里没几个男的像他那样。”

“他也有糟的。”我敲字,“他也就看场合。”

“你也有糟的时候。”她笑,“你们互相糟就互相好。”

这话朴实,我看着手机笑了,笑得我心里像被搂了一下。

过了一个秋天,东东发烧,烧到三十九度八,我抱着他,背上全是汗,陈家树打的退烧针起效慢,我们一个晚上靠在沙发上熬,他去煮水,我抱着孩子,孩子鼻子塞得哼哧哼哧,跟小猪似的。

看着他难受,我的心里像被一只猫挠,他把温度计递给我,温度降了点,我心缓下来一点,他伸手摸一下我手腕,“你手凉。”

“你别摸。”我把袖口往下拉,他笑,“你都戴了,还遮。”

“你满嘴贫。”

“我就这嘴。”他凑近,鼻尖碰到我鼻尖,“你闻到了没有,我这口有药味。”

“滚你书房去。”我反射性抛了句,他大笑,抱着我们两个一起缩在沙发的一角,那个角占了那么长的时间,长到可以装下一个秋。

第二天东东退烧了,恢复了活蹦乱跳,我去店门口放下新的灯箱,灯箱上写“酸汤小馆”,字错落有致,我的手镯在光下闪了一下,不刺眼,只是像一口家里藏的米缸,一打开,就有米香。

吃晚饭的时候,有人把门推开,进来的是芊,她围了条浅灰的围巾,风把围巾吹起了一角,她站在门口,没走进来。

“吃饭吗?”我放下碗,“不吃就别站在风口上。”

她摇头,“来还东西。”

她把一个小纸袋放在柜台上,“手机充电线,上次落车上了。”

“那还是半年前了。”我说,“你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清柜子。”她笑,“看到了又想起。”

她看了我手腕一眼,眼角一挑,“不错。”

“不需要你评。”我收起纸袋,“你走吧。”

她笑了,笑容有点疲,“你总是这么尖。”

“我这样用得着你提醒?”我把矛尖收了又放,“你走吧。”

她没动,又说了一句,“他拉黑我,我知道,我也没再找过他。”

“你又来干嘛?”我皱眉。

“来跟你说一声。”她将围巾挽紧,“也是我不对,这城里太小,横竖都是撞。”

她说完转身走了,在门口站了一下,回头,“祝你们好。”

我愣了两秒,突然觉得嘴里的饭一点味都没有,像嚼纸,陈家树把碗往我这边推了一点,“再吃两口。”

“你不是圣人。”我说,“她也不是妖。”

“嗯。”他点头,认真,“我们都只是人。”

这个“人”字说出口的时候,我有种怪异的释然感,像穿了一双不太合脚的鞋走了很长时间,突然换了一双合脚的,虽然不是最贵的,但就是舒服。

我的故事不止就是手镯,但手镯给了我一个机会,看见一个一直不肯看见的角落。

我开始把这些小事落在一个小本子上,流水账一样,今天卖了几碗汤,谁打了折,哪个孩子哭了多久,哪天我鼻塞了,哪天我把盐扣翻了,哪天他回来说他被夸,哪个夜里电梯救了困在17楼的老人,一个个下来的时候腿抖,我把这些写成条,贴在生活的墙上,像他刻在金上那几句。

有一天晚上,他趴在桌子上看我写,“你写得真丑。”

“你字也是个马桶。”我反怼,“马桶遇马桶,香。”

我们对彼此的坏话就是糖,甜丝丝的,吃多了会骂自己胖。

孩子慢慢长大,市井里我们的名字也慢慢变熟,不再只是那个“谁家的男人出轨”,而是“酸汤小馆的刘小夏”“电梯维保的陈家树”,我们有职业,有手艺,有人情,有被别人记住的时候,也有被忘掉的时候。

有天夜里,他在厨房里帮我把汤锅洗干净,背着光,连忙活,弓着腰,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忍不住叫他,“家树。”

他应,“啊?”

“谢谢。”我怔了下,“以前没说,算我欠你一句。”

他仰起脸,光切过他的眼角,笑了,“你说这话,我打个喷嚏。”

他真的打了一个喷嚏,打完抬手擦鼻子,“你看,真应了。”

我笑,笑的时候指了指他手边的几个开过口的,将金裸露的那道,浅浅的,像我们经历过的伤口,不深,愈着,有痕,一摸还有点疼,但不再流血。

“哪天你又会想锯开啥?”他开玩笑,“把我肚子锯开看看里面是不是金子?”

“你肚子里是馄饨。”我捏他腰,“一剁就散。”

“散你个头。”他躲,“我这肚子是你的。”

“你别恶心。”我笑,拿手指抵他额头,“滚你书房去。”

“我书房在你心里。”他说完这句自己先笑场,“这句话太老黄瓜了。”

我们笑到弯腰,笑到厨房里空气都起了泡,泡泡一撞到墙就破,破了又起,起了又破,没完没了。

还有一个小尾巴。

那年夏天,我把其中一只手镯换成了钱,拿那钱付了新的排烟系统的尾款,金不在手腕上,烟却在天上散,排得更干净,每一个来吃饭的人说,“小夏你这店像你人,干净。”

我说,“你空着手来也干净。”

他们笑,“你这嘴。”

我那五个镯子,四个仍然躺在盒子里,外银内金,里面藏着一堆想说又不说的话,我偶尔拿出来晒晒太阳,阳光把银面晒亮,把金面晒暖。

东东有一次拿一个出来戴,他的手腕细,镯子在他手上掉到手背,他抬手,镯子滑下去,叮当响,他惊,笑,“我有武器。”

“还你妈的武器。”我假装凶,“这是你爸留给我的,你以后也别偷。”

他往后缩,眨眨眼,“那等你老了,我给你戴。”

“少贫嘴。”我敲他脑门,“看书去。”

他跑,跑到客厅,又跑回来,给我一个吻,“妈妈你别生气了。”

我看着他跑开的背影,心里突然升起来一股热,这股热更像被人抱住的时候接住的那种暖,从后背慢慢流到手指头。

我没有再写“出轨”那个字,贴在角落的那张纸我没有扯下来,也没有在厚厚的灰上再画一个圈,我让它在那待着,让它变得边缘,被新的纸条一层层盖住。

不是忘,是在生活里,原来敢摁在桌面上耳提面命的,慢慢躺在底层,不动,不响,没有风的时候翻也不翻,有风的时候它微微动一下提醒你,别忘了你曾经是怎样的脾气。

我偶尔会把那家金店路过,师傅看到我,总要调侃,“姐,你家的金还要不要再锯开点?”

“不锯了。”我笑,“留着。”

“留着好。”他用一块布把台面擦得发亮,“留着做纪念。”

“纪念个啥?”我问。

他想了想,说,“纪念你锯开的那一下。”

我懂他的意思,生活里的某些刀,是用来切开果子的,果子里有核,核上写了字,果子甜的时候我们都不看核,苦的时候我们都盯着核,怕它发芽,怕它长歪。

这城市还在长,路口的红绿灯也换了款式,豆豆嫁了人,嫁给了一个做面包的男人,她笑着说,“以后撒胡麻我能撒一个县。”

我看着她笑,心里一点不酸,反而觉得人生这条线在别人那也亮。

她有一次问我,“你还有什么想锯开的?”

我想了想,“心里有个结。”

“把它锯开?”她眨眼睛。

“不锯。”我摇头,“留着提醒我别那么快拿铲子。”

她笑,“你拿铲子的时候,叫我,给你铲子换成勺子。”

“走你。”我去她店里抢了一块面包,她追我,我跑,跑到街角,阳光一片,从旧楼的阳台上流下来,银子一样,金子也一样。

我在光里抬起手,那只银包金的镯子回了一下光,那光像一个小小的点,点了两下,别生气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