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我和廖东鹤有婚约,可我不喜欢他 ,我喜欢廖东鹤的夫子
发布时间:2025-05-17 22:09 浏览量:2
我和廖东鹤有婚约。
可我不喜欢他。
我喜欢廖东鹤的夫子。
1
手心出了一层汗,濡湿了锦书。
廖东鹤撑着案桌,好整以暇,“又是给江时棋的?”
“要不要我帮你送?”
江时棋,就是我们的夫子。
三岁写字,五岁作诗。
惊艳才绝,名扬大周。
我小心吹干锦书上的汗渍,坚定摇头,“这次,我要亲手送!”
我托廖东鹤送过很多次东西。
蝴蝶糕、狼毫笔、徽州墨……
江时棋都没收。
廖东鹤挑眉不语。
六公主容梨拽了拽我的袖子,犹豫开口,“夏夏,不合礼数。”
我不以为然,“男未婚,女未嫁,有何不可?”
廖东鹤干咳两声,神色揶揄。
我撇了他一眼。
容梨额头渗出薄汗,“他…他是夫子。”
我捏了捏容梨的脸颊,“笨,他又不会教我们一辈子。”
“而且,他只比我大三岁而已。”
“陛下都说,凡两情相悦,无甚不可。”
容梨张了张嘴,嗫嚅道,“我娘……不是这个意思。”
窗外风雪簌簌。
廖东鹤嗓音微凉,垂首含笑,“阿梨,别劝。”
“夏迎春只认自己的意思。”
他递给我铜镜,下巴微抬,“江时棋来了。”
“你的头发乱了。”
我理了理鬓发。
锦书松开,坠落案角。
江时棋玄色衣衫近在眼前。
廖东鹤拾起,无声开口,“我先替你收着。”
我只能扬起笑,“夫子好。”
2
江时棋右肩沾了霜雪,狐裘大氅拥着瓷白脸颊。
像是坠落凡尘的谪仙。
他放下书本,嗓音清冷,“南江发了洪灾,如今,南江难民到了京城门外。”
“诸位,城门该开吗?”
容梨咳嗽两声,担忧道,“开,不然,会冻死的。”
江时棋微微颔首,语气淡淡,“公主宅心仁厚。”
他微微侧身,挡住了流雪。
我塞给容梨捧炉,“不开。”
“洪灾之后必有大疫,不值得。”
江时棋眉眼微掀,“郡主很懂事势。”
“廖世子呢?”
廖东鹤抚开我额前雪水,动作温柔,“我听老天的。”
屋内炉火正盛,暖烘烘的。
我后背起了一层汗,急切问道,“夫子呢?”
江时棋骨节白皙,懒洋洋,“我听百姓的。”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诸位,须谨记。”
窗外落了喜鹊。
嘶哑叫声里是江时棋清冽的嗓音。
好听。
可四书五经实在无趣。
我没忍住,睡了过去。
等我再睁眼,红梅上的雪化尽了。
斜阳暖光,满室金黄。
廖东鹤笑着开口,“江时棋走了。”
我猛然起身,“我的锦书呢,你怎么不叫我?”
廖东鹤摊开手,饱含歉意,“不小心沾了墨。”
“我陪你一串糖葫芦怎么样?”
我恨恨夺回来,“不行。”
廖东鹤眉目微沉,眼底晦暗不明。
我愤愤不平,拽着他衣袖朝外走,“至少三串!”
锦书什么时候不能送呢?
天快暗了。
再不去,糖葫芦就收摊了。
可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
好多个日升月落,我都没见到江时棋。
原来,城门开了。
疫病也发了。
朝廷要人才管理。
江时棋就是那个人才。
3
哀鸣声混合着艾草味,蔓延鼻腔。
容梨指节泛白,“夏夏,你真的要去帮夫子吗?”
我拨着轿帘的流苏,“雪中送炭才有用呀。”
“倒是你,那么怕,干嘛还来?”
容梨肩膀微颤,温声细语,“我是大周的六公主。”
“这是我的责任。”
咕噜的马车停下。
江时棋掀开轿帘,微怔,“大周有郡主…六公主。”
他伸出手,眸光微动,“是大周之幸。”
我塞给他香囊,搀着容梨,“防治疫病的药包。”
“夫子莫推拒。”
江时棋抿唇,“多谢郡主。”
冬日风烈,吹红了容梨的脸。
她小声嗫嚅,“江夫子,车后有一箱药包。”
“辛苦您给大家分一下。”
我挽起袖口,抱起哭闹的孩童,“都是六公主亲手做的。”
“夫子可要让他们记得六公主的好。”
容梨扯了扯我,缓缓摇头。
孩童盯着我鬓间步摇,牙牙学语,“六公主…六公主……”
江时棋微微欠身,带人抬走了箱子。
我拽下步摇,轻声哄着,“阿梨,事做三分,要让人见七分。”
“一定要图回报。”
容梨替我理好垂落的发,低声辩驳,“问心无愧就好。”
“就像江夫子,就像廖哥哥。”
廖东鹤主动请缨,越冰河,收奎宁。
奎宁,是治疗疫病最后一味药。
孩童不哭了,挣脱我跑开。
我揉了揉发酸的手臂,淡淡开口,“廖东鹤不是。”
他和我一样。
无利不起早。
我图江时棋。
廖东鹤怕我染疫病,死在这里。
4
可惜,疫病来的很凶。
流民死了一半。
容梨眼睛被艾草熏的通红,像可怜的小鹿。
她嘴唇翕张,念着祛病咒。
白色丝绢沾了血,我塞到枕后,“念的我头疼。”
容梨吸着鼻子,哽咽开口,“我错了,我不该劝母亲开城门。”
冰凉的眼泪砸在我鼻尖。
“不…怪你。”
“时局所造,江时棋说的对,大周不能失了民心。”
我盯着跃动的烛火,笑道,“别哭,算命的说我,能活到六十五。”
“高寿呢。”
其实,算命的还说,我这辈子,难觅两情相欢时。
我只信前者。
后者,我争的出。
布帘被掀开,渗进几分哀鸣。
江时棋薄唇紧抿,“六公主还是出去为好。”
容梨难得反抗,梗着脖子,“我要陪着夏夏。”
我捉了下她手心,眨巴眼睛。
容梨几欲张口,到底站起身。
我撑起身子,依着床榻,“夫子,为何不戴我送的香囊?”
江时棋下意识摸向腰间,斟酌开口,“六公主送了很多。”
“大家都一样才好。”
我轻阂眼,轻咳两声,“那夫子,记得拆开香囊。”
“说不定,会有惊喜。”
江时棋递给我茶盏,凛声开口,“为什么来?”
“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噗嗤笑出声,“百姓都夸我,仁心德善。”
江时棋默然。
我没接,拉高了寝被,“那夫子,不懂吗?”
“夫子…喜欢表里不一的人吗?”
江时棋移开眼,手背青筋浮现,“廖东鹤到兖州了。”
“可运气不好,他遇见伏兵了。”
脑仁有些疼,我点点头。
江时棋叹口气,擦干我额头的汗。
炭火噼啪作响。
江时棋起身,眼底决然,“我请命,带军增援。”
他喉结滑动,郑重许诺,“郡主,行大义。”
“君子论迹不论心。”
“夏迎春,撑着,等我回来。”
布帘再次被掀开,脚步声远去。
昏沉中,容梨握紧我的手,“夏夏,别丢下我。”
我低声承诺,“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5
被丢下的滋味不好受。
七岁那年,娘替皇后,也就是当今陛下挡了一箭。
民间盛赞,忠勇双全。
然后,爹殉情了。
我成了郡主,赐婚廖世子。
我守着他们的尸体坐了一夜。
很冷,很冷。
脸颊也很凉。
像霜雪夹泪。
我无力擦拭,虚虚开口,“阿梨,别哭了。”
耳朵有片刻清净。
然后,肩膀被人大力扣住。
廖东鹤眼底猩红,头发糟乱,“夏迎春,你个疯子。”
珠帘朦胧,叮咚作响。
江时棋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我笑出声,“胡说,我是大善人。”
“江时棋喜欢大善人。”
廖东鹤僵了片刻,咬牙,“夏!迎!春!”
我戳了戳他,歪着头,“廖东鹤,能退婚吗?”
廖东鹤肩膀渗出血迹,像是剑伤。
他挤出笑,挥袖离开。
6
奎宁很有效。
不会再死人了。
离开那日,流民夹道欢送。
容梨抓住我的手,“不可以吃蜜饯了。”
“牙会坏的。”
舌尖弥漫酸甜,我随意开口,“陛下不是召你回宫吗?”
“你快去吧。”
容梨跺脚,下马车前还带走了蜜饯。
我很为难,懒懒道,“掉头,再去买一盒。”
买蜜饯……才怪。
马车溜进小道,停在疫病所。
江时棋长身玉立,处理善后事宜。
我探出车窗,招手,“夫子。”
江时棋微顿,迈步走向我。
我歪着头,笑道,“夫子有什么事情,一定要私下单独说?”
他鬓发沾了汗水,斩钉截铁,“郡主的香囊,烦请收回。”
乳白香囊不染纤尘,静静躺在他掌心。
跳动的心归于平静。
我淡淡开口,“是绣的花不好看吗?”
“我可以重绣。”
江时棋把香囊放在马车边,温声开口,“多谢郡主。”
他俯身作揖,淡漠疏离。
我最讨厌听谢谢。
我扔了香囊,关了窗。
一定是我的绣工不好。
不然,江时棋怎么会戴阿梨的香囊,不戴我的。
马车咕噜驶过。
香囊里的锦书被压出,零落成尘。
7
容梨说的没错。
蜜饯真的不能吃太多。
廖东鹤掰开我的嘴,细细上药,“还吃吗?”
我点点头。
廖东鹤嘴角微扬,无可奈何,“江时棋向陛下请旨,不做我们的夫子了。”
“他请我、你、阿梨吃散伙饭。”
“你去吗?”
我咬断了木棉花,囫囵开口,“去,为什么不去?”
不争取不是好孩子。
廖东鹤剑眉微抬,“夏夏,有些话不需要说开。”
我起身,翻找衣柜,“我记得江时棋喜欢蓝色。”
廖东鹤面色晦暗,勾唇,“我记得,容梨最喜欢穿蓝色衣衫。”
我回过头。
微弱月光下,廖东鹤漠然肃立。
夜很静。
我先移开了眼。
这世上,谋事在人。
8
我亲自安排了酒席。
江时棋唇角含笑,眼尾沾了醉意,“幸好,我不是你们的夫子了。”
我深吸一口气,倒满一杯酒。
然后,容梨抢走了。
我用来壮胆的……
我无奈开口,“阿梨,你酒品不好,少喝点。”
容梨抱着酒壶,眼尾湿湿的,“为什么不可以一直这样?”
她嗓音艰涩,有些不知所云。
我伸手想去夺。
廖东鹤止住我,笑道,“我们去买点桑葚干吧,解酒。”
他凑近我,低声开口,“去看看你的烟火秀准备的怎么样了。”
江时棋耳垂泛红,尾音上扬,“谢谢郡主,我要乌梅干。”
我到底夺了容梨的酒杯,冷脸叮嘱,“我没回来,不许喝。”
上元节游人如炽,缎带飞扬。
我抱着乌梅干。
廖东鹤跟在我身后,嗓音倦怠,“你知道为什么江时棋不愿意做我们夫子了吗?”
灯笼如火,星星点点。
我塞给廖东鹤乌梅干,俯身检查烟火装置,随口道,“大概是俸禄太少。”
月亮升上夜空,群星不见。
我吩咐家丁,“半刻钟后点燃,不可有误。”
江时棋说过,最喜欢火星破空摇曳的尾巴。
我总要再试一次。
可行至酒楼下。
临水楼阁里,江时棋拥着容梨,小心擦拭她眼尾的泪。
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小意。
乌梅干掉了一地。
廖东鹤捡起来,送进嘴里,“因为啊,阿梨很讲规矩。”
我僵了好久。
直到周遭喧哗,赞叹声迸发。
我转过头,盯着廖东鹤。
他眼眸璀璨,倒映着烟火和我。
原来,桑葚干和乌梅干是一伙的。
廖东鹤眉心微蹙,伸手盖住我的脸,“夏夏,别这么看我。”
我没答,睫毛挂着他掌心。
廖东鹤叹气,低声哀求,“夏夏,看看我,好吗?”
“你可不可以喜欢我?”
9
心口像是被剜了一块,呼呼冒着风。
我蹲下,仰头看天空,“烟火很好看,对吧?”
廖东鹤喉结滑动,挡住人流,“你很好。”
他站的笔直,声音坚定。
最后一颗烟火落下时。
江时棋和容梨下楼了。
他们双手交叠,紧紧相靠。
腿有点麻,起身时,我向前踉跄几步。
江时棋下意识挡在容梨身前,嗓音清冽,“有什么冲我来。”
廖东鹤扶住我,眼眸微沉,“江时棋,你在胡说什么。”
“她不是这样的……”
我扬起笑,打断,“阿梨,芙蓉楼有兔子花灯。”
“我给你赢回来,好不好?”
容梨没有犹豫,握紧我的手。
10
回程的马车上。
容梨咬着指尖,一点点贴近我,“夏夏。”
我拨弄着兔子花灯,随口应道,“嗯?”
容梨拽着我的袖口,鼻尖微红,“对不起。”
她指尖很冰。
我有些后悔今天没带手炉。
我放下花灯,搓着她手指,“没人应该为幸福道歉。”
容梨垂下眼,额前花钿沾了灰。
我伸手擦了擦,温声鼓励,“阿梨,你做的很棒。”
“人就应该最爱自己的。”
“你以前总是为别人着想,老是受欺负……”
容梨吸了吸鼻子,哽咽不止,“夏夏,我只想放肆这一回。”
“反正,下个月就要去和亲了。”
“以后,我都会乖乖的……”
马车陡然颠簸,兔子花灯灭了。
我箍着她的下巴,不肯罢休,“和亲?谁?”
11
我在勤政殿外跪了一夜。
朝阳跃出天际线时,百官入朝。
我被宫女搀到殿内。
屏风一侧,是嘈杂的争吵声。
谏议大夫义正严辞,“匈奴兵强马壮,势如破竹,如今愿和亲,不损我朝一兵一厘有何不可?”
江时棋嗓音嘶哑,厉声呵斥,“遣公主一人安社稷,留我大周诸多将领何用?”
太子冷哼,“一个人和万千将士,江侍郎是疯了吗?”
“外有姑墨、楼兰虎视眈眈。”
“内有干旱、洪灾,国库空虚,怎么打?”
长公主反唇相讥,“太子前日为姬妾庆生,花费万两呢。”
沉香木椅碎屑扎进手心。
我想起容梨释然的笑。
手指被人轻柔扯开,木屑被拔出。
我抬头,扯出笑,“那陛下,阿梨能换多少年太平呢?”
“三年、十年?”
“匈奴如今染了疫病,要我们的药方。”
“病好以后呢?”
女帝眼尾染着绯红,淡淡开口,“阿梨是公主。”
“这是她的责任。”
“食万民禄,忠百姓事。”
我抽回手,俯身告退。
求,是求不到的。
容梨太乖了。
我只能去找江时棋。
他口唇干裂,像是说尽了唾沫。
我定定瞧他,“你带阿梨私奔。”
夕阳爬到宫墙处,一片血红。
江时棋喉结滚动,嘴唇翕张。
没说一句话。
肩膀被人拍了拍。
容梨眼睛湿漉漉的,挤出笑,“夏夏,跪了一夜,膝盖疼不疼啊?”
风沙迷了眼。
我摇摇头。
枝头槐树发芽,绿意淡淡。
容梨望向我身后,轻柔开口,“相互喜欢就够了,不是非要在一起的。”
“夏夏,我们从疫病所回来那天,我收到了好多木雕、白菜、头花。”
她昂着头,抹掉我的泪,“我愿意的。”
12
容梨出嫁那天。
江时棋一身红衣,骑马列前。
他说,公主年幼,尚需夫子教导,但请随行。
身后是浩浩荡荡的陪嫁队伍。
金光闪闪,珍宝无数。
附带幽州十三城。
城墙上,廖东鹤眸光黯然,“不去送送吗?”
我定定开口,“她会回来的。”
廖东鹤递给我锦盒,轻轻开口,“阿梨亲自调的香。”
“托我转交。”
我接过,翻身上马。
廖东鹤喊我,“去哪?”
马鞭冽冽,我停在了镇国将军府前。
大门被我踹开。
院内哀嚎不绝。
“本来就是错的,爹,我们凭什么打都不打就认输?”
“我以后一定要夺回幽州十三城!”
我走近。
长凳上,是白嫩嫩的屁股,带着鞭痕。
我倒吸一口气。
姜大将军气喘吁吁,白胡子颤动,“姜不难!你懂什么!”
“我要对将士、将士的亲属负责。”
“没有粮草,没有军备,必死之仗,何必送命?”
“兵书也不看,整日就知道舞刀弄枪!”
姜不难转头,眼底带着惊恐,“你是谁?不许看!”
他提着裤子,滚到地上。
身侧桃树动了。
嘻嘻索索落了我满身绿叶。
我大抵是疯了,赞道,“屁股挺白的。”
姜不难红了脸。
13
江时棋的策论没用。
学文救不了大周,留不下我的阿梨。
姜不难的枪可以。
他一身银甲,红缨枪似缎带飞舞。
我躲闪不及,被削掉了一缕发。
姜不难急忙收手,局促开口,“你怎么样?”
“我不是故意的。”
下一瞬,手腕被拽走。
廖东鹤熟练倒下药酒,缓缓推开,“习武不是一朝一夕。”
姜不难应声,点头如捣蒜,“对呀对呀,你才学半年,很棒了。”
我盯着廖东鹤,“阿梨还没来信吗?”
廖东鹤停下动作,递给我信。
我匆忙展开。
“夏夏,这里有点冷,还好有你送我的手炉!”
“不过你送我的桃花可能开不了,对不起呀。”
“对了,我们的蟋蟀还活着吗?”
烈阳如火,汗珠砸在地上。
原来,是夏天了。
以前,这个时候,我们总在河边斗蟋蟀。
廖东鹤斟酌开口,“活蟋蟀到不了阴山。”
姜不难挥手,大大咧咧,“死的可以。”
我抬眼瞧他。
姜不难面色涨红,结结巴巴,“我…我是说,不是活的。”
“蟋蟀宫……有比赛,奖品是金蟋蟀。”
“可以到阴山。”
他挠挠头,“可我技术不太好,不能帮你赢。”
我叠好信纸,塞进怀里,“我能赢回来。”
想要的东西,要靠自己争取。
14
可人有时也看不清自己。
我连着来了七天,换了无数次蟋蟀,三局两胜,每次都是差一点赢。
围观人群窃窃私语。
“听说老板这蟋蟀请高人训的,都是上乘。”
“这小姑娘的蟋蟀也不错,可惜了。”
老板数着铜板,笑出了褶子。
廖东鹤抿唇,“我再去找更好的。”
我望向老板,“金蟋蟀多少钱能卖?”
老板摇头晃脑,“鄙人视金钱如粪土,淡泊名利。”
“不卖,只赢。”
我的刀硬了。
右手被人摁住。
姜不难眼下乌黑,却斗志昂扬,“我想了好几个通宵。”
他凑近我,热气喷洒在我耳廓,“相信我。”
鬼使神差,我把蟋蟀都给了他。
姜不难挑了快死的一只,塞进了蟋蟀罐。
老板讥讽,“用残废对我最好的蟋蟀?”
姜不难没有说话,将另外两只一一放置。
半刻钟后,我的残废蟋蟀被吃了。
人群哄笑。
姜不难不急不慢,“这不是还有两只?”
“三局两胜,怕什么?”
日渐黄昏时。
我最好的蟋蟀以一条腿的代价赢了。
还有最后一局。
老板额头出了汗,喉结滑动。
然后,桌子被翻了。
老板厉声叫骂,口水翻飞。
桃花纷纷下落。
姜不难瘫在我脖颈,气息滚烫,“终于赢了。”
廖东鹤眼眸暗沉,“田忌赛马,卖弄。”
我隐约记得,江时棋好像讲过这个故事。
在某个我睡着的午后课堂。
姜不难碎发扎着我耳垂,含糊不清,“田鸡赛马?”
“田鸡为什么要和马比赛?怎么可能会赢?”
老板不情不愿递给我金蟋蟀。
我收的开心。
姜不难哼哼唧唧,“夏夏,我饿。”
我一顿,想起来撒娇的容梨,语气不自觉软下去,“那我请你喝酒好不好?”
廖东鹤怔在原地,扯出笑,“我还有事。”
他脚步不稳,背影踉跄。
我收回视线,盯着空空的蟋蟀罐。
里面,老板最好的蟋蟀肚皮圆滚,美美睡觉。
我轻声询问,“姜不难,死的蟋蟀怎么办?”
他握紧我的手,语气随意,“最后能赢就行。”
“总会有牺牲的。”
15
我把金蟋蟀寄给容梨了。
可惜,车马太慢。
霜雪三年后,我才收到回信。
容梨字迹娟秀,“夏夏,你要当姨母了。”
“金蟋蟀,我很喜欢。”
“想你。”
廖东鹤轻笑,垂首问我,“那我能做姨丈吗?”
远处,姜不难冲我挥手,“夏夏,我们去校场啊!”
“他们进步很大呢!”
张扬如火,热情肆意。
一如初见。
我犹豫片刻,“两个行吗?”
廖东鹤噙着笑,眼底闪着碎光,“第一个够喜欢,就不会第二个的。”
他退后两步,神色如常,“南江大丰收,陛下找我有事商议。”
我眉心微动。
廖东鹤跨上马,“夏夏,你会如愿的。”
血液仿佛在叫嚣。
再等一年、就一年。
我就可以接阿梨回家了。
校场风很大。
兵士喊声震天。
我勾唇。
大周,不是三年前的大周了。
鬓发被撩到耳后,姜不难疑惑看我,“夏夏,你身上不香了。”
话落,他红着脸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
“就是……就是……很特别的味道。”
我解下腰间香囊,里面饵块消散。
什么也没了。
我笑着开口,“用完了。”
没关系。
阿梨会给我做新的。
可我应该表示些什么。
我买了两批锦缎,天蓝色的。
姜不难给我一张虎皮。
他耳垂冻的发红,干咳两声,“我…我记得你说,六公主最怕冷。”
“这个暖和。”
我笑弯了眼。
其实,我绣工不好。
做出来的衣衫不过寻常。
可阿梨会喜欢的。
16
第四场雪落下时,廖东鹤来了。
我好久没见他了。
他眼下乌青,眼尾肿胀。
我清了清嗓子,郑重道歉,“廖东鹤,对不起,我们退婚——”
廖东鹤捂住我的嘴,低声安慰,“夏夏,生死有命。”
绣花针落在地上。
我听的清清楚楚。
我拽着他的领口,固执开口,“谁的命?”
廖东鹤移开眼,哄着,“两个可以。”
“你别哭,好不好?”
17
可我当不成姨母了。
不会有两个姨丈。
我的阿梨,死了。
18
勤政殿内喧嚣异常。
茶盏碎裂,划破长公主的手背。
她眼眸通红,咬牙切齿,“求和?”
“他们污阿梨通奸,破腹悬尸,撕毁协定,挥兵南下,烧杀抢掠,还求和?”
太子摸索玉扳指,话音冰冷,“匈奴分兵三路,皆是精兵悍将,大周刚好转,百姓安居乐业,你说怎么打?”
女帝眼尾添了道道细纹,疲惫不堪。
她眼珠带了些浑浊,转向我,“夏夏,你怎么看?”
我垂首,盯着手心的金蟋蟀。
有点重。
这是阿梨的亲信,冒死送回来的。
他跑死了三匹马,声声泣血,“匈奴欺人太甚。”
我笑出声。
太子不悦,剑眉紧蹙,“你疯了不成?”
我一点点叩开金蟋蟀的肚子。
小拇指粗的信笺掉落。
长公主面色讶然,凑近,“这是匈奴布防图?”
我抬头,不悲不喜,“陛下,天下人不会愿意的。”
“慈悲为怀的六公主,不应该这样死去。”
长公主神色悲戚,“万众一心,同仇敌忾。”
女帝叹息,泪水决堤,“阿梨多疼啊。”
太子神色厌厌,闭了嘴。
金蟋蟀带着特殊的木香。
我亲手调的,百年不散,
我俯身下跪,“陛下,请准我出征。”
殿内一片静谧。
女帝挥手,屏退四周。
她指尖温热,握紧我的胳膊,“夏夏。”
“你娘只有你一个孩子,朕要保护好你。”
金黄砖石冰凉刺骨,透过膝盖蔓延全身。
女帝抹干我的泪,朱唇轻启,“我记得镇国公有个儿子,颇具才略。”
“上阵父子兵,我们会赢的。”
19
姜不难红缨枪使的很好。
我亲手打了穗子,系在红缨枪上。
姜不难眼珠四转,低声道,“夏夏,我…我可以抱抱你吗?”
我伸出手。
姜不难却红着脸退后,“算了,等我立功回来。”
手心一凉。
乳白色玉玦咬着我的虎口。
姜不难挠挠头,“送你的。”
“对了,无聊了去东郊看看,我给你留了礼物。”
他翻身上马,英姿勃发,“喂,廖东鹤,等我回来,就请陛下解了你和夏夏的婚约。”
廖东鹤面色阴沉,扔了一瓶金创药,“偶然买的,省着点用。”
天空乌云聚顶。
姜不难夹了马肚子,疾驰而去。
烟尘被雨水打在地面。
我侧过头,“江时棋找到了吗?”
廖东鹤摇头,略微停顿,“据说…跑了。”
我哦了声,藏好玉玦。
那我就找到他。
20
时间陡然静了下来。
我不学诗文,不学刀枪了。
楼阁雨泄,棋局萧索。
廖东鹤吃掉我的黑子,瘦削指尖擦过我手背,“姜不难又赢了。”
我举棋不定,随口应道,“嗯,我知道。”
滚水倒进茶盏,袅袅热气升空。
廖东鹤缓缓开口,“现下,朝中都赞长公主高瞻远瞩,暗贬太子耽于享乐。”
“今日更有废太子之言,陛下气病了。”
他递给我茶盏,闻声开口,“想不出答案就停一停。”
“棋局一直在这里。”
乌云爬过檐角,风雨欲来。
我摸索杯盖,掀开眼,“我会进宫侍疾。”
“陛下会撑到姜不难凯旋。”
21
可天气万变。
人说了不算。
我侍疾的第十天,太子哭着爬进了养心殿。
他胸口滚动,厉声控诉,“陛下,小姜将军被三路人马围困。”
“匈奴气势大盛,又同姑墨联手,还望及时求和呀!”
长公主跌了药碗,却语气坚定,“陛下,若此时退兵,幽州十三城难道拱手让人吗?”
女帝咳嗽不止,鲜血染红我手中丝绢。
她挥挥手,“都出去吧。”
浑浊的嗓音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我拍着她的背,慢慢顺气。
女帝盯着我的脸,有片刻恍惚,“夏夏,若是你,怎么选?”
莫名,眼前是姜不难意气风发的身影。
我掐紧虎口,一字一顿,“请陛下准我去增援。”
“无论结果如何,都需试试。”
女帝退开我的手,睿智冷静的可怕,“姜家军有火药。”
“我们会赢的。”
她盯着我的眼,笑道,“我老了,快压不住廖家人了。”
“夏夏,和廖东鹤成婚吧。”
22
大周从前不姓容。
姓廖。
女帝废了半辈子,摘下了皇后的称号。
助力和阻力从来都只在一念之间。
回府路上,我遇见了长公主。
她眼尾泛红,周身萦绕淡淡香味,“夏夏,是太子一定要阿梨去和亲。”
“我们要给阿梨报仇。”
我没有犹豫,握紧了长公主的手。
她嘴角荡开笑意,“你和东鹤什么时候成亲呀?”
我想起勤政殿内擦地的宫女,竖着耳朵的太监。
原来,墙这么透。
风这么快。
我愣了片刻,羞红了脸,“下月十五。”
犹豫片刻,我装作为难,“陛下…陛下……”
长公主眼眸亮了亮,温声开口,“陛下怎么了,别怕,本宫在,有什么都可以说。”
我深吸一口气,“陛下说,纵使不赢,有援兵也是极好的。”
长公主笑的艳丽,像是璀璨的牡丹,“这有何难。”
“我派私兵前去,就说…要买些荔枝供奉母亲。”
她抚过步摇,吐气如兰,“成婚那日,也喊上太子吧。”
我点点头。
这是自然。
23
初春三月,前线来了贺报。
长街被雨水沾湿。
我纵马去了廖府。
棋局依旧是那个棋局。
廖东鹤唇角紧绷,张了张嘴,“夏夏,田忌赛马有用的。”
“我们赢了。”
他递给我沾血的锦书。
“愈春桉,我军惜败。”
“东槐坡,大败匈奴。”
“马家驿,大败匈奴。”
我逼近他,嗓音微颤,“所以,谁是那匹下等马?”
“死在愈春桉的是——”
廖东鹤嘴唇微张,“斗蟋蟀那日,你请他喝酒。”
“他醉了,说,一定要赢回幽州十三城。”
“他做到了。”
眼前一阵晕眩。
我红着眼,固执反驳,“那天你没去,你不知道。”
廖东鹤掀起苦笑,“夏夏,不管哪里,我都会跟着你。”
一束雷电闪过,映照黑白交错的棋局。
我掀了棋盘,拽着廖东鹤,“哪里……都陪我吗?”
廖东鹤点头,神色认真,“五岁那年,你从荷花池淤泥里拽起我,我就认定了。”
胸腔想被人挤破,空气稀薄。
我蹲下身,大口呼吸,“他有留给我什么吗?”
廖东鹤眼底晦暗,嗓音艰涩,“火药威力很大。”
“只有焦土。”
挺好的。
应该不疼,用不上金创药。
我擦干了泪,仰头,“我找到江时棋了,他在姑墨。”
“他给我写了信。”
24
阿梨被送回来了。
腐朽的、风干的、残缺的尸体。
她瘦了好多。
蓝色衣裙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
长公主后退几步,呼吸很轻,“别难过了,我们也算报仇了。”
我替阿梨描了口脂。
长公主吞了吞口水,挤出笑,“我和你说个有趣的吧。”
“姑墨要和亲。”
“求娶…太子。”
我手指微顿,“因果循环。”
她朱唇轻启,带着笑,“听说是姑墨一个谋士提的主意。”
“姑墨王也算有脑子,知道谁会是赢家。”
金蟋蟀还带着余香,我塞进了阿梨手中,“那太子殿下同意吗?”
长公主怜惜摸了阿梨的脸,火红蔻丹沾了铅粉。
很碍眼。
她浑然不觉,“太子说,他也是你半个哥哥,至少要看你成婚后,再行商议。”
长公主恋恋不舍缩回手,叮嘱我,“夏夏,就快结束了。”
我点点头,“殿下,您最近不用香了吗,您身上没有味道了?”
长公主微愣,带着迷蒙,“太忙了,忘了。”
余晖洒在屋内,经幡飘扬。
我没忘。
阿梨最喜欢香。
所以啊,金蟋蟀我用香料泡了好久。
经久不散。
那个报信的亲信身上有。
那天,誓死力争要出兵的长公主身上,也有。
25
出嫁这天,红绸铺了百里路。
鎏金碎纸随风飘扬。
廖东鹤牵着马绳,额角被汗水沾湿。
他腰间红缎带系着乳白色的香囊,格外显眼。
我翻身上马,珠翠叮当作响。
没有喧闹的仪仗。
廖东鹤牵着马,安安静静。
柳絮翻飞里,我猛然开口,“那好像是我送给江时棋的香囊。”
“我记得,我扔掉了。”
廖东鹤低低嗯了声,嗓音带笑,“我捡起来了。”
朱雀街很长,又很短。
转瞬之间,廖王府到了。
长公主、太子、姑墨使臣……
廖东鹤扶我下马,手心滚烫炙热。
他拨正我额间流苏,凑近我,“夏夏,以后,可以为我做香囊,请我喝酒吗?”
我张开嘴,“以后——”
长公主却扬声打断,笑意昂扬,“夏夏今天真美。”
她牵着我的手,微微用力,“母亲病重,今日只有我们。”
我环视四周。
佩刀的小贩、刀疤脸的嬢嬢、冒泡的护城河水……
我笑着开口,“该吃喜酒了。”
“时辰到了。”
太子挽着廖东鹤的胳膊,笑声爽朗,“东鹤,我们今晚不醉不归。”
暗红的沉香木门缓缓关闭。
酒宴开了。
歌舞升平。
其乐融融。
26
日月交替之际。
太子掷了酒盏,揪着姑墨使臣的衣领,“要本宫去和亲?”
“怎么,你姑墨也想做第二个匈奴?”
姑墨使臣面色青紫,吃力掰着太子手腕。
长公主捂嘴轻笑,“太子殿下,当初您可是一力反对攻打匈奴呢。”
她转头看向姑墨使臣,温和开口,“陛下也颇有此意呢。”
太子松开手,眼底猩红,“容漫!你敢嘲笑当朝储君!”
长公主摸着指甲,漫不经心,“储君?你也配?”
箭羽破空划过天际,落在院中干草垛。
惊叫声四起,人群哄乱带到桌席。
酒菜倾倒,污浊遍地。
火舌冲天,映照太子狰狞的脸。
他舌尖抵着下颚,冷笑,“母亲老了。”
“容漫,你太年轻了。”
话落,朱红色大门被撞开。
甲兵手持利剑,蜂拥而至。
长公主神色不改,又倒了一杯葡萄酒。
廖东鹤挡在我身前,执笔的手握了剑,“好早。”
他左手摸索我的脸,转身,额头相抵,“夏夏,我们还没洞房呢。”
我从腰间解下弯刀,“以后再说。”
没时间感春伤秋了。
我移到长公主身前。
27
江时棋常常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我很相信。
譬如,此刻。
将士尸体歪了一地。
太子断了条腿,跪倒在地。
他口中鲜血喷涌,“容…漫,母亲竟然将暗卫给了……你。”
长公主粉色罗衣纤尘不染。
她轻笑,“对哦。”
“这也不能怪母亲。”
“是太子殿下您,自姑墨求亲后,就招兵买马、联络朝臣。”
“母亲也是为自保。”
太子狞笑,嘶吼出声,“我是储君!”
“母亲怎么可以容许姑墨使臣如此大逆不道!?”
他脊背弯曲,咳嗽不止,“凭什么!?”
长公主眸色渐深,掐着太子的下巴,“凭什么?”
“凭什么你是太子?”
“就因为你爹姓廖,我爹姓陈?”
长公主嘴唇颤动,撒开手,“明明我才是大周最适合的继承人!”
她转头冲我挥手,敛了怒气,“夏夏,当年就是他一力促成阿梨去和亲的。”
“你想为阿梨报仇吗?”
我手中弯刀卷了刃,挂着不知谁的碎皮。
太子跌在地上,缓缓后退,“阿梨是公主!这是她的责任!”
长公主拍着我的肩,面色动容,“阿梨那么善良,不该枉死。”
对啊。
我抬手,弯刀掠过。
鲜血滴滴坠落。
太子捂着头,惨叫不止。
长公主捂着脖子,瞳孔睁大,“你…你……”
残留的暗卫愣了片刻,重新举起刀。
下一刻,大门再次窜出一堆甲兵。
玄黑色盔甲森寒凛凛,飘扬的黄旗写着“姜”字。
太子缩在姑墨使臣背后,不敢置信,“姜家军不是死光了吗?”
对呀。
虎口似乎还残留玉玦的凉意。
我想起姜不难。
他说,“夏夏,我在东郊给你留了礼物。”
那是三千兵马。
我和姜不难易一起训的,精锐兵马。
刀刃相接声,淹没了长公主脆弱的质问,“为……什么?”
她倒在地上,鲜血滋润着冒芽的春草。
我捂着她的脖子,一眨不眨,“你为什么一定要阿梨死呢?”
“你也是用责任逼她吗?”
“大周必须师出有名,一个被冤枉通通奸的、受万民爱戴的公主,多好的名头啊。”
长公主头顶步摇小幅度摇摆,“不……不是我……”
她手指攥紧我的衣袖,不肯罢休。
直到嘶吼声止。
鲜红的嫁衣被染成暗红。
她垂下手,嗓音很轻,“为了……大周,为了……幽州十三城……”
我抚平褶皱,凑近她,“你身上,有金蟋蟀的味道。”
“布防图,是你放进去的吧。”
她眼珠不转。
没有回答我。
可是啊。
匈奴也是凶手。
姜不难也必须迎敌。
那盘棋局,我没法解。
我伸手,合上下棋人的眼。
耳后传来破空声。
我闪避的动作被人扯住。
箭矢入肉声格外清晰。
鼻尖是熟悉的青木香。
我环住廖东鹤,骂出声,“你是蠢货吗?”
“我又不是躲不开!”
“挡什么挡?”
28
太子笑的癫狂,“哈哈哈哈,容漫死了,杀了你们,大周就是我的了!”
我抬刀的手被摁住。
廖东鹤撕了声,扯出笑,“他……还有用。”
明月高悬里,朱红大门再次拉开。
江时棋嗓音焦急,吼道,“姑墨巫医呢!?”
我抬起头,喉咙一阵腥甜,“江时棋,我有点累了。”
眼前一阵乌黑。
我倒在地上。
江时棋从轮椅滚落,护住我的头,“睡吧。”
他嗓音沉静如水,仿佛寻常午后,寻常念着四书五经。
我侧过脸。
廖东鹤双眸紧闭。
好黑、好沉。
眼皮好重,耳朵好吵。
我睁开眼。
容梨笑盈盈,转圈,“夏夏,你做的衣裙好好看。”
喉咙酸涩。
我伸出手,黑影消散,又从四面八方绕过来。
姜不难嗔怪,“夏夏,你都没有给我做过香囊,我也要。”
我想回抱,姜不难却后退。
银色盔甲沾了血,浑身透着焦土香。
他笑着开口,“夏夏,我拿回幽州十三城了。”
我不要幽州十三城。
我什么都不要。
虚空中传来叹息。
姜不难转过身,带着醋意,“这辈子,我先让廖东鹤一把。”
我扑了个空。
廖东鹤……
脑中的弦被接上。
我低头,双手满是鲜血。
我无措哭喊,“廖东鹤……”
眼前一阵白光。
我睁开眼。
江时棋脸色虚白,浮起笑,“夏迎春,你终于醒了。”
嗓子很痛。
我嘶哑出声,“他呢?”
江时棋抿唇,“或许会醒。”
“先去见陛下吧。”
“传国玉玺还没拿到。”
我擦干了泪,“好。”
29
勤政殿很亮。
女帝披着寝衣,点着一盏又一盏长明灯。
“来啦?”
她笑呵呵,指尖拨弄灯油。
我俯身下跪,恭敬叩头,“太子谋逆,长公主全力镇压,不幸身陨。”
沉重的脚步声缓缓靠近。
滚烫的蜡油滴在手背,蜿蜒成线。
我忍着痛,没有出声。
微弱叹息声响起,“起来吧,替朕梳妆。”
我沉声应是。
象牙梳带下丝丝灰色长发。
女帝揽镜自照,笑出声,“朕戎马一生,五十岁,力排众议,荣登大宝。”
我藏好她的白发,诚挚开口,“陛下是天命之人。”
女帝扫着胭脂,嗤笑,“可太子草包。”
“漫儿心狠,杀了那么多同胞。”
“最后啊,竟只剩下阿梨他们姊妹三人。”
我手一顿,若无其事,“长公主睿智冷静,最像您。”
女帝拍着我的手,眼底光犹如猎鹰,“其实,夏夏,你才最像我。”
“有人情,却也只讲利益。”
“我们都最爱自己。”
我没说话。
旭日初升,窗棂透出白光。
然后,被染上了血花。
女帝手拍擦过嘴角,带着悲哀,“可我没想到啊,漫儿也恨我。”
她阂上眼,表情痛苦却安详。
我终于梳好了发髻,为她带上冕旒。
华丽异常,却覆着无数人的鲜血。
女帝松开眉头,缓缓开口,“其实,我最爱阿梨。”
“可我却最对不起阿梨。”
她眼尾带着潮湿,像是思念孩子的猛兽。
我不知如何安慰,只好闭嘴,默然以对。
许久,空中跃起浮尘,阳光射满大殿。
女帝递给我锦盒,温声开口,“迎春,你姓容吧。”
原来,这么多人命铺就的锦盒,那么轻。
我稳稳接过,俯身做拜,“多谢太上皇。”
殿门被拉开。
太监爬了进来,带着喜色,“大人,大人,廖世子醒了。”
心脏像被沸水暖热。
我匆忙起身。
女帝嗓音清澈,像是锋利的剑,“容迎春。”
“你娘是替我挡箭死的。”
我停下脚步,“是,我知道。”
“之后,也是您,抚养我长大。”
殿内烛光跳跃。
女帝扯起唇角,“那支箭……”
她顿了顿,呼吸重了几分,“……是我的陛下射的。”
鬓发被吹开。
风很大。
我忽然很冷。
30
我赶到坤宁宫的时候,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
廖王爷厉声呵斥,“你们敢拦着我?”
“什么姜家军!本王不听!”
“都给我滚开,我要去看我儿子!”
他胡子被吹起,气鼓鼓的。
我挺直背,理顺呼吸,“岳丈大人,您游山玩水回来了吗吗?”
廖王爷不耐烦转身,“好好的成亲,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他目光停在我掌心,责问的话戛然而止。
明皇的传国玉玺折射日光。
我耐心解释,“如今宫内都是我的人。”
“我已和姑墨达成协定,前太子——容岸会和亲。”
“大周刚同匈奴一战,急需休养生息。”
廖王爷眉头微蹙,嘴巴张开又闭上。
我循循善诱,“廖氏家眷都在钟粹宫。”
“廖东鹤会是唯一的皇后。”
枝头喜鹊落下。
廖王爷松开拳,脚步匆匆,“本王会和廖家人商量。”
我歇了力,坐在廊下。
头顶传来炙热的视线。
廖东鹤腰间缠着纱布,笑的牵强,“那夏夏——
“陛下,现在可以放了我的族兄亲戚吗?”
阳光有些刺眼。
刺我眼眶酸胀,我无措点头。
身后,沉闷的钟声响起。
门外跑来侍卫,语气焦急,“陛下,勤政殿走水了。”
我侧头。
东方火光冲天,艳过晚霞。
我伸手。
烈焰从指缝吹过,黑烟直呛心口。
31
前太子出嫁这天。
浩浩荡荡,十里红妆。
其实,和阿梨差不多的待遇。
可前太子只是流着泪,发出咿呀的嘶吼。
江时棋骑不了马了。
他的轮椅镶着宝石,流光溢彩。
送亲队伍缓缓行进。
我到底问出口,“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姑墨王…为什么会听你?求亲太子?”
“你的腿……”
江时棋盖着厚厚的狐皮,笑出了泪,“那年,阿梨说想喝姑苏的酒。”
大周旗帜随风飘扬。
我喉咙发涩。
江时棋嗓音颤抖,“我真的好蠢。”
“五百里,我为什么要去给她买。”
“她那么重规矩,怎么敢的呀,她怕不怕呀。”
他弯着腰,指节泛白。
我压下涩意,笨拙开口,“其实,不是酒,也会是其他。”
锣鼓响了,唢呐压过低吼的哭泣。
江时棋挤出笑,“后来,我成了姑墨世子的谋士。”
“我帮他登上王位。”
他语气轻飘飘,“我从老虎口下救了他。”
“况且,我真的是为了姑墨好。”
“匈奴已败,姑墨必须投靠大周。”
“互市、粮食种子,百利无害。”
他指着疯癫癫的太子,带着笑,“况且,有和亲太子呢。”
我没有反驳。
余晖散尽时。
江时棋转动轮椅,笑着开口,“放心,我会帮你看着和亲太子的。”
“夏迎春,好好活吧。”
“你的日子还长。”
我狼狈转头。
最近泪腺发达。
32
登基的第三年。
大臣开始劝我广开后宫。
我冲廖王爷,不,如今是大柱国,使了个眼色。
他插着腰,舌战群儒,“乱说什么!”
“陛下广开言路,开疆扩土,轻徭薄赋,政务一大堆!”
“哪有心思耽溺后宫!”
吏部侍郎梗着脖子,“大周江山总要后继有人。”
我一个没坐稳,差点从龙椅上滑下来。
合着是催生。
我干咳两声,“三年前,皇后替朕挡箭,身子多有不适。”
“不可纵欲过度。”
礼部尚书一咬牙,一跺脚,“陛下,臣有治疗隐疾的药方!”
“望陛下转交皇后!”
大柱国瞪大眼,“你!你!你!”
我无力望天。
33
下朝后,我去了坤宁宫。
廖东鹤正在舞剑,秋叶成卷,凛冽卷发扫过我耳边。
一缕发垂落在地。
首领太监惊慌下跪,“陛下饶命!”
廖东鹤收了剑,正视前方,从我身边掠过。
我喜滋滋跟上,“皇后,我请你喝酒吧。”
廖东一顿,语气生硬,“随你。”
我撇了首领太监一眼。
半刻钟后,美酒佳肴摆了一桌。
廖东鹤绷着脸,语气不耐,“陛下今天怎么不去给护国将军烧纸?”
护国将军,是我给姜不难的谥号。
我尴尬一笑,挥挥手,“一天不烧,不会缺钱花的。”
我倒杯酒,递到他面前,“皇后吃醋?”
廖东鹤后退几步,淡漠开口,“不敢。”
我笑弯了眼,“那怎么不喝?”
廖东鹤蹙眉,垂首,饮尽了酒。
他的唇扫过我指腹,热热的。
我满意点头,埋头扒饭。
殿内烛火幽微,清香四溢。
片刻后,廖东鹤扯着领口,不悦开口,“来人,开窗。”
没人应。
我咽下最后一口白米饭,打了个嗝。
廖东鹤耳尖潮红,呼吸渐重。
我凑近他,咬了他的唇。
廖东鹤脊背僵硬,推拒的动作意味不明,“你给我下药?”
我理所当然点头。
廖东鹤气极,想站起身,却歪倒在我身上。
我乐呵呵抱起他,走向床榻。
帘帐轻晃。
廖东鹤面色羞耻,“夏迎春!”
我堵住他的嘴,“噓。”
“廖东鹤,我们还没圆房呢。”
他手腕被我绑住,眼神迷离。
床边铃铛叮咣响。
我腰很累。
34
登基的第五年。
大周灭了匈奴。
我挖干了匈奴王,然后一片片凌迟。
有点便宜他。
我想了想,挥笔下了圣旨,“骨头做防腐,年年鞭尸。”
我满意点头。
哒哒脚步声里,响起甜甜的娃娃音。
“母亲,爹多做了莲子羹,我吃不完,分你一碗吧。”
首领太监脸皱成麻花,“公主殿下,那羹太烫,您当心点呦。”
我弯腰,抱起容易,“咱们去坤宁宫吃好不好?”
容易眼睛瞪圆,咯咯笑,“好呀,爹每天晚上都念叨娘的名字!”
其实,我不信。
不过,那堆老头又催生了。
晚上。
廖东鹤浑身发红,头埋在我脖颈,嗓音发沉,“夏迎春,你是不是从没喜欢过我?”
身体轻飘飘的,像坠在云端。
我揉着廖东鹤的发顶,睡意沉沉,“怎么会呢?”
锁骨被咬了下。
麻麻的,有点疼。
蜡烛缓缓灼烧一截。
廖东鹤喉间益处细碎的呜咽,鼓足勇气,“骗人!”
“为什么女儿叫容易?”
他等了好久,没有回答。
廖东鹤抬头。
疲惫的女帝睡得正香。
他挤出笑,箍紧她的腰。
“算了,你是皇帝,……应该的。”
“最喜欢的不是我……也没关系。”
35
登基第十年。
姑墨称臣了。
送归了好多珠宝,比前太子出嫁那天还多。
我乐滋滋点着礼单,却掉出一封信。
好多年没见到江时棋的字了。
但不难认。
“太子死了耶!”
“我也可以死了耶!”
短短两句话。
口吻很开心,和我印象中的江时棋有点不太一样。
殿门被风吹开,风夹着雪冲了进来。
信纸被吹远。
我轻笑,松了手。
红梅应该开了。
廖东鹤喜欢的。
太监跌跌撞撞冲了进来,额头满是汗,身上沾满了泥水。
我扶额,“你把朕新换地毯弄脏了嗷。”
太监浑身颤抖,结结巴巴,“陛下,陛下……”
“皇后,皇后旧疾复发……”
我冲了出去。
坤宁宫跪了一地太医。
太医院院使哆哆嗦嗦,“当年,废太子那一箭带毒。”
“能延寿十年,已经是上天恩赐。”
三个娃娃哭的有点响。
我挥挥手。
首领太监红着眼将他们带了下去。
我坐在床边,笑出鼻涕泡,“廖东鹤,你怎么没有享福的命呀。”
廖东鹤低低笑了声,“姜不难有。”
我咽口无言。
下一瞬,廖东鹤指腹摁在我眼尾。
他嗓音好轻,“夏夏,别哭。”
我咬住嘴。
廖东鹤的手无力下垂,调笑,“你应该咬我的嘴。”
我吻住廖东鹤。
下一瞬,却被推开。
廖东鹤笑骂,“流氓。”
他呼吸急促,“我有话讲。”
我认真听。
廖东鹤握着我的手,像是六月春水,“夏夏,对不起,不该和你怄气。”
我拼命摇头,“不…不是你的错。”
廖东鹤贴近我,情意绵绵,“夏夏,下辈子,只喜欢我,最喜欢我,好不好……”
手被松开。
模糊视线里,我压着嗓音,“不要。”
“你敢死,我就讨厌你。”
可没人回答我了。
我握紧手中乳白色的锦囊,沾满汗迹,硬硬的。
我缓缓拆开。
两缕头发紧紧编在一起。
还有一张信纸。
笔力千钧,力透纸背。
我低低念出声,“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我擦干泪,笑骂,“混蛋廖东鹤。”
“敢偷朕的头发。”
殿外响起嘹亮的哭声。
我忽然想起。
我还欠廖东鹤一个新香囊。
没关系。
算命的说我活到六十五。
我还有三十年可以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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