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马天民”“李双双”的创造者,人却低调如尘,专怕别人挑剩的题材
发布时间:2025-09-26 03:28 浏览量:3
说起上海电影制片厂一级导演鲁韧(1912-2002)这个名字,如今的青年观众自然感到陌生,即便是对老电影颇有情怀的中老年观众,恐怕也需要在记忆里搜寻一番,才能将这个名字与具体的形象对应起来。
周恩来总理(前左二)、陈毅副总理(前右一)接见第二届大众电影百花奖获奖者,二排右一为鲁韧
然而,一旦提起《李双双》(1962)里由张瑞芳(1918-2012)饰演的那位快人快语的农村妇女李双双,或是《今天我休息》(1959)中由仲星火(1924-2014)饰演的那位好事多磨的民警马天民,人们的脸上便会立刻浮现出熟悉的笑容。
张瑞芳和仲星火在电影《李双双》(1962)中的影像
特别是《今天我休息》被认为是“在运用喜剧来歌颂我们的新时代、新生活、新人物上,这是过去的电影创作中所没有或少见的,因此,这是一个新的尝试,也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上官云珠在电影《今天我休息》(1959)中的影像
没错,这些陪伴了几代人成长的光影记忆,正是由鲁韧一手执导完成的。
鲁韧极力主张作品要“立足今天,反映现实”。因此,他所导演的影片都是现代题材。“艺术离不开生活”则是他一生奉行的准则。
他就像一位默默耕耘的园丁,作品家喻户晓,本人却始终保持着一种低调的质朴。
在电影圈内,与他相熟的后辈们都习惯亲切地称他为“老头”。
这个称呼背后,没有丝毫的不敬,反倒充满了亲昵与爱戴。
据一些老电影人回忆,鲁韧天生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圆圆的脸庞,常剃个平顶头,笑容可掬,像个弥陀佛,从未因自己是资深导演而摆过架子。
他从未因此显得与众不同,或是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反而更愿意和厂里的年轻人混在一起。
当时,一群年轻的电影工作者月薪不过50多元,而鲁韧每月却有50元的零花钱,他自己也毫不保密,说是妻子给的。
这下可好,他便成了年轻人口中“打土豪”的对象,时常被大家联手“敲竹杠”,闹着要他请客吃饭。
张瑞芳在电影《李双双》(1962)中的影像
据一位当时与他共事过的同仁回忆:“起初他还无所谓,乐意请客,那时5、6块钱,几个人就能小聚一下。但久了,多了,他也开始招架不住,慢慢地也‘警惕’起来。”
这些充满烟火气的趣事,勾勒出的是一位毫无距离感、真诚可亲的长者形象。
鲁韧之所以能在1976年后较早恢复工作,跟他过去的经历有关:他历史清白,年轻时一心投入抗日救亡戏剧运动;算不上一线“文艺黑线人物”,资历不算深;而且是新中国成立后才开始独立执导,属于新中国培养的导演。
再加上他对待任务认真踏实,组织交代的片子——比如《太阳照亮了红石沟》(1953)、《猛河的黎明》(1955)等,哪怕条件艰苦,他也尽力完成。
电影《太阳照亮了红石沟》(1953)中国版海报
后来他拍的《今天我休息》、《李双双》等片,不仅观众喜欢,还受到中央领导的表扬,这些成绩也成了他在特殊时期的一道“护身符”。
鲁韧曾说:“我体会到处理喜剧,必须首先以饱满的热爱新社会、新生活和新的人的热情,以肯定新社会、新生活和新的人的原则,从生活中来吸取笑料,才有可能达到歌颂新社会的目的。”
《大众电影》1959年第17期的封底,电影《今天我休息》(1959)剧照,仲星火
即便在创作环境受到诸多限制的年代,鲁韧依然在可能的范围内,坚守着艺术工作者的本分。
他陆续执导了《新风歌》(1976)、《连心坝》(1977)等影片,并且承担起培养新人的任务,许多作品都是带着青年导演共同完成的。
电影《新风歌》(1976)剧照,赵静
更令人钦佩的是,回头审视那段时期的作品,很难找出迎合当时潮流的重大瑕疵,既没被当时的领导挑刺,也没得罪仍受冲击的老朋友,这在那时是极为不易的。
当时的相关评论认为,鲁韧的“韧”不仅体现在艺术追求上,也体现在其处世智慧中。
他既完成了当时交付的任务,又没有在复杂的政治环境中迷失方向,始终善待那些处境艰难的老朋友。
电影《新风歌》(1976)外景地,前排左二为鲁韧、赵静(右三)、达式常(右五)、赵焕章(右二)等剧组人员合影
因此,当那段历史翻页后,他也并未因为曾在后期拍片而受到非议,这充分展现了一位老艺术家的政治成熟与善良本色。
鲁韧之所以能形成这样一种沉稳而坚韧的品格,与他早年的丰富经历密不可分。
1912年1月生于天津的他,1931年肄业于天津南开中学。他本姓吴,名博,出生于天津一个普通的电车公司职员家庭。
年轻时的鲁韧
青年时代,他亲身经历了国家的积贫积弱与内忧外患,满怀热血地投身抗日救亡的洪流。
他曾积极参与进步戏剧活动,用话剧作为武器,宣传抗日思想。
在那个时候,生活是动荡而清苦的,常常饱一顿饿一顿,还要躲避国民党特务的迫害。
后排右五为鲁韧,年轻是非常喜欢运动,这是和电影厂的朋友聚在一起打球后合影
也正是这段充满理想与激情也布满荆棘的岁月,锤炼了他不屈不挠的意志。
他后来之所以改名为“鲁韧”,意在学习鲁迅(1881-1936)先生“韧性的战斗精神”,并以此作为自己立身行事的准则。
他曾对友人笑谈,原名“吴博”谐音“无博”,似乎注定难有成就,而“鲁韧”则寄托了他对坚持与力量的向往。
中年时的鲁韧
关于鲁韧的为人,还有一段广为流传的佳话。
据一位与他私交甚笃的编剧晚年撰文回忆,“文革”结束后,当这位编剧正处于一段人生低谷时,鲁韧曾主动单独请他吃饭。
那顿饭的气氛有些微妙,对方本以为鲁韧会对自己过去的某些行为有所责备或劝导,但鲁韧却自始至终没有直接提及那些烦心事。
电影《今天我休息》(1959)剧照,左为仲星火
他只是天南海北地闲聊,分享了自己许多往事:年轻时在天津,他是个穷光蛋,却勇敢地与一位互相倾心的名门小姐携手私奔;身体不好时,他自学气功和针灸,硬是把自己调理好了。
1947年才进入电影界,当时已35岁,从跑龙套、做助理导演起步,什么苦都吃过,常到执导过经典电影《假凤虚凰》(1947)及《夜店》(1947)的大导演黄佐临(1906-1994)家“蹭饭吃”……
左起:沈浮、黄佐临、李丽华、赵丹
说到创作,鲁韧的态度尤其淡然又深刻,他曾说:“解放后我拍的那些片子,很多都是大导演们挑剩下的,起初并未列为重点片,但我相信,只要认真拍,任何题材都能出彩。”
这番话,看似闲谈,实则用心良苦。
鲁韧是在用自己的一生践行“敝帚自珍”的道理——即便是一把破扫帚,也要珍视自己的价值,努力发挥光热。
鲁韧也坦诚地分享了他对周围人和事的观察,其敏锐和远见,在多年后都被一一验证。
他认为:“人是复杂的,所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顿饭,让那位后辈铭记终生,成为支撑他走过逆境的精神力量。
回顾鲁韧的艺术生涯,他的成功并非偶然。
电影《今天我休息》(1959)中国剧照版海报
有电影史研究者指出,鲁韧的作品之所以能经受住时间的考验,在于他始终将目光投向普通人的生活,用幽默轻快的方式捕捉新时代的脉搏。
例如,《今天我休息》成功地将喜剧样式与歌颂新社会、新人的主题结合起来,创造了“不犯错误的喜剧”,这在当时是一种大胆而成功的尝试。
而《李双双》更是中国农村题材电影的一座高峰,它生动地塑造了李双双这个心直口快、热爱集体的农村妇女形象。
李双双的性格之所以如此鲜活可信,与鲁韧深入生活、观察入微的创作习惯密不可分。
据张瑞芳后来回忆,鲁韧在执导《李双双》时,非常注重对人物性格和农村生活细节的把握,他要求演员的表演必须扎根于泥土,充满生活气息。
正是这种对现实主义的坚持,使得影片超越了简单的政策图解,具有了永恒的艺术魅力。
该片不仅荣获第二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故事片奖,更使李双双的扮演者张瑞芳获得了最佳女演员奖,成为一代经典。
而和鲁韧合作过四次的仲星火则认为鲁韧导演很“啰嗦”,“他想得很多、说得也很多,拍《李双双》的时候,他跟张瑞芳争论得很激烈,主要是关于掌握喜剧的分寸问题,鲁韧怕张瑞芳把李双双演得太疯,但每次都是吵归吵,照样拍得好,说他啰嗦其实就是他细嚼慢咽、精雕细琢。”
电影《今天我休息》(1959)剧照,仲星火
即便在65岁退休之后,鲁韧也从未停下创作的脚步。
他依然以饱满的热情执导了《于无声处》(1979)、《飞吧,足球!》(1980)及《车水马龙》(1981)等影片,还担任过滑稽戏的艺术指导,扶植业余作者进行剧本创作。
鲁韧和话剧《于无声处》作者宗福先在一起讨论根据此剧改编的电影剧本
他用自己的行动,将“韧”字诠释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的作品和人格,如同静水深流,滋养了中国电影的土地,也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电影人。
鲁韧已于2002年11月23日在上海华山医院逝世,享年91岁。
电影《李双双》(1962)外景地,吴贻弓(左)是鲁韧的助理导演
他留下的光影故事与他那“韧”性的人生哲学,依然在提醒着我们:认真对待每一次创作,珍视每一段人生,保持乐观与善良,便能在这纷繁的世界里,走出一条坚实而温暖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