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棋痴

乾隆二十三年，沧州府有个叫周守业的秀才，生平别的不爱，唯独嗜棋如命。他家境尚可，却把大半家产都赔在了棋桌上，妻子气得回了娘家，老母亲终日以泪洗面，他却依旧我行我素，只要听见“下棋”二字，便什么都抛到了脑后。

这年深秋，周守业又在城外的“聚贤楼”跟人对弈。对手是个外地来的客商，棋艺精湛，两人从清晨下到日暮，周守业连输三盘，身上的银子输了个精光，最后还把母亲留给他的一块玉佩当了赌注。第四盘开局没多久，他就落了下风，额头上的汗珠子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手也开始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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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商见他这模样，笑着说：“周相公，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改日咱们再切磋。”周守业却红着眼睛，拍着桌子喊道：“不行！再来！我还没输！”说着，他就要去解腰间的长衫，想把长衫也当赌注。

就在这时，旁边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年轻人，棋品如人品，输不起就别下了。”周守业回头一看，只见桌边坐着个老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头发胡子都白了，手里拿着个紫砂茶壶，正慢悠悠地喝茶。

周守业本就输得心烦，听老头这么说，顿时火冒三丈：“你个老东西，懂什么下棋！有本事你跟我下一盘，看我不把你杀得片甲不留！”老头闻言，放下茶壶，笑了笑：“好啊，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陪你下一盘。不过，我可没钱跟你赌，要是我输了，就陪你喝一壶茶；要是你输了，就跟我走一趟，如何？”

周守业以为老头是个软柿子，当即答应：“行！一言为定！”两人摆开棋盘，周守业率先落子，步步紧逼，想速战速决。可老头却不慌不忙，落子沉稳，看似平淡无奇的一步棋，却总能化解周守业的攻势，还时不时设下陷阱。

没一会儿，周守业就发现自己陷入了困境，棋盘上的棋子被老头吃得七零八落，只剩下寥寥几颗。他额头上的汗更多了，手在棋盘上空悬着，半天落不下去。老头看着他，轻声说：“年轻人，下棋讲究的是心态平和，谋定而后动，你太急功近利了，这样怎么能赢棋？”

周守业咬着牙，硬着头皮落了一子，结果刚落下去，就被老头吃了个“将军抽车”，彻底没了翻盘的机会。他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老头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愿赌服输，跟我走吧。”

周守业这才回过神来，心里有些发怵：“你……你要带我去哪儿？”老头笑了笑，没说话，只是转身往外走。周守业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己刚才的豪言壮语，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两人出了聚贤楼，沿着城外的小路往山里走。天色越来越暗，周围的树木长得枝繁叶茂，遮天蔽日，风声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听起来格外吓人。周守业心里越来越慌，忍不住问道：“老人家，咱们到底要去哪里啊？这山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太危险了。”

老头依旧没回头，只是淡淡地说：“快到了，别急。”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面出现了一座破庙，庙门歪斜，墙上的壁画已经模糊不清，院子里长满了杂草。老头推开庙门，走了进去，周守业也赶紧跟了进去。

庙里黑漆漆的，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老头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了供桌上的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庙内的景象，供桌上的神像已经破旧不堪，身上的油漆大片脱落，露出里面的木头。

老头走到供桌旁，坐下来说：“年轻人，坐下吧。我知道你嗜棋如命，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一辈子，就只能围着棋盘转吗？你母亲还在家等着你，你妻子虽然回了娘家，可心里还惦记着你，你就这么狠心，让她们为你伤心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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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守业听了，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眼眶瞬间红了。他想起母亲每次劝他时，那失望的眼神；想起妻子离开时，那不舍的泪水，心里充满了愧疚。老头看着他，继续说：“我年轻时，也跟你一样，嗜棋如命，把家里的家产都输光了，还气死了我的老父亲。后来我才明白，下棋只是一种消遣，不能当成生活的全部。可等我明白过来时，一切都晚了，我无家可归，只能在这破庙里栖身，最后病死在了这里。”

周守业惊讶地看着老头：“你……你是鬼？”老头点了点头，苦笑着说：“没错，我已经死了三十年了。因为生前太过痴迷下棋，死后魂魄也离不开棋盘，只能在这里徘徊。我见你跟我年轻时一样，不想你重蹈我的覆辙，所以才引你到这里来。”

周守业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老前辈，我知道错了，求您放过我，我以后再也不下棋了，我要回家孝敬母亲，把妻子接回来。”老头扶起他，说：“你能明白就好。我不是要伤害你，只是想点醒你。你现在就回去吧，好好过日子，别再让家人失望了。”

说着，老头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周守业：“这是你今天输掉的玉佩，我帮你拿回来了，你拿着它，赶紧回家吧。记住，以后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懂得适可而止，不要太过痴迷，否则只会害了自己，也害了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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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守业接过玉佩，感激涕零：“多谢老前辈指点，我一定铭记您的教诲。”说完，他转身就往庙外跑。等他跑出庙门，回头一看，那座破庙竟然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片空旷的草地。他知道，刚才的一切不是梦，是那个棋鬼在点醒他。

周守业一路狂奔回家，推开家门，就看见母亲正坐在院子里缝衣服，头发又白了不少。他扑到母亲怀里，放声大哭：“娘，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下棋了，我一定好好孝敬您，把日子过好。”母亲见他知错能改，也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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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周守业变卖了家里多余的房产，赎回了被他当掉的东西，又亲自去岳父家，向妻子认错，把妻子接回了家。他不再去棋馆下棋，而是专心读书，还开了一家私塾，教村里的孩子读书写字。闲暇时，他也会偶尔跟人下一盘棋，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痴迷，只是当成一种消遣。

有人问他，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周守业总是笑着说：“因为我曾经遇到过一个棋鬼，他教会了我，人生就像一盘棋，不能只盯着棋盘上的输赢，更要懂得珍惜身边的人，把握好自己的人生。”

多年后，周守业考上了举人，做了一个小官。他为官清廉，深得百姓爱戴。每当有人向他请教为官之道时，他都会说：“其实为官和下棋一样，都要心态平和，谋定而后动，更要懂得适可而止，不能贪得无厌，否则只会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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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座消失的破庙，再也没有人见过。但周守业知道，那个棋鬼的魂魄，或许还在某个地方，看着他，也看着那些像他年轻时一样，沉迷于某件事而无法自拔的人，等着合适的时机，点醒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