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画魂记

发布时间:2025-09-24 22:51  浏览量:13

清道光年间,扬州城有个叫苏墨卿的书生,专好收集古画。他祖上曾是盐商,家道中落后,只留下一座老宅和满架旧画。苏墨卿每日除了读书,便是泡在书房里,对着那些古画细细揣摩,有时看得入迷,竟能忘了吃饭。

这年深秋,苏墨卿去城外的旧货市场淘画,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前,发现了一幅卷着的旧画。那画纸泛黄发脆,边角还沾着霉斑,摊主说这是从一座废弃的古宅里捡来的,要价三文钱。苏墨卿拿起画,轻轻展开,只见画上画着一座月下的庭院,院里有棵老桂树,树下站着个穿青衫的男子,正抬手折桂,眉眼间带着几分洒脱。画的右下角,题着“余德戏笔”四个字,字迹飘逸,却没落款年份。

图片为AI生成

苏墨卿虽没听过“余德”这个名字,却被画中的意境吸引——月光像流水似的洒在桂树上,花瓣簌簌飘落,青衫男子的衣袂仿佛在风中飘动,连空气里都像飘着桂花香。他当即付了钱,把画小心地卷起来,揣在怀里回了家。

回到家后,苏墨卿把画挂在书房的墙上,又点了盏油灯,细细欣赏。看着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仿佛那画中的庭院活了过来,桂花香顺着画纸飘出来,萦绕在鼻尖。他揉了揉眼,再看时,画还是那幅画,可刚才的香气却真切得很。他笑了笑,只当是自己看得太入迷,产生了错觉。

从那以后,苏墨卿每日都要对着这幅画看许久。奇怪的是,自这幅画挂在书房后,他总觉得书房里多了些生气——有时晨起研墨,会发现砚台里早已盛好了清水;有时深夜读书,桌上会多一杯温热的茶;甚至有一次,他不小心把墨汁洒在画前的桌上,转身去拿布擦拭,回来时却见墨渍已被擦得干干净净,桌上还放着块沾了墨的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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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墨卿心里纳闷,家里只有一个老仆,老仆手脚笨拙,且每日天一黑就睡了,绝不会做这些事。他开始怀疑,是不是那幅画有古怪。

这日深夜,苏墨卿故意坐在书桌前读书,却把油灯的火调得很暗,眼睛盯着书页,余光却瞟着墙上的画。到了三更天,他忽然见画上的青衫男子动了动——先是手指微微抬起,接着身子慢慢从画中走了出来,脚刚落地,便化作一个真人大小的青衫男子,面容与画中一模一样,眉眼间带着洒脱,手里还捏着一枝刚折下的桂花。

苏墨卿吓得差点叫出声,手里的书“啪”地掉在地上。青衫男子听见声响,转头看他,笑着拱了拱手:“先生莫怕,我并非歹人,乃是这幅画的画魂,名唤余德。”

苏墨卿定了定神,颤声问:“画……画魂?你怎会从画里出来?”

“我本是前朝的画师,生前最爱画山水人物,尤其爱画月下折桂。”余德走到桌边,把手里的桂花放在桌上,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我临终前,将自己的一缕魂魄封在这幅画里,想着能永远留在自己画的意境中。没想到过了百年,竟被先生你捡了回来,还日日对着画欣赏,我的魂魄得了先生的书卷气滋养,才渐渐有了实体,能从画里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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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墨卿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原来如此……那之前书房里的事,都是你做的?”

余德点头,笑着说:“先生待我这幅画这般珍视,我无以为报,只能做些小事,帮先生打理书房。”

苏墨卿见余德并无恶意,胆子也大了些,起身给余德倒了杯茶:“先生既是前朝画师,那定是精通画艺了?我虽爱画,却只懂欣赏,不懂技法,若先生不嫌弃,还望能指点我一二。”

余德接过茶杯,浅饮一口:“先生客气了,能与先生论画,也是我的幸事。”

从那以后,每到深夜,余德便从画里走出来,与苏墨卿论画。余德讲起画理,头头是道——从顾恺之的“迁想妙得”,到吴道子的“吴带当风”,再到元四家的笔墨意境,他都能说得详细透彻。有时兴起,他还会拿起苏墨卿的画笔,在纸上挥毫——画山水,山石苍劲,云雾缭绕;画花鸟,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纸上飞出来。苏墨卿在旁看着,只觉茅塞顿开,画技也日渐长进。

日子久了,两人成了莫逆之交。苏墨卿会跟余德讲如今扬州城的趣事,讲自己科举的烦恼;余德则会跟苏墨卿讲前朝的文人轶事,讲自己当年游遍名山大川的经历。有时两人聊到尽兴,竟能忘了时间,直到天快亮,余德才匆匆回到画里。

这年冬天,扬州城下起了大雪,苏墨卿受了风寒,高烧不退,躺在床上起不来。老仆急得团团转,请了好几个大夫,都不见好转。深夜,苏墨卿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坐在床边,用手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接着便有一股清凉的气息从额头传遍全身,烧得滚烫的身子竟渐渐舒服起来。

他睁开眼,见余德正坐在床边,面色却有些苍白。“是你救了我?”苏墨卿虚弱地问。

余德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我用画魂的灵气帮你驱了寒气,先生再好好睡一觉,明日便能好转。”

苏墨卿看着余德苍白的脸,心里一疼:“你用灵气救我,会不会伤了自己?”

“无妨,”余德笑了笑,“我只需在画里休养几日,便能恢复。先生安心养病便是。”

果然,第二日苏墨卿醒来时,高烧已退,身子也清爽了许多。他走到书房,见墙上的画颜色竟淡了些,画中的桂树仿佛少了几片叶子,心里更是愧疚,对着画轻声说:“余德先生,多谢你。”

过了几日,画的颜色渐渐恢复,余德也能像往常一样从画里走出来,只是身子比之前虚了些,不再像从前那样能熬夜论画。苏墨卿心里过意不去,便不再让余德帮自己打理书房,还特意买了最好的宣纸和墨锭,放在画前,想着能让余德的魂魄多吸收些灵气。

转眼到了第二年秋天,苏墨卿要去南京参加乡试。临行前,他对着画说:“余德先生,我这一去,怕是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你在画里好好休养,等我回来,再跟你论画。”

画里静了片刻,余德的声音从画中传来:“先生放心去吧,我会在画里等你。我把一缕灵气封在这枝桂花里,先生带在身上,能保平安。”话音刚落,一枝新鲜的桂花从画中飘出来,落在苏墨卿面前,香气依旧浓郁。

苏墨卿小心地把桂花收好,揣在怀里,对着画作揖:“多谢先生,我定早日回来。”

苏墨卿到了南京,果然一帆风顺。考试时,他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考完后自觉发挥极好。可就在放榜前一日,他去街上买东西,却遇到了一个偷画贼——那贼见他衣着斯文,以为他是富家子弟,便趁他不注意,抢了他装着衣物和那枝桂花的包袱,转身就跑。

苏墨卿急得追了上去,可那贼跑得飞快,转眼就没了踪影。他又气又急,不是为了衣物,而是为了那枝桂花——那是余德用灵气做的,没了桂花,余德会不会受影响?

可没想到,放榜时,苏墨卿竟中了举人。他又惊又喜,连忙收拾行李,赶回扬州城。

一回到家,他就直奔书房,见墙上的画颜色又淡了些,画中的青衫男子眉眼间竟带着几分憔悴。他心里一紧,对着画说:“余德先生,我回来了,只是那枝桂花被偷了,对不起。”

画里静了许久,余德的声音才传来,带着几分虚弱:“先生中了举人,可喜可贺。桂花丢了无妨,我只是损失了些灵气,休养些日子便好。”

苏墨卿听了,心里更是愧疚,连忙把自己在南京买的最好的墨锭拿出来,放在画前:“先生,这些墨锭你拿去用,能帮你恢复灵气。”

接下来的几个月,苏墨卿每日都在画前读书、研墨,希望能让余德的魂魄多吸收些书卷气和墨香。余德也渐渐恢复,能偶尔从画里走出来,只是不再像从前那样能长时间停留,每次出来不过半个时辰,便要回到画里休养。

这年冬天,扬州城发生了一场大火,火势蔓延得极快,苏墨卿家的老宅也被烧着了。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老仆拉着苏墨卿往外跑,可苏墨卿却惦记着书房里的那幅画,挣脱老仆的手,冲进了火海。

书房里的书架已经烧着了,火苗顺着书架往墙上的画蔓延。苏墨卿不顾危险,冲过去一把扯下画,紧紧抱在怀里,转身往外跑。刚跑出书房,屋顶就塌了下来,砸在他身后,溅起一片火星。

苏墨卿抱着画,跌跌撞撞地跑出老宅,身上的衣服已被烧破,手臂也被烫伤了,可他却紧紧护着怀里的画,生怕画被烧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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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安全的地方,苏墨卿才小心翼翼地展开画,见画纸虽被烟熏得发黑,边角也有些烧焦,可画中的庭院、桂树和青衫男子却依旧清晰,只是颜色淡了许多,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他对着画,声音哽咽:“余德先生,对不起,让你受惊吓了。”

画里静了许久,余德的声音才传来,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温和:“先生不顾危险救我,我感激不尽。只是我这画魂,本就靠画纸支撑,如今画纸受损,我的魂魄也快散了。”

苏墨卿一听,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余德先生,你不能走!我还没跟你论够画,还没听你讲完前朝的轶事,你不能走!”

“先生莫哭,”余德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释然,“我本是一缕孤魂,能遇到先生,与先生论画数年,已是此生最大的幸事。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该走了。”他顿了顿,又说,“我把自己毕生的画技,都封在了这幅画里。先生日后若遇到懂画之人,可将这幅画赠予他,让我的画技能流传下去。”

苏墨卿抱着画,哭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不住地点头。

忽然,画中的青衫男子动了动,对着苏墨卿拱了拱手,然后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化作一缕青烟,飘进了画里。接着,画中的桂树、庭院也渐渐淡去,最后只剩下一张泛黄的画纸,上面只留下“余德戏笔”四个字,字迹也渐渐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苏墨卿抱着画纸,坐在地上,哭了许久。

后来,苏墨卿官至知府,为官清廉,深受百姓爱戴。他始终珍藏着那张空白的画纸,时常拿出来看看,仿佛还能看到余德站在桂树下,对着他微笑。有时遇到懂画的文人,他会把余德的故事讲给他们听,讲余德的画技,讲两人论画的时光。

有人问他,为何对一张空白的画纸如此珍视。苏墨卿只是笑了笑,说:“这张画纸里,藏着我此生最好的朋友,藏着一段难忘的时光。”

直到他年老辞官,回到扬州城,那张空白的画纸依旧被他珍藏着。有时在月下,他还会对着画纸,轻声念叨:“余德先生,今日月色正好,若你还在,我们定能再论一夜画。”

风一吹,画纸轻轻飘动,仿佛余德在回应他的话,又仿佛那段难忘的时光,从未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