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了7年的藏獒被我送回草原,6年后与它草原重逢,它举动让我泪
发布时间:2025-10-11 20:08 浏览量:1
那年,我把昆仑送走的时候,北京正下着一场不像话的秋雨。
雨点子砸在车窗上,噼里啪啦,像是要把玻璃砸穿,也像是要把我的心砸碎。
昆仑就趴在后座专门定制的航空箱里,一声不吭。
它那么大个儿,蜷在里面肯定不舒服,可它就是不吭声。
懂事得让人心疼。
我从后视镜里看它,只能看到一双黑亮的眼睛,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映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也映着我这张窝囊又难看的脸。
“老陈,你别老看了,好好开车。”
副驾上的小琴,我老婆,递过来一张纸巾。
我没接。
“我没事。”
声音干得像砂纸。
怎么可能没事。
养了七年的狗,说送走就送走。
七年,抗战都打完了。
昆仑来我们家的时候,才巴掌大,黑乎乎的一小团,连路都走不稳。
是我一个在青海当兵的朋友送的,说是血统纯正的铁包金。
我给它取名“昆仑”,希望它能像昆仑山一样,雄壮,沉稳。
它做到了。
成年后的昆仑,肩高快八十公分,体重一百四十多斤,一身油亮的黑毛,只在四爪、眉心和胸前有那么几抹金棕色,威风得像一头小狮子。
它不叫,从来不像小区里那些泰迪、比熊一样咋咋呼呼。
它只是静静地待着,趴在我书房的角落,或者卧在阳台上,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这个它永远也搞不懂的钢筋水泥森林。
它的存在,就是一种宣告。
宣告着原始、力量和忠诚。
但城市,容不下这样的宣告。
一开始是邻居投诉,说这么大的狗,看着就吓人。
我赔着笑脸,一遍遍解释,昆仑很温顺,从来不惹事。
后来是物业上门,说有业主联名举报,要求我们把“大型烈性犬”处理掉。
“处理”这个词,像一根针,扎得我太阳穴生疼。
再后来,是小琴的肚子。
她怀孕了。
全家人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我妈从老家杀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指着昆仑,斩钉截铁地说:“这,不能留。”
她说,狗身上有弓形虫,会害了她未出世的孙子。
她说,万一这狗兽性大发,伤了孕妇怎么办?
我跟她吵,跟小琴吵,我说我查过资料,科学喂养的宠物没那么多风险。
我说昆仑比很多人都干净,比很多邻居都善良。
吵到最后,小琴哭了。
她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老陈,算我求你了,行吗?我每天提心吊胆,我睡不着觉。你爱昆仑,难道就不爱我和孩子吗?”
那一刻,我溃不成军。
是啊,我拿什么去和一个未出生的孩子赌?
我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于是,我联系了青海的朋友,找到了一个叫扎西的牧民。
朋友说,扎西家有几百头羊,几十头牦牛,正好缺一条看家护院的好獒。
他家的草场,大得望不到边。
那里,才是昆仑真正的家。
我一遍遍对自己说,这是为它好,这是让它回归天性。
可这话,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我就是在抛弃它。
车开到机场货运处,雨更大了。
工作人员催着我们办手续,他们的表情麻木而漠然,好像我们托运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只是一件超大号的行李。
我蹲在航空箱前,把脸贴在冰冷的铁丝网上。
“昆仑,到了那边,要听扎西大叔的话。”
“别跟别的狗打架,你打架太狠,我怕你吃亏。”
“想家了……就看看天上的月亮。北京的月亮,和草原的月亮,应该是一样的。”
我说不下去了,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滚烫的棉花。
昆仑在里面,用鼻子拱了拱我的手指,然后伸出温热的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这是我们之间最亲昵的动作。
七年来,每天如此。
我再也忍不住,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机场的货运仓库里,哭得像个。
小琴在旁边抱着我,也跟着掉眼泪。
“对不起,老陈,对不起……”
我知道,她也难受。昆,是她看着长大的。
但生活,有时候就是一道又一道无解的选择题。
你选了A,就必须放弃B。
没有两全其美的童话。
飞机起飞的轰鸣声,像是要把整个天空撕裂。
我站在雨里,仰着头,直到那个银色的铁鸟消失在灰色的云层里。
那一刻,我的世界,也空了一大块。
昆仑走后的第一年,我过得浑浑噩噩。
儿子出生了,白白胖胖,很可爱。
家里人都很高兴,只有我,心里那块空洞,怎么也填不满。
我时常会产生幻觉。
开门的时候,总觉得门后会有一颗硕大的黑色脑袋蹭过来。
吃饭的时候,总觉得脚边有沉甸甸的重量。
夜里起身上厕所,总会下意识地放轻脚步,怕踩到睡在客厅的那个大家伙。
可每次,都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旷。
小琴看出了我的失落,她小心翼翼地,绝口不提“昆仑”两个字。
家里所有关于昆仑的东西,狗窝,饭盆,玩具,都被她悄悄收了起来。
她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堵得慌。
我们开始吵架。
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知道,我是在迁怒。
但我控制不住。
我甚至觉得,儿子抢走了本该属于昆仑的一切。
这个念头让我自己都感到害怕。
我开始失眠,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我开的那家小小的设计公司,也因为我的状态不佳,接连丢了几个大客户,岌岌可危。
朋友劝我,再养一条狗吧。
我摇头。
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被替代的。
尤其是昆仑。
第二年,我给扎西打过一次电话。
那边的信号很差,风声呼呼的,像是要把电话线吹断。
扎西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藏区口音,他说昆仑很好,很凶,已经成了他牧场里的头犬,咬死过两只狼。
他说,昆仑不怎么吃狗粮了,就爱吃生肉。
他还说,昆仑有时候会对着东边的方向,趴上一整天。
东边,是北京的方向。
挂了电话,我一个人在阳台上,抽了整整一包烟。
烟雾缭绕中,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趴在阳台上,眼神忧郁的黑色身影。
之后的几年,我没有再联系过扎西。
我不敢。
我怕听到任何关于它的消息,无论好坏。
我选择像个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假装它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好。
生活被工作和孩子填满。
公司勉强维持着,不大不小。
儿子也上了幼儿园,会奶声奶气地叫爸爸。
我和小琴的关系,在日复一日的琐碎中,慢慢缓和,变得像一杯温吞的白开水,平淡,但解渴。
只是,我们之间,永远隔着一个叫“昆仑”的影子。
我们都默契地,不再触碰。
直到六年后。
公司接了一个去青海做旅游文化设计的项目。
要去那边采风一个月。
当我在合同上看到“果洛藏族自治州”这几个字时,我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扎西的牧场,就在果洛。
六年来,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我和昆仑,其实只隔着一张机票的距离。
一个疯狂的念头,像草原上的野草,在我心里疯长。
我要去找它。
我必须去见它一面。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小琴。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会像六年前一样,哭着反对。
但她没有。
她只是叹了口气,帮我把行李箱里的西装拿出来,换成了冲锋衣和厚毛衣。
“多穿点,那边冷。”
她说。
“见到它,替我跟它说声对不起。”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飞机落地西宁,我没有停留,直接包了一辆车,朝着果洛的方向开去。
越往西,天越蓝,云越低。
城市的喧嚣被远远地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苍茫和寂静。
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静下来。
但沉静的表面下,是汹涌的忐忑。
六年了。
对人来说,六年可以改变很多事。
对狗来说,六年,几乎就是它半辈子的光阴。
它还记得我吗?
那个把它从小养大,又亲手把它送走的,不负责任的主人。
或者,它已经彻底野化,忘了所有关于城市,关于我的记忆?
我不敢想。
车子在颠簸的土路上开了七八个小时,终于在太阳落山前,看到了扎西的家。
几顶白色的帐篷,散落在山脚下,像草原上长出的蘑菇。
炊烟袅袅,牛羊成群。
一个皮肤黝黑、笑容淳朴的汉子,远远地就迎了出来。
是扎西。
他比电话里听起来要苍老一些,但精神很好。
他热情地把我迎进帐篷,给我倒上滚烫的酥油茶。
“陈老板,你可算来了,我等你好几年了。”
我一愣。
扎西咧嘴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你朋友跟我说过,你总有一天会来的。”
我的心,被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填满了。
我们聊了很久,关于我的生活,关于他的牧场。
我始终没有开口问昆仑。
我近乡情怯。
我怕那个答案,不是我想要的。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草原上的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帐篷。
扎西起身,从帐篷角落里拖出一扇血淋淋的羊排。
“走,去看看‘森格’。”
“森格?”
“是啊,就是昆仑。我给它取了个藏语名字,‘狮子’的意思。它就是我们这片草原的狮子王。”
扎西的语气里,充满了骄傲。
我的心,跳得像擂鼓。
我们走出帐篷,外面已经繁星满天。
草原的夜,美得让人窒息。
不远处,羊群被圈在栅栏里,几只体型巨大的藏獒,像黑色的幽灵,在栅G栏外围游荡。
它们的身影,在星光下,显得格外雄壮,也格外……陌生。
“哪一只是……”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扎西指了指最远处,卧在一块岩石上的那个影子。
“就是它,头犬。”
那个影子,比我想象中还要庞大。
它静静地卧在那里,像一尊黑色的雕塑,与身后的夜色融为一体。
即便隔着几十米,我依然能感受到它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生人勿近的王者之气。
这还是我的昆仑吗?
那个会把头枕在我腿上,撒娇打滚的大家伙?
“森格!”
扎西喊了一声。
岩石上的黑影动了动,抬起了头。
它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那眼神,冷漠,警惕,充满了野性的审视。
然后,它又缓缓地趴了下去,仿佛我们只是两只路过的土拨鼠,不值得它多费半点心神。
我的心,一点一点,沉入了谷底。
它不认得我了。
真的,不认得我了。
“它……一直都这样吗?”我艰难地问。
扎西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是安慰。
“刚来的时候不是。那时候,它天天趴在东边的山坡上,不吃不喝,谁靠近就咬谁。”
“后来,一场暴雪,狼群来偷袭羊羔,它冲出去,跟头狼干了一架。虽然受了重伤,但也立了威。”
“从那以后,它就变了。变得不爱亲近人,变得像一头真正的野兽。”
扎西顿了顿,看着我。
“陈老板,你别怪它。草原,就是这样。不够狠,活不下去。”
我懂。
我怎么会不懂。
是我亲手把它推到了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我有什么资格,要求它永远记得那个把它抛弃的,温暖而虚假的家?
那天晚上,我住在扎西的帐篷里,一夜无眠。
帐篷外,是呼啸的风声,和偶尔传来的几声悠长的狼嚎。
我听着这些声音,想象着昆仑,或者说森格,如何在这样严酷的环境里,度过了两千多个日日夜夜。
它身上的伤疤,有多少是和狼群搏斗留下的?
它孤独的时候,会不会也想起,北京那个狭小的公寓里,那个每天给它梳毛,陪它说话的男人?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我想在离开前,再好好看看它。
扎西带着我去牧场。
森格正带领着它的“部下”,驱赶着牛羊,前往更远处的草场。
它跑动起来,像一阵黑色的风。
矫健,有力,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
它的毛,没有在家里时那么油亮了,有些地方甚至结了块,沾着泥土和草屑。
它的脸上,一道清晰的疤痕,从眼角一直延伸到嘴角,让它看起来更加凶悍。
这才是它本来的样子。
一头属于草原的,真正的藏獒。
我看着它,看得入了迷。
它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依旧是疏离的,冷漠的。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扎西看出了我的失落。
“别急,陈老板。狗的记性,比人好。”
我苦笑了一下。
有时候,记性太好,不是什么好事。
接下来的几天,我跟着扎西,体验着牧民的生活。
我学着挤牛奶,打酥油,捡牛粪。
我每天都能看到森格。
它总是离我们远远的,履行着它的职责。
我试着靠近它,但只要我一走近,它就会立刻起身,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声。
那声音,和我记忆中,它撒娇时的呼噜声,天差地别。
我不敢再靠近。
我怕它会真的攻击我。
我怕我们之间,连最后一丝念想,都被彻底撕碎。
项目采风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一半。
我开始焦虑。
我千里迢迢地跑来,难道就是为了证明,我们已经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不甘心。
那天,我从包里,翻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红色的,已经有些褪色的橡胶球。
那是昆仑最喜欢的玩具。
当年走得匆忙,这个球被落在了沙发底下,小琴收拾东西时发现,后来又还给了我。
我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我拿着那个球,再次走向森格。
它正趴在草地上休息,半眯着眼睛,像是在打盹。
我离它还有十几米的时候,它就警觉地睁开了眼睛,站了起来。
喉咙里,又响起了那种熟悉的,威胁的低吼。
我停下脚步,心脏砰砰直跳。
我没有再往前,只是把手里的红球,朝它的方向,轻轻地抛了过去。
球在草地上弹了两下,滚到了它的脚边。
森格低头,看了一眼那个球。
它没有像我幻想中那样,兴奋地扑上去,或者摇着尾巴叼回来。
它只是看了一眼。
然后,它抬起头,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那眼神里,有疑惑,有警惕,有疏离,还有一丝……我不敢确定的,隐藏在最深处的熟悉感。
我们就这样,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对视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草原的风,吹过我的脸颊,也吹过它凌乱的黑色鬃毛。
最终,它移开了视线,转身,朝羊群走去。
它没有再看那个球一眼,也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的心,彻底凉了。
所有的幻想,所有的期待,都在这一刻,化为了泡影。
也许,扎西说错了。
狗的记性,并没有那么好。
又或者,它记得,但它选择了遗忘。
是啊,忘了也好。
忘了那个抛弃它的我,忘了那个禁锢它的城市。
对它来说,是一种解脱。
我蹲下身,捡起那个红色的橡胶球,拍了拍上面的尘土,默默地放回了口袋。
我决定,明天就离开。
这趟旅程,该结束了。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人最绝望的时候,开一个天大的玩笑。
那天傍晚,天色说变就变。
刚刚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乌云就像打翻的墨汁,迅速铺满了整个天空。
狂风大作,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夹杂着冰雹,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扎西脸色大变。
“不好!羊群还在外面的山谷里!”
他和几个年轻的牧民,立刻翻身上马,冲进了风雨里。
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也跟着跑了出去。
雨太大了,能见度极低。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很快就和他们跑散了。
风声,雨声,雷声,混杂在一起,像世界末日的交响乐。
我有些慌了。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几声凄厉的狼嚎。
那声音,穿透了雨幕,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让我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是狼群!
它们趁着暴雨,来袭击羊群了!
紧接着,是藏獒们愤怒的咆哮声,和羊群惊恐的惨叫声。
我心里一紧,也顾不上害怕了,循着声音,跌跌撞撞地朝山谷的方向跑去。
当我跑到山谷口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十几只饿狼,正围攻着被冲散的羊群。
森格和另外几只藏獒,像几道黑色的闪电,在狼群中左冲右突。
这是一场最原始,最血腥的厮杀。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我看到森格,一口咬住了一只狼的喉咙,猛地一甩,那只狼哀嚎着飞了出去。
但同时,另一只狼,也从侧面扑了上来,锋利的爪子,在它身上划出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森格怒吼一声,反身一爪,直接拍在了那只狼的头上。
我看得心惊肉跳,浑身冰冷。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昆仑。
这不是宠物,这是一台杀戮机器。
就在我愣神的功夫,一只体型稍小的狼,似乎是发现了更容易下手的目标。
它脱离了战圈,幽绿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我。
它朝我,一步步逼近。
我吓得腿都软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跑?
我怎么可能跑得过一只狼?
我下意识地后退,却被一块石头绊倒,一屁股坐在了泥水里。
那只狼看准时机,发出一声低吼,猛地朝我扑了过来!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完了。
我要死在这了。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我只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和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
我颤抖着睁开眼。
一个巨大的,黑色的身影,挡在了我的面前。
是森格。
是昆仑。
它浑身是血,有狼的,也有它自己的。
雨水顺着它黑色的毛发,不断地往下淌,混合着血水,在地上汇成一条条小溪。
它就那样,像一座山,牢牢地挡在我的身前。
那只偷袭我的狼,已经被它咬断了脖子,倒在不远处,身体还在微微抽搐。
狼群似乎被这边的动静惊动了。
头狼发出一声长嚎,几只狼放弃了羊群,开始朝着我们这边,慢慢地合围过来。
昆仑喉咙里发出雷鸣般的低吼,它微微弓起身子,露出森白的牙齿,摆出了决一死战的架势。
但它的一条后腿,在刚才的搏斗中,似乎受了伤,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我知道,它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和着雨水,一起流了下来。
“昆仑……快走……别管我……”
我哽咽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它没有回头。
它只是用它的身体,死死地护住我这个,六年前抛弃了它的,没用的主人。
狼群越来越近了。
我甚至能闻到它们身上那股腥臊的臭味。
就在我以为我们都要死在这里的时候,远处传来了扎西的呼喊声,和几声清脆的枪响。
是扎西他们赶到了!
狼群发出一阵不甘的嚎叫,迅速地退入了黑暗的雨幕中。
危机,解除了。
当扎西他们跑到我身边的时候,我整个人还是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而昆仑,那座一直挡在我身前的,黑色的山,在确认危险解除的那一刻,也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下。
“昆仑!”
我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我把它巨大的头颅,紧紧地抱在怀里。
它的呼吸,很微弱。
它身上的伤口,深得可怕。
温热的血,很快就染红了我的衣服。
“扎西大哥,快,救救它!求你救救它!”我像个疯子一样,冲着扎西大喊。
扎西蹲下身,检查了一下昆仑的伤势,脸色凝重。
“伤得太重了……特别是后腿……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它自己的造化了。”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痛得无法呼吸。
我们七手八脚地,把昆仑抬回了帐篷。
扎西拿来了最好的伤药,小心翼翼地给它处理伤口。
整个过程,昆仑一声没吭。
它只是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我。
那眼神,不再是冷漠,不再是疏离。
那眼神,和我记忆中,七年前,它在航空箱里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
有委屈,有依恋,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深沉的悲伤。
我握着它巨大的爪子,把脸贴在上面,泪水无声地滑落。
“对不起……昆仑……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它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我的手背。
还是和以前一样,温热的,粗糙的。
然后,它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那一夜,是我这辈子,最漫长的一夜。
我守在昆仑身边,寸步不离。
我一遍又一遍地,跟它说着话。
我说起我们第一次见面,它还是个小不点。
我说起我们一起在公园里散步,它总是走在我前面,像个威武的保镖。
我说起它偷吃我放在桌上的半只烧鸡,被我发现后,一脸无辜的样子。
我说起我把它送走那天,北京下的那场大雨。
我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
扎西坐在旁边,陪着我,默默地给火堆添着牛粪。
帐篷外,雨停了。
草原的夜,恢复了它往日的宁静。
天快亮的时候,昆仑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
我摸了摸它的鼻子,湿润的,凉凉的。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
它会没事的。
它这么强大,这么勇敢,一定能挺过来。
昆仑昏睡了三天三夜。
这三天,我衣不解带地守着它。
我亲手给它喂水,给它换药。
扎西说,自从来到草原,除了他,昆仑从不让任何人碰它的伤口。
但对我,它却温顺得像一只小猫。
第四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昆仑已经站起来了。
虽然还是一瘸一拐的,但它的眼神,已经恢复了神采。
它正低着头,用鼻子,轻轻地拱着我的脸。
我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激动得说不出话。
我抱着它巨大的脖子,又哭又笑。
它也用头,一下一下地,蹭着我的胸口,喉咙里发出那种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满足的呼噜声。
它回来了。
我的昆仑,真的回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是我这六年来,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昆仑的伤,在一天天好转。
它又成了我的跟屁虫。
我走到哪,它就跟到哪。
我去河边洗脸,它就卧在旁边,警惕地看着四周。
我帮扎西放羊,它就紧紧地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生怕我再像上次一样遇到危险。
它不再是那头冷漠的“森格”,它变回了我的“昆仑”。
我们一起在草原上散步。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把那个红色的橡胶球拿出来,丢向远方。
它会像一道黑色的箭,飞奔出去,把球叼回来,放在我的脚边,然后仰着头,用那双黑亮的眼睛看着我,尾巴摇得像个拨浪鼓。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从前。
不,比从前更好。
在这里,它不用再被关在狭小的公寓里。
它可以尽情地奔跑,尽情地撒欢。
看着它在广阔的草原上自由驰骋的样子,我由衷地为它感到高兴。
我甚至产生了一个自私的念头。
留下来。
或者,把它带走。
带回北京。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可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我自己掐灭了。
一天下午,我看到昆仑,独自卧在山坡上,眺望着远处的羊群和雪山。
它的眼神,专注而深沉。
它的姿态,威严而孤独。
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它已经不完全属于我了。
它属于这片草原。
它是这里的王。
它的生命,已经和这片土地,和这里的牛羊,和这里的风雪,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如果我把它带回那个钢筋水泥的牢笼,那不是爱,是残忍。
是第二次的抛弃。
我离开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天空蓝得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
扎西和他的家人,都来送我。
昆仑也来了。
它一直跟在我的车后面,默默地送我。
车子开出很远,我从后视镜里,依然能看到那个越来越小的黑点。
我让司机停下车。
我走下车,回头看着它。
它也停下了脚步,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草原上,看着我。
阳光照在它身上,像给它披上了一层金色的铠甲。
“昆仑,回去吧。”
我冲它喊。
它不动。
“听话,回去。照顾好你的羊群。”
我的声音,开始哽咽。
它还是不动。
我们就这样,隔着上百米的距离,遥遥相望。
我知道,它在等我。
等我像六年前一样,狠心地,头也不回地离开。
可这一次,我做不到了。
我转过身,背对着它,蹲了下来,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我不想让它看到我哭的样子。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身后传来的,熟悉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
我猛地回头。
我看到昆仑,正一瘸一拐地,朝我跑来。
它的速度不快,因为后腿的伤还没有完全好。
但它的眼神,无比坚定。
它跑到我面前,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扑向我,或者舔我的脸。
它只是停在我面前,低下了它高傲的头颅。
然后,它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一样东西,轻轻地放在了我的脚边。
我低头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一只灰色的,毛茸茸的东西。
是一只狼崽。
一只已经死去的,还未断奶的狼崽。
我愣愣地看着昆仑。
它也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凶悍,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虔诚的光。
我瞬间就明白了。
在藏獒的语言里,把猎物献给主人,是最高级别的臣服和爱戴。
它把它最珍贵的战利品,献给了我。
它在用这种最古老,最原始的方式,告诉我——
“主人,无论我在哪里,无论我变成了什么样子,我永远,都是你的狗。”
那一刻,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跪在地上,紧紧地抱住了它。
我把脸埋在它粗糙、温暖的毛发里,放声大哭。
像个迷路了很久很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昆...仑,我的昆仑。
它没有忘记我。
它从来,都没有忘记我。
它只是把那份爱,深深地埋在了心里,埋在了这片广袤的草原之下。
直到我再次出现,直到我身处险境,它才让那份爱,破土而出,长成了可以为我遮风挡雨,甚至为我付出生命的参天大树。
最终,我还是走了。
我没有带走那只狼崽,那是属于它的荣耀。
车子再次启动,我没有再回头。
因为我知道,这一次的分别,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
回到北京,我像变了一个人。
我不再消沉,不再抱怨。
我和小琴的关系,也前所未有地融洽。
我把在草原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她听完,抱着我,哭了很久。
“老陈,你受苦了。”
我摇摇头。
“我不苦。苦的是昆仑。”
从那以后,我们每年都会给扎西寄去一大笔钱。
不是为了买断什么,只是想让昆仑,和它的同伴们,能吃得好一点,能有更好的医疗条件。
扎西会定期给我们发来昆仑的照片和视频。
视频里,它还是那么威风,那么雄壮。
它的腿,已经完全好了。
它依然是那片草原上,无可争议的王。
每次看到它的身影,我的心里,就充满了温暖和力量。
我知道,在那个遥远的地方,有一个生命,和我血脉相连。
我们或许不能再朝夕相处,但我们的心,永远在一起。
我的书桌上,一直摆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我和昆仑在草原上的合影。
我蹲在它身边,笑得像个孩子。
它也咧着嘴,像是在笑,眼神里,是满满的依恋和温柔。
照片的背景,是湛蓝的天,洁白的云,和一望无际的,绿色的草原。
那是它的家。
也是我心里,永远的,精神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