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1140:任何事情少冲动,要隔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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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内容:卷第二百三十三,唐纪四十九,贞元三年(787)八月至贞元七年(791)十二月,共4年5个月
德宗因谮言欲废太子立侄儿,李泌劝止
【原文】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八
贞元三年(丁卯、787)
八月,辛巳朔,日有食之。
吐蕃尚结赞遣五骑送崔汉衡归,且上表求和。至潘原,李观语之以“有诏不纳吐蕃使者”,受其表而却其人。
初,兵部侍郎、同平章事柳浑与张延赏俱为相,浑议事数异同,延赏使所亲谓曰:“相公旧德,但节言于庙堂,则重位可久。”
浑曰:“为吾谢张公,柳浑头可断,舌不可禁!”由是交恶。
上好文雅缊藉,而浑质直轻侻,无威仪,于上前时发俚语。
上不悦,欲黜为王府长史,李泌言:“浑褊直无它。故事,罢相无为长史者。”又欲以为王傅,泌请以为常侍,上曰:“苟得罢之,无不可者。”
己丑,浑罢为左散骑常侍。
初,郜国大长公主适驸马都尉萧升。升,复之从兄弟也。公主不谨,詹事李昇、蜀州别驾萧鼎、彭州司马李万、丰阳令韦恪,皆出入主第。
主女为太子妃,始者上恩礼甚厚,主常直乘肩舆抵东宫,宗戚皆疾之。
或告主淫乱,且为厌祷。上大怒,幽主于禁中,切责太子。太子不知所对,请与萧妃离昏。
上召李泌告之,且曰:“舒王近已长立,孝友温仁。”
泌曰:“何至于是。陛下惟有一子,奈何一旦疑之,欲废之而立侄,得无失计乎?”
上勃然怒曰:“卿何得间人父子!谁语卿舒王为侄者?”
对曰:“陛下自言之。大历初,陛下语臣,‘今日得数子’。臣请其故,陛下言‘昭靖诸子,主上令吾子之’。今陛下所生之子犹疑之,何有于侄!舒王虽孝,自今陛下宜努力,勿复望其孝矣。”
上曰:“卿不爱家族乎?”
对曰:“臣惟爱家族,故不敢不尽言。若畏陛下盛怒而为曲从,陛下明日悔之,必尤臣云:‘吾独任汝为相,不力谏,使至此,必复杀而子。’臣老矣,馀年不足惜,若冤杀臣子,使臣以侄为嗣,臣未知得歆其祀乎!”
因呜咽流涕。上亦泣曰:“事已如此,使朕如何而可?”
对曰:“此大事,愿陛下审图之。臣始谓陛下圣德,当使海外蛮夷皆戴之如父母,岂谓自有子而疑之至此乎!臣今尽言,不敢避忌讳。自古父子相疑未有不亡国覆家者。陛下记昔在彭原,建宁何故而诛?”
上曰:“建宁叔实冤,肃宗性急,谮之者深耳。”
泌曰:“臣昔以建宁之故,固辞官爵,誓不近天子左右。不幸今日复为陛下相,又睹兹事。臣在彭原,承恩无比,竟不敢言建宁之冤,及临辞乃言之,肃宗亦悔而泣。先帝自建宁之死,常怀危惧,臣亦为先帝诵《黄台瓜辞》以防谗构之端。”
上曰:“朕固知之。”意色稍解,乃曰:“贞观、开元皆易太子,何故不亡?”
对曰:“臣方欲言之。昔承乾屡尝监国,托附者众,东宫甲士甚多,与宰相侯君集谋反,事觉,太宗使其舅长孙无忌与朝臣数十人鞫之,事状显白,然后集百官而议之。
当时言者犹云:‘愿陛下不失为慈父,使太子得终天年。’太宗从之,并废魏王泰。
陛下既知肃宗急,以建宁为冤,臣不胜庆幸。愿陛下戒覆车之失,从容三日,究其端绪而思之,陛下必释然知太子之无它矣。
若果有其迹,当召大臣知义理者二十人与臣鞫其左右,必有实状,愿陛下如贞观之法行之,并废舒王而立皇孙,则百代之后,有天下者犹陛下子孙也。
至于开元之时,武惠妃谮太子瑛兄弟杀之,海内冤愤,此乃百代所当戒,又可法乎!且陛下昔尝令太子见臣于蓬莱池,观其容表,非有蜂目豺声商臣之相也,正恐失于柔仁耳。
又,太子自贞元以来常居少阳院,在寝殿之侧,未尝接外人,预外事,安有异谋乎!
彼谮人者巧诈百端,虽有手书如晋愍怀,衷甲如太子瑛,犹未可信,况但以妻母有罪为累乎!幸赖陛下语臣,臣敢以家族保太子必不知谋。向使杨素、许敬宗、李林甫之徒承此旨,已就舒王图定策之功矣!”
上曰:“此朕家事,何豫于卿,而力争如此?”
对曰:“天子以四海为家。臣今独任宰相之重,四海之内,一物失所,责归于臣。况坐视太子冤横而不言,臣罪大矣。”
上曰:“为卿迁延至明日思之。”
泌抽笏叩头而泣曰:“如此,臣知陛下父子慈孝如初矣。然陛下还宫,当自审思,勿露此意于左右;露之,则彼皆欲树功于舒王,太子危矣。”
上曰:“具晓卿意。”
泌归,谓子弟曰:“吾本不乐富贵,而命与愿违,今累汝曹矣。”
太子遣人谢泌曰:“若必不可救,欲先自仰药,何如?”
泌曰:“必无此虑。愿太子起敬起孝。苟泌身不存,则事不可知耳。”
间一日,上开延英殿独召泌,流涕阑干,抚其背曰:“非卿切言,朕今日悔无及矣!皆如卿言,太子仁孝,实无它也。自今军国及朕家事,皆当谋于卿矣。”
泌拜贺,因曰:“陛下圣明,察太子无罪,臣报国毕矣。臣前日惊悸亡魂,不可复用,愿乞骸骨。”
上曰:“朕父子赖卿得全,方属子孙,使卿代代富贵以报德,何为出此言乎?”
甲午,诏李万不知避宗,宜杖死,李昇等及公主五子,皆流岭南及远州。
【原文华译】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八
贞元三年(公元787年)
1 八月一日,日食。
2 吐蕃尚结赞派五名骑兵送崔汉衡归国,且上表求和。走到潘原,泾原节度使李观对他们说:“皇上有诏,不接纳吐蕃使者。”只接受他们的奏表,而让来使回去。
3 当初,兵部侍郎、同平章事柳浑与张延赏都为宰相,柳浑议事数次与张延赏意见相左,张延赏让亲信对柳浑说:“相公一向有德望,只要在朝堂上少说话,则可长久保持高位。”
柳浑说:“替我谢谢张公的关心,柳浑头可断,舌不可禁!”由是两人交恶。
皇帝喜欢文雅含蓄,而柳浑粗直轻佻,没有威仪,在皇帝面前说话还不时说一些俚语。
皇帝不悦,想要把他罢黜为王府长史,李泌说:“柳浑只是偏狭耿直,并没有其他什么错误。按惯例,宰相即使被罢黜,也没有去做长史的。”
皇帝又想让他做王傅,李泌建议为常侍,皇帝说:“只要能把他的宰相罢免了,其他什么官都可以。”
八月九日,柳浑罢为左散骑常侍。
4 当初,郜国大长公主嫁给驸马都尉萧升。萧升,是萧复的堂兄弟。公主行为不谨,詹事李升、蜀州别驾萧鼎、彭州司马李万、丰阳县令韦恪,都出入公主府第。
公主的女儿为太子妃,开始时皇帝对公主非常尊敬礼遇,公主常常乘着肩抬小轿直入太子东宫。宗室亲戚都厌恶她。
有人告发公主淫乱,并且以巫术祈祷鬼神。皇帝大怒,幽禁公主于禁中,痛切斥责太子。太子不知所对,请与萧妃离婚。
皇帝召见李泌,告诉他情况,并且说:“舒王已经长大成人,孝顺友爱,温良仁慈。”
李泌说:“何至于是!陛下只有一个嫡子,为何突然猜疑他,要废黜他而立侄儿呢,岂不是太失策了吗!”
皇帝勃然大怒说:“卿怎么离间他人父子!谁告诉卿舒王是我侄儿?”
李泌回答:“陛下自己说的。大历初年,陛下对臣说:‘今天得了几个儿子。’臣请问缘故,陛下说:‘昭靖(德宗的弟弟李邈,773年去世,谥号昭靖太子)的几个儿子,主上令我抚养。’如今陛下对亲生儿子尚且猜疑,何况侄儿!舒王虽然孝顺,恐怕从今天起陛下也要好自为之,不能再指望他孝敬了!”
皇帝说:“卿不爱自己的家族吗?”
李泌回答:“臣正是因为爱自己的家族,所以不敢不尽言。如果畏惧陛下的盛怒而屈从,陛下哪天后悔了,必定会责备臣说:‘我唯独任你为宰相,你当时不力谏,使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必定要杀了你,还要杀你儿子。’臣老了,余年不足惜,如果冤杀臣的儿子,让臣以侄儿为继嗣,臣不知道能不能享受到他的祭祀!”
然后呜咽流涕。皇帝也哭泣说:“事已如此,朕怎么办才好?”
李泌回答:“这是大事,愿陛下仔细考虑。臣之前以为陛下圣德,当使海外蛮夷都爱戴陛下,如同父母,没想到陛下对自己的儿子竟然猜疑到如此地步!臣今日尽言,不敢避什么忌讳。自古父子相疑,没有不亡国覆家者。陛下记得当年在彭原,建宁王(李倓)为什么被诛杀?”
皇上说:“建宁王叔确实冤枉,肃宗性急,进谗言的人陷阱挖得太深!”
李泌说:“臣当年因为建宁王冤死,坚决辞去官爵,发誓不近天子左右。不幸今日复为陛下宰相,又看见同样的事。
臣在彭原,承恩无比,竟不敢说话为建宁王申冤,只是等到辞别临行的时候才说出来,肃宗也后悔而哭泣。先帝自从建宁王之死,时常心怀危惧,臣也为先帝朗诵《黄台瓜辞》,以防谗言构陷之端。”
皇帝说:“朕也知道。”脸色稍为缓和,说:“太宗、玄宗,都换了太子,为什么没有亡国啊?”
李泌回答:“臣正想说到这里。当年李承乾曾屡次担任监国,攀附他的人很多,东宫甲士也很多,与宰相侯君集谋反,事情被察觉,太宗派他的舅舅长孙无忌与朝臣数十人一起调查,事状显白,然后集合百官商议。
当时议事的人说:‘愿陛下不失为慈父,使太子得终天年。’太宗听从,同时废黜了魏王李泰。
陛下既知肃宗性急,以建宁王为冤,臣不胜庆幸。愿陛下吸取过去的教训,从容三日,从头到尾仔细思量,陛下必定释然,而知道太子并没有什么过错了。
如果果真有什么踪迹,应当召大臣知义理者二十人与臣一起审讯他的左右,果真有实状,愿陛下按太宗的办法来处理,并废舒王而立皇孙,则百代之后,掌有天下者还是陛下的子孙。
至于玄宗之时,武惠妃谮言陷害太子李瑛兄弟,二人被诛杀,海内冤愤,这是百代之后也当引以为戒的事,又怎能效法他!
况且陛下之前曾经令太子见臣于蓬莱池,臣观其面容仪态,并没有蜂目豺声,像商臣那样的凶恶面相(芈商臣弑父),臣还担心他过于柔仁。
又,太子自贞元以来常居少阳院,就在陛下寝殿之侧,未尝接触外人,参与外事,他怎么会有什么阴谋!那些谗言陷害的人巧诈百端,就算是像晋朝愍怀太子司马遹那样有他亲笔书写的谋反证据(被贾后灌醉后抄写的),像太子李瑛那样全副武装冲进皇宫(武惠妃骗他说皇宫有盗贼,让他进宫救驾),犹未可信,何况只是因为岳母有罪而连累他的吗!
幸好陛下告诉臣,臣敢以家族保太子必定不知道什么计谋。如果皇上是去问杨素、许敬宗、李林甫之徒,他们早已去找舒王,求取定策之功了!”
皇帝说:“这是朕的家事,跟卿有什么关系,却这样力争?”
李泌回答说:“天子以四海为家。臣今独任宰相之重,四海之内,一物失所,责任都归于臣。何况坐视太子冤横而不言,臣罪大矣!”
皇帝说:“为卿的话,缓一缓,我明天再想想。”
李泌收起笏板,叩头哭泣说:“如此,臣知道陛下可以父慈子孝,恢复如初了!但是陛下还宫之后,当自己审思,不要把这件事泄露给左右;一旦泄露,那他们都想要树功于舒王,太子危矣!”
皇帝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李泌回到家,对子弟们说:“我本来就不想要富贵,但是命与愿违,如今连累你们。”
太子派人感谢李泌说:“如果必定不可挽救,我想先服毒自杀,如何?”
李泌说:“一定不需要有这个担心。愿太子起敬起孝。除非我死了,那就不知道事态怎么发展了。”
过了一日,皇帝开延英殿,单独召见李泌,涕泗纵横,抚着李泌的背说:“如果不是卿恳切坚持,朕今日悔之无及矣!都像卿说的,太子仁孝,确实没有其他问题。自今往后,军国及朕家事,都当与卿商量。”
李泌拜贺,乘势说:“陛下圣明,明察太子无罪,臣已报国完毕。臣前日惊悸过度,魂飞魄散,不可复用,请允许臣退休。”
皇帝说:“朕父子赖卿得以保全,正要嘱咐子孙,使卿代代富贵以报卿之德,为什么出此言!”
八月十四日,皇帝下诏,李万不知回避宗亲而乱伦,乱棍打死,李升等及公主的五个儿子,都流放岭南及远州。
【学以致用】
这一篇思考几点
01,关于唐德宗
一句话总结:任何事情少冲动,要隔夜。
这句话值得我们细品,最好能经常回响在脑海中
我们人生中会面临无数次的决策,但是,我们不要在冲动下做出决策,要腾出时间,甚至要多隔几个夜晚用来思考
比如,结婚,离婚,辞职,创业,投资,裁员,机会.....
尤其是保持独立思考
“....然陛下还宫,当自审思,勿露此意于左右;露之,则彼皆欲树功于舒王,太子危矣。”
唯有不受干扰的进行独立自考,才能进入自己的内心深处
然后扪心自问:
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
家庭最重要的是什么....
组织或者国家最重要的是什么.....
主次,对错,大小,远近的关系及后期显化会是如何.....
“臣老矣,馀年不足惜,若冤杀臣子,使臣以侄为嗣,臣未知得歆其祀乎!”
如不进行独立自主的深度思考,谁会去想死后祭祀与否的事情呢?
当年的武则天因为这一步迈不过去,
如今的唐德宗也因为这一点而减少了冲动,
李泌的学问真是出神入化,直击唐德宗这类人的命脉。
02,关于李泌
如果没有李泌,真的有可能就没有中唐了
从古至今,没有哪个人像李泌这样参与调和三代人的君臣,父子矛盾的
我们知道,参与别人家的家事太凶险了,基本上是一个费力不讨好的结局,在封建帝王专政社会,那就是掉脑袋的行为。
之前李泌平衡了唐肃宗李亨及李隆基的矛盾,接着又平衡了李亨和唐代宗的矛盾(接班危机),现在又处理唐德宗与唐顺宗的事情
看李泌的所做所为,我想到了中庸里的一句话:“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在李泌眼里,作为帝王,就没有所谓的家事,帝王、太子,這都是国家组织系统的重要梁柱,这两者一旦动摇,有心者就想搞事,然后天下大乱,最后还是百姓遭殃。
所以,修齐治平,这不是所谓的“家事”问题,而是“天下平”的问题。
他一个崇尚道家清静无为的人(白衣山人),却愿意躬身入局参与社会改造(任职宰相),这才是真正的大儒。这种儒者儒行的风范值得我们学习,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