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芍药

发布时间:2025-03-17 04:06  浏览量:7

作者:鹿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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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孙云良和离那日,我起身去升平街退了摊位,只挑着一根扁担、两筐黄豆子、一点盐卤水离了家门。

这便是我在京都的所有家当了也是孙云良父子允许我带走的一切。

反倒是平日里一道摆摊的摊友,承情于我那一碗碗豆花,赠我草席一卷、牛肉两斤。

出城时,儿子问我:“待爹迎贵女进门,我做高门嫡子那日,你可会上门纠缠?”

原来天子脚下,无论老少,皆是些只知功名不记恩德的薄情人,乘兴而来,兴尽而归,我踩着黄土没有再回头。

“放心,定不会阻了你们爷俩的青云路。”

1

傍晚的升平街人头攒动,南来的,北往的,各色商客络绎不绝,眼下正是买卖生意红火的时候。

我却收拾着面前的家伙什准备回家。

“李娘子,你今日这么早就收摊啊?你那豆花卖完了?”隔壁卖胡饼的周婶子摇着蒲扇打量我。

我一边儿收拾一边回她:“卖完了,今日是我夫君生辰,我得早回去给他煮一碗长寿面。”

“是哩,那可是大事!你家夫君真有福气,有你这么个好娘子替他操持上下,他才能安心读书。”

她话锋一转:“不过你也当心些,听说那王家小娘子昨日还和你家夫君.….哎呀,瞧我这张嘴,胡说八道的,你别往心里去啊!”

京都的市井小民和林县的市井小民也没有分别,也一样爱嚼舌根,爱看人热闹。

“不会,我家夫君不是那样的人!”

说完我就挑起担子往家走,穿过拥挤的人群,她最后那句“那我可就瞧好了,看你几时被扫地出门”被淹没在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

到家我净了手就钻进厨房发面,擀面,一通忙活,做了三碗长寿面,还给他们父子俩碗里一人卧了一个鸡蛋。

儿子下学回来,怕他饿了,我说:“你先盛碗豆花喝,等你爹回来了,咱们再一起吃。”

“他今天不会回来了。”他嘟嘟囔囔的。

“你说啥?”我没听清。

“啊我不饿,娘,我去温书了!”他转身回了房间。

今天还知道主动学习了,不让爹娘操心,懂事了。

2

转眼天黑了,我都磨完十斤豆子了,夫君还没回来,我有些着急,就去院门口等着。

谁知等来的是王家小娘子的马车,马车稳稳停在门口,我夫君从其间下来了满脸红云,一身酒气。

我扶住他问怎么回事,他还没答,王家小娘子掀开车帘道:“姐姐你可别骂孙大哥,他今日生辰,是寿星。我陪他多饮了几杯,他说挂念家中妻儿,央我一定要将他送回来。”

茶味儿四溢,都快盖过酒气了。

我笑笑:“那就多谢王小娘子今日招呼我家夫君,他一向都很顾家,我怎么舍得骂他呢!”

她撇撇我怀里那醉得厉害的人,放下帘子就吩咐车夫掉头。

进了屋子,我端一盆冷水泼在他脸上。

“你发什么疯!李芍药!”他瞬间站起来,抹了把脸。

我几乎气笑了:“我发疯?那你发癫?”

“什么乱七八糟的,真是粗鄙不堪!”

他要去换衣服,我拦住了:“你不是说你不会和她搅在一起吗?”

“你不是说你今后再不见她了吗?”

“你不是说你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吗?”

他一把扯开袖子:“无理取闹,我同她清清白白,不过饮饮酒,谈谈诗赋罢了,又没做什么!”

“同有妇之夫宴饮到夜半,再同乘一辆马车而回。我朝民风开化到这样吗,我不信有女子这般做派!”

他忽然坐下来,眼中带着得意的神色:“实话告诉你吧,婉娘说我是宰相根苗,她爹已经同意收我做门生,我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届时登天子之堂也如探囊取物。”

我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叫上婉娘了。

“你粗鄙不堪,不通文墨,碍我前途,一个乡野村妇又哪里比得上京都贵女呢?”

“再说了她温柔你粗俗,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再看看你,整天破衣烂衫磨你那个豆子,一身豆腥味,满手都是老茧,毫无女儿之态。”

他莫不是忘了他能穿着好看的绫罗,住着京都的院子,都是我一筐一筐豆子磨出来的,是我一担一担挑在肩上挣来的。

狗男人!

3

儿子听见饭厅的动静,一溜烟跑来:“娘,你怎么又在冲爹发脾气?”

“那你问问你爹,今日都干什么了?”

“不过是和王姨娘吃了顿饭嘛,我也在啊,她请我还吃了炖肘子和玉荣糕,可好吃了。”

怪不得今天回来说自己不饿呢!原来,父子俩都在外面吃饱了。

也不知他今日喝了什么迷魂汤,竟敢壮着胆子跟我说:“娘,王姨娘为人温柔体贴,又出身高贵,她如今帮助爹是对我们家有恩的,你不要不识好歹。”

我节衣缩食,供你们吃喝用度,我不识好歹?好

好好,你们都发癫!你们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不能生气,我生气她越得意,我咬牙切齿:“那夫君要我如何做?”

“你最好安分守己,不要拈酸吃醋,莫挡了我的青云路。”

“好,我记下了。”

我看向儿子,试图在他身上找到一丝慰藉,他却说出了叫我心如死灰的话。

“娘,要我说您若识趣,该自请下堂为妾,待爹迎贵女进门做妻,我也就是名正言顺的高门嫡子,将来我和爹的仕途那还不是一帆风顺,那您脸上也有光嘛!”

我现在就让你脸上有光,有红光。

我扬起手臂,一个结实的耳光扇到他脸上。

“娘!你怎么能打我!”他捂住脸不可置信的尖叫。

这些年我虽然是个严母,但从未对他动过手。

“打你就打你,老娘还挑日子!”

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东西,不向着我,向着外人,那你就永远不要再想着做我的儿子了。

他捂着脸跑了,我看向我那狼心狗肺的夫君孙云良,我慢慢朝他靠近,他忽然抖了一下,磕磕巴巴的说:“你,你不能打我啊,我是贡生,是是秀才,你打我,是要蹲大牢的.…”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看着桌前那三碗坨了的面,我久久凝视,我与他成婚十载,相夫教子,孝顺公婆。

公婆去世一应事宜都是我亲力亲为,从不叫他们父子二人沾惹一点儿琐事,只让他们俩安心读书就好。

如今却都视我为仇敌,嫌弃我挡了他们的青云路,那我便如他们所愿。

“我们和离吧,你从此不再是我夫君,孙明礼也不再是我儿子。”

4

“李芍药,你可得想清楚!”孙云良大喝一声。

“我以后可是要做宰相的,你离了我,别后悔!”

我扑哧一声笑了,痴人说梦。

“绝不后悔!”我铿锵有力的说。

他是有些才华,但那会儿是在林县,这里是京都,遍地都是有才华的人。

也不知是我将他捧得太高了,还是那王娘子的话术太高明了,叫他生出了自己就是天之骄子的心来。

从他中了贡生,就一直琢磨着搬来京都。

他说:“这样方便我拜访名师,精进学术,日后也能给你和明礼更好的生活。”

我一想也是,明礼在京都上学也不错,我狠狠心拿出来这些年省吃俭用卖豆花的积蓄来了京都,租赁了一处二进的宅院。

有一日他回来发脾气,我问怎么了?

他说:“哼!那些个狗眼看人低的,一个看大门的敢给我难堪,说我穿的还不如他呢,还想见他家老爷,说我做梦。”

我典当了首饰,换了荆钗布裙,日日磨豆子,天不亮就挑着担子去市集占位置,只为了能多挣点给他穿上绫罗。

现在想想我真是个傻子。

半年前他拜访了一位四品官员外郎,期间那位员外郎的女儿就是王小娘子,为他皮相所惑,想让他做上门女婿。

他断然拒绝,推脱家中已有妻儿。

我心下欢喜,还以为自己真的捡到无价宝了,可后来那小娘子找上门来,来还他的外袍。

我问她:“小娘子身份贵重,为何觊觎一个有妇之夫,不觉得恶心吗?”

她轻笑着答:“还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我,他是第一个,我比他的妻子貌美年轻还有家世,他居然敢拒绝我!”

原来是自尊心作祟。

随即她又说:“我倒要看看他这份儿骨气能坚持到几时?”

而后,她就频频邀他去诗会,她对孙云良说:“你有鸿鹄之志,岂能久居禽窝?”

他动摇了,亦为之才华而倾倒。渐渐对我冷言冷语,甚至与我分房而居。

我在那时就该醒悟,都是白眼狼。

5

第二日,我拿着和离书挑着担子就走了。

走时,孙云良还站在门口鼻孔朝天的说:“你要是现在跪下向我道歉并保证安分守己,我还是能收容你做个妾在身边伺候的。”

我笑得合不拢嘴:“不用送,我自己走。”

我如释重负,终于不用再伺候他们俩了,我不会再做傻子了。

我带走了这些日子里赚的所有银子和铜板。一个子儿也没留给他们父子,看看没了我支持家里开销,你们能快活到几时。

我去升平街退摊位租金时碰见了周婶子,怕又是要八卦两句了。她一脸探究的凑上来:“李娘子,你不卖豆花了?”

我点点头,说要回乡了。

“那你夫君儿子也一块儿走?”

“我一个人走。”

她叹口气说:“哎可怜见的,你这被休了,日后怎么过日子啊?”

“我不是...…”

还没说完呢,手里就多了一挞胡饼,周婶子说:“婶子没什么好送你的,你被休了要回乡,路途遥远,这几张胡饼带着路上吃。”

我有些哭笑不得,还没跟她道谢。她的话就被周围摊友听见了,大伙儿纷纷往我手里塞东西。

“平日里吃了李娘子赠的豆花,今日送你一张我编的草席,算回礼。”

“我也吃过李娘子的豆花,清甜美味,今日你回乡,我包两斤羊肉你路上就着胡饼吃。”

我热泪盈眶,不知说什么好,就福了福身子向他们道谢。

“你别伤心,四条腿的蛤蟆找不着,这两条腿的男人不到处都是。”

周婶子以为我哭是因为那狗男人,我摇摇头,并非如此。

我只是感慨,原来,我不是个一无是处的人,我也有人认可。

6

京都在天子脚下,永远有人朝圣而来,也有人败兴而走,比如我。

前半生,与他人织就嫁衣,一场云烟如梦,后半生,我要为自己而活。

回去林县路上饿了就吃胡饼和羊肉,困了就垫着草席窝在山洞睡一宿,一路走走停停,总算回到了林县。

我要先去以前常光顾的包子铺买两个荠菜馅儿包子,在京都可没有荠菜,想念的紧。

“吴婶子,两个荠菜馅儿包子。”

“好咧,您带走还是在这儿......芍药?你咋回来了!”

吴娘子惊讶的很:“哎,你儿子呢?”

我抿抿唇道:“婶子,我跟孙云良和离了。”

她愣了一下,随后立马捡了两个包子放在碗里递给我:“我就知道那孙秀才靠不住,一准儿是他背信弃义了,是不是?你别伤心,往后日子朝前看就是。”

我双手接过:“我不伤心,那我这是脱离苦海了,我高兴着呢!”

“对对对,往日里你省吃俭用都用到他们父子身上了,这往后啊该为自己打算,你这一身好本事,肯定能做大做强。”

是啊,我干脆租个铺面卖豆花。

我问了好几家,价钱都合适,只是一提起我是绝了婚回来的就都拒绝了我。

“你这女人,绝了婚就该在家等着第二春,出来做什么生意。”

罢了,今日先回去,再做打算。

我回到从前的房子,这是我爹留给我的。

同孙云良成亲的时候,他一无所有,地主将他们家房子收了充了租,他们一家无处可去,是我收留了他们。

后来搬去京都的时候,孙云良劝我将这院子卖了,我说什么也不肯,这是我爹留给我唯一的念想。

现如今这也是我唯一的居所,我还有枝可依有家可归。

7

在家里歇了两日,实在闲不住,我去偏房间打开了尘封了两年的磨盘架子,洗干净了,又磨了两大桶豆子连夜煮了。

天微亮,我挑着豆花担子去了从前的东山大街集市,重新在此处摆摊,卖我的豆花。

还是十文钱一碗,多年不曾涨价,从前的老顾客们看我回来了,都来照顾一二。

但也都知道了我李芍药是同人和离回来的,难免有些人会在背地里讲究我两句。

终归嘴长在别人身上,我总不能去把人嘴缝上,由得他们说去就是。

更有甚者因为对我的好奇而来买碗我的豆花。一边吃一边儿瞄我,我知道他们没有坏心,只是想看看一个绝了婚的女人如何过下去。

我不仅要过下去,我还要好好过,让所有人都看看女子并非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

日子一晃过了两个月,久而久之就觉得我没什么新鲜乐子了,还是照旧买豆花。

今日不知怎么的下起了雨早上出门忘了带蓑衣雨布,我只能挑着担子往家里赶,路过一间凉亭正好避雨。

不过里面已经有了人在,是个贵妇人,她虽着素衣但也是难掩矜贵之姿,而且身边还带着很多仆人和护卫。

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些护卫们都不是普通护卫,他们穿着甲胄拿着佩刀,比京都那些大官儿们带的护卫还凶。

我挑着担子径直走过。

“你等等!那挑担子的娘子,你等等。”耳边响起一阵尖细的嗓音。

我回头一看是个撑着油纸伞穿着精致的男子,我问他何事,他说他家主子请我去亭中避雨。

8

我知道那贵妇人身份不凡,所以不敢靠近,只站在亭子边缘给她行礼道谢。

她点点头,面上带着浓浓的惆怅,她身份贵重却还叫我进来与她同一屋檐避雨,想来是个心善的人。

我从担子里盛了碗豆花淋上了甜甜的蔗糖卤汁,壮着胆子走进她不远处。

还没靠近那个嗓音尖细的男子就出来拦住我:“你要做什么!”

贵妇人摆摆手让他退下,又问看着我语调温柔:“你是卖豆花的?”

我恭顺点头:“我瞧贵人心绪不佳,想请贵人吃碗甜豆花,以谢贵人请我避雨之恩。”

她看了看我那碗豆花,那嗓音尖细男子就过来端走,并拿出银针测试有无毒性。

一番功夫,那人给贵妇人拿了支金调羹,贵人尝了一小口,笑了,又尝了一口。

就两口,她就拿起帕子擦擦嘴道;“你的豆花很好吃,叫本宫想起来本宫的母亲,她也是林县人,生前也会做豆花。”

本宫??那不就是宫里的娘娘或公主。

我扑通一声跪下:“民妇不知贵人身份,有所怠慢,罪该万死。”

“你何罪之有?你请我吃豆花,我该赏你。”

说完那个尖细嗓音男子的公公就递给我一袋金叶子。

我忽然心思一转推辞了金叶子:“民妇斗胆想请贵人赐字,贵人金口玉言,贵人吃过都说好吃,那旁人定会追随贵人口味。”

“你这刁民,得寸进尺!”公公斥责我。

“不是的,贵人,民妇是有苦难言,民妇本想租间铺子卖豆花,但那老板见我是个绝了婚的女人,不肯将铺面租给我,今日若得贵人赐字,那老板必定不敢造次。”

“只因你绝了婚就不租给你?”

“是啊,老板说家中我无父无夫,尤其我这等绝了婚的,更该找第二任丈夫嫁人,不该抛头露面。”

“岂有此理!”

那贵人大声了些:“我大周女子与人绝婚后无论是否再行婚嫁都是女子的自由,怎可由他们置喙。”

她吩咐道:“来人,取纸笔。”

只见贵人大手一挥,写下:「天下一品豆花」末了还盖了个印。

雨停了,贵人要赶路了,她走时掀开车帘将那袋金叶子丢给我:“你叫什么名字?」民妇叫李芍药。”

“好,李芍药,你记住,这天下并非只有男子才能成就一番事业,本宫相信你也可以。”

我跪下给贵人磕头:“谢贵人教诲,民妇铭记于心。”

望着远去的车马,我心中升腾一股热热的躁动。

9

我租到了位置最好的店铺,往来食客都会第一眼看见我的店。

我找了工匠师傅为我刻了这位贵人的赐字一「天下一品豆花」右下角的印也方方正正的拓了上去:「大周昭华长公主敕印」有了这位贵人的名号加持,我店里的客人真是应接不暇。

吴婶子卖完了包子也会来帮我忙活,半年一晃而过,我的生意一路锦绣。

很快我就租下了隔壁的店面,两间打通,规模扩大了两倍多。

就在我蒸蒸日上的时候,孙云良回来了,带着孙明礼。

掌柜的来家里请我说店里来了两个乞丐赖着不走,非说是我的夫君和儿子。

我有些好笑,林县谁人不知道一品豆花店的老板娘是个绝了婚回来的独身女人,哪里来的夫君和儿子?

我进店一看,差点儿没认出来,怪不得掌柜的说是两个乞丐。

眼下深冬时节,外面寒风阵阵的他们父子二人没穿棉衣,破衣烂衫的,比我当初在京都磨豆子干活儿时穿得还要褴褛几分。

不过,这不是他们自己求仁得仁的结果吗?

短短半年不见,孙云良脸上不似从前白净,整个人瘦了很多。

孙明礼见了我,忽然像猫见了老鼠般朝我扑过来:“娘!”

一声娘喊得凄厉又委屈。“娘,我好想你啊!”

我轻轻推开孙明礼,后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你认错人了,我没有儿子。”

他不死心想继续靠近我,我眼睛一瞪:“别靠近我!”

“娘......我错啦!”说着就给我跪下了。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几乎嚎叫着诉说他这半年过得有多苦。

好在今日临近年关,店里没什么客人,否则叫他这么一嗓子,我得损失多少客流。

孙云良就站在门口,眼圈微红一动不动的看着我,良久,我让孙明礼哭的脑瓜子疼。

“孙云良,带着你的逆子滚出去!”

“娘子,我错了你能不能原谅我?”他说话的时候似乎还带着哭腔。

10

我知道今日他们父子不会善罢甘休,索性叫掌柜闭店,我搬了把椅子坐在正中,听他们能讲出什么花儿来。

“芍药,我知道错了,是我错把珍珠当鱼目。”

说着他也跪下了:“是我鬼迷心窍了,那王婉清就是个骗子。”

你们在诗会把酒言欢畅谈人生的时候怎不说她是骗子?

我颇有兴致:“哦,她骗你什么了?”

“她根本没跟员外郎提我,而且她就是想看我妻离子散,她根本不是真心爱重我。”

“………”这会儿你倒是醒了。

“娘子,你一走我就后悔了,但实在抽不开身去接你,我忙着赚钱养儿子,还要支付房租,这才耽搁了回来的时辰。”说着说着他跪着走过来来想抱住我的腿。

我一个起身抖了抖袍子,我这才做的麂皮袍子可不能叫他摸坏了。

“还有呢?”

“我后来才知道只有你才会真心对我好,你供我读书,操持家里的一切,从不叫我操心,只有你才是我唯一的妻子。”

“你不是说我该自请下堂做妾吗?”我悠悠的问他。

他急忙道:“娘子,那都是无心之言,做不得数的,只要你能原谅我,我保证此生永不纳妾。”

“真的?”

我带着诱哄的语气问他,叫他好像要看见希望,叫他觉得我还是以前那个任他三两句话就失了智的李芍药。

他唇边勾起一抹笑:“当然,娘子,只要你能同我和好,往后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只是今日还有些杂事没处理完,容我再想想。”

刚准备走,他父子二人揪住我的衣摆道:“我们去帮你做杂事。”

“好啊!掌柜的,带他俩去后堂。”

我与掌柜的对视一眼,他是聪明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11

其实,我知道他俩不是真心悔过的,因为掌柜的一路上就告诉我这俩在店里的做派了。

他俩人进门先是眼睛里冒着精光打量了整个铺面,再是对着掌柜的趾高气扬的说:“你们老板娘是叫李芍药吧?”

掌柜的问他们有什么事,他们说:“我们是李芍药的夫君和儿子,叫她出来见我们。”

能把一个女人被逼到绝婚的份上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何况老板娘对他们这些伙计都很好。

所以他断然拒绝,没想到他们父子耍横,大的坐在空桌上,小的跑去骚扰店里的顾客,二人跟无赖无异。

掌柜的没办法,才请我去店里主持大局。

二人知道当初逼走我的时候有多过分,我是不会轻易原谅的,所以会做足面子,让我相信他们真的悔过了。

继而想让我再像从前一样,对他们言听计从,万事以他们为先,更何况我现在有这般家业,他们更加会像猎狗咬住猎物一样,死也不会松口。

可惜他们的算盘打错了,我又不是脑子有病的人,在同一个男人身上跌倒两次。

他们父子俩在后院儿劈了一夜的柴,实在困得受不了睡在了柴房。

第二天,掌柜的叫醒他们:“老板娘交代了,说如果你们今天能磨好一百桶豆子就答应见你们,不然就请离开。”

这俩磨了一天一夜,因为我不准他们用驴拉,我在二楼看着他们俩一圈又一圈的转,让他们也感受一下我从前那十多年都是怎么过的。

没两下他们就累得汗流浃背,嘴里嘟嘟囔囔的听不清是在说什么。

晚上他们还是睡柴房,今晚下雪了,我想着别把人冻死了,大过年的太晦气。

我抱着床被子走近柴房,就听见里面传来孙明礼高兴的语调。

“太好了!那个蠢女人肯定会心软的,她最见不得我们俩受苦了。”

“以前我说夏天太热了睡不着,她就整夜整夜给我扇扇子,第二天还要爬起来磨豆子,她都没说什么的。”

原来你也知道我一直对你倾注了全部心力。只是你把这当作理所当然,现在也不曾悔改。

接着,传来孙云良自信的嗓音:“她现在只是要出气,咱们忍一忍,等她跟我和好了,她这铺子不还是咱爷俩的吗!”

“就是就是,到时候咱俩吃香喝辣的,哈哈哈......”

果然,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就该冻死他们!

我抱着被子转身就走。

12

第三日一大早,我就和店里伙计带着车队出了城。我拉着两车豆花,还有许多过冬物资,去了城外驻军的营地。

他们都是保卫我们林县的英雄,应该得到百姓的爱戴。

等我回来的时候,他们俩坐在大堂里嚷嚷,我问掌柜的怎么回事。

“他俩非要吃豆花。”掌柜的面露难色。

我吩咐过可以给他们吃的,但是不能让他们吃一口豆花,谁给了就辞退谁。

孙明礼一见到我就大喊:“娘!我想念你做的豆花啦!我要吃豆花,但是他们不给我,你快教训他们!”

我笑着回他:“在京都时,你不是说每日吃豆花你都要吃得作呕了吗?还趁我不注意偷偷倒给猪吃。”

他面色尴尬,沉默不语,他无从狡辩,因我说的都是事实。

姜还是老的辣,孙云良掏出十个铜板说:“那我卖一碗可以吗,娘子?”

“不可以!天底下谁都可以吃到我的豆花,唯独你二人不可以!”

“为什么?”孙明礼破防。

“因为你们不配!”

他立马反驳我:“我怎么不配了?我是你的儿子啊!娘!”

“别叫我娘,我早就说过,从我和孙云良和离那一刻起你们就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芍药,我们是真心悔过了,你让我们睡柴房,劈柴,磨豆子,我们都照办了,你还要做什么,只要你说出来,我们都去办。”孙云良说的情真意切。

我接着将话挑开:“你们根本不是真心悔过,你们只是在京都过不下去了,才想起来了我,见我如今过得好,你们又想着来吸我的血罢了。”

“你当我不知道,你在我走后不久就向王婉清提亲,结果被人家连着媒人给扔出来了吧?”

孙云良被说中了,但他还是嘴犟:“那......那是因为她在骗我啊,我从那以后就再没有搭理过她。”

“呵,是人家再没搭理你吧,她一个京都的贵女凭什么嫁给你一个白身的二婚男子,还带着个半大小子,她又不是眼睛瞎了。”

“李芍药!你说话别太过分!”

“我不过说了事实而已,你失了员外郎支持的名头,你再也借不到银子花,你只好去街上给人画像,抄书,但是这些收入微薄,不足以支撑你从诗酒年华的潇洒日子。而孙明礼的束脩要缴,租的院子要续租,你都拿不出钱。”

“那还不是你走的时候带走了所有的钱,说起来我还没跟你算呢!”他还在倒打一耙。

“你们之前花的哪一分钱不是我挣来的?我带走我自己挣的钱有什么错?”

“我看就是存心想饿死我们!”他不装了。

“你们偶然得知我如今在林县过得风生水起,你们一合计决定回来哄哄我,再接着傍我,是吧!”

我打开店面,瞬间涌进来簌簌的风雪:“我告诉你们,我不再是从前的李芍药了,你们如今休想从我这里捞到一分好处!”

我站在门口大声说:“你们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

13

我过了最热闹最清闲的一个除夕,往年我都和孙云良父子一起过,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忙里忙外。

今年是和店里伙计们一起过的,大家一起忙活,他们大都是没有家的。

有死了妻子独自抚养幼子的掌柜,有因为战争失去了家人,在战场断了右臂的退伍兵老宋,有被丈夫家暴,和我一样绝了婚无处可去的赵大姐。

还有吴婶子夫妻俩,他们家两个儿子都在前线战场上,大家都是第一次一起过年。

我举杯:“去岁迎新,你我满饮此杯,贺来年吉祥如意。”

掌柜的带头说:“祝来年生意兴隆,老板娘财源广进。”

“哈哈好啊,来年给大家涨工钱。”

“老板娘说话算话啊!”

“我何时诓过人!”

“哈哈哈......”

开春后,柳树芽冒头,还有满山的杜鹃花掩在簇簇新绿之间。

吴婶子摘了许多,说回家给我们用面糊一裹炸了吃,下山时路过县衙告示栏,很多人围在一起,讨论着。

“今年不太平咯,大周又要征兵同北戎开战了。”

“此一去,也不知道你我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吴婶子听了这话,仿佛丢了魂儿一样,我知道她在担心自己两个儿子。

大吴和小吴都在安东前线驻守边防,前年朝廷和北戎和谈后就没再打仗,今年战事再起,大吴小吴肯定得上战场参与战斗。

我握住吴婶子的手安慰:“大吴小吴吉人自有天相,您这些年一直积德行善菩萨会保佑他俩的。”

吴婶子抹了把泪说:“我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他们俩平安无事,我每日给菩萨烧高香。”

14

五月仲夏,朝廷传来第一波喜讯,大周胜了,夺回了三座城池。

但北戎贼心不死,还想再战,一直死咬安东郡。

我想起了昭华长公主对我说的话,她说女子也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我虽然无法上战场,但我可以为我的国家尽一份绵薄之力,我同大伙商量以后每月往安东都护府送一批军需药材。

“我也不知道能撑多久,但只要我在一日,店就开一日,工钱每月不减。”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老宋他说自己就是从安东战场退下来的,他愿意担任押送的任务。

吴婶子也点头同意:“我不要工钱,把我的工钱都给前线的孩子们,让他们多吃口饭。”

赵大姐说:“是老板娘给了我一口饭吃,还给我住的地方,我都听老板娘的。”

掌柜的说:“国难当头,老板娘虽是女子但有巾帼之心,我敬佩的很。”

我很高兴,我遇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日子一天天过,我已经收购了六批药材,送往安东了。

林县众人知道我有此义举,纷纷劝我涨价,我不肯,就有人每次多给钱压在碗底。

渐渐的也有林县的富户加入我的队伍,也捐出了钱财,为守卫国土尽一份心意。

县令为我的义举感动,派了衙役护送我的队伍,让我省了一笔请镖师的钱,又可以多买一批药材。

马上要送第七批次了,老宋病了,只有我亲自去。

在安东都护府我见到了孙云良,若不是他盯着我的目光太灼热,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还真没认出来。

他居然在做伙头兵,他卸药材的时候看到了我。

我与他对视看着他一趟趟搬运,如今的他黑了很多,比从前壮了些,力气也大了很多,看样子不再是那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秀才了。

校尉与老宋是袍泽,他与我自来熟:“李老板,你认识那个伙头兵啊?”

恰好对上孙云良的眼神,我语气冷漠:“不认识。”

我移开了目光,他也垂下了头,不再看我。

临走前,我给了校尉一笔钱:“那个伙头兵您帮着照顾一二,别叫他死太早,他还有个儿子要养。”

校尉掂了掂钱袋子:“不是说不认识吗?”

我变了脸色,他立马笑着改口:“李老板放心,我绝不是个多事的人。”

孙云良确实是改变了,但一码归一码,这不能弥补他带给我的伤害,不代表我就要原谅他。

国事是国事,私事是私事,不可混为一谈。

15

第二年中秋,阖家团圆之时,朝廷也传来好消息。

北戎战败,送来公主和亲,两国结秦晋之好,停战六十年。

就在我们庆祝的时候,忽然自京都一道圣旨传来林县,陛下召见我入宫。

我进了宫城,一路腿肚子都打颤,长长的宫道,朱红的宫墙,我见到了传说中的皇帝陛下,前头明晃晃的,我哆哆嗦嗦的下跪磕头。

“抬起头来,朕想看看这被安东军大帅写折子赞扬的女老板长什么样啊!”

我缓缓抬起脑袋,不敢抬头直视。

“李芍药,你别怕,皇兄不吃人。”是昭华长公主的声音。

我开心的抬起头看她。

“哈哈哈,昭华比朕的话管用!”

“皇兄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我在林县亲自题字的一品豆花的老板娘。”

“一个豆花店的老板娘却有巾帼之义,是我大周的福气。”

“皇兄不给赏吗?”

“说的是,那就赏她良田百亩,黄金千两吧!”

不愧是天子陛下,全国首富啊,手指头漏一漏就够我富贵余生。

我磕头谢恩:“民女叩谢陛下赏赐。”

昭华公主亲自送我出宫,她说:“李芍药,你果然没叫本宫失望。”

女子独立,则天地皆宽,选错人不可怕,只要及时回头,亦可活出另一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