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可我等啊等,等到他沉冤昭雪,迎娶正妻,才等来一句:抱歉
发布时间:2025-06-02 08:10 浏览量:4
我爹爹是掌管三界生死的阎王爷。
他大手一挥,说地府里的男人随我挑选。
我一眼相中站在轮回池末,长得最好看的男子,不过他身上插满十八根灭魂钉,是个极冤之魂。
我助他淬炼肉身,起死回生。
回人间复仇那日,夫君承诺定会归来。
可我等啊等,等到他沉冤昭雪,迎娶正妻。
才等来一句:
「人鬼殊途,生死有别。」
嗯,我点了点头。
反正地府里好看的男人多得是。
不差他一个。
1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听到这话,他眸光闪了闪。
「真的吗?」
生怕谢裕安反悔,我连忙点头:
「我是阎王的女儿,在地府就没有办不到的事。」
我顺手将他的孟婆汤一口下肚,好像在说:瞧,我没骗你吧。
谢裕安笑了,目光灼灼:「好,我娶你。」
我激动得像踩在云上,飘飘然。
爹爹为我们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百鬼开路,千官贺喜。
孟婆姑姑为我戴上冥界中象征爱意的永生花,谢裕安亦身着暗红金袍,朝我走来。
夜晚,谢裕安搂着我,再没有下一步动作。
我茫然地问:「这样就是夫妻了吗?」
他颈间的喉结滚了滚,无比坚定。
「嗯,在人间,这样就是夫妻。」
人间,是他的家。
我离家一个月都茶不思饭不想,衣带渐宽人憔悴,他一冤魂在陌生的地府,想来也是度日如年,煎熬无比。
我抬手抚平他的眉:「可以跟我说说,关于人间的事吗。」
他掌心覆上来:「在我们人间成婚,女子须着凤冠霞帔,男子骑马亲迎,新郎为新娘却扇,饮合卺酒,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若你喜欢,我们可在人间再成一次亲。」
2
许是爹爹总是压榨手下,所以我一出生就少了缕情丝,不知情爱为何物。
但我想,把自己的东西毫无保留地献给喜欢的人,那就是爱。
当谢裕安说要回人间报仇时,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痛快得就像我自己回家似的。
只是身为冤魂,须得在无间地狱淬炼九九八十一年,才能重塑肉身。
起死回生,有违天道。
爹爹向来公正无私,却为我破了例。
不同于对旁人的金刚怒目,他满脸慈爱地问我:「你真的要助他还魂,无怨、无悔?」
比真金还真。
我郑重其事地点头:
「至少此刻,无怨无悔。」
一如当日在轮回池畔,爹爹问我:
「只要这一个人吗。」
好像我要的是不起眼的小玩意儿,随我挑选。
我想了想,认真回答:
「我心眼小,只装得下一个。」
爹爹答应了,他把谢裕安打入十八层地狱,经过八十一年烈火焚身,锻造出一具肉体凡胎。
这八十一年,我日日去瞧他,陪他受刑、给他渡冥力

、拿着生死簿讲人间趣事,希望他能在痛不欲生的日子里窥见生机。
九九归一,如此,我与谢裕安也算是长长久久的恩爱夫妻了吧。
3
走的那日,谢裕安站在轮回池边,不确定地问:「只要跳下去,就能回到我该去的地方?」
孟婆姑姑没好气:「爱跳不跳。」
姑姑是除了爹爹以外对我最好的人,因着谢裕安要离开,对他颇有微词,情绪上来也难免。
我一边给她顺气一边求情:「姑姑,你放心,我相信夫君报完仇定会回来的。」
许是想到谢裕安的凄惨死状,姑姑缓了脸色:「走可以,必须喝下这碗牵情绕。」
顾名思义,牵一情动全身。
他心里只能有我一个女子,否则一生受其牵制,动情则发。
听完姑姑的解释,谢裕安下意识地皱眉,然后看向我。
我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他轻抚上我的脸,眸中盛满我:
「你知道我的身份,孤不想被任何东西牵制。」
虽然我不懂夺嫡的弯弯绕绕,但他身份尊贵,久居上位,还被身边人背叛过,不愿受牵制也属常理。
嗯,谁让他长得好看呢。
一杯酒换不来真心,若是真情,又何须牵情绕来掣肘他人的心。
「不喝、就不喝吧。」
姑姑恨铁不成钢似地跺了跺脚,转身离去。
「早去早回。」
没有其他叮咛,我对谢裕安说的话只有这四个字。
谢裕安皱了皱眉:「阿漓,我们会在人间再举办一场更盛大的婚礼,到时,我许你十里红妆。」
我认真地摇了摇头:「只要你早日回来就好,你知道的,我是冥界生灵,去不了人间。」
别的婚礼再好,我也不要。
谢裕安身子一滞,旋即向我承诺:「好,等我报完仇就回来。」
人间的皇子皇孙,说话应当都是一言九鼎。
地府一年,凡尘一日。
算来,谢裕安在无间炼狱受苦八十一年,重回人间那会儿,新帝登基还不到三个月。
4
凡尘一日,地府一年。
谢裕安回到人间三百天。
算来算去,我就在轮回池边等了整整三百年。
人鱼公主发出「啊?」的疑惑:
「你不会被骗了吧,我倾全族之力助夫君夺回领地,最后不也落得个拔鳞炼化的后果。」
「你瞧瞧我身上,没一块好肉。」
她有意无意甩动着尾巴,忽略血肉模糊的残败身子和波光碎鳞,是个天真烂漫的美人。
「会吗,可他立了誓的。」我弱弱道。
她嗤笑,不屑极了:
「誓言那东西,是说给自己心安的。」
看我痴痴的样子,人鱼公主流露些许无奈:
「算了,我不跟你说了,喝完这杯孟婆汤,老娘下辈子又是一条好龙,再也不要入爱河。」
我挥挥手:「好走。」
美艳魅惑的梅精姐姐听完我的故事,啧啧笑了两声:
「就这么放心让他走了?连个信都没有?」
我摇头,凡间和地府本就不相通,见不了面。
她撇了撇嘴,阴阳怪气:
「我还是头回见衣衫都没脱的夫妻,他就那么搂着你睡了一夜,还真是柳下惠呢。」
特意加重柳下惠三个字。
美人在怀,心不乱。
「夫妻不都是那样吗。」我抬头问她。
梅花姐姐心虚地瞥了眼四周,见没人,才暧昧地趴在我耳边低语,语调缠绵。
什么啊!
我噌地一下站起来,闹了个大红脸。
「姐姐!」
梅花姐姐起身摸了摸我的头,叹道:
「真是个傻孩子,最毒大丈夫,你还是长个心眼吧。」
「咱们做精怪的,自然不和凡夫俗子一般计较,若他弃你伤你,一脚踹了就是。」
「追寻爱没错,不要把错揽在自己身上。」
梅花姐姐恣意张扬,巧兮倩兮的模样烙在我心里,我含笑重重点头:「姐姐放心,若真有那天,我定让他付出代价。」
她走了。
看着满地落梅,我心口钻出莫名的抽痛感,蔓延到四肢百骸。
潮起潮落,缘聚缘散。
都走了。
5
「欸,还在等你那个小白脸儿呢。」语调不羁,脚步又轻又慵懒,像只顺毛的巨兽。
我连头都没转过去,迈步直往前头走。
是沉墨的声音,不看也知道。
只有他这么欠。
幼时我爱吃酥饼,身上总会揣两个饼子,他便去食房做了像山一样高的饼,我不忍浪费,吃完肚子撑得圆滚爬不起来,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他便丢掉我身上所有的饼子,再不让我吃了。
霸道又蛮横。
可若说实质性欺负,好像也没有。
无非就是嘴贱了点,行事张扬了些,比如现在。
他三步做两步追上我,轻拍右肩,我下意识转到左边,却不见往日那张嬉皮笑脸。
那人在我右侧笑得理直气壮:
「一点长进都没有,一看就是被人骗的主儿。」
「还是这么无聊。」我故作深沉的摇了摇头。
我仰视他,不知不觉间皱起眉头。
眼前人唇红齿白,眸清似星,风流潇洒。
怎么三百年不见,他好像变好看了。
以往都是一副活活把人呛死的架势,浑身煞气,让人发怵。如今看来,他在监刑司改造得很成功嘛。
可沉墨说话气死人,刚才留给我的好印象荡然无存:
「你夫君不会在人间死了吧,三百年了还没影儿,瞧你跟个望夫石似的,眼都看穿了。不如早日改嫁,及时行乐,省得浪费大好光阴。」
我一拳打在他背上:「你还是闭嘴吧,我夫君不会有事的,就算有事,我也会一直等他。」
话虽如此,但我心底隐隐涌起一丝担忧。
谢裕安,不会真出了什么事儿吧。
看我这么生气,沉墨倒没继续毒舌触霉头,收笑拂了衣袖,与我并肩坐在台阶上。
他看向不远处的一对游魂,问我:
「你到底喜欢谢裕安什么啊?」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轮回池入口。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长得好看呀。」
他似乎叹了口气。
我偏过头看他,示意话别只说一半。
「那我长得不好看吗?」
神经病吧。
我沉思片刻,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好看呀,没人说你不好看。」
他似乎泄了口气:「那……你……」
我的大少爷,又怎么了。
扭扭捏捏的。
我随意扯了一个笑安慰他:「别妄自菲薄了,你可是阎罗殿万千少女中的梦中情人,长相这块儿,绝对没问题。」
他一副不想和我多说的神情,搞得好像我很想跟他搭话似的。
都是惯的。
怪我脾气太好。
6
在煎熬等待的第三百六十五年。
身着红色官服的垂暮老人一瘸一拐地走下来,脖颈横着条恐怖的砍痕。
我看过画像,他是弹劾谢裕安父亲谋反的一品大臣。
我问他:「老伯,你知道谢裕安吗?不出意外的话,他就是杀你的罪魁祸首,我想知道他怎么样了,你可以告诉我吗?」
他置若罔闻地从我面前走过去投胎,神色麻木。
沉墨给了我一个爆头:「你神经病吗?哪有你这样问话的,会告诉你才怪。」
我摸了摸头,其实不太疼。
人生几十载对我来说不过须臾,他们会轮回会转世,为什么要纠结一世恩怨。
沉墨瞧出我的心思,无奈道:「那你去问谢裕安,为什么执着回人间。」
这是谢裕安到人间的第一年整,我想看他过得好不好,复仇累不累。
我想跟他说,我好想他。
至少得让他知道,有个人一直在等他。
爹爹对我一直是,用千禧年的话来讲就是,放养模式。
所以他很痛快的让我去人间了。
「阴阳道,共有三次来回人间的机会。」
一条由冥力搭建而成的鹊桥连接冥界和人间。
踏过轮回池大门那刻,有人小心翼翼地叫住我,俊朗的脸十分拧巴:
「阿漓,早去早回。」
这是怕我不回来吗?
怎么可能,这里是我的家欸。
就算死我都会爬回来的,粉身碎骨也不怕。
不过念在朝夕相处几万年,他终于说句好听的份上,我毫不吝啬地献给沉墨一个灿烂的笑。
去往人间的路并不好走。
黄泉路上,逝者为伴。
千里荒漠,寸草不生。
一路都是失去意识的死尸和盘旋在上空的黑鸦,风沙将我娇嫩柔弱的脸吹得干裂,刺痛强烈。
而我走的方向,与群尸相反。
随着离人间越近,我的冥力就越弱。
要彻底变成一具凡胎肉体,才能抵达人间。
7
烛光摇曳,谢裕安默默伫立在书案前。
我蹑手蹑脚地朝那道颀长身子走过去,想给他一个惊喜。
可下一刻,冰凉的触感就抵在我纤细的脖颈上。
他看到是我,嗓音诧异:「怎么是你?」
这话问得好奇怪,我不能来?
我理所当然:「想见你,我就来了。」
他脸上除了震惊再无其他,我不甘心地仔细寻了一遍,还是没有喜。
我献宝似的把手上的镯子给他看:「爹爹说,这个手镯可以让我来见你三次,等我想你的时候,就从画壁出来……」
话还没说完,谢裕安直接打断我:「我不是说报完仇就回去,为什么你还跑到人间来,现在离成功就差一步之遥,非要给我添堵才高兴?」
「这里不是任你妄为的阎罗殿,没人护着你,人间有人间的规矩,若被旁人发现你的存在,我也保不了你。」
我慌忙摇头摆手否认:
「不是,我只是想看你过得好不好,我怕你一个人会很辛苦。」
「你是我的丈夫,妻子来看丈夫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谢裕安似乎完全没想到我来人间的理由如此质朴无华 半晌没有回过神。
我自顾自笑说:「你知道吗,我们种下的桃树结果了,一大片沉甸甸的,分给大家都吃不完。」
「跟我一起长大的沉墨,他连着吃了十年果子,一身都是桃子味儿。」
「哦,你应该猜不到,你在人间才一年,可我在地府已经等你三百六十五年了……」
三百六十五年,比他在无间地狱淬炼的时间还长。
门外倏忽响起动静。
谢裕安如惊弓之鸟般把我塞进书案底下。
【嘭】的一声,我不小心撞到桌角边,额头上传来一股钻入肺腑的疼痛。
是了,我现在是凡胎肉体,免不了要受皮肉之苦。
世人皆苦。
吱呀一声门开了。
透过缝隙,我看到来人是个貌美如花的女子:「裕安,我见这么晚了你书房里的灯还亮着,便给你做了点桃花羹来。」
桃花羹,谢裕安说过只吃我做的。
但谢裕安好像忘了对我说过的话,他轻尝了口:「多谢,你费心了。」
江清月害羞一笑:「一碗桃花羹而已,哪有一年前我把你救回来时费心,那时候你全身都是血,把我吓一大跳,还以为你活不了了。」
怎么变成她救的谢裕安呢。
她随手翻起身边的书卷,看着很是娴熟。
「肃亲王已经对你的身份起疑了,朝局波谲云诡、剑拔弩张,我们的计划要不要提前进行。」
「先太子和东宫很快就能沉冤昭雪,到时候,你就能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
江清月凑近他、也凑近我。
一股香气钻进我的鼻子。
她语气温柔:「别忘了你答应我的,答应江家的。」
一个字一个字地往我耳朵里蹦。
8
不知过了多久,江清月终于走了。
谢裕安小心翼翼地把我从桌子底下抱出来。
瞥见我脑袋上的肿胀大包,谢裕安微蹙着眉:「怎么弄的,这么严重。」
我垂眸一字不发,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他顺势将我搂进怀里:
「抱歉,刚才没注意,我给你上药。」
「你答应了她什么?」我平静地问他。
谢裕安充耳不闻:
「你脸上的擦伤怎么来的?」
是黄泉路上的风沙所致,但此刻我不想说话,拂开他的手。
他盯着我的脸,良久,笑出声:「原来我们阿漓是吃醋了,你要不照照镜子,看你的脸黑成什么样子了。」
「我没答应她什么,就只是个皇后之位。」
「但我无心帝位,报完仇迟早会回去。」
我动了动眸子:「真的?」
谢裕安手心的温热层层包裹着我,目光缱绻:「我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仅此而已。」
「那你什么时候能报完仇啊?」
「快了。」
我靠在他的怀里,心跳声如鼓点般跳动。
「睡吧,明日我带你出去看看人间繁华,比地府好看得多,你一定会喜欢的。」
像在长生殿

中那样,和衣搂着我睡了一夜。
隔日,他带我出门。
一个梳着小髻的丫鬟给我们行礼:「公子 ,江小姐。」
我戴着幕篱,她把我认成江清月了。
谢裕安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他指腹在我掌心微微摩挲,似在安抚。
「怎么样,人间的桃花是不是要比地府的好看。」谢裕安折下支桃花,别在我发间。
我随手尝了一瓣:「是要香些,但没长生殿的甜。」
谢裕安牵着我的手,我蹦蹦跳跳地从溪水石头上跳过去。
「裕安,她是谁?」是江清月。
听谢裕安身子一僵,收回手,我脚下没站稳摔进水里,扑通一声溅起水花。
「她是我的义妹,叫阿漓——」
妹妹?我不是他的妻子吗。
怎么就变成了妹妹。
我正想解释,却被谢裕安一记寒眸制止,我害怕得忘记了挣扎。
没听到两个人说了些什么,我默默从水里爬起来,甩了甩身上的水渍,脚踩石板,离他们越来越远。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回家了。
我想吃食房里的小酥饼,想长生殿门口那颗结满果子的桃树,想只有冥界才有的永生花,想爹爹、孟婆姑姑、沉墨, 想念关于地府里的一切。
其实只要我说话软些,沉墨还是会给我做酥饼吃的。
9
「你已经三天没吃饭了,真的不饿?」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世间死法千千万,属饿死鬼最冤了。」又是沉墨这个臭小子,就不能让我安静会儿。
我随手扔去个绣花枕头,但他没有丝毫躲闪。
看着被子凸起的那一团,沉墨语气认真:
「生气吗?那就揍我吧。」
「把气发出来,然后乖乖吃饭。」
尾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缱绻,一点都不像他。
可是,揍他有什么用啊,又不是他惹我生气的。
谁能想到阎王爷的女儿去了趟人间,头上弄出个大包不说,还掉进三尺深的水里,灰溜溜地跑回地府,真是丢死人了,我越想越委屈,干脆窝在被子默默流泪。
眼泪跟流不完似的。
周围没有声音,流着流着我干脆放声大哭。
【呜呜呜——】
哭得昏天暗地。
直到喘不上气,我才从被窝里钻出来。
一出来就对上沉墨那双深眸,好可怕。
「不好意思呀,吵到你了……」
我心虚地低下头,刚才哭得太大声了。
沉墨薄唇紧抿,脸色不太好:
「为什么要道歉。这是你的宫殿,你的房间,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这是你的自由和权利,根本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
我僵在床上,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他声音更冷了:「你在谢裕安面前,也是动不动就道歉吗?」
没有,就是习惯了。
毕竟他是人间的皇孙贵胄,养尊处优。
我习惯了低眉顺眼,就像现在。
沉墨单手把我从被窝里捞起来,用指腹擦掉我的泪水:「你真的不揍我?机会难得。」
我轻摇了摇头,但眼泪总算是收住了。
他笑着端来一盘果肉酥饼,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我特意把桃和饼做在一起,味道应当不错,要不要试试。」
我好奇地拿起一块花绿色的酥饼,嘴唇轻轻一咬,满口都是碎渣,不少撒在床上,沉墨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味道还不错!」
下一秒我话音一转:
「但是,你得帮我把被子洗了,全是碎渣。」
末了,我又加一句:「不许用冥力!」
沉墨不自觉的勾起唇角:「遵命。」
10
从人间回来,我就不去轮回池了。
下来的仇人越多,我越没了搭理的心思。
我头上好像悬了一把刀,等到落下来那刻。
但这次,我只等了十年。
谢裕安回来了!
鹊鸲飞来报喜:「阿漓阿漓,你夫君从人间回来了!」
真的吗?
我太兴奋了。
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提起裙子往外跑。
刚到长生殿门口,就看见站在庭中那人挺拔的身姿。
听到动静的他转过身,展出一个眷恋的笑。
是谢裕安,他真的回来了。
我连忙冲到他怀里,将他撞得后退几步。
他笑道:「你再用力些,可就没夫君了。」
我一脸羞赧地低下头。
他却双手捧起我的脸,眼底是我从未见过的深情:
「阿漓,我答应过你会回来,便不会食言,从今往后,我不会让你伤心难过,更不会让你患得患失。」
「我是你一个人的夫君,只吃你做的桃花羹,和你一起守轮回池,我们之间还有许多个日日夜夜,去做那些从未做过的事。」
「你把你喜欢的告诉我,我会尝试着喜欢,你想做什么都跟我说,我陪你去做,我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哪怕有一天你腻了厌了,但也请别离开我。」
我脑子里好像有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猛地炸开,噌一下全身都热起来。
「我带你去捉䱻鱼,好不好。」
「好……」
我笑着点头,与他十指相握。
沦陷在他温柔的眼神里。
11
䱻鱼在夜间跃出水面,鳞片带着流动的蓝色光泽,挥动羽翼,萦绕周身。
在满天荧光中,谢裕安俯身吻在我嘴角。
我一下怔住,全身无力。
他缓缓覆上我的唇心,轻柔缱绻,热热的。
不像那个人,反而像另外一个人。
我猛地推开他,怒道:「演够了吗?」
他身子一僵,指尖停住。
但语气还是很温柔:「阿漓,你在说什么?什么演够了?」
我冷眼望着他,寒音发颤:
「骗我很好玩儿吗?沉墨。」
「真以为我认不出,马上给我变回来!」
见我生气,“谢裕安”捏诀变了回去,弱弱道:「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可没想到,你发现得这么快。」
呵,怎么他好像还很委屈。
「可你这样根本不会让我开心。」
沉墨皱眉:
「是只有谢裕安才能让你开心吗?那我去把他给你绑回来。」
我拉住他:「别去,他不想被人打扰。」
他眸中冷意更甚:「你在担心他?」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我迷离起来,但就一瞬。
随即我抬头看他:「不是,因为我发现,我好像不在乎他了,如果你把他绑回来,我就必须对他负责!」
我对他更多的是怜,不是爱。
沉墨显然没认真听:
「绑不回来我就把他打晕——
「等等,你不喜欢他了——?」
声音陡然变大,吵得我耳朵疼!
死小子!
沉墨突然凑近我:「你不想对他负责,那你刚才亲了我,总该对我负责吧。」
我没好气地打断他:「明明是你主动的!」
他收紧我的腰,我再次贴上那片柔软,四目相对。
他反客为主,亲得凶狠,像是要把我融进骨子里。
沉墨哑声道:「现在是你主动的了。」
要说沉墨对我没什么心思,此刻我是万万不信的。
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亲密无间的两个人一下子在一起怪怪的。
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
别扭,太别扭了!
我用力推开他,抬手就是一巴掌。
然后飞快跑回长生殿,用被子蒙住头。
盯着微微发颤的手心,我有些后悔,可覆水难收,沉墨恨死我了吧。
好复杂,我脑袋发昏。
爹爹罕见地来到我的宫殿,一脸打趣:
「听说你和沉墨那小子……」
「没有没有——」我从被子里爬起来否认。
就差赌咒发誓:
「我跟谁在一起,都不会跟他在一起的!」
咣当——
是瓷器掉在地上的声音,酥饼碎了一地。
衣诀翻飞,离我远去。
没人扫地上的碎渣,风吹得满院子都是。
可能,他再也不会理我了。
为什么心里像压了块巨石,又闷又重。
12
第一次开启阴阳道是为了念。
第二次开启阴阳道是为了终。
至少,得把谢裕安给我的定情信物还他,他母亲的遗物,不能单独落在地府。
在书房,我并没看见谢裕安。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公子登基成了皇上,咱们也能跟着沾光。」
「到宫里当管事嬷嬷可威风多了,看外头的婢女都是鼻孔朝天的,我想去伺候江姑娘,她待下人温柔可亲!」
「可不能再叫江姑娘了,今日她就被册封皇后了。一国之母,哪是你想伺候就伺候的,能在宫里混口饭吃就偷着乐吧。」
「也是哦,不过江姑娘成了皇后,咱们定能分个好去处。」
谢裕安登基了,还册封了江清月为皇后,看来我来得正好,正好斩断过往一切。
我推开书房门走出去:
「我叫阿漓,劳烦你们去跟谢裕安说一声。」
那些丫鬟似乎听过我的名字,脸上只闪过一抹惊讶,然后谦卑的为我端来茶水、糕点,还派人去禀告谢裕安。
我刚喝第三杯茶,谢裕安推门而入:「阿漓,你终于来了。」
我注意到他身上的华美龙袍,笑着恭喜他:
「新婚快乐,谢裕安。」
他同我说过人间的婚礼,总算是实现了。
谢裕安脸上的慌乱一闪而过,随即坚定道:「我和江清月之间有名无实,封她为后不过是为了收拢世家,安定朝局,我心里的妻子只有你一个。」
「若不是你,我早就进入轮回转世了。何来沉冤昭雪、登基即位一说,你对我的好,我铭记于心。」
谢裕安,可你还是骗了我啊。
「不是说等报完仇就回地府吗?」
谢裕安神情复杂地看着我:「阿漓,我不能辜负支持我的大臣,他们将全部身家压在我身上,十分不易。」
嗯,我懂了。
本来我也是来告别的。
13
我把一枚浑体通透的白玉放置在他手中:「好吧,希望你能当个好皇帝,造福百姓。」
他反手握紧我:「阿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笑着开口:「你忘了,你是人我是鬼,,阴阳两隔,如何做夫妻,况且我不能在人间待太久啊,太久身体会消散的。」
「你回不了地府,我来不了人间,我们自然是一拍两散,两不相干了。所以我把玉佩还给你,好送给真正与你携手一生的人。」
谢裕安眸色冷了几分,嗤笑一声:
「你说得对。」
「人鬼殊途,生死有别。」
嗯,我点了点头。
反正地府里好看的男人多得是。
不差他一个。
但下一秒,谢裕安就禁锢住我的腰身。
抚上我的脸颊,低声耳语:
「所以,我找了个天师。」
「他会祛除你身上的幽冥之力

,让你变成真正的的人,同我做一对恩爱夫妻,生则同衾、死后同穴。这样,你就能与我白头偕老,共赴黄泉之约了。」
「你不必担心,那天师就是当初在我身体里插入十八根灭魂钉施咒之人,此人的确有些本事,必不会伤了你的身子。」
还真是大度,连害过自己的人都能不计前嫌。
定眼看他阴沉晦暗的脸,我倒吸一口冷气,愕然失语。
不敢相信从他嘴里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让我永远离开家,将所有希冀都寄托在一个薄情帝王身上,放弃长寿,死后还要陪他葬进冰冷的皇陵。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我不该来人间找他的。
一阵眩晕后,我浑身无力地倒进他怀里。
原来,那杯茶也不是真心给我喝的。
14
目之所及,一片黑暗。
我感到自己被绑在一张木板上。
烛火亮起,一双浑浊的眼睛直直盯着我,声音如同沙砾硌人:「果然,是冥界的人。」
我看向谢裕安:「你当真要一意孤行?」
谢裕安示意天师动手,说明一切。
我转过头,不再看他:
「好,你不要后悔。」
整个房间被画上血淋淋的法阵,我置身其中,天师嘴里念着繁杂的咒语。
我静静躺在木板上,阖眼休息。
太硬了,睡不着。
翻来覆去中,我发出长叹,还是长生殿的床舒服。
谢裕安以为我是认命了,放下心来。
我心里默数:【一、二、三……】
过不了多久我就能回家了。
天师念下最后一道咒语,话音刚落,他的身子就直直飞了出去,鲜血喷在法阵上,溅了满墙刺眼。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咽了气,死不瞑目。
谢裕安查看后起身,对我咬牙切齿:
「你做了什么?」
我嗤道:
「你现在是皇上,他对你下手,不过是遭到真龙之气的反噬而已。」
迎上谢裕安不解的眼神,我好心解释:
「我现在只是具肉体凡胎,身上怎么会有幽冥之力,真正有幽冥之力的是你啊,谢裕安。」
「当初为了让你还阳,我日日在你体中注入冥力,所以刚才他祛除的是你身上的冥力,而非我的,你说,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还有,你没了幽冥之力,在人间衰老的速度是常人的十倍。」
算下来,他日子不太多了。
我刚说完,谢裕安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须发皆白,沟壑纵横,与垂暮老人一般无二。
「救你也是看在你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的份上,记得当个好皇帝,造福百姓。」
不知道谢裕安是何种神情。
但肯定比杀了他还难受。
好不容易当上皇帝,留给他的却是一具奄奄之躯,过不了几年就得再次轮回,
15
刚踏进长生殿,就有七个模样不错的男侍向我行礼。
我眉头紧锁,正想把他们赶出去,爹爹就呵笑:「大姑娘了,身边没几个知冷知热的怎么行,你要不收下,我就让沉墨——」
听到这个名字,我忙应下。
我大方的赐了他们一人一个房间。
不就是照顾起居么,有什么不能收的。
个个儿俊美,看着都养眼。
久违的轻松过后,感觉心里空了一块。
沉墨没像以前那样来找我。
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有点想他。
16
没来得及忧伤,天雷轰隆滚了一浪又一浪。
黑压压的天空劈出道狰狞的口子。
天降火雷,大凶之兆。
北阴大帝的声音威严有力:
「十殿阎罗,你可知罪。」
大家跪在下方,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爹爹犯了什么事儿。
爹爹一向勤勉尽责,受人爱戴,怎么会被问罪。
我霎时失了力,跌倒在地。
该来的总会来。
在爹爹开口前,我率先认罪:
「阿漓知罪!」
「是我将半数幽冥之力注入谢裕安体内,是我助他在炼狱重塑肉身,也是我送他进的轮回池,一切都是阿漓的错,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愿一力承担所有罪责,以求赎罪。」
北阴大帝静默一瞬,就地判决:
「阿漓私铸肉身,助冤魂返生,违反冥界条律,罪不可赦!」
「念谢裕安在位三年爱民恤物,鞠躬尽瘁,造就出济世安民的盛况。现酌情处置,判阿漓流放黄泉,生生世世为死者引路。」
「十殿阎罗任其妄为,险些酿成大祸,罚其十万年不眠不休,克己奉公。」
声落,九道天雷随着裂痕的消逝而去。
「爹爹,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
爹爹笑出声:胡须一颤:
「十万年不睡觉而已,我还能多考察下民情。」
「倒是你,要一直待在黄泉路了。」
「我们阿漓才不是傻姑娘呢。」
17
漫天风沙,荒芜之地。
戴上镣铐那日,我挺着肩往回望了许久。
说不清在等谁,但就是在等一个人。
连来送送我都不肯吗。
唉,也罢。
反正都要离别,何必自添烦恼。
我垂下头,就在转身那刻。
一道熟悉的少年音想起:
「欸,一个人在黄泉路可是很孤单的,要不要带上我。」
我痴痴地转过去,顿住。
沉墨俯下身子,在我脑袋上轻点了下:
「等人的滋味不好受吧。」
「我等过你,你也等过我,咱们扯平了。」
我好奇的看着他身上挂着的包袱,几乎跟他人一样高:「你这是带了多少东西,把储物袋都撑满了?」
沉墨伸出手细数:「也就几百棵桃树,几千条䱻鱼,几万件新做的衣裙,其他的我记不清了,对了,还有一个长生殿!」
「当然,你那七个男宠我可没带!」
「七个大老爷们儿,实在是养不起。」
「欸欸欸,你别哭啊!」
沉墨手忙脚乱地擦我的眼泪,储物袋随手扔地上。
我环抱住他的腰身,问道:
「这些天你一直在准备这些东西?」
他身子一僵:「嗯,也没有一直——」
我踮起脚,覆以一吻。
话音被我堵在喉间。
没有说完的话,以后有的是时间。
不知何时,干枯荒漠开出千里赤色永生花。
那一缕丢失的情丝,悄然生长。
永生永世,炽热不息。
(正文完)
番外(沉墨篇)
保护阿漓这件事,好像从我记事起就在做。
她不是少了根情丝,而是脑子缺了根弦。
若冥界有人贩子,她可能早就被人家骗去了。
人家骗走她的坐骑,还傻呵呵地笑。
看见蚂蚁都兴奋得不行,恨不得自己躺上去被蚂蚁搬。
但是我喜欢看她笑的模样。
眼睛一弯,比星星还亮,什么话都往外说,天真又娇憨。
可是,我好像总惹她不高兴。
看她被一群低阶小鬼围在中间逗趣,我好生气,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们解决了。
她一次吼我。
喜欢吃桃子,我就把冥界的果子都打了下来,可她转头就把桃子分给大家,自己一个没吃。
她第一次不理我。
我又做了许多酥饼,叠在一起像座小山,她竟然全部吃完了!当然,后果就是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以后还是要节制,身上别带饼子了。
她第一次骂我。
她和䱻鱼都能好好儿说话,可一看到我去就不笑了。
她好像不喜欢我。
……
后来。
她竟然在轮回池边跟一个凡间男人看对了眼!
她是瞎吗?
看不出那个男人看她的眼神就跟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宝物吗。
看不出那个男人就是故意装出一副可怜样儿勾引她吗。
成婚前日,我冲进她的婚房。
那个男人什么都没说,就让阿漓打了我一巴掌。
她第一次打我。
真是好手段,我气急败坏气得脑子都没了。
竟然主动请缨到惩恶司监刑三百年。
后来我听说他回了人间,阿漓跟只静候主人归家的兔子一样,天天蹲在轮回池边。
凭什么啊!
我养大的兔子,只能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