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我回京完婚,夫君身边却多了个丫鬟,我一时恍惚以为她才是正妻
发布时间:2025-06-02 10:03 浏览量:5
我回京完婚,夫君身边却多了个丫鬟,我一时恍惚以为她才是正妻(完)
庄园里举行狩猎活动。
几个伙计提前放出了野兔山鸡。
他们围出百亩山头。
我骑上一匹小马,挂上轻弓,也打算去打猎。
嬷嬷没去,她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微风轻轻吹拂,十分凉爽,把额头的碎发往后吹去。
那些压在我心头的琐事,也随着这微风彻底消散了,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不知不觉间,我追着一只野兔跑出了围场,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竟不知不觉到了晚上。
我下马牵着马走,用箭镞在沿途的树上做标记。
我对这里的路不太熟悉。
后半夜下了一场小雨,看不清星星,我无法辨别方向。
一路上磕磕绊绊,我的脚踩到了一摊软软的东西。
我往前一倒。
“嘶,好疼——” 那 “东西” 说道。
我趴在地上,拔下头上的发簪横在胸前,声音颤抖地问:“你、你是谁?”
“救、救我。” 我不想理他,挣扎着爬起来想走,可小腿却被他紧紧攥住。
马儿也发出焦躁的急鸣声,动物的感觉果然比人敏锐百倍,夜晚的山林中,不定隐藏着什么危险。
没办法,我只能吃力地架起那个人,扔到马背上,就近钻进一个矮洞中。
我撕扯他的衣服做布帘遮挡洞口时,一颗夜明珠掉了出来。
这才看清他的长相。
他身穿霜衣,皮肤冷白,品貌俊秀,眉宇间还萦绕着一股天然的贵气。
他露出的里衣领口,隐约绣着金龙。
——是太子。
他神志不清,发出几声闷哼。
我心里一阵心虚,又赶忙把衣服给他穿好。
这才发现手心濡湿,借着黯淡的夜明珠光色,我看到他浑身上下多处刀伤,膝盖口还插着一根箭,鲜血正源源不断地往外流。
我史书读得不算多。
但这个瞬间,我敏锐地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贤王赈灾不成反伤民,太子党就把事情闹大,背后一推,饥民都涌到了天子脚下。
到这个地步,皇帝不可能坐视不管,就派出太子去查。
他查到了什么把柄,贤王要派刺客来杀他?
还有谢峣。
他说自己要去山西的书院,可信纸用的却是临县梅花笺,他与太子纠葛颇深,此刻人又在哪里呢?
我叹了口气,把心里的想法掩藏起来。
一面撕下罗裙,按压太子的伤口;一面颤颤巍巍地挤出几滴泪,佯装无知地问:“公子,公子你是怎么了?你可别死,我害怕!”
两个时辰后。
他慢慢醒来,因为失血过多,唇色苍白,脸色也白得吓人。
他有意无意地打听我的情况。
我注意到,他说话时,手不自觉地后移,搭在腰间,那里只可能藏着利刃。
他还真是谨慎啊。
“我是附近庄上的,来打猎不慎迷了路。” 我解释道。
他不知道有没有信。
手依旧没挪开,半晌,才道:“等天亮,会有人来找。”
我坐在洞口挡风,离他远远的。
我不会医术,他也不会放心让我给他治,两个人一南一北,洞外雨声淙淙,我抱住肩膀提议:“怪瘆人的,我害怕,娘亲说唱歌能壮胆。我、我唱给你听吧。”
他是太子,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他折在这里。
山洞阴寒,木柴是湿的,根本烧不起火,他好不容易醒来,如果再昏倒,会很危险。
这一夜,我把嗓子都唱哑了。
天亮果然有人来,没想到,带头的竟是我夫君谢峣。
我们大眼瞪小眼。
他把披风拢给我,无奈地问:“阿吟,你怎么在这儿?”
亲卫中有擅医的。
他们简单给太子处理了一下,止血后,绞开衣物,发现伤口很深,洒上药粉,又服了枚紫雪丹,才背着太子下山。
可在郊外常落脚的庄园都有贤王的人盯着。
我埋在谢峣怀里,虚弱地建议:“不然去我那儿吧。我娘有个嫁妆庄子,离得偏,也没什么人知道。”
——这是在向太子表忠心,我昨晚说的话是真的。
太子轻飘飘地看过来一眼,面色不显深浅,扯了扯唇角:“你有位好娘子,就是,是个破锣嗓。”
我换好衣服,过去沏茶。
伙计们都赏了银两,他们也寻了我整晚,让都去休息,又安抚好王嬷嬷。我端茶进了院中。
经历这场劫后余生。
便是太子,也有些唏嘘,我们开始谈论起事件的起因经过。
我敲门时,屋内声音戛然而止。
谢峣将我拉过来:“太子殿下,这是臣妻,傅吟。她并不认得你,昨夜冒犯,还请殿下不要同她见谅。”
他竟是太子?
我端茶的手都不稳,脸色苍白,忙跟着跪在了地上:“民妇无知,请殿下恕罪。”
太子面色毫无波澜,扯了扯唇角,笑了下,看上去竟有些和善:“无妨,谢家娘子也算救了孤,你姓傅,孤从前有个老师,也姓傅。”
“回殿下,那是家父。”
有那么一瞬。
太子的表情十分复杂。
他怔怔地盯着我垂下的头发,目光好像一直要穿过十年前,落到东宫岁月安宁的那段时光,有夫子,有兄弟,有娘亲母族。随后又被搅进皇权之争中,步步刀山,寸寸火海,一切都被覆灭。
他的眼中闪过经历无数生死后的沧桑,带着一声怅惘的叹息:“傅清横的女儿,他可是雍国最有才的词人。你可会做赋?”
“禀太子,民妇不会。”
我缓缓抬头,声音轻却坚定:“民妇不擅文,不通武,却懂经商。在西域,三年间,能将一家铺子收益增二十倍。”
“哦?”太子来了兴趣。
我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民妇的父亲、夫君都为殿下效劳,民妇也愿意尽自己微薄之力,只求帮到殿下一二。”
太子没表态。
他与谢峣还有话要说,我起身,把茶水倒好,走了出去。
看着天空,日出的光芒筛过树梢,跃在我的脸上,不算如何强烈,我还是捂住了眼睛。
太子会同意的。
他势微,贵妃得志,皇帝偏私。
他不会放过每一个可用的人才,更何况,我天然属于他的党派,身份无可指摘,信任基础本就比旁人厚些。
……
山洞那一趟,我崴了脚。
脱去鞋袜才发现,踝骨处有一道很深的口子。
谢峣来给我上药。
屋内烛台摇晃,他半蹲在床榻边,力道很轻,开口却道:“阿吟,你该同我商量。留在太子身边,很危险,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
我挽起裙摆,露出截白皙浑圆的小腿。
他无可避免地碰上去,却把头撇过:“我们现在是好好说话,你不要总……”
我坐得散漫,身子往前一倾。
手便环上他的腰。
谢峣眉宇中有文人风骨,早年却痴迷武艺,身材极好,尤其腰腹肌肉紧实,线条流畅,这巨大的反差感,让我摸得心猿意马。
我眼尾都烧红,可怜兮兮地勾他的脸:“夫君,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
“怎么会?”
“可是你在外面,我总很担心,日夜胡思乱想,思念你到骨头里,做梦是你,吃饭也想你。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成疾的。不若让我做些事,也能离你近一点。”
“可是——” 他犹豫。
我手指若有似无挑过他的下巴,轻轻吹气,面颊染上绯红,眼里却即刻涌出泪珠,要掉不掉:“你不同意,就是觉得我做不好。夫君,呜呜呜。”
他先被我钓成翘嘴,又实在对我这撒娇样没辙,叹息一声:“罢了罢了,都依你。殿下那里,我会为你担保。现在,乖乖坐好,脚还有伤呢,今晚不行。”
我被他扶正身子。
隐约笑了声,轻轻锤他:“那你可轻点。我会痛的。”
眸中却是一片清明。
爹,娘。
阿吟如今终于和太子搭上线,只有他顺利登基,你们才有肃正清名的那一天。且在黄泉之下再等一等,贤王党、云贵妃,当初陷害您,致我们家破人亡的罪魁,一个都别想逃。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
如今我是太子手下最得力的暗桩。
整个朱雀半条街,都有我经营的铺子,吃饭的千馐阁,听曲儿的千红楼……
无不是消息灵通之所。
我密切关注着贤王党派的一举一动。
这些年来,太子从势弱到站稳脚跟,朝堂四处收拢大臣,渐能与贤王一派势均力敌,背后少不了我传递的消息。
最近的一次,宫中怪事频发,国师又站出来,卜算是太子和皇帝命格相冲导致的。
御书房中。
太子没有辩解,只是磕头痛哭,额角渗红,他愿意交出朝中职位,再不进宫,只求父皇保重龙体。
有个宫人去扶,不慎撞到国师。
从国师腰间掉出来一块玉佩,上面有贤王府的纹刻。
皇帝冷下脸,目光阴沉,又有人适当提议,再请一位大师占卜,结果太子不但不克国运,反而有相助之相。
太子露出清澈的愚蠢,喜极而泣:“太好了,父皇,儿臣又可以时时见到你了。是国师大人占卜有误,可是怎么会,多年前,他不是一下子就算出巫蛊的方位吗?”
国师瞬间跪伏在地,脸色白了几度,大气都不敢出。
“是啊。”
皇帝慢慢走下来,步伐缓慢。
玉佩猛地掷在国师面前:“朕也想不明白,还请国师解惑。”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
皇帝是爱云贵妃,可桩桩件件,她手伸得太长了。
皇权注定至高无上,不容践踏,这个位置下早就烧起一座滚滚火山,随时会鼓涌出怀疑的风。他可以给出宠爱和权势,可是,被给予者,只能接受,不许争抢。
国师被处死。
他没吐露太多。陛下也不想再听,这一刻,他莫名地思念发妻皇后,虽一开始不是自己想选的女人,只是碍于家世,不得不给出尊荣。可她端庄、贤良,从不争抢什么,永远都是体贴大度的,好像随时回头,她都站在身后,露出温柔的笑。就连死去,也是无声无息,不给他添半点麻烦。
云贵妃越张狂,他头疼得不行时,就越想去坤宁宫坐坐。
皇帝开始补偿。
太子有了兵权,连贤王都垂涎三尺的御林军。
这晚,我推开窗,白鸽就停在檐边,信筒上有太子的手信。
没错,这一切本就是个局,我从楼中查出,国师从前与贵妃有旧,那枚玉佩,也不是从国师身上掉落的,而是从扶他的太监身上。
但这远远不够。
只伤到贵妃皮毛,我准备再送一份大礼。
提笔写道:“千红阁中,有一女子,眼尾小痣,相貌得天顾,竟与先皇后三分相似,若加以调教,七分神态,或可供殿下成事。”
墨色已干。
我吹了吹信纸,抚上白鸽羽翼,唇角弯出了笑容。
三月后,宫里新来了一位婕妤。
她性情温顺,很快便深得陛下宠爱。
陛下不仅破格册封她,让她做了一宫的主位。
还接连半月,都宿在新荷宫中。
这待遇,远超婕妤该有的规制。
云贵妃气得咬牙切齿,猛地把茶碗从桌上扫落到地上。
“这个贱人!给我去查她的来历。”
“敢挡我的路,就连皇后在时,都没让我这般难堪。本宫定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王婕妤从前也是好人家的女儿。
父亲是个秀才,母亲是医工。
只因她生得太美,给家里招来了祸事。
父亲好好出门,却遭遇山匪劫杀。
还有一帮泼皮,拿着莫须有的欠条上门讨债,生生逼死了她的娘亲。
就在这时,贵妃远房亲戚的小儿子,突然出现,要英雄救美。
婕妤又不是傻子,很快就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自然不肯从命,甚至以死抗争,结果被狠狠打了一顿,卖进了青楼。
我在众多姑娘中,看到了她那垂死却又愤恨的眼神。
我花了二十两银子,将她买下,并为她治伤。
她醒来后说:“我死也不会接客,你不该救我。”
我笑了:“这里是清倌院,接不接客随你。我给你三条路,第一,你现在就走,可你近不了仇人的身,上门也是白白送死;第二,你留在楼中,学习曲艺,那无赖常来,你或许能找机会要他的命,当然,也可能不行,谁知道呢。”
她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屏住呼吸问:“那、那第三条呢?”
我盯着她的眼睛说:“那就是擒贼先擒王。山匪从哪里来?泼皮又是被谁收买?你父母的官司没人敢接,四方衙门把你撵得如丧家之犬,好好的良家子,成了贱籍,冤屈却无处申诉。不就是仗着云贵妃的权势吗?第三条路,我送你进宫,你去向罪魁祸首讨回你家的血债。”
她起身,跪在地上,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求娘子帮我。”
婕妤的身份被太子做了掩饰,但还是被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似乎与千红楼有瓜葛。
我在密室中处理信件。
出门后,看到楼中有一个面生的打手。
他衣服不合身,目光冷戾,还在四处张望。
我心里一惊,立刻拉住一个端茶的小丫头,让她跟我换了衣服,然后去房中躲起来。
我往下走时,不小心绊了脚,撞到了那个打手。
茶水洒了他一身,他立刻伸手往腰间摸,那里藏着一把短刃。
我哭哭啼啼地说:“我、我不是故意的。求你别跟东家说,我原本是她跟前伺候的,就是因为打碎茶杯被撵到外面,要知道再犯错,她肯定会卖掉我。”
我的声音吸引了很多人往这边看。
打手摸着刀柄,眼神晦暗不明。
他说要送我回房。
他跟着我来到清净的后院,我后髻被他猛地一拽,他把我重重抵在墙边,刀已出鞘,横在我的脖颈上。
“你们东家在哪儿?你们楼中可曾来过一个姑娘!说,不然要你的命。”
我吓得不行。
半张脸磕在墙上,疼得钻心,刀光映出我冷静的眸子,声音却颤抖着,不断讨饶:“别……别杀我。我知道,我带你去。”
我带着他往下走,越走越黑,确实像藏着秘密的样子。
打手性格谨慎,让我在前面走,刀一刻也没离开我的颈侧,直到地窖门口。
我畏畏缩缩地说:“楼中从前确实有个姑娘,跟你说的很像。她跟我们东家,就常在这里商议事情,不许旁人靠近呢!”
门推开,是普通的酒窖。
打手试探地往里探身子,没察觉到什么异样,我趁机侧开刀锋,猛地一搡,他踉跄着摔了进去。
他大怒回头,要给我一刀,我已经迅速把门关上。
在西域时我就知道,酒窖空间狭小,通风不畅,人在里面待上几晚,尸体就会凉透。
帮太子做事后,这不是我第一次遇到危险。
我早就学会了杀人不见血的办法。
身后传来打手的呜咽求饶声,我抚平裙摆,心里已没什么波澜,径直离去。
我换好衣服,坐马车回府。
没错,是“府”。
三年前,太子借赈灾一案,指出贤王贪墨十万之巨。
那时,皇帝还很宠爱这个儿子,只是轻拿轻放,只杀了两个官僚,罚贤王半年薪俸,事情就这么了了。
许是觉得自己太过偏心。
毕竟太子还受了重伤,皇帝便多提了一句,许他一个承诺。
太子跪在地上说:“父王既开恩科,那儿臣斗胆,求一道赦令。还请父母获罪的,不至带累子孙,也可参试。”
就这样,谢峣如愿高中。
文章原本能点状元的,只是他不让进殿试,最后放榜出来,是二甲,在朝廷任了官职,一头钻进贤王党密切把控的吏部。
后来风头稍缓,谢父谢母也被放了出来,谢峣就在胡同里买了处府宅,园门一隔,一家人住在两院。
谢父在牢中担惊受怕,出来后落下病根,需要长期吃药,谢母随侍身侧。
经此一灾,他们都有些心如死灰,不常出门。
晨昏定省我从不落下,也不提起那些过往,有什么金银珠宝、珍稀药材,都流水似的往他们那里送。
我越这样,谢父母反而觉得对我亏欠得更多,如今,这个家中,倒都是听我的。
马车往回走,沿路的桃花已经谢了,芳菲如雨。
我想起去年也曾带着傅箖走过这条街,那时是送他去国子监。
那儿的大儒曾教过我爹,如今也很喜欢他,要收他做入室弟子。
他就指着桃花树说:“阿姐,花开第五次的时候,我就回来。我要好好念书,将来高中做状元,我还会封侯拜相,名扬天下,总有一天,重兴我傅家的门楣,给你赚个诰命回来。”
“可是阿姐,你不要太辛苦了。嬷嬷告诉我,你经常睡不够两个时辰,我听着,心里很难过,只恨自己不能早日长大……”
我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这些年,谢家的资源、东宫的助力,都倾斜在傅箖身上,有两方合谋运作,他才能去国子监,能被人看到,能有最好的大儒。
我一直在偷偷喝避子汤。
好像自家道中落后,我就失去了信任别人的能力。
即便谢峣承诺过很多次,会善待阿箖,我笑着说好,心里却始终不信。
我不敢有我们的孩子,只是汤药伤身,嬷嬷心疼地直掉眼泪。
或许,是时候该停下了。
出了朱雀街,回到万景胡同。
靠近谢府,才发现人群已把大门口围得水泄不通,护卫费力地拨开一个角,依稀才能看见是一名女子跪地而哭。
是分春。
她看起来瘦巴巴的,很可怜。小腹微微隆起,不到十年,便被官府放了出来,头发也养得很长。
背后没人助力,鬼都不信。
她当街说起谢峣这位吏部侍郎的秘密。
称从前落难时,他们生死与共,早就定情,无奈有个棒打鸳鸯的悍妇,也就是我,从中作难,还诬赖她杀人放火。
谢峣回来后,木已成舟,无可奈何,只好奋力读书,有了功名后上下打点,将她接出来安置在外院。
如今已有了谢家骨肉,想给孩子一个名分,才跪到这里求主母开恩。
这一番话起承转合,声泪俱下,很有感染力。
我支着下颌,听得津津有味:“当初真不该把她送官,要是留在千红阁,少说也能博个花旦名头。”
围观群众中有提前安插好的人。
在造势。
王嬷嬷一个人的嘴,是说不清的。
更何况,分春得了“高人”指点,诉完苦,就不再说话,只垂首哭泣。
我婆母被搀出来。
她心软。
这本是个好品质,可另一层含义,却是容易摇摆。
看着分春的肚子,又想起从前落难时,她送进来的几枚铜板,有些犹豫。
不能让婆母开口,话一落地,转圜就难了。
我跳下马车,穿过人群,疑惑地挑了挑眉:“分春,你说你爱慕郎君,情深意重,是这样吗?可是话里话外,我这个悍妇,只听出来另一层意思——”
“你是说,谢峣为你枉法,打点官吏,把你从牢中捞出来?还藏匿犯人,锦衣玉食地养着!太子亲口夸过我们夫妻和睦,堪称大雍典范,你却站出来,这不是说谢峣欺上瞒下,他如今正是升迁的时候,你爱他,就空口污蔑,要毁了他?”
婆母回过味来,一身冷汗。
也厉声道:“峣儿除了公务,便宿在家中。这几年从未在外过夜,你个贱婢,无凭无据的,便说怀了谢家骨肉,要赖上我们。那我问你,他是何时去的你那儿!说不出来,你就犯了污蔑当朝官吏的罪名!”
分春皱眉,抬头看了看婆母,又看了看我,咬唇,继续哭:“这都是闺房的事……倒让奴婢如何能在人前说出……”
她跪行数十步,攀扯我的袖摆:“夫人,我知道你容不下我。可我真的不会跟你抢什么,我就是想陪在谢郎身边,时时刻刻能看着就满足了……孩子生下也能养在你的名下,我……”
模糊重点,不讲逻辑。
婆母气得发抖。
我悠哉游哉地看着分春演戏,视线落在她的手上,俯身,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你拽这么紧,不会是想着,下一瞬,就往后倒,孩子留不住,把脏水泼到我身上吧?分春,可惜,我要叫你失望了。”
我亲切地回握住分春,抬头,环视四周,大声说道:“这原是我们家从前的奴婢,仗着有些薄恩,便生出野心,几年前还想放火杀人,证据可都在官府呈着呢。”
“如今且不论她是因何出狱的,到底有了身孕,雍国律法对怀孕女子总是有所宽容。我们家也是世代为官的,当谨遵法理。不若这样,由我谢家出钱,将她养在慈宁庵中,待孩子生下来,当众滴血验亲,也能全了我夫君清白。”
分春身子猛地一颤,瑟瑟发抖。
“我不……”
婆母已支仆妇捂住她的嘴,好生送上马车,由人看着,往山上驶去。
慈宁庵中住着守寡多年的长公主,她是皇帝亲姐姐,情分不同寻常,也从不干涉党争。
有她看着,任何人都做不了手脚。
而且,这颗棋子可是幕后之人亲手送过来的。
我怎能放过?
利用得当,或许反制的机会就在其中。
婆母缓过神后,亲自下厨给我做饭。
“幸好有吟儿看得清醒,不然今日真是要酿成大祸!”
公爹也后怕。
他再经不起什么波折:“这个毒妇,是要害我全家的前程。”
晚间吃多了。
我在院中消食,婆母送来一壶果酒,是她与公爹成婚那日所酿,尘封了许多年,酒香勾人。
我斜倚凭几,拇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壶柄,不知不觉,竟有些半醉了。
月色下,有双手从身后揽住我的肩膀。
脚步声实在熟悉,是谢峣散衙回来了。
这些日子,他在忙上京官员考核述职一事,牵扯出贤王行贿,闹得沸沸扬扬,经常早出晚归。
“今日的事我都听说了,辛苦阿吟了。”
我伏在桌面上,眼眸微眯摇了摇头:“他既出手,就不可能不留下痕迹,这亦说明,你与殿下这次又咬到他的要害了。”
我眉毛微微蹙起,“只我问你一句话,分春的孩子——”
谢峣眼眸幽深,静静看着我:“阿吟,你也觉得那孩子跟我有关系?”
“你得说实话。有关系是一层处理法,没关系又是另一层,都涉及往后谋划。总归我是你的妻子,嫁你多年无所出,若真是,一个孩子,我并非容不下。”
我喝醉了,眼神朦胧,没察觉谢峣的脸已冷如冰窟。
“你真是……”
他被气笑了,抚住额头,语声也凉凉的:“亏我还以为你对我多信任,巴巴地赶回来。结果你竟这样想!”
谢峣的手臂揽住我的腰,一紧,我蓦地跌进他怀里。
他磨蹭出一块滚烫凸起的硬物。
“当真贤良大度,不吃醋?”
他晦暗地看着我。
“我倒是宁愿你跋扈些,进来让我跪着,说‘你要是真敢和她有什么,我就把你的肉一口口吞下去’。阿吟,你何时才能懂我的心?”
我冲他傻笑,脸微红,眼迷离,因迟滞动作显得有些妩媚,很委屈地往后躲:“你硌到我了。”
“别动!”
谢峣将我紧紧按在怀中,脸贴上我的额头:“你吃醉了?”
不待我回答,手忽地松开,来抬我下颌,与我四目相对,若清醒时,我能察觉到他眸中暗藏着感伤和霾影。
可我现在很糊涂,只觉得热,要往开避。
这动作一定刺激到他,我腰间一紧,然后唇就被堵住。
一个很凶猛肆意的吻,他像是沙漠中饥渴的旅人,而我的唇间藏有最后一滴水,这才如此疯狂地掠夺,膝盖顶入我腿间,双手也被攥住,我动弹不得。
“阿吟,你看看我……”
像恳求,又像绝望。
这晚我睡得十分不好,总觉得是被大型猛兽盯上,从院中到卧房,半夜浮沉间,几声嘤咛,仿佛有双手要将我搂在骨子里,在耳边一遍遍长叹:
「阿吟,阿吟。」
次日天透亮,我从床上爬起来,才发现身上青紫一片,脖颈处更是有个偌大的咬痕。而床边的罪魁,早已去点卯了。
「他是属狗的不成?」我气结。
事情还是要做,我戴上帷帽,将千红阁中布置妥当。
六月,王婕妤查出有孕。
圣恩昭彰,允许将她的家人接进宫。婕妤捏造的身份里,父母双亡,只有个堂姐,由太子培养的死士扮演。
堂姐一进宫,就去陛下面前哭。
她很瘦,褪去脂粉,脸上全是伤;把丝带解开,脖子上还有条新划的剑痕,不住磕头:
「民女命苦,早年家贫自卖花楼,虽是个清倌,却也知身份卑贱,不好与良家子有所纠葛。娘娘是我唯一亲人,为她好,更是有心疏远。
「可我家阿妹心善,来楼中给我送过几次东西。不料被有心人查出,要逼我站出来指认,构陷娘娘入宫前也曾在楼中接客!我不肯,便关起来打,若非娘娘怀孕,要接我入宫,此刻民女早就没命了。」
王婕妤擦眼泪:「我苦命的姐姐啊!」
她跪下。
看着皇帝:「陛下,这是有人要害妾身母子的命啊。嫔妾是否完璧,您是最知道不过的,还请陛下明查,还妾身以清白。」
这个角度,微微仰头,眼尾上挑,是最像先皇后的。
皇帝不免又想起,多年前,那场巫蛊之案。
后宫云贵妃一家独大,多次找过婕妤麻烦,逼她抄经祈福,在螽斯门前下跪。这些事,王婕妤一直在忍,受了委屈也从不去陛下面前哭诉。皇帝一直是爱怜她、亏欠她的,从前不出声的愤怒,攒到今天,终于忍无可忍:
「去查!」
这很好查。
千红楼对外的东家,也是一早就安排好的人,很轻易吐露出是收了贵妃娘家银子,还一直在暗中打探官员把柄;酒窖里的那具尸体,身上穿着贵妃娘家家丁的衣服……
盛怒之下。
云贵妃被褫夺封号,贬为婕妤,迁徙偏宫;王婕妤升了两级,就等诞下皇嗣,加封为妃。
贵妃母族也被削官夺爵,流放岭南。
至于那户曾仗势欺人,打压婕妤的远亲,死的死,散的散,小公子走在路上,好生生地被人掳走,卖进了南风馆。
这是陛下长期不满积压的结果。
可他还是爱云婕妤,看在两位皇子的份上,留了她一条命。
这个结果,且不能够呢。
前朝上,太子党趁胜追击,有御史上书,带头弹劾贤王十宗罪。雷声大雨声小,皇帝一怒之下,把贤王关了禁闭,令他闭门思过。
这是他第一个儿子,生在与云婕妤感情最好的时候,又一直亏欠不能给他储君之位,除非是滔天大祸,否则真的很难拉下马。
下第一场雪时,太子邀谢峣过府。
我陪着去,要交账本。
时间有些晚,便留下来用膳,室内温暖,太子吃得心不在焉:
「父皇向来是偏心的。如非那年外祖以十万兵马挡住胡戎,立下不世功勋,也不会立孤为太子。」
谢峣:「可无论如何,东宫是您,正统人心亦在您。」
饭后,太子妃抱了几束梅花插瓶。
我剪落枝。
她看看我,又看看太子,想了想,问:「谢侍郎那位小妾,不日是要生产了吧?」
我刚要说话。
谢峣插嘴:「娘娘委屈臣了,臣只有发妻,哪有小妾。」
我接话:「那个孩子,不是谢峣的。」
太子妃很轻易听懂我的话外之音:「也不是太子的。」
两个男人一头雾水。
我与太子妃相视而笑:「滴血验亲那日,会来很多人。贤王吃了大亏,想借此把谢峣拉下马,一定会在水中做手脚。」
「那不推一把,岂非辜负了幕后之人一片心?」
分春生产了,是个男婴。
在这之前,京中已有流言纷纷,指责吏部侍郎谢峣罔国法而徇私情,炒得沸沸扬扬,连久居后宅的伯母,都听了一耳朵,气得胸口疼。
还把谢峣叫过去问话:
「你真做了这件事,教人拿住把柄?」
谢父也骂他:「吟儿哪里不好,你要去外面寻花问柳,和别人纠缠不清。」
「我没有。」谢峣很委屈。
他在公婆那儿受了气,回来便与我在帐中捉流苏。半夜要了几次水,次日晌午醒来,床幔都被撕破了。
谢峣做文官后,身材不比从前。
只那日我虚虚瞥过一眼,把头挪开,床上有些漫不经心;他察觉到后,发狠地咬了我几口,每天挤出半个时辰在后院练枪。
我往前推开窗,大榕树下,谢峣一挑红缨,耍得虎虎生风,他继承了父母所有容貌上的优点,英俊不凡。
竟有一瞬间,夏日蝉鸣,将我带回了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小院,我在亭中打盹,他挑枪回首看我,弯下眉眼。
「吟妹妹。」
他又做出相同的动作,记忆中的脸成熟很多,忽地抬眸望过来:
「吟儿,你醒了。」
我神思恍惚,不知身在何处,下意识咬住唇,直到看见他露出的胸膛上,留下几道尖细红痕,是我昨夜的杰作。
我彻底冷静下来。
滴血验亲造势很大,惊动朝堂,连圣人都听了一耳朵,贤王以此攻讦谢峣私德有亏;谢峣反指贤王无中生有、污蔑朝臣。
这是分春最接近富贵的一刻。
她被长公主遣人送到朱雀楼坊,身穿粉锦云锻,梳着很漂亮的燕尾髻,还插了根鎏金发钗,看起来十分娇细,像个大家闺秀。
只面色有些苍白。
皇帝派来两个内宦,接过襁褓中的婴儿,刀锋轻轻一划,血滴进水碗。
分春不忍,把头撇过,轻轻擦拭眼泪。
谢峣也上前,脊背挺直,看了看水碗,阳光透得他眼珠幽深:
「这水是大内准备的,也太厚此薄彼了些。嬷嬷,你再备一碗,回了慈宁庵也好讲给长公主听。」
不等贤王党反应。
公主乳母已再端出一碗水,谢峣动作极快地割开手指,血涌出来。
「本官也很好奇,这个孩子,到底跟我谢家有没有关系。」
全场屏息,都盯着高台上的两个碗看。
第一碗,相融。
贤王站出来,往前走两步,想去掀高台上的桌案。
「谢峣!你还想说什么,竟为了女人罔顾雍国律法,你这样私德有亏的人,也配穿我大雍官府。真是禽兽不如!」
手被太子攥住,他笑意未达眼底:
「皇兄可有什么好急的呢,且再看看。」
第二碗,不相融。
分春脸色更白,眼中涌上恐惧,险站不稳。
谢峣转身看向众人,声音充满疑惑:
「难道这世上,真有男子不碰女子,而能有孕的先例?我除不在家中,便是在公廨留宿,每日都可查,与这个女人之间绝对清白。更何况,一碗融,另一碗散,天下竟有这样的奇事!莫非这孩子,一半是我的,另一半不是我的?如是?」
这话在人群中掀起惊天大浪。
连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也摸不着头脑。
所有人的视线看向分春。
太子道:「旁人糊涂,做娘的总该知道孩子爹是谁。你说!」
分春彻底慌了下来,一丝血色也无,连连往后退:
「不,不……」
她终于撞到我身上,被我一扶,又精神起来,借力跪倒在地:
「主母娘子,你素来嫉恨我与谢郎之间的情谊,我已尽力躲避……可你为什么,要诬赖我?」
有些人的逻辑是讲不通的。
刀枪架在脖子上,不想着活命,反用最后的力量,要把我拉下水。
我弯腰把她往起扶,侧身附到她耳边,声音很低,剖明利害:
「贤王把你从牢中捞出来,是为了陷害谢峣。此事过后,你已无望,母子二人都难活命。分春,你不是想要富贵吗?现在反口还来得及,咬准孩子是贤王的,你死后能风光大葬,儿子也能入皇室宗谱,你自己可要想清楚,是被事后灭口,还是给孩子谋个前程……」
她瞳孔睁得很大。
被我拉起后,有绝望的泪流出,视线扫过众人,落定高台上的贤王身上,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向前几步,跪下磕头:
「太子殿下,奴婢有冤!还请您做主!」
她原就有演戏的天分,哭得可怜,还能把事情说清楚——
分春在牢中好好地服苦役,已经改过。谁知贤王有虐杀囚徒的癖好,每逢在太子那吃了亏,便要来牢中发疯。这次轮到分春,她有几分姿色,被贤王玩弄,本是必死之局,只是不甘心唤了谢峣的名字,竟让贤王停手,饶她一命。
「奴婢肚中的孩子,实在是王爷的。谢侍郎没有碰过奴婢,奴婢只是太怕了……」
她头磕地飞响。
贤王气得破口大骂:
「满嘴胡言!你这个贱人,敢随意攀扯本王,谁给你的胆子,还不快给本王拉下去打死!」
分春抬头。
「奴婢有证据。贤王后背有三颗红痣。敢问诸位,如非奴婢亲眼见过,又如何能知这等私密之事!」
太子都听惊了,看看分春,又看看贤王,嘴根本合不拢:
「皇兄,不是孤说你,你怎么……怎么偏偏喜欢女囚呢?口味奇特不说,还喜欢把自己的儿子认别人做爹。」
贤王忍无可忍:「够了!」
他的人被太子的人拦住,无援手可用,亲自下台要去捂分春的嘴。
分春往后退去,众目睽睽下,被他一推,整个人撞向楼牌石柱,血流得像条小河,临死之前,还要给贤王扣帽子:
「王爷,纵然奴婢身份卑微,不配做你的女人……可孩子,是您的亲骨肉啊,你杀了奴婢便消气吧,不要伤害自己的儿子。」
整条街的人都看到了。
这原是排给谢峣的戏码,如今却演在自己身上。贤王胸膛起伏不停,气得都结巴了:
「本王没有推她……这个贱人……贱人!」
贤王想走,走不掉。
又换了两碗水,太子亲自持刀划上他的手腕,血液相融,孩子是他的,赖不掉。
这件事造成的反噬极大。
不出两天,便传遍了整个京城。没有百姓能接受一个杀妾弃子的王爷,更何况,太子推波助澜,抖出贤王曾经做下的所有事,治水贪污、买官收贿……犯人的亲属站出来,围了衙门,给『坐牢后便下落不明』的这件事要个交代;曾从邻县逃亡到京都的灾民,聚在一起,万人血书要让贤王谢罪。
皇帝气病一场。
朝堂的攻讦只会比民间激烈百倍,已有官员立于宫门外联名请愿废黜贤王,云婕妤病急乱投医,要闯皇帝寝宫,被王婕妤拦住,惊了龙胎,导致早产。
事情叠在一起。
皇帝不是不知道这背后是太子推动。
可他年岁大了,身体也不如从前,其余的儿子又太小,还没长成,再加上对皇后的愧疚,对云婕妤感情的消磨,对国家整体大局的考量。他拖着病体,把云婕妤贬为庶人,幽禁冷宫;贤王迁出宗谱,流放岭南。
贤王不是没想过造反。
可他一无兵权,没人可用;二来,他与皇帝这对天家父子之间是有感情的,他爱戴敬仰这个父亲,终于没舍得走这一步。
只在外放岭南前,把最后的人手,安排一次刺杀。
东宫有皇家禁军守卫,滴水不漏,很难钻缝隙。
谢府倒是个软钉子,可以碰一碰。
这天晚上,一支暗卫,领头的黑巾蒙面,约莫百人,悄无声息抹了护卫脖子,翻墙而来。
公婆与我退进后院。
谢峣带着七八名护院,持刀挡住正门。
可还有漏网之鱼从进来,在那柄剑离我咽喉只有两寸时,我以为我这辈子就到此为止。闭上眼,想起娘亲、阿爹、外祖,还有我的阿箖。
最后一瞬,画面停在谢峣身上。
是的。
没有办法骗自己,我从前是真的爱过他,他填满了我的少女时期,心事怀春、满是欢喜地幻想过很多次,要做他的新嫁娘。
傅家出事,伯府冷眼旁观,我在阁楼停止绣我的嫁衣。收了针线,泪珠又滚下来,擦不干净,手合在胸前,嘴里念的是:
「谢家哥哥,你可千万要来接阿吟。阿吟很害怕。」
谢峣没有来。
他伤透了我的心。
十四岁的傅吟停止幻想,她不再盼望着有人将她救出泥潭,也不再期待能嫁给英雄,她决心自己做自己的英雄。
本该如此,本该这样。
我就同谢峣这样面和心散地过一生,有个孩子,把钱握好,灵魂的缺口不必堵上,任它日日夜夜决堤,在心田竖起高墙。
失去信任和爱的能力,是很可怕的。
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再释放信任,无法同过去和解,那是对自己的背叛。这个引线,一早就埋下,深入骨髓,迟早会引爆我与谢峣的后半生。我其实经常不得安眠,枕头下放着一把剪刀,也常在午夜梦回,本能地退出谢峣怀抱,蜷进被窝一角,与他泾渭分明。
至亲至疏,夫妻。
直到谢峣推开我。
那把剑,插入他的咽喉。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刺客反被谢峣击杀。
他浑身浴血,静静地躺在我怀中。
天地之间,仿佛仅剩下我们二人。
他,真的很俊美。
自那以后,我再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他。
青色的常服极为合身,就算失去了神采的双眼,依旧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吃力地伸出手,来触摸我的脸。
“阿吟……你怎么傻站着不动。我瞧着很害怕,真心害怕,怕再一次失去你……”
“可仔细想想,我从未真正拥有过你……你厌恶我到这般地步,连孩子……都不愿为我生……”
衣袂随风翻飞。
我低头,轻轻地吻上他的额头。
“谢峣。”
他缓缓闭上双眼。
“谢峣。”我又轻声唤了他一句,却再也听不到他回应。
泪水从我的脸颊簌簌滑落,我哽咽着说:“我爱你。”
声音如梦呓般细微。
谢峣逝于朝阳初升的这个清晨。
他幼年便梦想着建功立业,骑着高头大马,在边塞战场上英勇杀敌。
青年时弃武从文,两次参加科举考试,皆荣获头名,任职吏部,为官肃正廉洁。与我婚后第七年,他手持长剑,与刺客殊死搏斗,以一当百,将家人妻儿护在身后,死得壮烈无比。
是的,我有他的孩子了。
我孕吐得厉害,心力交瘁地操持着他的葬礼。
公婆数次哭晕,太子前来悼念,伤怀不已。他上表请求给谢家袭爵,恢复伯位的待遇,并且可以传到我儿子这一辈。我和谢母都被封为诰命夫人。
夜幕降临,宾客纷纷离去。
寒月孤悬,榕树独立,公婆被搀扶进屋休息,偌大的灵堂里,只剩我一人守着那冰冷的棺椁。
我抚摸着棺椁,半个身子微微靠在上面,神情空洞,可声音却温柔至极,仿佛在诉说着情话:
“谢峣,你知晓吗?原本我以为,等一切都安定下来,便送你去死。我独自守着家产和荣华富贵就行,毕竟我早已习惯孤单,情爱实在难以把控,我惧怕再次遭受伤害。可真到了这一天,我才发觉,没有你的日子,竟如此漫长。”
我一头埋进臂弯,嗓音带着哭腔:
“谢峣,第二次了,我好害怕,阿吟一个人,孤苦伶仃。”
眼泪早已浸湿了衣襟。
我在他人面前总是表现得十分平静。第三天,亲眼望着谢峣下葬,回府后便一病不起。
次年秋日,我诞下一个男婴。
傅箖刚参加完科举,便荣膺雍国最年轻的状元。他格外喜爱这个孩子,散衙之后常常过来陪我。如今他在太子身边做事,任职翰林院,负责修纂我父亲年轻时便立志要编写的辞赋集。
三年时光匆匆而过。
皇帝驾崩,举国悲痛。
太子即位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前往岭南送去一壶毒酒,贤王无奈自尽。过去那些被压下的案件重新被翻出,我父亲得以沉冤昭雪,他和我娘的尸骨得以合葬,还新立了墓碑。
冷宫的云庶人早已精神失常。
王婕妤如今被尊为蝶太妃,她生的是个小公主,没有太大野心,只希望能多回娘家看看。太子登基后,特许她搬到行宫居住,那里的山脚下,正是她的故乡。
还有分春。
她的孩子受贤王牵连,好在其毕竟是皇家血脉,被过继给一位并无实权的郡王抚养。
故事里的人,似乎都有着圆满的结局,可又好似都失去了某些重要的东西。
又是一年清明时节,我前往给谢峣烧纸钱。倚靠在他的墓碑旁,我又多坐了一会儿,喃喃自语:
“儿子与你极为相像,也十分聪慧,过目不忘。等他成年后就要承袭伯位,可他却看不上,一心想要凭借自己的本事挣取功名。弟弟总取笑我,说家里就我一个笨的,可从我瞧,他才傻呢,明明心里喜欢尚书家的小姐,却总是结结巴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王嬷嬷年纪大了,想回故乡养老,我给她购置了一处极为宽敞的院子……如今我还在做生意呢,如今已是皇商,颇为富有……”
不知不觉间,我竟睡着了。
梦里,我仿若又回到了六岁那年的盛夏。
我的风筝挂在了榕树上,哭声引来了隔壁院子的谢峣。
他翻墙爬树,为我摘下风筝。
他因恐高,僵持在树上,还一脸温柔地安慰我:
“傅家妹妹,莫要哭泣,你一哭,我的心都化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