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闻疑云》(五)——刘作忠:留法学生“窃图案”
发布时间:2025-06-10 23:36 浏览量:3
1908年6月22日,清政府陆军部委派15名陆军速成武备学堂二期学生前往法国留学深造。
这一行人由驻德参赞冯祥光率领,从哈尔滨出发,经俄国西伯利亚前往德国首都柏林。
7月7日,这15名学生安然抵达柏林,再由前来迎接他们的驻法使馆留学生监督唐在复带往巴黎。
两周后的7月25日,他们最终来到法国西部城市拉弗莱什,入读一所军事类预科学校——法国陆军子弟学校。
短短一个月,这15名中国留学生就完成了从启程到在法注册入学的一系列手续,各方效率不可谓不高,颇令今人艳羡。
与日本、德国一样,法国也是晚清学生留洋的热门候选地之一。驻法公使刘式训就曾向江苏巡抚陆元鼎介绍留法的好处:
“法国专门校学费,岁不逾千佛郎,房饭零用约需三千,普通及预备科房膳学共不逾三千,暑假月在外另咨表。”
同类学校的学费,法国比英国要便宜近一倍多,再加上生活费,两者数目相距颇为可观。
且20世纪初,正值法国政府大举进行高等教育改革之际,各种综合性大学、专科院校、工程师乃至军事学校如雨后春笋般出现,随之还配备了较多的学制和学位种类可供选择。
低廉的费用,多样的学科,快捷的时间,法兰西堪称是培养人才的经济之选。于是,各省大员均有以官费送生员入法求学,学的还多是路矿、海防、化工这类“实学”,他们甚至还愿意赞助自费留学生转官费,负担留学生的实习开支等,只为其能“学成后回国效命”。
1907年6月,巴黎市面上出现了《新世纪报》和《自由杂志》这两种宣传无政府主义的中文刊物,在留学生中产生了很大影响,不少学生“寄稿暗助”。
清政府本就担忧留学生易受外部的新思想的影响,于是马上要求驻法使馆“严敕停办,并查系何省官私费学生……即请撤回”,奈何法兰西第三共和国是把出版自由写入宪法的,法国官方坚称“该报未犯报律,无从禁阻”。
所以,即便之后查明了《新世纪报》的主笔是之前“苏报案”相关人物吴稚晖,也因“既无证据,莫由追究”。
虽然法国政府可能并不太在乎留学生对本国政治的非议,但一定会警惕留学生以这种“反抗精神”指向自身,进而形成潜在的政治威胁。
在清末,一场中国学生的“窃图案”就曾给中法外交带来不小的风波。主犯共两人:向国华,字子瑜,湖北沔阳人,光绪壬寅科举人;
石瑛,字蘅青,湖北阳新人,光绪癸卯科举人,
他们均为湖广总督张之洞自两湖书院选派的留学生。
1905年春,孙中山与在比利时的中国留学生合影(前排左一为石瑛)图片来自网络
早在1905年,向国华、石瑛等人在英国伦敦结识了正在欧美一带宣传革命的孙中山,并加入了同盟会的前驱组织“革命党”。
不久,向国华、石瑛等人怀抱科学救国的宏愿,转入法国海军学校学习海船制造及兵艇造船业。
校方出于本国利益,对中国学生只教星学、驾驶学、造船学、机器物理学、计算机学等学科,而问世不久的潜艇炮学和水雷则加以封锁。中国留学生对此极为愤慨。
法国海军学校驻地布雷斯特干船坞旧照
1909年正月初,在海校附近,向国华偶遇石瑛,石对向谈到:
“海军以攻人为自守,火炮与水雷,不正是攻人的利器吗?而法国人却不用这些兵器教我们,这是不想让我们学习真正的海军!
中国没有学习真正海军的人,那么中国海军即永无自立之日。
法国海校待我们这些留学生的态度,为各国所无。但是,我们与法国学生起居饮食在一起,这也是我们下手的最好机会,入虎穴而不思得虎子,将来归国之后,到哪儿找这么个好机会?
我的意思是趁一节假日时,把他们的密件偷出来,等书到手后各抄一份。
纵有不虞,不过一二人坐罪。而负中国海军厚望的人,前有汤君芗铭(已出校),后有秦君玉麟,我们应该向他们学习。
况且,我们离毕业的期限也不过数月了,我们在这所学校里所读的学科已完成十有八九,所剩的几科也不难,我们买回课程自己学习就行!”
向国华赞同说:
“所见极是,但用手抄太慢,且诸书多图,更不是单能用手所能摹绘的。最上策,莫若摄影。”
自此以后,石瑛、向国华等人积极寻找机会“窃书”。是年3月18日深夜,石瑛乘海校放春假之机,潜入密室,取出潜水艇蓝图及兵器制造书籍五六卷(每卷不下数百页)携至比利时。
后来,他们与布鲁塞尔近郊一照相馆商定,早间携书而往,傍晚携书而归,竟日同照相师在彼室拍照。
向国华对石瑛说:
“你是个独生子,一俟翻照完毕,你即携胶卷底片回国。我与陈君子丹将密书归放原处,倘有不测,我兄弟多,死我一人没关系!”
果不其然,相馆老板口惠而实不至,密告了警方。
十余日后,翻照完毕,向、石约定:向与同学陈子丹先携书乘夜间边境警察稍懈之机返回巴黎,如无动静,即写信告诉石瑛回法上学。
向国华、陈子丹二人上车后,邻座即有两位风度翩翩的学者装束模样的人问长问短,涉世未深的向、陈竟毫无介意地同二人攀谈。
谁知,刚下火车,两位“学者”即掏出“公事”逮捕了向、陈二人,石瑛在逃。
原来,相馆老板告密后,比利时政府即通知了法国政府,向国华、石瑛等人一直在被跟踪之中。
“窃图案”一下子轰动了欧美,一时间,法国报界各种阴谋论调甚嚣尘上,有的报纸将“保密图纸”夸大为涉嫌军事机密的文件,且一口咬定必有法方军职人员涉及,竭力将这件事渲染成所谓的“中国留学生间谍事件”;
还有的报纸评论认为法国政府不该为了扩大国际影响力,招收外国军事留学生进入军校:
“我们转变思想,对他们比自己的同胞还好,我们舰队档案室也向他们大开方便之门。”
后经查明,所谓的“保密资料”不过是中国学生无法研修的课程课本,根本“无关国防”,自然也没有什么被收买的法国军官充作“中间人”。向、石两人出于对校方针对留学生的“技术管制”的不忿,才出了“窃图”这一下策。
海军学校发现两人窃图出逃后,坚决表示要严惩嫌犯。但在中国官方的努力下,两人很快就洗清了“间谍”嫌疑,当然这很大程度在于向、石两人均为鄂省官费生。
远在武昌的湖广总督张之洞也为自己高足的义举而自豪,他拿出大量钱粮款通过外交途径与法方交涉。并立刻发电报恳请驻法公使刘式训:
“公就近与法廷长官相熟,祈设法保全为盼”。
于是,刘使尽浑身解数,通过法国外交部竭力周全,使得这宗所谓的“间谍案”最后以两人“退学出境”结案,并深念其“志在求学,情有可原”,另安排向、石两人进入英国学校继续学业。
于是,石瑛转赴英国学习军械制造和采矿冶金,获博士学位后于1922年回国。
1926年,他担任任广州石井兵工厂工程师。1927年春,北伐军占领上海,石瑛被任命为龙华兵工厂厂长。
该厂是当时中国最大的兵工厂,也是北伐军武器弹药供应的重要基地。甫一上任,石瑛即大刀阔斧革新厂务,参照德国和英国的管理方式,对工厂实施严格的科学管理,同时引进留学英、德、日等国的青年技术人才,让他们负责炮厂、枪厂、弹药厂和炼钢厂等各分厂的生产,以应北伐军所需。
因为管理有方,力除积弊,石瑛的改革立见成效,工厂“支出减二分之一,而出品加倍”,所造枪炮质量甚至可与德国克虏伯兵工厂媲美。
1927年12月,应湖北省政府主席张知本所请,石瑛首任湖北省建设厅厅长,于次年3月正式到任。
历经长年战乱,湖北各项建设停滞已久,百废待兴。石瑛在市政、工矿、农业等方面大力革新,全面吸收西方的现代经验,并特聘一批学有专长的专家指导工作。
湖北为千湖之省,得水独优,亦饱受水患。水利事关湖北经济发展命脉,他聘请挪威水利专家爱利生任湖北水利工程师。
为发展湖北农林建设,石瑛聘请获美国耶鲁大学硕士学位的叶雅各担任农林技正,又聘请留学美国的余籍傅负责湖北公路建设。在当时湖北经济建设中,这些具有国际视野的专业人才发挥了积极作用。
石瑛在经济上对外开放并不是全盘西化,盲目崇洋,而是因地制宜借鉴西方经济发展的成功做法,以弥补国内经济建设的短板。不适合中国具体国情的外国经验,不能给中国经济带来效益的外国人才,宁可不要。
1930年12月至1931年12月,石瑛出任浙江省建设厅厅长。在治理西湖水患时,他辞退只拿巨酬而无所作为的数名外籍水利顾问,“矫正盲崇外人无功豢养之陋习,人心为之一奋,行政效率因以骤增”。而重新选用的本省水利工程师,其工程设计合理,使西湖水患得以根治。
1932年3月至1935年3月,石瑛担任南京市市长时,以发展生产、维护民生为第一要务。
当时,大量人口涌入南京,住房问题随之产生。平民与小职员不能担负高价房租,只好一家数口挤住一屋。露宿街头的贫民更是触目皆是。
石瑛当即对房价“行政干预”,通令房租7.5折,表示“本市房价之折低,出于适应国难期间,减轻市民之担负”,并制定优惠政策鼓励私人建房,还筹措资金大建廉租房。
很快,南京下关、中华门外的廉租房一片片拔地而起,以每月不足1元租金租给贫民居住,这对无处安身的贫民无疑是雪中送炭。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石瑛重视南京市民生计,严禁粮商囤积居奇,抬高米价。
对于无钱买米的家庭,南京市府建有义仓,由个人申请,社会局派员核实后发给米票,即可凭票去义仓领米。
南京本为产缎产绸之地,因受经济低迷影响,绸缎业日趋衰落。石瑛支持和救助绸缎机户,鼓励他们提高绸缎质量,使江南绸缎业再现生机。
不少市民无钱从事小本经营,以致生活陷于困顿。石瑛在南京创办小本贷款制度,使成千上万小商家得以维持下去。发放耕牛贷款,创办农村合作社,改良种子,使破产的农村经济恢复元气……
全面抗战爆发后,为了逃避日军的铁蹄,大批人口迁往西南方,鄂西人口一时剧增,物价猛涨,物质匮乏,百姓温饱问题令石瑛牵挂于心。
他在建始县创办棉麻生产合作社,以解决高寒山区人民穿衣难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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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9月,在湖北省临时省会恩施,石瑛当选为湖北省临时参议会议长。他全身心投入参政议政,力主开发鄂西山区经济,推广农贷,增加生产。
在他的倡议和支持下,棉麻纺织合作社、粮食加工合作社相继成立,产品以平价出售,赢利所得全部捐给前方将士及作为地方奖学金救济贫苦教员,促进了当地粮食生产,保障了百姓衣食住行。
1943年12月,石瑛病逝后,吴稚晖悼以一联:“抱建造现代国家之才,未能一试;得留遗超人风节而逝,自足千秋。”可以说,这句话对石瑛的一生评价恰如其分。
而向国华辗转往返于德、奥、英等国,或任工程师,或做教授,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回国。
他先是任福建马尾造船厂厂长,督造军舰,又兼任厦门大学教授,为大学生讲授海防科学。
当他得悉詹天佑要修建中国第一条铁路的消息,毅然辞去厂厂长、教授职,前往北京,与詹天佑一同创办了京绥铁路,首建南口机车厂,并任厂长。
1924年,向国华的同榜秀才肖耀南,登上了封强大吏——湖北省督军的宝座。
他主张“以鄂治鄂”,张之洞督鄂时打下的工业基础,汉阳兵工厂亟需管理人才,肖专门致函向国华,请其帮助治理军工。
1926年,向年近半百,夫人去世,孑然一身,亦想回归故里,便应了肖的请求。
当时,汉阳兵工厂厂长乃向留德同学邓演存。向去后,担任襄理,亦即副厂长之职。
但任职许久,却无所事事,于是呈请降职,由副厂长改任“审枪处长”,以发挥自己之长。不久,他发现厂里两个所谓德国技术专家,竟是冒牌水货。
于是,向国华请邓演存为“主考”,向当面给两位德国专家提出一系列技术问题,不用任何翻译,向以极其流畅的德语提问。直问得“专家”瞠目而视,不知如何回答。
于是厂方决定,立即辞退两个洋冒牌货。这一作法,大长了中国人志气,大灭厂洋威,向国华也因此威信掹涨,受到全厂职工的爱戴,
1936年,向国华已经58岁,代理兵工厂厂长;一次,技术处试验白药,不幸发生事故,死、伤7名员工。向国华深深自责,直至忧愁成疾,于一个大雪纷飞的深夜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