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少将贺晋年回忆与宋时轮将军的友谊

发布时间:2025-05-16 08:21  浏览量:4

怀念时轮

贺晋年

宋时轮是我十分敬重的一位老同志,我们也很熟悉。自他病逝以后,我就一直想写一点纪念他的文字,但因为没有在一个单位工作过,到底写些什么?我苦苦地思索着,很长时间徜徉在记忆的长河里。

初次见到时轮同志,大约是在1935年的秋冬之际。中央红军长征到达陕北后,他奉调到红十五军团工作,任司令部作战科科长,那时我也在红十五军团,任第八十一师师长。在我率部久围甘泉期间,他和彭德怀同志都住在甘泉附近。到军团部开会或去看彭老总时,常常可以见到他。

初次接触时,在我的印象中,时轮同志似乎话语不多,与以后的他简直判若两人。后来我才知道,在这以前不久,他曾因为受到怀疑被错误地开除了党籍并撤消了领导职务。时轮同志是黄埔军校第5期的学生,却没有清高孤傲之气。他胸襟开阔,办事干练,待人热情豪爽,且不失幽默之风。我和时轮同志的友谊大体上就是从那时建立起来的。

杭日战争爆发后,我在延安八路军留守兵团工作,时轮同志调到八路军第一二O师第七一六团任团长,后率部开赴雁门关以北地区创建抗日根据地,很快打开了局面,取得了重大胜利,深受当地群众的称颂和爱戴。

1942年,我入中央党校一部学习,兼任第四支部书记。宋时轮、罗瑞卿、陈赓等同志编在第三支部,陈奇涵是支部书记,我的老战友门红彦任组织委员。那里学员驻地比较分散,但相距不远,经常可以见面,互有往来。当时党校的生活是艰苦的,吃的是黑豆小米饭,喝的是南瓜汤,鲜见肉食。但时轮同志始终是精神饱满,充满了蓬勃向上的情绪。

1945年,我以代表身份出席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会议中间,有一夭恰与邵式平、陈赓、宋时轮等同志走到一起。

那天邵式平同志显得很高兴,没有穿本地产的粗布衣,换上了一套质料稍好一点的制服。

这下时轮同志有了话题,只见他眼睛一眨,一本正经地开了腔:“你们晓得吗?我们的邵大哥准备当中央委员了。”大家忙问他何以消息这样灵通,他随即指指邵式平同志的那套衣服煞有介事地说:“这不是很清楚嘛,邵大哥连衣服都换好了啊!”一句话逗得我们哈哈大笑。

“七大”是中国革命胜利的指南,也是延安整风运动的总结。大会闭幕后不久,日寇宣布无条件投降,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取得了最后胜利。时轮同志和我也先后赴华东、东北工作。此后一段时间,虽然天各一方,但彼此之间的心是相通的。

1950年5月,我自江西奉调沈阳,就任东北军区副司令员兼参谋长。到职不久,朝鲜战争爆发,形势变得紧张起来。

7月,根据毛泽东主席的提议,军委副主席周恩来先后两次主持召集会议,讨论东北边防的军事部署,作出了《关于保卫东北边防的决定》。决定立即抽调战略预备队并加强地面炮兵、高射炮兵、工程兵部队,集结东北地区,组成东北边防军,以保卫东北边防和必要时援助朝鲜人民的反侵略战争。

我参加了周副主席召集的第二次会议。但以后由于种种原因,东北边防军的指挥机构并未成立。编为东北边防军的第十三兵团在东北待命期间,由东北军区直接指挥和供应。

10月8日,毛主席发布命令,组成中国人民志愿军,彭德怀任司令员兼政抬委员,迅即向朝鲜境内出动,协同朝鲜人民军向侵略者作战并争取光荣的胜利。

10月19日,中国人民志愿军第十三兵团在彭德怀司令员率领下,开始分别从安东、长甸河口、辑安等地跨过鸭绿江入朝参战。

11月初,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九兵团在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宋时轮率领下由临江、辑安入朝,担负东线作战任务。

在时轮同志路经沈阳时,我去看望了他。几年未见,他仍旧是那样的神采飞扬。他向我谈起10月底,军委副主席朱德到山东第九兵团驻地,动员该兵团入朝参战的情景。他慨然道:打了一辈子仗,能同美国鬼子面对面地较量,战场上一决高低,实属难得之事。

毛主席亲下命令,朱老总亲赴山东作动员,此行堂堂正正,师出有名啊!言语之中,充满了必胜的豪情和信心。

我也为他的情绪所感染,说:东北军区与朝鲜接壤,支援赴朝参战部队,我们责无旁贷,有什么困难你尽管说。

时轮同志十分爽直,向我谈了由于行动匆忙,准备不足,部队冬衣严重缺乏的情况。我立即下令将军区仓库中存放的原日军大衣、棉鞋悉数调给第九兵团使用。但由于这批物资数量有限,不能完全满足兵团的需要,临时赶制已来不及;我军没有制空权,缺乏运输车辆,以后继续向朝鲜运送被服遇到极大困难;第九兵团入朝投入东线作战后,又突遇天降大雪,气温骤然猛降,最冷时达到摄氏零下30多度;加以部队昼夜连续作战,因此,造成了不少冻伤减员。闻讯后我深为痛惜。以后听说,时轮同志对部队因冻伤亡之事异常痛心,曾多次进行检查,并主动承担责任;对我拨给兵团大衣之事异常感激,曾一再向秘书和他人谈及,且情真意切、言出肺腑。他这种严于责己的精神,令我十分感动。

尤其使我感佩的是,面临这样严峻的情况,第九兵团在时轮同志率领之下,仍然英勇奋战,攻取自如,给予了侵朝美军陆战第一师和美第七师以歼灭性地打击,共毙伤俘敌1.39万余人,迫使敌军由进攻转入退却,为转变朝鲜战局做出了重大贡献。这也再次显示了时轮同志卓越的指挥才能和顽强的战斗作风。

抗美援朝战争期间,中国人民志愿军总部及各兵团的负责同志常来沈阳办事或经沈赴京开会。当时偌大的东北军区只有我一个副司令员,又兼参谋长,还挂了中朝联合铁道运输司令部司令员、军区防空军司令员、装甲兵司令员等一大堆职务,再加上志愿军部队在东北地区的兵员募集、伤员医治、后勤供应,甚至连部分志愿军领导干部家属在沈阳的工作安置,都要由我亲自过问。真是忙得不可开交,时常通宵达旦地工作,吃住都在办公室里。但不管公务如何繁忙,对于志愿军领导同志来沈,我总还是要亲自过问接待之事。他们在前方出生入死,到沈阳能有个安定的环境稍事休歇,怎能不给予妥善的安排呢?何况这也是我应尽的地主之谊。

时轮同志洒脱、随便。来沈公事之余,他常拉上邓华同志向我要狗肉吃,我也不客气地戏称二位为“狗肉将军。”通常是不下饭馆,不去食堂,轻车简从,直赴我家。在和平街我那所幽静的小楼里,炖上一锅狗肉,炒上几个菜,当然还要有茅台酒。三人开怀小酌,谈天说地,战友亲情,溢于言表。

后来,连彭老总都知道了我们之间的“狗肉小聚”。在一次见面时,他指着我的鼻子问:你贺晋年为什么不请我吃狗肉呀?我忙说:哪敢请老总到寒舍去啊。彭老总哈哈一笑:以后你要叫上我,我也喜欢吃狗肉嘛。

1952年5月底,根据彭总的指示,我带了几个人,分乘两辆吉普车,到朝鲜考察见学。那时朝鲜停战谈判已经进行了10个月,一直是打打谈谈。虽无大仗,但小打、中打不断。我在朝时,还赶上了第三十九军和第四十军打的几仗。这时,战线一直稳定在“三八线”附近地区,朝鲜战争一直处于相持局面。

我驱车南至开城,在我方谈判代表团住了一个星期。又承李克农和乔冠华同志的美意,邀我以高级参谋的身分参加了一次谈判。

那时谈判桌上只剩下了一个战俘遣返问题,美方首席代表已换成哈里逊,是个胡搅蛮缠的人。

离别开城,沿西线北上,来到志愿军领导机关驻地—桧仓里,见到了邓华及宋时轮同志。此时彭总及陈赓已先后回国,邓华任志愿军代司令员和政治委员,时轮同志也已调任志愿军第三副司令员,但仍兼第九兵团司令员和政委。

桧仓里,群山起伏,森林茂密,具有良好的隐蔽条件。这里原有一座废弃了的金矿,经志愿军工兵战士的巧手改建,俨然成为集指挥、防空、生活、娱乐于一体的地下军营。特别让人称奇的是那座大型地下礼堂,圆木构筑墙壁,木板吊顶,地面垫的平平整整,可以跳舞演戏,还能容纳七八百名观众。

我要向邓华和时轮同志谈此行的观感,他们却说不忙,晚上边吃边谈。

那真是战争期间一个难得的安谧之夜。桌子上,几样简单的菜肴,还有缴获的美军罐头,前线难得一见的茅台酒也出现了。在座的除了邓华、宋时轮,还有刘居英、朴一禹同志。刘居英是中朝前方铁道运输司令员兼政治委员。朴一禹是朝鲜同志,也是我在延安中央党校时的同学,抗美援朝时他任“联司”副政治委员,常驻志愿军总部。朴一禹的中国话讲得很好,人也很热情。

烛光下,我先谈了此行的目的,表达了自己向志愿军学习的心情。

时轮同志劈头打断了我的话:你为什么不到东线第九兵团去看一看呢?那里也是挺热闹的嘛。

我料定他要这样发问,含笑答道:你那个第九兵团大名鼎鼎,我在沈阳都清清楚楚。再说东线山高路险,交通不便,我出来快两个月了,还要急着赶回去向彭老总汇报呢。

就这样边喝酒边谈话,大家都是熟人,都是统帅千军万马的将领,没有繁杂的敬酒程式,也没有言不由衷的客套。交谈一直在平静而又亲切的气氛中进行。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到洞外小便,才发现天已蒙蒙亮了。

我们竟然喝了一夜,谈了一夜。那是我有生以来喝酒时间最长的一次,大概时轮同志也是如此吧。

60年代初期,我们都在北京工作,我也曾到他家吃过几次饭。

十年动乱期间,我们都遭到林彪、“四人帮”反革命集团的迫害。

1972年10月,我们又都重新出来工作。

1990年12月25日,我作为中顾委委员列席中国共产党第十三届七中全会。三十日下午是全会的闭幕式。我进入人民大会堂北门后,见时间还早,便没有立即到会场去,站在厚厚的玻璃前,不经心地注视着外面的情景。

这时,只见一辆辆汽车鱼贯而至,中顾委委员们正在陆续到达。不少人走下汽车和迈上台阶时,都由工作人员搀扶着。这些当年叱咤风云的战将,如今皆是垂垂老矣,看来自然规律的法则确是不可抗拒的。

忽然,又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我的眼帘。啊,那不是时轮同志吗?只见他身着一套深灰色的中山装,缓慢地走出了车门。那天的气温很低,凛冽的寒风呼呼刮着。服务员慌忙上前搀扶,时轮同志却礼貌而有力地推开那个年轻人的手臂,执拗地缓步走上了台阶。我的眼睛慢慢模糊了,这就是时轮同志刚强的性格啊!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这一幕难忘的情景,至今仍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我和时轮同志的友谊是在战争年代建立的,一直延续了几十年的岁月。看似平常,但却令人回味无穷。我现在写下这些难忘的往事,以缅怀这位心底坦荡无私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