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子上书排武人,父兄惨死烈焰中:北魏最惨烈政治报复案
发布时间:2025-07-06 05:09 浏览量:1
导语: 北魏大臣张彝,出身名门却年少轻狂,中年励精图治以严猛善政扬名秦州。晚年身患偏风仍志气高昂,却因子张仲瑀激化士武矛盾,竟致羽林军暴动焚宅,长子惨死,自身伤重而亡,成为北魏门阀政治矛盾爆发下的悲剧人物。
正文:
北魏太武帝太平真君年间(约440年左右),张彝生于清河东武城的名门望族。其曾祖张幸,原为南燕慕容超的东牟太守,后率部归顺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太武帝嘉其忠义,赐爵平陆侯,授平远将军、青州刺史。祖父张准之承袭爵位,亦为东青州刺史。父亲张灵真则早逝。张彝因此得以承袭祖父的侯爵,进入仕途。
张彝性情刚直豪放(史称“公强有风气”),博览经史。高祖孝文帝在位初期,他承袭了祖父的侯爵(后按例降为伯爵),与卢渊、李安民等名士结为亲友,常一同出入朝会。卢渊任主客令时,李安民与张彝同为散令。
年轻时的张彝颇为狂放,出入宫廷昂首阔步,无所顾忌。文明太后冯氏崇尚恭谨,在一次朝会中见其如此举止,便召集百官当众斥责他,勒令其悔改,然而张彝并无明显改变。他善于督察事务,常被选为钦差,奉命巡视各地。其作风清正严猛,所到之处人人敬畏,同僚也因此对他颇为推崇。后迁任主客令,又转任太中大夫,仍主管主客曹事务,不久再升为黄门侍郎。
太和十七年(493年)左右,张彝随孝文帝南征。适逢母亲去世,他解职回乡守丧。张彝居丧期间恪守礼制,远超常情,从平城(北魏旧都,今山西大同)送葬回老家,千里之遥全程徒步,不乘车马,面容憔悴消瘦,为时人所称道。孝文帝巡幸冀州时,特遣使节吊唁慰问,并下诏以骁骑将军之职起复他,官复原职。因参与谋划迁都洛阳有功,张彝进爵为侯,转任太常少卿,后又升为散骑常侍,兼任侍中,持节巡察陕东、河南十二州,政绩卓著,声誉极佳。
出使归来,又因随驾南征的功劳,升任尚书。后因举荐元昭兼任郎中之事受牵连,被贬为代理尚书。世宗宣武帝即位初年,张彝被任命为正尚书并兼任侍中,不久正式担任侍中。宣武帝亲政后,废除六位辅政大臣(六辅),张彝与兼任尚书的邢峦听闻此非常处置,仓皇出京避祸,被御史中尉甄琛弹劾,称其行为犹如“非虎非兕(sì,犀牛),率彼旷野”,朝廷下诏严词斥责。
不久,张彝被任命为安西将军、秦州刺史(约在景明年间,500-503年)。他注重典章制度,考究旧例。到陇右(秦州治所,今甘肃天水)上任后,更加用心研习政务,其出入仪仗、封疆大吏的威仪,赫然可观。羌人及华夏百姓皆敬畏其威整,境内肃然,张彝因此被誉为“良牧”。
景明四年(503年)冬,洛阳太极殿初成,张彝与郭祚等功臣元老应召入朝。返回秦州后,进号抚军将军,他上表请求解任,未获批准。张彝在秦州推行新政,多有建树,移风易俗,深得百姓爱戴。他还为国建造了一座佛寺,名为兴皇寺,规定犯罪者按其罪行轻重,罚作土木工程劳役,不再施以鞭杖刑罚。当时陈留公主寡居,张彝有意娶公主为妻,公主也同意了。
但尚书仆射高肇也想娶公主,公主未应允。高肇因此怀恨,向宣武帝进谗言,诬告张彝擅自设立刑法,劳役百姓。宣武帝派直后(近侍官)万贰兴急速前往调查。万贰兴是高肇的亲信,一心想深究张彝之罪。然而张彝为官清正,奉公守法,查无实据。
张彝被接替还京后,仍被闲置多年,期间不幸患上偏风(中风),手足行动不便。但他意志坚定,努力调养康复,逐渐能参加朝会。许久之后,才被授予光禄大夫,加金章紫绶的荣誉。
张彝为人看重知己朋友,但轻视地位低下之人,不合其意者则视若无睹。即使身患疾病,其志气反而愈发高昂。他上表宣武帝,以历代兴亡为鉴,阐述治国之道:“臣闻苍天虽高朗,仍需星辰增其辉;洞庭虽深广,仍赖百川成其大。……伏惟太祖拨乱反正,奕代重光。世祖(太武帝)以绝世之才,廓清中原;显祖(献文帝)以温明之德,泽被天下。高祖(孝文帝)圣明临朝,经营宏业,废寝忘食,迁都洛阳,革新制度,使华夏文明重现朝堂。四方异族,重译纳贡,请吏称藩。……臣家自归国八十余年,世代受恩。臣虽才疏学浅,蒙先帝知遇,忝牧秦藩,号兼安抚。常思粉身碎骨以报二朝之恩。臣私访典籍,观览图史,将历代帝王兴衰治乱、仁政祥瑞、成败教训,自伏羲起至晋末,凡十六代,一百二十八帝,三千二百七十年史事,杂事五百八十九件,辑成五卷,名曰《历帝图》,望陛下置于御座之侧,时复披览,取其贤君,弃其恶主,或可裨益于未萌之患。”
宣武帝对此表颇为嘉许。
张彝又上表陈情:“昔日常伯任上,曾充任朝廷使者,巡行齐鲁梁宋之地,采诗观风,察访刑狱,欲使民情美刺得以上达。然因才轻任重,未竟其功,所采诗篇尚未呈报,便值高祖南征,后又逢国丧(指孝文帝驾崩),遂致延宕。此后改牧秦州,继以疾病缠身,蹉跎八载。常恐所采之诗湮没无闻,夙夜忧心。望陛下垂察,敕令有司收存,使魏代采风之绩,不至埋没丘井,则臣愿足矣。”
宣武帝亦采纳其请。
肃宗孝明帝即位初年(516年),侍中崔光上表为张彝鸣不平:“张彝与李韶,朝臣之中唯此二人资历原在臣之上,才能功绩亦多。近来因故沉滞,竟成后辈。依其阶途本应升迁。昔卫国公叔引荐同僚,晋国士丐推举贤长,古人高义,当时称许。臣敢效前贤,愿自降一阶,为张彝求得相应晋升,使其得列圣朝,公平叙用。”
朝廷于是加授张彝为征西将军、冀州大中正。此时张彝年近六十,又患风疾,但仍勉力任事,孜孜不倦。他积极参与公私集会,以士人礼仪待人,延请僧俗讲经论道,好善敬贤,提携人物,无论南北新旧人士,多受其益。
然而,他也开始大建奢华宅邸,称号铺张,对待疏远宗亲旧戚不甚礼敬,时有怨言。在功名上亦未能知足,屡次上表,称其在秦州任内曾为朝廷谋划攻取汉中(指参与北魏伐蜀或相关筹谋)立有功劳,请求朝廷赏赐,积年累月,不肯罢休,令朝廷颇感困扰。
孝明帝神龟元年(518年)前后,张彝次子张仲瑀(时任司徒左长史或类似清要之职)向皇帝密奏封事,提议改革选举制度,严格区分士庶品流,特别要求排抑武人(主要指羽林、虎贲等禁卫军及寒门出身的军官),不使其进入“清流”品级(即高级文官序列)。
此议一出,立即引发轩然大波。武人群体愤懑难平,舆论哗然,怨谤之声充斥道路。有人甚至在街巷张贴榜文,约定日期集会,扬言要屠害张彝全家。面对汹涌的舆情,张彝毫无惧色,父子安之若素。
神龟二年(519年)二月,积怨终于爆发。羽林军、虎贲军近千人,集体前往尚书省,高声辱骂,索要张彝长子、时任尚书郎的张始均,未果后,竟以瓦石击打尚书省公门。朝廷上下震惊畏惧,无人敢出面制止弹压。暴动军士遂手持火把,掠取道旁柴草为引火物,以木棍石块为兵器,直奔张彝府第。他们冲入宅中,将张彝拖至堂下,肆意殴打凌辱,呼号喧嚣,并纵火焚烧其府邸。
张始均、张仲瑀兄弟仓促间翻越北墙逃走。张始均牵挂父亲,又折返府中,向暴军叩拜求饶,恳请放过父亲。羽林军士非但不听,反而群起殴击,将张始均投入熊熊烈焰之中。待火势稍息寻得尸骸,已被烧得面目全非,仅能凭借其发髻中的一枚小钗辨认身份。张仲瑀虽负重伤,侥幸逃脱。张彝身受重创,仅存一息,被邻近的僧人抬入佛寺救治。远近闻知此事,无不惊骇惋惜。
张彝临终之际,口授左右向皇帝上遗表:“臣家自归国效忠,已历六世,尸位素餐,愧负皇恩,唯思竭智尽忠,然终无显效。次子仲瑀所奏之事,本意在于裨益国政。既言有益,臣岂能沉默?奏章呈递有日,未蒙陛下省览,岂料竟激众怒,至于此极!臣不能防患未然,虑绝祸端,致令军士横暴,焚毁臣宅。长子始均、次子仲瑀叩首流血,求代臣死,始均竟陷火海殒命,仲瑀伤重经夜方苏。臣年已六十,久蒙荣遇,垂暮之年,忽遭此横祸,惨烈之状,古今罕见。臣伤重难愈,残喘待尽,顷刻将亡,此乃命数,夫复何言?若所上之书,稍有裨益于国,臣生为理全,死为义合,无愧于二帝于九泉,则无憾矣!一归泉壤,永别紫庭,眷恋天颜,痛彻心髓。不胜眷眷,力竭辞世。伏愿二圣(指孝明帝与灵太后)珍重御体,惠泽黎民,福寿绵长,圣德日隆。臣世受国恩,欲报无期,亡魂有知,永念圣朝。”言毕不久,张彝即伤重而亡,终年五十九岁。
朝廷为平息事态,收捕并处决了八名为首的凶悍羽林军士,但无法深究所有参与者,于是颁布大赦以安定人心。有识之士由此深感国家法纪已濒临崩溃。张彝的灵柩运回被焚毁的宅邸,与张始均的遗体分别停放在残存的东西小屋中。重伤的张仲瑀避居荥阳养伤,至五月伤势稍愈,才奔父丧。朝廷下诏赐布帛千匹以示抚恤。
灵太后胡氏感念张彝为累朝重臣,特加怜悯,数月后提及此事仍泪流满面,对侍臣说:“吾为张彝之事,饮食难进,以致鬓发微有脱落。悲痛之情,竟至于此。”
追忆往事,张彝曾祖张幸当年招引河东(今山西西南)千余户百姓归附,其后这些人口繁衍生息,被安置于冀州,三十年间已发展为数万户。因此孝文帝普查天下户口时,冀州成为人口最多的大州。
张彝任黄门侍郎时,常在侍坐时向高祖提及先祖功劳,高祖曾对他说:“终当以卿为刺史,酬答汝家先世忠诚。”
张彝一直铭记此言,多次请求出任冀州刺史,但朝廷商议未允。
张彝死后,灵太后懊悔道:“张彝屡次乞求冀州,我本想任用他,有人阻挠我意。若当初依其所请,或可免此灾祸,悔之晚矣!”
遂追赠张彝为使持节、卫将军、冀州刺史,谥号“文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