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老岳父讲的故事

文/冯地模

提起不堪回首的过去，难以忘记的故事忘记，不那么容易啊。

上世纪的1982年，老人家快满七十岁诞辰，因为胰腺发炎临时住进重钢医院，开始怀疑为胰腺癌，他表情凝重，作为女婿的我有时间聆听他提起一桩往事。鲜血淋漓的往事。

老人家还是不情愿将自己人生完全带走。让我们晓得一些即便只言片语也好的。

事情有根有据故事合情合理，你还不敢不相信。只是时隔久远，有些具体细节在情节上有些脱节，也脉络也不是很清晰。

但很有点意思。

讲过，岳父他是朱德元帅的家乡大巴山仪陇人 ，其老父亲是乡里挖药人还是早期共产党地下交通联络员。这年他十五岁，某天与父亲到远远的场镇卖药办事，屙尿时间被过往的川军部队抓走，动员他当了挑夫。是邓锡候或者其他别人的部队。

好像在1937年什么月份，记不确切了。之后，部队到了山西河南， 很快，发他枪一杆老套筒补充为正式国军，还到过滕县，后来发生了王铭章师长打日本人，为国捐躯的壮烈事迹。

好在岳父初识几个文字，会拨一下算盘珠子记豆芽账，临时分派他到后勤仓库帮忙，没有正式到前线打国仗。也是他活下来的原因之一。命大福大运气好也是有的，后来活到新中国建立改革开放。已经人老珠黄在重庆家庭茂盛。

当时，川军后勤物资匮乏，中央军和阎锡山许多所谓地方军阀都不待见，很多时候孤军奋战，自己想办法筹措粮饷军服弹药，越打越紧张。

以后逐渐有所改变。

河南境内 ，岳父所在的部队曾经在一个乡村驻扎。仓库设在一个当叫柳忠良的当地富户大院内外，岳父和管理后勤的少尉一起几个兄弟，住宿在后院子厢房，邻壁有一架牲口棚舍，经常馿叫马嘶。那时间岳父年轻，还白白净净一表人才聪明灵醒，很受长官喜爱。

譬如黄少尉，待他亲如长兄。岳父姓付，而少尉的母亲也性付，论起来亲自然经常给予很多照顾。

黄木森四川资阳人，之前是成都某小学堂的教书先生，日本人打来了参加抗战算是投笔从戎，离开家乡的有志青年，脾气温和为人公正厚道处事能干，没有那些人的嫖赌鸦烟不良嗜好，深受人喜欢爱戴。愁闷了，与房东偶尔喝点老酒，叨叨家常，只限于驻扎的不到半年一段时间里面。

院子东家柳忠良有两个儿子一个姑娘，都在部队里面，很少回家露面。女儿柳絮脾气怪怪的，读过私塾少言寡语身体弱弱倒是漂亮，眉毛弯弯的嘴唇薄薄薄的腿脚走路略显残疾，是小时间坐马车马狂给摔的。

并不影响她行为处事，乖张任性我行我素。父亲托人做媒说下人家，她相不中女婿长相和身体佝偻，将提亲媒婆臭当面骂回。就这么霸道。

她偏偏看中了也性格冷峻的黄少尉。中了魔怔似的，每天迎来送往住宿屋纠缠不休，牛皮糖一块。这么下去也是不行的。

柳大叔喜欢看闲书读《三国》，懂得易理，知道《连易经》与《归藏易》异同，一个满嘴连鬓胡看起鲁莽的家伙，对女儿宠却是爱有加。

有天中午，柳絮干脆抱了被子自荐枕席于黄少尉，干柴烈火饶是谁也做不了柳下惠，成为事实上的女婿。柳家反倒欢喜。

有老乡悄悄说，黄少尉在四川老家好像结婚有了堂客娃儿，事情做下结果不妙，啷个办呢。都盼着部队突然开拔打仗，一去不回头。死在前面也是有的，罪有应得。

黄毫无愧疚感，该咋过还咋过，居然学会了河南戏曲唱腔坠子成天乱唱，柳家老头找到黄少尉谈过一次，女儿已经身怀有孕，已经他的人，不管你以前情况如何，要对其女儿负责。

否则，找枪杀了他。

柳忠良自己真有一把枪，不知道哪儿搞得，烧着蓝光的崭新六轮子手枪，子弹十二发，一粒便可以送人回老家。

可是没有机会验枪试弹。不管国军还是日本人，只要欺负他柳家，就干。对黄少尉嘻嘻哈哈，心里一百三十个防备，如果事情紧急还不是死他一个，连女儿和肚皮孩子一起带走。没有女儿了外孙有啥用呢，活起丢人现眼伤神。他说到做到。

黄相信他做得到，也准备这么做。他找到我后来的岳父商量必要时间先下手为强，不知不觉除掉这个柳忠良，给他一个特务汉奸的罪名即可，找点证据不难。或者破坏军需物资的现行就可以，找两三兄弟做点旁证就成。心机太过于阴毒。

就这当头，他家潜逃回来一个人，柳家儿子柳源江，半夜喝酒吃饭聊天，邀请黄少尉，他自报家门说是国军某部队少校参谋，与日本人在前面轰轰烈烈干了一次，失利转进回路顺便看一下爹爹妹儿，接着就随部队走。

他牛高马大，总说日本人挺厉害，论单兵作战三个支那人打不过一名大和武士，一班鬼子兵开进一座县城，况且还有飞机大炮狂轰滥炸。你们川人忙天火地赶来赴死干啥？中国迟早必亡你们回家抱孩子算了。

黄正想驳斥，柳絮打断话语，哥不是外人，是肚里孩子的亲舅。柳忠良却看法不同，咱们中国四万万同胞，国土辽阔，齐心协力还怕打不过东洋？

柳家儿子道，别做梦了，河南和全中国沦陷迟早事情，告诉，我的上司早就是皇协军乌司令，叫我回来打探情况。

黄，该明白了吧。

柳忠良叹口气，这么说，你家伙早就是汉奸了。黄少尉喝口酒问，跟你一起有啥好处？柳儿子说，至少你不用死我妹子和肚子的娃儿以后可以活得更好一些，不用担惊受怕。

怎样做，你才满意？

简单。柳儿子大言不惭，

早知道这里是四川军队的军需中转站，不用做太多，皇军飞机轰炸时候找人取几张玻璃镜子，对太阳光线反射晃几晃就是，简单明了，傻瓜们也会知道。你是聪明人。

李老头气恼，那不连我的仓库院子田土祖坟一起毁了呀，伙起外人糟蹋自己东西，不成气的家伙。儿子又说，有了这些功劳日本人论功行赏，还怕多的赚不回来？爹少见多怪鼠目寸光。

再说，明天日本人就要进攻这里，都逃不掉黄少尉担心，距离明晨天亮还有几个时辰，逃是逃不掉的。报告上级指挥部，电话就在隔壁桌子，也来不及了。喝酒喝酒天大事情明天再论。

愁去愁来不爱愁，大势一去水东流。想不到哥子假抗日真汉奸呀。佩服。

呼唤一句，外面兄弟再取壶酒来，柳哥哥前线辛苦今夜无醉不归，高兴陪他两杯。取酒进屋来的正是我姓付的当时年轻的岳父。

啥？

在值班时间哟。

明天还要重大事情发生？飞机轰炸这里的军需仓库？有日本人的汉奸，哪个干脆抓起来赏他脑壳一颗花生米再说。

就我。柳家少爷道。来抓我呀我很害怕的。（不好意思，我用起以后香港电视剧的著名台词）。可是，看你也是虾子一根。

滚，滚开。

节骨眼上，柳忠良淘出枕头底下的六轮子手枪 ，手枪轮子咂咂转动，被我以后的岳父扯住手腕，哆哆嗦嗦躲躲闪闪一时不知道朝谁开枪，谁还真的开了两枪。

轰。轰隆。

倒下的正是惊慌失措的柳絮。昏暗羊油灯下，她惨笑了一声，身体抽搐，侧翻在炕床上，肚腹凸凸，正在四个月孕期，没见多少鲜血被溅起。

汉奸儿子正想逃走，柳家爹爹梦醒似的，下意识捏住他的下身睾丸不松手，黄少尉急切解下腰间牛皮带，顺其气势圈住他咽喉脖子，加上腾出手的我岳父，加力一扣紧似一扣逼近，直到那人眼珠子一鼓身姿一挺整个断气。柳忠良才哇地一声哭吼出嗓音如黄牛。

儿子，怎么啦？该死的东西你们呀。

就这么，当场死了两个人。也可以说三个，连同肚子里面可怜的婴胎。这里人说，以后院子夜里，都有红衣女子怀抱婴儿，影子样一颠一瘸出来走步，碰见人便询问，不管大人小孩你认识姓黄当兵的吗，没看见算了，知道就会抹开张惨白漂亮的脸瞪眼睛吓唬你。是死得太冤母子阴魂不散。

（我只能从老人家简单叙述里面知道故事情节，推导和加工细节。说来也是无奈啊）。

当时，院子里的人一夜未眠。柳忠良第二天在日本飞机来临时，想起了发镜子信号的嘱咐，糊里糊涂出门，被山坡的岗哨机关枪一阵子弹射杀。轻飘飘堕落山间如同一根谷草。

竟然如此，也许是因为家庭发生变故哪股神经出了毛病。

情况汇报上峰，领导愤怒，因为部队军需物资损失巨大，大战之前，武器弹药稀缺的川军部队，一时难以承受。黄受到降职处罚，直接发配到前线做了肉搏战士。

据说，后来牺牲在台儿庄战斗里面。场面极其惨烈。

离开之前，黄不忘记找人将柳家几口死者一起掩埋，没有竖立墓碑和书写名姓，是有许多的不方便吧。

据我岳父讲，黄少尉说在四川的老家并没有结发妻子，甚至没有来得及成家，只有一个刚刚说起的农村未婚妻。

这么讲，只是他一个敷衍柳家婚姻的借口托词。与柳絮的关系，也是男人寂寞，箭在弦上而已。他早抱有上阵必死的念头。所有罪孽都放在日本人身上。

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有更多的牺牲者默默无声无息，膏于黄土。战争本身就是一个悲剧，抗战十四年本身充满中华民族的牺牲与壮烈。三千万军民的灵魂当与不朽。四川军人前辈不朽。我们作为华夏儿女国之后人，应当永久铭记。

我的老岳父，后来随国军战场起义加入过解放大军洪流，没多久，新中国成立大西南与四川和平解放，与几个老乡领取证明盘缠回家，轮船在朝天门听熟人说家乡亲人全不在了，就留在重庆钢铁公司任警卫以后安家落户，后在矿山做材料采购人员，直到人六十岁退休。

后来，没于一次偶然的简单交通车祸。

可是个人历史记录一栏，他的档案成分上很久都附有另册文字，国民党兵痞。长期在单位低头做人，也是存在事实。

以后，才知道对他们的改正和重新定位：抗战老兵。还有幸存者代表胸挂纪念章在纪念日参加天安门广场观礼和游行。可惜，我的老岳父没有了这个机会。

2025.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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