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新视点 ‖ 何宏祥作品 : 那年、那戏、那些事,还有那个张占英
发布时间:2025-07-10 21:54 浏览量:1
【 编者按 】这是一篇具有文献价值的深度佳作,由安徽省政协民族和宗教委员会副主任何宏祥,根据石象斌提供的相关材料,以及许锡文与张占英的原始对话,按照一定的逻辑关系,梳理而成,颇具系统性,可读性。
往事,历历在目,耐人回味。
对曾任安徽电子信息职业技术学院党委书记、当年安徽劳动大学附属小学学生的石象斌而言,今年要肩负一项重要使命,那就是不负《劳大春秋》编辑部所托,邀请曾经的劳大同学张占英和许锡文,共忆劳大麻姑山往事,还原张占英出演阿庆嫂轶事。
初春时节,三人多次齐聚许锡文居所,畅谈过往,畅想未来,其乐融融。这其中,以许锡文与张占英对话为主,石象斌则是以自己的方式将这次对话定格下来。大家回忆当年京剧《沙家浜》,感慨万千。用今天的话来说,那是相当相当的流行,值得一看的程度,妥妥的天花板级别。
70年代初,坐落在麻姑山下的安徽劳动大学的师生们,就共同排练了这部戏。令大家意想不到的是,这部戏一经演出,就收到了出乎预料的效果,特别是剧中阿庆嫂的饰演者张占英,一夜之间就成了劳大人眼中的超级明星。
许锡文见到张占英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这个劳大名人啊,如今只要当年的校友相聚,那个“阿庆嫂”哟,就是一个无法绕开的话题。《劳大春秋》编辑部呢,也一直想将那段时光记录下来。在他们眼里,这可是校史上一段最精彩的篇章。
这一下子就将张占英的思绪,拉回了那年那岁月还有那部戏。未经思索,她就脱口而出,那戏排得好,那人演得好,您是功劳第一人。记得当时在校广播室播完音,刚回到政治系教室,就听您这位未来的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的大教授,扯开嗓子呼叫我那极其普通的名字。
我一回头,就听到您十分严肃的问话,“刚才那个播音的,是你吗?”我在回答“是”的时候,并未想到会有一部大戏等着我入境。就听您说,学校的薛军代表很惊奇你的声音,还以为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给我们学校派来播音员。
就这样,我这个至今依然再也普通不过的人,一不小心竟成了饰演阿庆嫂的少数人选之一。这又唤醒了许锡文的记忆,是那么回事,1971年初,学校决定参加全省大学生文艺汇演。
当时,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在复练《智取威虎山》,安徽师范大学在重排《红灯记》。这两部戏都曾因校际联谊在劳大演出过,并受到广泛好评。那劳大演什么呢?当时薛军代表认为,《沙家浜》有戏剧情节,排练得好,就有可能超越科大与师大。
这样,就定了排这部戏。但是,阿庆嫂这一主角找谁来饰演呢?正巧,薛军代表听到了你在广播室的播音,闻声而寻,就派我找到了你这位当时并不是、后来才是的饰演阿庆嫂的不二人选。
于是,从事播音的往事,又如烟一样弥漫在张占英的脑海里。我搞播音是很有一段历史的。这段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1961年。那时,在合肥一中就读,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很快就让我被校广播站选中。
历史印记
有了这个人生际遇,我平时就格外注意揣摩专业播音员的发声,在语气、语音、停顿、节奏上下了不少笨功夫。中学毕业后,还临时在合肥工业大学广播电台播过一段时间的音。
那时,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很光荣的存在。我自然要加入这个行列,从1968年到1970年,自觉自愿在长丰农村接受了两年时间的贫下中农再教育。或许是表现突出,很快我就被推荐成为第一届工农兵大学生,来到了劳大。
播音经历,又一次让我成功当选劳大广播站播音员。真没想到,一次播音被军代表偶然发现,生命中就有了阿庆嫂这个角色,也改变了我的人生航向。
这时,许锡文接过话茬道,那时我被抽调到校秘书小组,在薛军代表领导下专事文字秘书工作。记得,当时《沙家浜》的排练任务,是交给校宣传小组江传恕的。这个人呢,是个大个子,人们习惯喊他“大江”。他是共产党员,有组织能力,也很有担当精神,做事风风火火。
为了选好《沙家浜》演员,大江精心策划了一场文艺晚会,把物色到的准演员们集中到一个大舞台上,让大家各展才能、各显其才。就是在那场晚会上,你进入了大众视线。李铁梅、小常宝、阿庆嫂、方海珍,一个个鲜活的角色,伴着你的歌喉震撼全场。
你的那个唱腔,似乎有一股穿透力,冲天而起,响遏行云,四座观众无不惊叹鼓掌,成了那晚最大的亮点。当时就听四周的人评价,这声音高亢又深沉,刚劲又温柔,特别是音色灿烂,令人回味无穷,越听越想听。
尤其是大江,当场就赞叹道,“这不就是我们要找的阿庆嫂吗?”听完大江的汇报,一向威严无比的薛军代表也顿时眉开眼笑,连声说到,“有占英同学演阿庆嫂,我们的《沙家浜》一定会在全省高校名列前茅。”
聊到这里,许锡文突然向张占英发问,你的演唱当时有这么大的反响,究竟是天赋,还是靠功夫?张占英不假思索地回道,我也不知道,反正从小我就爱唱歌。在合肥一中广播站,我就把八大京剧学得滚瓜烂熟,不管青衣、老旦,还是须生、花脸,台词唱腔包括过门都能背下来。
像《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的《打虎上山》,最高音都飙得很轻松,没有见过我的人,根本就想不到那是个女孩子唱出来的。“智斗”一场精彩激烈,我一人唱三角。
我在想,或许是因为当年太年轻的缘故,总感到能唱能跳就是一种生活享受,是一种超越物质生活的精神享受。因此,谁让我唱我就唱,唱就唱得响亮,一点也不拘束。不谦虚的说,像极了红极一时的“超级女声”。
这中间,他们又似聊天非聊天地聊起了张占英的嗓音。只听许锡文问,听说在一次演出返校途中,你站在敞篷车上一路迎风飙唱,当时同车的人都提醒你,如此张口吸入冷风嗓子会哑的,可是并没有引起你的理会。
让人不解的是,熟识你的人,都没听说你哑过嗓子,随时演出随时都能亮出洪亮清脆的嗓音。只听张占英爽爽的回应道,这得要感谢我的爹妈啊,这嗓子全是他们给的。
军中绿花张占英
我妹的嗓子比我还好,至今在那些老年群体里还嗓音不断呢。如今的她,说不上名气有多大,但说她小有名气一点也不为过。没想到,许锡文竟回了一句,遗传基因固然重要,天赋也固然重要,但是这重要那重要,也顶不上自己下功夫重要。
这个时候,就听许锡文话锋又一转,我想知道你在演阿庆嫂之前,受到过什么培训没有啊?张占英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当然有人指点啊!俗话说得好,没有无师自通的人,只有从师成才的人。
进劳大《沙家浜》剧组后,我印象最深的是孙惠怡老师,她是政治系的前辈,北京人,京剧世家,弟弟是唐山京剧团名角。她用京腔京韵教我念白、运腔、亮身段,特别是教我怎样运转眼球、活动眼神、定位亮相等,至今记忆犹新。
值得一提的是,惠荣菱老师,经常帮我分析角色,指导我运用想象力构思人物性格、厘清角色背景,努力使人物鲜活起来,实现演谁像谁。
比较幸运的还有,剧组聘请了芜湖京剧团以及宣城花鼓戏剧团的老师,一招一式手把手对我进行现场训练。再就是,那个乐队也非常值得一提,反复配合我练唱,一板一眼、丝丝入扣。
扮演郭建光的,是同系的金志国同学,他入学前是铜陵文工团的副团长,纯纯的专业演员。他对我的指点和矫正,那真是斤斤计较。还有演沙奶奶的孙新华,也是政治系的,和我一样都是从下放知青到工农兵学员,我们的交流那也算得上死磕一党。
哈哈,可以说,没有老师的指导和大家的配合,那是不可能塑造出特定环境中的那个经典阿庆嫂。聊到这儿,许锡文再次追问,能回忆一下演出盛况吗?这其中有什么特别值得回味的故事吗?这又引起了张占英的沉思。岁月的流逝如大浪淘沙,但淘出的金子是不可磨灭的,永远都会在哪里熠熠生辉。
就听张占英娓娓道来,记得江传恕老师让我们剧组先在校内彩排几场,也算得上正式演出前的正规演出。军代表、校领导、工宣队和广大师生以及周边洪林公社、建国公社、棋盘公社贫下中农的如潮好评,一瞬间让我们信心爆棚。
随后,第一场正式演出就在芜湖安师大掀开大幕。起初,对于地处麻姑山下的劳大,城里的人们是不以为然的,然而就是那天晚上令城里的人们再也不敢贸然相信自己的感觉。
那夜,安师大的大礼堂里,他们的《红灯记》与我们的《沙家浜》同台演出,观众那可是真的多啊,坐位完全被人海淹没。
一看这场景,我们也立马来了精气神,全剧组团结一致,既各自分工,又相互配合,搞灯光的,搞服装的,搞化妆的,尤其是乐队师生,都不足以用“全力以赴”来形容。大幕一拉开,角色入场,那个认真劲,真的找不到可以用来形容的词。
演出结束一再谢幕,都难解台下观众之渴,迟迟不能收场,那兴奋那掌声把我醉得不行,观众中爆发出的“劳大真棒,劳大真棒,劳大真棒!”,至今仍在我的耳畔常常响起。
一兴奋,张占英再也收不住自己的话匣子。只听她说,此后我们在省城合肥各高校巡回演出。省相关领导及教育主管部门的领导,时常到场观看并接见演出人员,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声音,就是大赞特赞劳大《沙家浜》演得有水准,真个是“山村里飞出了金凤凰”。
相聚是一首歌
完成省城合肥演出任务后,我们剧组又在全省演出了40多场。那时,人们最普遍的评价是,除了科大的《智取威虎山》,就没有比劳大《沙家浜》更棒的戏了。
聊完了《沙家浜》这部戏和阿庆嫂这个角色,就自然而然地聊到了张占英后来的人生经历。用张占英自己的话说,转了一个弯子也是风采。
当时,许锡文是这样问张占英的,你在劳大演阿庆嫂,春风得意,正在风头上,怎么突然离开学校,去部队了呢?是哪一天记不清楚了,就记得有一天薛军代表给了我一封信,让我火速赶到杭州,然后按信封上的地址找到你。
这一下子就勾起了张占英对那段从军经历的回放。张占英稍稍顿了一下,就开口道,这件事纯属偶然。我们演出《沙家浜》演得正欢时,从浙江那边过来一支部队以及他们的《沙家浜》剧组。
后来才知道,这支部队的前身就是当年的沙家浜部队。他们在劳大礼堂公演了两场《沙家浜》,令全校师生大饱眼福。大江老师那能错过这个机会,立马请求部队文工团帮带我校宣传队,那可真个是角色对角色、乐队对乐队,手把手言传身教。
排练现场,常听传恕老师一个劲地夸,“解放军同志就是好,不愧是我们学习的榜样。”那支部队在劳大停留了好几天,不想其中的一天,政治部的王主任居然“请”我到他那儿唱几段戏。那时的我,小青年一枚,就傻乎乎跟着来人见到了王主任。
几段戏唱下来,王主任很高兴,那个笑出来的样子,像是捡到了什么宝贝一样。只见他一边点着头,一边随意地说着,“想不想当兵啊?”一听这话,我想都没想就回答,“当然想,我爸爸妈妈都是当兵的,我也应该走他们的路”,就脱口而出。那个王主任办事真利索,没隔几天,部队的入伍通知书就寄到了我家。
张占英接着回忆说,到陆军湖州部队后才知道,部队的那个《沙家浜》剧组,演阿庆嫂的人虽然演技不错,但唱功不如我,部队特招我的目的,就是让我来替换那位同志,出演阿庆嫂。
没想到,陆军湖州部队与当时空军杭州笕桥部队关系非常好,而且这支空军部队也正在筹建《沙家浜》剧组,就是始终找不到理想的“阿庆嫂”,于是我就这样“转赠”给了空军杭州笕桥部队,加入了军宣队。
有个知名的作曲家孟庆云,当时也在那个军宣队。因为从劳大走的太急,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后来,我是烦请政治系李清老师帮我整理的行李,并寄到部队的。
李清和我爸曾经是南京军事学院的同事。可能是这个原因,劳大知道了我所在部队的地址。这时,许锡文的话就插上了,我好不容易按信封地址找到空军杭州笕桥部队,却被门岗拦得死死的。我说亲戚孩子在此,出趟差来杭州不容易,你就让我进去看看她吧!
门岗做了记录,进去请示,好久才出来,告诉我的竟然是“查无此人”。于是,我一再央求他,再帮我查一查。门岗非常冷淡,无情拒绝。张占英顺着许锡文的话说,正因为您去了,部队意识到劳大还想把我拉回去。于是,马上把我转移到下属的一个机场,并嘱咐我不要再和学校联系。
张占英近照
再后来,我又被派到南京空军气象学校执行任务。随着当时形势的发展,部队的不断调整变化,最终我在组织的同意下,调到了空军巢湖医院温泉疗养院。
我之所以选择到巢湖,是因为我爸妈那时就定居在巢湖,我一直不在他们身边,回到他们身边是我梦寐以求的事。
此后,我辗转到当涂86医院学习医疗统计,师承全军有名的统计大师唐碧霞;到空军上海军医学校深造两年,系统学习了从解剖到病理生理药理等临床知识;最后因为爱人已调到合肥炮兵学院,为了解决分居和孩子上学问题,组织上根据我的请求,1986年安排我转业,被安置到合肥市劳动局。
说到这儿,张占英的思绪又跳动一下。她接着说,兜兜转转一大圈,回头想一想,如果我和劳大的同学一起完成大学学业,现在的情况又会是个什么样子呢?时光不会倒流,时间自有安排。
对我来说,参军入伍或许就是人生的一个转弯,让我进入了另一种人生体验!退休了,我一直在想,人的一生哪会都走直线,有时转个弯,也挺好,可以看到不同的风景,路遇不同的人群,丰富了人生阅历,也是收获。
听到这,许锡文感叹道,是啊,人生的路弯弯曲曲,我们的使命就是演好属于我们自己的角色。在劳大演阿庆嫂,已经是50多年前的事了,高光时刻已成往事。现在啊,我们也都是老人,属于我们的闪光日子不多,那就让我们彼此好好珍惜吧。
说到这儿,许锡文又来了一问,在劳大的那段时光,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呢?张占英直言道,至今仍然特别怀念在劳大演《沙家浜》的那些日子,剧组的人和事常常浮现在眼前。
对我来说,真的很荣幸在劳大获得饰演阿庆嫂的机会。这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岁月。我很欣慰,我普普通通的人生,居然在那一该拥有了成千上万人的瞩目。
说着说着,张占英始终没有跳出阿庆嫂这个角色。对此,她真的很在意,这或许与她出生在革命家庭有关。只听她说,阿庆嫂是英雄,是中国女人的楷模,有着金子般闪闪发光的人生。
她有坚定的立场,坚强的性格,在生死关头、艰难时刻,不怕牺牲,敢于和敌人斗智斗勇,善于和敌人周旋迂回,机智地保护革命火种即自己的同志、战友,始终不忘为新中国的建立而努力奋斗。
于我来说,人生要演好属于自己的角色,那我会矢志不渝地选择阿庆嫂这个角色。张占英接着说,联想到我父母参加革命的经历,我对阿庆嫂式的革命志士充满尊敬和爱戴,他们永远是我人生的榜样。
我爸是孤儿,1936年就参加抗日地方民军,1938年2月编入八路军并入党,在地道战与鬼子周旋。我妈是白洋淀打鬼子出名的雁翎队负责人,1940年入党,随部队经历枪林弹雨,转战南北。
以后随大军南下,因为1948年要生我,滞留在石家庄驻训,把我寄养在老乡家。后来到了南京,跟随刘伯承元帅组建南京军事学院并学习和工作。
本文作者何宏祥
我不管在部队还是在地方,都忘不了以英雄为榜样,工作中按党的政策办事,是非分明,不谋私利;生活中保持艰苦朴素本色,本本分分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因为,我心中始终有阿庆嫂这一盏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