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我有一个秘密,八年前我成过亲,直到再次见到曾经的夫君

发布时间:2025-07-28 17:00  浏览量:1

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本故事分为上中下三阙,进主页可查看)

接上文:

贵妃眨巴眨巴眼,用清澈的目光看着我,说出的话却险些没把我惊得掉下凳子:「我在宫变那日藏了些情蜕,后来或许就是用那布料包起来了,你找到的那包秘药应该就是我的。」

「那这些都是你策划的?!」

贵妃嫌弃地看着我:「怎么可能,我要是想当太后,当年对皇后见死不救就好了,用得着等到今天?」

说到这里,她眉头微微松开,不经意间显露出崔家千金时期的骄纵情致,明明还是同一张脸同一个人,只是神态稍微变化,就比端庄温婉的贵妃模样好看多了。「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先弄掉太子,再把我谋害东宫的证据甩出去,废掉两个皇子,最终受益的就只有一个。」

顺着贵妃的思路,我也很快想明白,郑檀和郑盈是皇上仅有的两个长成了的皇子,如果两个都出了事,那么,靠兄终弟及继承皇位的皇上,或许就该将皇位还给兄长的血脉,也就是郑昊跟阮云儿所生的安王殿下。

「是安王吗?可是安王一直被圈禁在北宫,不可能谋划这些,要说是太皇太后……」

贵妃直接道:「她蠢得可以,不可能。」

「那还能是谁?」

贵妃无意识地用指头挽着松散下来的头发,红色蔻丹与乌黑的发丝缠绕,看起来莫名凶险。

「我也想不通。怪不得皇上让薛世清去查阮逆的事,今夜也是让他去搜东宫,皇上已经在怀疑我们了……总不能坐等被算计,元辞,你下一次休沐是什么时候?」

「还有九天。」

「那太久了,等不及的,明日你就得回一趟家,跟父亲商量。」

「好,我想办法。」

「你想好从哪里查了吗?」

「既然一切都跟藓都有关,那就从藓都查起。」恰好我的私宅里就斥巨资养着前藓都第一杀手霜松,他一定比我有更多思路。

「那药你那里还有吗?」

「有。」

「都给我,我来销毁。你再从里到外搜一遍,不能多一件东西,也不能少一件东西,哪怕是一根绣花针都不行。」

「我明白。」

第二日,我还没有跟言司赞商量好怎么巧妙出宫,崔家就传来消息说崔夫人病倒了,让我回去见见。

要不说是一家人呢,心有灵犀一点通。

不过大嫂子平白咒自己也是不好,我得给她去庙里求个符冲冲晦气。

12

回到崔家屁股还没坐热,下朝回来的大哥就将我拉进书房。

昨夜太子自戕后他就跟三个大人一起被传进宫跟皇上开小会,开完小会又开早朝这个大会,看他眼珠子都是红红的,估计一晚上都没怎么睡。

杭皇后的爹武元侯跟胡婕妤的族叔胡尚书也被叫进宫来着,认真算起来昨晚上除了谢太傅,进宫的都是皇上的倒霉岳丈。

皇上对老丈人们真不友善。

大哥没跟我扯别的,一来就直入主题,道:「杭家被参了。」

「啊?这还没说要动太子,就有人坐不住要参杭家了?参杭家什么?」

「杭兰阙杀良冒敌。」

这可是大罪。

我问大哥:「有证据吗?」

「御史台的要私下交证据。他们敢这么说,就不可能没有证据。」

我将昨夜跟贵妃说的话都跟大哥说了,大哥坐在书案后,凝眸沉思,良久,他说:「应当是郑昊的死忠干的。」

「他还有死忠?」

大哥冷笑道:「你以为郑昊是个昏君么,阮六儿得宠前他已灭了三国,藓都已是孤立无援的状态;西南水患、西北流匪皆在他治下终结,国库比前朝充实了一倍!哪怕阮六儿得宠后杀了又杀,还是有人对他忠心耿耿。」

「比如说谁?」

话都说到这里了,大哥却又不愿意告诉我具体是谁,只调转话题道:「这几日你就以给你嫂子侍疾为由留在家里,仔细查访那秘药和央宗。宫中贵妃和你可有信得过的人?」

「有,尚仪所的司赞言生诺,是闽西言家的女儿。」

「言傻子的姐妹?」

「呃……是他姐姐。」

我已经很久没听到「言傻子」这三个字了。

言司赞的亲弟弟是个挺传奇的人,和我这种奴婢生的老来子不同,他是闽西言家正室夫人老蚌生珠得的儿子,那真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自小到大就没过过苦日子,整日里不干一点正事,只喜欢游玩宴饮,谁知竟然靠办宴会办出了名,名声传到宫中,郑昊召他进宫做个散官,那时候阮家兄妹只手遮天,无人敢有所忤逆,偏偏言司赞她弟弟从小到大没吃过亏,被阮六儿折腾了两次,他竟在宫宴上把阮六儿给打了。

是的,他把皇帝放在心尖上宠着的阮六儿给打了,据宫人回忆,还是给打成了乌眼鸡,害得阮六儿半个月没敢在皇上面前露脸。

言司赞她弟毕竟是世家子弟,这事一出,他就被家里人押着给阮家兄妹赔罪,又送了好几车的金银珠宝,最后被塞进马车运回老家,这辈子家里人都不准他再来上京。

京中众人既开心他替大家出了口恶气,又觉得他出气的方式实在太粗鲁愚笨,于是他喜提外号「言傻子」。

由于弟弟的光荣事迹,当时正在议亲的言生诺也受到影响,婚事蹉跎了几年,今上登基后干脆也进宫当了女官。

因为有这么个弟弟,大家默认言司赞也不会很聪明,言司赞为此很忌讳别人提她弟,甚至连闽西言家的出身也不让人说。

其实言傻子跟我还有一层渊源,当年阮六儿想跟皇上求娶我——别疑惑他一个皇上宠爱的宦官为什么要娶妻,虽是皇帝的禁脔,但阮六儿可是以权臣自居,他拱自己亲妹妹做上皇后之位以后还不知足,想跟上京大族联姻巩固地位,挑上了我们崔家,发现崔家有我这么个由主母教养的、名声还不错的、待字闺中的、生母卑微的婢生女,他表示:「本座就将就一下,勉强娶崔元辞好了。」

吓得大嫂连夜给我找道观出家!

我大哥也着急啊,和亲戚朋友们一起想办法,看上了刚从闽西到上京的言傻子,想让他办好几场宴会讨皇上开心,然后再跟皇上求我俩的婚事,把我远嫁到闽西去。

谁能想到那傻子把阮六儿给打了呢。

当时郑昊给我和阮六儿赐婚的旨意都拟好了,就差盖上玉玺,宫中相熟的女官们将消息传出来,帮崔家拖延了几天,让我们早做打算。我能做什么打算?

若是真嫁了宦官阮六儿,为了崔家其他女儿的名声,我唯有一死。

我当机立断,给大哥大嫂留了封信说就报我死了好了,然后连夜逃出上京。

其实要不是言傻子太冲动,言司赞和我都能顺利嫁人,我俩的孩子说不定都够年龄议婚了。

我大哥估计也和我一样回忆起当年言傻子的壮举,问我:「那个言司赞冲动吗?」

我斩钉截铁地说:「和她弟弟完全不一样,很沉稳聪慧!」

「她家在京中有没有族人?」

「当年言傻子的事情过后言家被打压,好些都罢官回家了,如今在京中只剩下商铺和田庄。她族姐嫁了个工部郎官,她跟我与贵妃提过三次,或可一用。」

「好,我知道了。」

这种利益交换我以前还嗤之以鼻,进宫八年后却习以为常。言家因言傻子一事在朝堂沉寂了好些年,没个拿得出手说得上话的人,如今贵妃被推到风口浪尖上,我们崔家想要言司赞帮忙,可言家不缺钱,她在宫里当值当得好好的,她凭什么蹚这趟浑水呢?自然,我大哥就要帮忙提拔她家里人。

所以宫中女官也不是随便一个民间选来的宫女能当的,若真是民女出身当了女官,那一定是极度优秀的人才,比如皇后娘娘的范尚宫。

说起范尚宫……

「大哥,还有个事情,上回小延圣寺的事情结案后太皇太后找我麻烦,皇后娘娘那儿的范尚宫帮我从中解围,可否帮我给她侄子写个荐书,她侄子想投白鹿书院。」

欠了人情最好马上就还,拖得越久就越还不起。

这事杭家本也可以帮忙,但杭家是武将,往书院去信没有我哥这个白鹿书院优秀学员加客座老师来得便宜。

大哥点点头:「越是此时,越要对皇后恭恭敬敬。」

「贵妃娘娘也是这样说的。」

大哥这才放心了,让我去忙我的。

春日和煦,霜松在我私宅院子里摆上瓜果点心和清甜酒酿,摇椅上抱着雪里拖枪的小猫睡觉,见我这个主人家回来了,就睁眼瞧了一下,继续睡觉。

「别睡了,来活儿了。」

「杀谁?」

「不杀人,查案。」

我将从贵妃那儿得到的「情蜕」给他,霜松闭着眼睛用手指拈了拈那白色粉末,眉头动了一下,随即起身,将小猫惊得跳下春凳,「啊呜」叫了一声,似是控诉。

「怎么还有这玩意儿?你在哪儿得的?」

「你先别管我在哪儿得的,你知道这东西的来历吗?」

「这药唤作『情蜕』,是皇族秘药,石瞰王朝以后元王朝将其列为禁药,封锁了产地,不许皇族服食,但我们组织会给成员发这种药用于任务。」

「抚养你长大的那个杀手组织?」

「是,其实我们就是皇室私下养的爪牙,只是后来元王朝自顾不暇,我们组织在战场中派不上用场,好些人就被带进宫中做护卫了,像我这种私自离开的会被秘密处死,我跟你说过。」

「我没将你以前说的那种药和这个对上号,这药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能迷魂、致幻、上瘾,能让郑昊一代天骄被阮六儿兄妹玩弄于股掌之中。」

「那照你这么说,为何后来元王朝反而与我们正面对战,不再用情蜕了呢?」

「因为没法生产了呀。制作情蜕最重要的原料『如虞』产自藓都深山,无法广泛种植,只能靠大量人工到悬崖绝壁采摘,那些年为采如虞,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后来因郑昊治理水患,改了水道,藓都的山脉中水流受影响,再也不产如虞了,也就做不出情蜕。」

「所以如今用的都是存货?」

「如果现在还有,那就是以前没用完的药。」

「我现在要查情蜕是怎么来的,你还知道什么可做线索的?」

「我只是个杀手,哪知道那么多?我知道的就是情蜕需要药引,常用的药引有三种,牡丹、毒藤,和跟如虞一样产自藓都大山的苔藓。」

我不由得想起小延圣寺那丛盛放的黄牡丹。

「我知道了,最近把剑练起来,随时会要你杀人。」

「好。我再睡会儿,慢走不送。」

我让大哥安排一队人马立刻去藓都查「如虞」,再查小延圣寺的牡丹。

皇后宫中有一丛开得和那很像,宫里的言司赞帮我查到是花房的一个总管特意为皇后培植,那位花房总管是胡婕妤提拔的,牡丹花种来自皇商白家,白家的后台也正是胡尚书——白家的一个庶女给胡尚书的侄子做了填房。

经过老花匠比对,小延圣寺的黄牡丹和皇后宫中的牡丹,乃至东宫的牡丹,都来自白家,琵琶伎黎烟的师父也是死在去给胡尚书贺寿的路上,种种线索都指向胡尚书。

手下还调查到白家半年来每个月都会安排画舫宴饮,邀请京中权贵豪富玩乐,画舫里有上百株牡丹供人赏玩,许多豪客一掷千金前往也要参加宴会。

看来必须要走一趟了。

我让言司赞以言家的名义帮我搞到两张名帖,和霜松装成闽西富商前往白家的画舫——

不羡仙。

13

「官人苏魈携夫人登船——」

乍一听到「苏魈」这个名字,我还抱有或许是同名同姓的侥幸心理,假装不经意地撩起帷帽上的流苏回首一看,竟真的是杭兰阙。

他穿着深紫色流光锦制成的华服,贴了胡子,在脸上做了皱纹,将头发染得花白,易容成年老富商的模样,身旁的杭掠风则着宫缎、簪彩宝,打扮成富商的貌美妾室。

杭兰阙在我看见他的瞬间就将目光锁定,对我露出和善的笑意。

霜松不知道我停下了,走了几步才回头看我:「怎么不走了,荣婉?」

我和霜松也是冒充豪商登船,用了「荣婉」这个假名字。

无用的默契……

我回身几步小跑跟上霜松,挽着他的手贴近了说:「快走。」

霜松伸长了脖子往后看:「被认出来了?」

我更用力杵了他一下:「别瞎看!」

霜松失落地「啊」了一声,无奈跟我继续往前走。

但不到一刻钟,杭兰阙还是敲响了我们这间客房的门。

——

「你跟踪我?!」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你刚刚才被参杀良冒功,皇上让你卸下一切职司回家,你现在出来是抗旨你知道吗?」

「皇上只让我卸职,没说我不能出门。」

「好,出门就算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查到这里有问题。」

「有问题?上次在小延圣寺你就说你查到有问题,这次又是你查到有问题,你倒跟我说说看你查到什么有问题?」

杭兰阙轻轻地「哼」了一下,像是笑,又像是小小的嘲讽。

他给杭掠风使了个眼色,杭掠风主动坐到门边守着外面避免别人听到;我学他跟霜松使了个眼色,霜松点点头,捂着耳朵对着墙蹲下了。

他到底懂不懂我什么意思啊!

这样我很丢脸的!

杭兰阙这才说:「谢太傅曾经是先皇之子安王的老师,先皇驾崩后安王移居北宫,皇上又让谢太傅做了太子老师,而琵琶伎黎烟能够调入宫中舞乐楼是走的谬大人的路子,谬大人你可知道,就是谢太傅的女婿,常去小延圣寺参拜的那位,所以我去小延圣寺查访有什么问题?」

我一直觉得胡尚书疑点重重,可若真如杭兰阙所说,谢太傅问题也不小……

「那今日呢,你又为何来这画舫?」

「我从薛世清那里知道东宫里有情蜕的痕迹,便着手查这秘药。皇商白家几年来一直在私下资助当年阮家兄妹提拔过的老人,我的人查到白家在东边有一处药山,那里长出了情蜕的原料如虞。」

捂着耳朵的霜松闷声道:「这不可能,如虞只有在藓都深山才长得出。」

杭兰阙道:「那现在藓都还长得出如虞吗?」

霜松回答:「十几年前水道一改便不出产了。」

或许是新贴的胡子不习惯,杭兰阙用手顺着那花白的胡须,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问:「所以藓都再不会产如虞了。你该不会派人去藓都了吧?崔尚仪也会做刻舟求剑的蠢事?」

经他一提醒,我恍然大悟!

既然是改了水道后藓都不再生长如虞,那么更改水道后和藓都深山环境一样的地方就可能生长出如虞!

也就是杭兰阙说的白家在东边的药山。

霜松站起身来,疑惑地问我:「那个……什么叫刻舟求剑?」

这句话一问,连一本正经坐在门口处的杭掠风都忍不住笑了。

我好后悔带霜松出来,这样真的会显得我们崔家的人都很蠢……

杭兰阙道:「崔元辞,这么简单的信息,不需要靠跟踪你就能查出来的。」

我反问:「既然你觉得这么简单,那为何这么久了还查不出个结果?参你的奏折还在御书房搁着,宫里到现在都还乱作一团,你又比我能干到哪里去?」

「牙尖嘴利。」

「装模作样。」

杭掠风忽然打断我们:「有人来了。」

我立刻站起来,换霜松跟杭兰阙坐在一起「品茗」,我则跟杭掠风陪坐在一旁的矮凳假装女眷闲聊。

侍者来说晚宴即将开始,请我们半个时辰后对号入座,杭兰阙哑着嗓子回答知道了,霜松那傻子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也跟着哑着嗓子答应,让侍者看了他好几眼。

他又没装老头,他变声干嘛啊!

霜松能当上第一杀手肯定是全靠的武力,没有一点见机行事的本事。

我只能跟侍者说:「上一盏清火的凉茶来,我家官人有些热伤风。」

「是,夫人。」

侍者走后,我警告杭兰阙:「你查你的,我查我的,我们谁也不要打扰谁。」

杭兰阙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水,抬眼看我时眼神自动虚焦,瞬间转换成老眼昏花的模样,他缓缓道:「我也正有此意,荣夫人。」

「那就请走吧,苏老爷。」

14

画舫宴会厅的位置在一楼,共有三圈五十八个雅座呈阶梯状散开,雅座做成花瓣模样,上彩漆,饰以螺钿银丝,用岫玉珠帘与宴会中央的舞台分隔,整个会场便形成一朵重瓣牡丹的模样。

此时已经入夜,烛火灯光交错间金银彩珠、琉璃翡翠于眼前跃动,仿佛置身色彩纷繁瑰丽的天宫之中。

侍者上的酒、侍女衣袖间的熏香都是说不清的浅淡花香,宴会各处都摆放着牡丹花,开得尽态极妍。觥筹来往,人人语笑嫣然,我却不敢放松,时刻关注四周。

霜松跟狗似的拿鼻子左嗅嗅右嗅嗅,将酒倒在指尖感受了下,然后一口都不动了。

我轻声问:「有问题?」

「没有。」他很严肃地说,「不合我的口味。」

我就不该对他抱任何期望。

我与霜松坐在重瓣牡丹的第二层,杭兰阙在我们对面第三层的位置,隔着珠帘我看不清他的动作,只是能明确看出他那里只有一个人。

他把杭掠风派出去了?

也是,杭掠风精通武艺,又是以陪客的身份进入,此时溜出宴会自然不引人注意,正好在开宴时查探。

而我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等到宴会进行到一半,借口身体不适跟霜松退席再查。

舞台上没什么新意,跟一般宴会似的跳跳舞、演奏演奏乐器,也无非是舞姬更加美貌、舞台更加绚丽夺目而已,我在宫中举行过许多宴会,不觉得有多了不起,霜松倒是看得尽兴,看到舞姬持彩练被绳索带动飞天时「哇」出声来,不住鼓掌叫好,引人注意。

酒过三巡,一个青衣女子抱着箜篌上了台,侍者将烛光熄灭大半,四周都幽静起来。

这个间隙,雅座上又上了新的酒菜,霜松看似沉浸表演之中,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却在矮几下握住了我的手:「酒菜里有情蜕。」

我心中紧张,想要问他什么,他却先于我摇了摇头:「别看我,看舞台。下的分量很少,不会成瘾,只是让人飘飘然,应该是助兴用的。」

我听他的看着舞台,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对情蜕过敏,刚刚碰了下才已经起疹子了。」

「过敏?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你又没问。」

好好好,又是成功被霜松气到的一天。

弹箜篌的女子下场了,侍者却没有恢复烛光,舞台上出现一个男人,鞠躬作揖后说本月的不羡仙画舫拍卖正式开始,他拍了拍手,侍者们将十二盆色彩各异的顶级牡丹搬上舞台,一盆一盆地开始叫价。

顶级牡丹的确贵重,但再贵重,也不至于一盆拍出几千两来。

我努力透过珠帘去看那些买家的样子,发觉实在看不清后,我又将目光放回牡丹上。

起价一千两的牡丹,一定有异。

此时已经卖到第三盆,我示意霜松参与竞拍。

霜松不以为意:「座席旁边不是摆了那么多盆吗,走的时候随便偷一盆就好了,干嘛花那么多钱买啊,你一年俸禄还不到一千两呢。」

我瞪了他一眼,谁料霜松又说:「不行了我得走了,疹子已经长到胸口了,快跟我走。」

「可是还没……」

「那我先走,你等会儿回来找我。」

「不行!」

舞台上正喊着「有没有官人加到两千三百两」,霜松倏地站起来,突然的动作顶开了座前矮几,矮几又碰到珠帘,珠子摇摆相撞,将众人目光都吸引过来。

「这位官人……」

砰——

船尾处传来一声爆鸣,外间有人叫嚷着:「走水啦!」

霜松再也挨不住,抓着我的手就往外走。

一时间众人都起身逃跑,霜松带着我不好走,他单手扯开衣襟让自己透透气,外面的月光照在他脸上,我发现他整个脖子都红了,看来他对情蜕过敏真的很严重。

「你这……天……这过敏要怎么才能消退?」

「冰一冰。」

「你不会要……」

霜松靠巧力拨开人群,将我的手按到另一个人手中:「帮我抓好她,我先跳个江。」

然后他拔地而起,如同蝙蝠一般在满是人的宴会厅借力踩了几下就跳出去,「扑通」一声投了江。

投江的动作果决而熟练,绝对不是第一次。

我转头看霜松把我给了谁,不出所料,看到杭兰阙的冷脸。

见杭兰阙不动也不说话,我犹豫了一下,问:「那个,他们都在跑,我们也跑吗?」

说话间我就被人撞了一下,杭兰阙将我拉近他,让我躲在他胸前不让我被人冲撞。

因为这个姿势,他呼吸声都隔着胸膛传递给我。

他动了动我的头发,我问:「做什么?」

「给娘子簪花。」

他把刚刚拍卖的花偷了,插我头上了。

我仰头瞪他,他竟说:「娘子簪花真美。」

这么沸反盈天的场景,他一说这话,我居然被拉入许多年前他在藓都为我簪花的回忆。

那时我这辈子最穷的时候,连头油都买不起,头发只能梳成辫子用碎布条和木簪盘在脑后,真正的是「布衣荆钗」。

那时我的丈夫苏魈每日去打猎回来都会给我带些野花放在桌上赏玩,偶尔抽出一支给我簪花,他会捧着我的脸看个不停、亲个不停,然后抱着我整夜地胡闹。

离开藓都前,我犹豫了很久,后来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竟然要为了一个逃犯放弃自己崔氏女的身份。

最终我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到底是犹豫过的……

我想跟他说什么,但他却忽然低头含了一下我的嘴唇,他的目光和八年前一样,满满的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情绪,心中有什么久违的东西被点燃了。

他浅尝辄止的一吻后与我对视了几息,呼吸逐渐加重,而后我看见他眼中闪烁起熟悉的欲火,竟然没有丝毫推开他的意识,任由他将我抱起往外走去。

我在他眼中看到了火光倒影,但人群的呼喊和火势汹涌似乎都不再能撩动我的情绪,我满心满眼只有眼前这个人,哪怕只是被他抱住都像是飘到了空中,自在不受束缚,喜悦而欢欣,我笑了起来,他也随着我而笑。

他避开不住往外逃的人群,将我带入最近的一间客房,踢开门进去后就将我按在贵妃榻上亲吻。

「荣婉……我的荣婉……」

我的手指都在颤抖,颤抖着扯下他的腰带,颤抖着用腿勾着他的腰让他靠近我,再近一点,更近一点……

在呼吸相融的瞬间,我快乐到流出了泪水,冲他低声哭诉:「我想你……」

「我也想你,每一天都在想……」

他揽着我的脖子不许我与他分开,趁势咬了我耳垂一下,我的耳朵是最敏感的地方,被他一咬,我的身体完全失控了。

我更加激动地反手去握他的手,想要与他十指相扣。

然后,我摸到了鬓间那朵牡丹。

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我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杭兰阙,我们中情蜕了。」

15

杭兰阙僵住了。

情蜕的药效还在,我依旧很想亲一亲他,但是心里的弦已经紧绷起来,我知道绝对不能再继续下去。

于是我也僵住了。

我们俩就这样抱成一团,呈现出一种敌不动我不动、以不变应万变的状态。

吱啦——

房间的门被推开,一身湿透的霜松闯了进来,见到房内的我们他也僵住了。

我和杭兰阙同时开口,两张嘴说的是同一句话:「我们什么都没有干!」

霜松呆呆地点点头。

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看见我被扯破的裙子,又垂头看了眼杭兰阙掉在地上的腰带:「那……」

我试图推开身上的杭兰阙,却发现手脚都是软的,杭兰阙也因为我的动作整个人趴在我身上,他的嘴唇从我耳边划过,瞬间的刺激直接让我嘤咛出声来。

霜松吓得转过身去:「我走了,你们慢慢忙!」

「我们中了情蜕……」

「那我更得走,我情蜕过敏呀!」

霜松离去的脚步更快了。

房门关上,头已经埋在我颈间的杭兰阙好像又亲了我一下,察觉到某种不妙的趋势,我急忙叫他的名字:「杭兰阙!你别犯浑!」

「我们重新再来好不好?崔元辞和杭兰阙。」

「不行!」

「为什么?!」

「我不能嫁人。」

「好……好……」杭兰阙抬起头来,似乎已经平静了,他抬手伸向我的发间,取下我的发钗,狠狠扎进自己的手臂。

他紧闭双唇来承受这剧烈的痛楚,然后从药效中清醒过来,将我头上的牡丹取下用我裙子的碎布包好。

全程都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也用尽所有精力逼自己从他手中拿过我的发钗,朝自己肩窝处插了进去。

「啊——」

杭兰阙这才发觉我也戳伤自己以求清醒,他低吼:「你干什么!」

「我们都需要清醒。」

霜松在房间外喊道:「我让小杭进来了,你俩遮一遮哦!」

杭掠风恨不得闭着眼睛进来,表情跟英勇就义似的,杭兰阙叫她:「我们已经醒了,没事了。」

杭掠风这才敢睁开眼,见我跟杭兰阙身上都有血,就想要给我们包扎。

「来不及了,还要搜查证据。」

杭掠风回答我:「证据都有了,白家的确在制造和销售情蜕。」

她要过来扶我,走到一半,房间外却传来刀兵声,几个侍者打扮的蒙面人拿着武器冲了进来。

杭掠风回身防守,杭兰阙夺过一个侍者的武器挡在杭掠风身前:「你带她回去,我稍后就来。」

「好。」

「自己小心。」

「嗯!」

我被杭掠风抱起跑出房间,她毫不犹豫地带着我跳了江。

跟不久前的霜松一样毫不犹豫。

——

「你什么你?你还有理了?万一元辞出了什么事,我看你怎么跟父亲母亲交代!」

大嫂子骂大哥的声音叫醒了我,我的记忆还停留在不羡仙跳江的场景,睁开眼看了许久,才看清我在崔家。

大嫂子和几个侄儿媳妇围在床边,大哥被女眷们堵在外面,我看不见,只能听见他弱弱地回应大嫂子的话。

侄儿媳妇们都跟我差不多的年纪,有几个还比我大。

她们都是在我年纪不大的时候嫁进崔家的,因为我是长辈,她们不好管教的下人我可以管教,她们不可明言的委屈我可以向她们的丈夫转达,她们不清楚大哥大嫂的喜好,我都私下告诉。总之我们处得很好,要不是阮六儿想要娶我,我本可以嫁去她们任何一个人的娘家,都能过上和顺安宁的小日子。

见我醒了,侄儿媳妇们端水的端水,擦汗的擦汗,欣喜地跟大嫂子说:「姑妈醒了!」

大嫂子走到我床边,俯下身子拿手试了下我额头:「难受吗?」

我见她脂粉未施,眼里全是血丝,忽然觉得委屈极了,也不是为我自己委屈,而是大嫂子和侄媳妇们为我这样操劳不是一次两次了,觉得自己怪没用的,总是不能让她们放心。

眼角控制不住地落下滴泪水来。

大嫂子心疼地给我擦了,安慰我:「好了好了,以后再也不掺和他们这些事,元辞不哭。」

我哭得更大声了……

女眷们一起哭哭啼啼了好一阵子,大哥简直在这屋里待不下去,好不容易大嫂子带着侄媳妇们走了,大哥才苦着脸坐到我床边。

我已经缓过神了,跟大哥说:「那日在不羡仙我遇到杭兰阙了,他带着杭掠风查情蜕。」

「我知道,胡尚书在不羡仙出事后的第二天就交了奏报,将白家私自种植如虞和药山的位置都报给皇上,如今白家已抄家入狱,药山和不羡仙都被看管起来了。」

「什么?胡尚书奏报的?他那分明是壮士断腕!」

「你别激动,烧了几天了,你现在身子虚得很,要是再有个头疼脑热的,你嫂子真就要活扒了我的皮。」

烧了几天?我的身体不至于这么弱啊……

会不会是情蜕的药效导致的?

我问大哥:「霜松有没有事?」

「没事。」

「那杭兰阙呢?」他和我一样中了情蜕。

大哥误会了我的意思,说:「他杀良冒功的事情还在查,私自出府被发现,御史台又追着参了他一本,皇上将他叫进宫里骂了一顿,让他回家反省了。」

那岂不是白家整个案子的功劳都落在胡尚书头上了?

「大哥,胡尚书有问题啊!白家有女儿嫁进了胡家,白家的不羡仙在京中闹了这么大动静,要不是胡尚书做后台,早该被发现了,现在我们一查不羡仙,他就交了奏报,这明显就是他在自保。」

「你以为皇上就想不到吗?已经让薛世清亲自去查胡家了。」

我忍不住嘟囔:「之前东宫的事不还是没了下文,薛叔叔人是好,可他查不出个什么的。」

「阮逆的事情过去八年,皇上只能慢慢消除影响,若是一次性把所有曾经依附过阮逆的人罢黜了,朝廷还怎么运转?」

「那胡尚书到底是不是?」

「元辞,他能历经三朝屹立不倒,我们就不能用简单的『是』或『不是』给他下定义。」

哦,就是说他墙头草呗。

我又跟大哥说:「之前太子和琵琶伎的事情,最开始就是云影殿的胡婕妤宫人传谣言,当时碍着胡婕妤受宠,没把这事儿拿出来计较。但现在想想,琵琶伎的师傅死在去胡家宴会路上,贩卖情蜕的白家后台也是胡家,或许我们的思路错了,幕后之人不是为了阮云儿的儿子安王,而是为了自家血脉呢?」

胡婕妤进宫后没有诞下皇子,因此我以前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但是胡尚书这一系列操作真的太有问题了,让人忍不住去想。

「这太冒险,不符合老胡的行事作风。」

我叹了口气,觉得眼前是一堵无形的墙,不知道该往哪里探寻。

「大哥,那太子现在怎么样了?」

「太子还在东宫,皇上两日前考校了二皇子学问,太皇太后担心皇上要易储,昨日就开始犯病,皇上皇后和贵妃现在正在侍疾。」

我感叹道:「她这辈子终于聪明了一回。」

大哥轻轻拍了下我的额头:「不许这么以下犯上。」

忽然听得外面下人报:「老爷、姑太太,三公主来访。」

小娴来了?

16

三公主郑娴梳着单刀髻,穿着大红衣裙,提着裙子大步走了进来,风风火火的,像是晚一刻灶上的饭就要烧煳了。

「臣等参见三公主。」

郑娴点点头:「外公,姑婆。」然后往我床上一坐,小小的脸因为皱眉而拧成一团,又稚气又成熟的,看起来可爱极了。

「怎么生病了?一没人管就不知道照顾自己!」

要是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她是我长辈。

她根本不听我说话,转头就跟大哥说:「外公,我跟姑婆单独聊会儿,你先出去吧。」

敢对朝廷二品大员这样呼来喝去的,天下间除了皇上也就是她郑娴了。

偏偏大哥最宠的就是她,即便被打发了,还笑眯眯地问:「想吃什么,我让小厨房做来。」

「看着做吧,都好吃。」

一句「都好吃」,大哥仿佛被夸奖了似的,嘴角都勾了起来。

贵妃小时候可没有这待遇,步子迈大了都要被说不端庄。

郑娴伸手捏了捏我的手腕,又捏了捏我的脸:「瘦了,我出宫的时候你答应我要好好吃饭的。」

「你还小,不懂,身材纤细好看。」

「跟胡婕妤似的瘦成柴火杆儿就好看?那腰还跳舞呢,我都怕她动作大了腰折了。什么时候回宫啊?」

「就这几天了吧。怎么,在宫里不开心了?」

「宫里哪有东山大营好玩,天天都是那些人那些破事。你知道吗,父皇让谢太傅给大哥二哥一起授课。」

「什么?!」这太明显了吧。

「所以啊,现在都盯着二哥,我在宫里一举一动都要小心谨慎,不然人家要说我们得志猖狂。为了不让皇上易储,太皇太后装病让母后和母亲衣不解带地侍疾,满宫都没个人敢大声喘气,压抑死了,连你也不在,我都不知道找谁说话。」

「贵妃一定很辛苦。」

郑娴垂下眸子,无奈道:「她不准我们抱怨。有时候我情愿母亲没有入宫,没有生下我们。」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不会怪任何人。」

我摸了摸郑娴的小脑袋,心道六岁的小娴长得真好,头发茂密,都能够梳发髻了。

她哥哥郑盈出生的时候是贵妃最难的阶段,太皇太后天天找碴,贵妃挺着七个月的肚子还要在那老太婆跟前立规矩,大半夜都要被叫去佛堂捡佛豆,贵妃明明怀了孕,却瘦得脸颊都凹下去了。皇上全部心力都放在朝堂上,没办法帮她,当时人人都知道太皇太后厌恶她,就是想让她累到落胎,贵妃却硬撑了下来,顺利生下二皇子盈儿。

可是孕期操劳过多,郑盈生下来就身体不好,不间断地生病吃药。

怀小娴的时候就不同了,皇上把前朝理顺了,抽得出时间精力管后宫,再不允许太皇太后折腾贵妃,所以小娴虽然比她哥哥小一岁,但两人个子一样高,小娴甚至要更健壮些。

她是皇上的第一个女儿,也是朝堂安定后诞下的第一个孩子,我们都觉得她受尽万千宠爱也不为过,哪怕她只是小小的不开心,都是我们大人的失职。

「好不容易出宫,别想这些烦心事,我带你去逛坊市,你想要什么就买什么好不好?」

「我想要肇卿的山月图很久了!」

「买不起……」

「没事,我们赊账,让外公来给。」

我掐了掐她的小脸蛋:「你就不能看点便宜的么,我的祖宗!」

半个时辰后,我带着小娴到了朱雀大道的珍宝阁,大嫂子知道我要带小娴出来玩,特意跟我说今日花销都走崔家公账。

别人都当我是贵妃姑妈、崔家女儿,以为我一掷千金眼睛都不带眨的,只有大嫂子心疼我是个每月领俸禄的五品尚仪……

珍宝阁有专门接待女眷的小楼,崔家作为大客户,独占其中一间会客室。

掌柜的上了雨前龙井,小娴说喝不惯,硬要喝街边看到的牛乳茶,掌柜的二话不说就让人去买。又问我们想听琴还是听琵琶,小娴突发奇想要听埙,无所不能的掌柜真给她找来了吹埙的。

小娴表示:「比皇子所的业务能力强多了。」

「要是皇子皇女们都像你这样,早就被御史台参了。」

掌柜的虽然不知道小娴的身份,但见我让出了主位,自然猜得出小娴身份不简单,让伙计将店里最贵最奇最夺目的珠宝首饰拿上来给我们选,小娴兴致缺缺,对哪个都提不起精神。

我倒是给杭掠风选了一个镶金刚石的蹀躞带,她在不羡仙带我跳水,有救命之恩,印象中她不爱打扮,连耳洞都没打,我估计她也是不爱戴首饰的,所以选个男女皆可用的蹀躞带,想来她会喜欢。

小娴问我这是给谁的,我说了杭掠风,她竟也知道。

「是杭家那个女将吗?我听东山大营的叔叔们说她在藓都杀了三十多个人,藓都王子就命丧她刀下,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呢!只是这次杭少将军被参,带累她也没法按功受封。姑婆,我倒有个想法。」

「什么?」

「让她做我公主府的臣属,就能请封了。」

「你还没公主府呢,再者说,从来只有王府有属臣,公主没法给府中人请封。」

小娴信誓旦旦地说:「哼!等着吧,我以后也要王府!」

我想绕开这话题,随手指了一盘长命锁:「看这金丝玉锁多好看。」

小娴成功地被我转移了注意力,她拿起托盘上一枚紫色玉锁:「这个挺可爱的,色好种也好,我还没见长命锁上雕山茶花的。」

小娴还在欣赏,有个伙计没有通报就走了进来,给掌柜的耳语了几句,掌柜的立刻看了眼小娴手中的长命锁,欲言又止。

「姑婆,我要这个。」

掌柜的尴尬地看着我:「这……崔娘子,是小的们拿错了,将客人预定的长命锁放了上来。」

我明白刚才那伙计来是因为什么了,抢在小娴生气前说:「无妨,你们做个一样的就是。」

短短几句话,掌柜的额头都冒汗了:「崔娘子,您二位再看看其他的呢,这锁是客人自己画了图样定做的。」

意思是连照着做都不行了?

小娴道:「这是哪家的?我倒要问问谁家这样霸道,连照着做一个都不行?」

掌柜的求救般地看向我。

「掌柜的,全天下这样多做衣裳首饰的铺子,没有谁说你家做了蝴蝶纹样就不许我家做,你只管说是哪家的就行,你放心,我担保那家不敢跟我们『讲道理』。」

「是。回崔娘子,这是武元侯府做的。」

武元侯府?杭家?

我从小娴手里拿过长命锁,仔细看那上面的山茶花:「有没有说是给谁做的?」

「据说是给小少爷做的。」

小娴道:「武元侯府已两代单传,打仗打得旁支都没剩几个男人了,杭兰阙又没成婚,哪儿来的小少爷?」

我却问掌柜的:「武元侯府还给他们家小少爷做过什么?」

「就是长命锁,每年都打一个,年年的花样都不同。」

「做了几年了?」

「八年。」

我将那长命锁放回托盘,小娴看出我神色有异,问我:「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没事,小娴,我们去别处逛逛吧。」

小娴见我忽然失落,再不管那长命锁,起身就拉我走。

一路上她都观察着我的脸色,见我终于又笑得出来了,才斟酌着问我:「姑婆,你是不是也想嫁人生子了?」

她以为我是看见小孩的长命锁触景生情。

其实不是的,而是我认出了那山茶花,也明白了那长命锁是杭兰阙给苏兜兜做的。

每年一个长命锁,庆贺我们捡到它的那天。

我听到掌柜的说杭兰阙做了八年长命锁,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苏兜兜,觉得内疚。

对于苏兜兜而言,它只是去一趟山上摘果子,回来我就不见了,八年见不到我,它会不会难过啊……

虽然苏兜兜只是只猴子,可它又不知道自己是猴子,它真以为我是它娘亲来着,我摔伤了哭,它也会跟着我哭,丑丑的猴脸一哭就显得更丑了。

「小娴,我不想嫁人。」

「姑婆,我知道,是太皇太后不让你嫁人,她恨母亲和崔家,所以死活非要你嫁给安王,逼你陪她孙子一起关在北宫一辈子出不来,要不是她逼你,你也不会进宫做女官。」

「小娴,这些是谁跟你说的?」贵妃绝对不会允许宫里传这种闲话。

「还能有谁,我去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她自己炫耀出来的。不过姑婆你放心,等到以后……」

我忙捂住小娴的嘴:「不可以说,也不能有那种心思,一旦让人知道你诅咒长辈,你这辈子就完了,知道吗?!」

我厉声说完,小娴依旧不服气地看着我,她扯开我捂住她嘴巴的手:「我就是不喜欢她,她害了母亲,还要害你。」

「可是……可是我这样也挺好的,不用嫁人,也不用伺候公婆小姑子,更不用去鬼门关上走一遭生个孩子。」

「反正我讨厌她!」

「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在宫里一点都不要露出来,好不好?」

小娴抿着唇,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嗯。」

真是怕她跟太皇太后当面顶撞,那谁都护不了她……

我将给杭掠风的蹀躞带送去了杭家,然后跟小娴一起回了后宫。

随蹀躞带一起送去的,还有我补偿给苏兜兜这八年的生辰礼。

17

「崔元辞!」

言司赞在宫中从不会叫我的名字,这是梦吗?

「崔元辞,快醒醒!出事了!」

我被她的叫声惊醒,见她慌张到连外裳都没穿,举着蜡烛就冲了进来。

「太子遇刺了。」

我彻底清醒过来,猛地从床上起身,她去衣架上给我找衣裳,我则慌慌张张地穿鞋袜。

想起她没穿外裳,我又从我箱子里找了件外裳给她穿上。

我们两个人用最快速度穿戴整齐,再齐齐去尚仪所正厅等候差遣。

尚仪所的宫人们陆续赶到,各自举着灯火,而整个后宫就无数的灯火就这样纷纷汇聚到各个宫殿,最亮眼的一处就是东宫。

贵妃让宫人来吩咐,谁也不准乱走。

我与言司赞只得管束好尚仪所,所有人默默坐在正厅,灯火通明,却又落针可闻,连窃窃私语的声音都不许。

尚仪所是掌管宫廷礼仪的地方,越是出了大事,我们越是不能「失礼」。

但我心中却又焦灼得很,一方面是担心太子,一方面也生怕郑盈和郑娴出事,毕竟他们也是皇嗣。

这样一直等到第二日天明,皇上罢朝,薛世清派徒弟来说让各宫各所照常行事,又特意嘱咐不得刺探太子之事。

我送走他徒弟后,留下心腹四人,让尚仪所其他人都先回去补个觉。

贵妃的宫人早膳后赶到,告诉我们太子遇刺伤得不轻,太医们现在都还守在东宫,太皇太后非要去看太子,现在皇上皇后跟贵妃都在东宫,贵妃一时半会儿出不来,让我无论如何看好了二皇子和三公主。

「那刺客抓住了吗?」

「是个无父无母的宫女,已就地格杀了。」

又是宫中的人,怎么听怎么像是阮家兄妹留下的逆贼。

我还想多问几句,那人道:「其他的贵妃娘娘也不清楚,我们在东宫外面守了一夜,更是什么都不知道,皇上也不准我们传,尚仪不必问了。」

我让言司赞留在尚仪所,自己去了皇子所。

皇子所离东宫最远,郑盈郑娴什么风声都没听到,两个人正在练字温书,见我脸色不好,还问昨夜是不是没睡好。

等伺候的人都出去了,我才跟两个孩子说:「昨夜太子遇刺了,现在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贵妃让我来陪你们。」

郑盈听了,闷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竟没有追问什么,年纪虽小却已有成年人的稳重,我不说他就不主动问。

郑娴却立刻追问什么情况,我接连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她气得用小手狠狠拍了一下桌子:「皇宫之中屡出这种事情,自己家里满是贼人,实在可恨!」

郑盈道:「急也没用,父皇心中定是有成算的。」

太子的伤治了三日,皇上也罢朝了三日,到了第四天,太子仍旧没有醒来,皇上却不得不上朝,因为京中开始流传一条谣言——皇商白家被抄家时发现了一份传位诏书,上面清楚写着先帝传位于安王郑珠,而非自己的弟弟、当今皇上郑纯。

谣言仅仅三天时间就在整个京城蔓延开来,时间把握如此准确,定是有人幕后操纵。

皇上去上朝了,太皇太后和皇后守在东宫,让贵妃先回自己寝宫。贵妃也担心自己孩子,所以一回来就直奔皇子所,见郑盈和郑娴一切安好,才把我拉到一旁小声交代:「宫里这些日子乱得很,皇后一心扑在太子身上,这些事也管不得了,我只跟你说,一旦有什么要紧事,就带盈儿跟小娴回崔家躲起来,他们的性命最要紧,其他什么都别管,连我也别管。」

「我知道的,贵妃……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们?」

「该说的我都跟你说过,不该知道的就别问。元辞,盈儿和小娴,一定帮我照顾好。」

「是!」

宫外关于传位诏书的谣言愈演愈烈,东宫的太子还没有醒来,又一道炸雷响彻宫中——北宫的安王郑珠,郑昊唯一活着的儿子,中毒了。

这消息一出来,太皇太后直接派宫人去贵妃宫中抓人,声称要绞杀贵妃以平宫中祸患。

太皇太后的想法其实代表了许多人的想法,当年宫变中冒死给当今皇上送传位诏书的就是贵妃,现在外面传白家有一份诏书,那贵妃送的就是假的,是她私自用玉玺做出的假诏书,靠这个换得自己的贵妃之位。

而现在太子遇刺,昏迷不醒,安王郑珠又中毒,岂不是只剩下贵妃所生的二皇子郑盈能够继承大统了?

桩桩件件,得益最多的就是贵妃。

太皇太后哪管什么证据不证据,直接让自己宫中的人来抓人回去杀了就是,反正她是皇上的亲娘,即便杀了皇上的妃嫔,皇上难道能让她偿命?

但太皇太后宫中并非密不透风,她的人还没出宫门,尚仪所就得到了消息,我让言司赞立刻去找皇上禀报,让宫人们送二皇子和三公主出宫去崔家,自己则去东宫外找皇后求援。

郑盈却不愿走,他思虑许久,道:「父皇这几日都在御书房,无召不得见,言司赞恐怕见不到他。母后正在看护太子哥哥,即便她有心救母亲,又怎敢忤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此招就是看准了父皇来不及、母后帮不了,她快刀斩乱麻杀了母亲,谁也管不了,我若此时走了,就是把母亲扔给刽子手。」

「可是盈儿,你在又能做什么呢?贵妃反复叮嘱一旦有事就送你们出宫,她的宫人都经过训练的,怎么都能撑一阵等到皇上来。」

「我不放心,你送小娴走,我要去找母亲。」

「盈儿,你别胡闹。」

郑娴忽然厉声道:「二哥才没胡闹,我反正是再不许任何人伤害母亲,但凡今日让母亲破一点皮,我也不配姓郑!」

郑盈扯了扯我的袖子:「让我和妹妹留下吧。」

「不行,小娴可以跟我在一起,你必须出宫。盈儿,若说那些人最想害的,不是我们,是你!只要你没事,一切都来得及。」

最终,郑盈被我送出宫,郑娴则带着我一起站在了贵妃宫门外。

太皇太后的宫人赶到时,就见一袭红衣的三公主如一根小笋般立在宫门处。

「请三公主让开,奴才等人听命于太皇太后娘娘,要请贵妃娘娘过去。」

郑娴盯着来人,喝道:「要带走我母亲,自然可以,从我郑娴的尸体上踩过去就是了!」

太皇太后敢趁皇上不在的时候绞杀贵妃,却不敢动他最疼爱的女儿三公主。

六岁的郑娴用自己的身体给贵妃做了盾牌。

僵持了两个时辰,皇上才赶来,直接将来捉人的这批宫人下狱。

郑娴直到这时才松懈下来,敷衍地叫了声「父皇」,转头就进去看贵妃了。

看得出她对自己亲爹也不是很满意,嫌他来得太晚了。

他们一家三口在屋里说起话来,言司赞觑着我没事了,凑到我身边说:「我在御书房外遇到崔大人,他让我提醒你,杭家那位少将军被夺军权,皇上可能真的动了易储之心,叫你一定照看好二皇子。」

「二皇子我已经给他送去了。」

「啊?」

「就刚刚。」

言司赞皱着眉头:「从没听过把皇子送出宫避祸的,就连先皇驾崩那些日子也没这么乱。」

「我也觉得,似乎从太子议婚开始就有一只无形的手操控这一切,先毁掉太子,然后毁掉贵妃,再之后就是二皇子……我都怀疑北宫那个安王的毒是自己给自己下的。」

「他几岁的时候就被圈禁在那里了,怎么做得了这些?」

「所以我也只是大胆猜测而已。」

皇上在贵妃那里坐了不到一个时辰,回书房便下令让三皇子暂去外祖崔家养病,命龙禁尉赵贤接手杭兰阙的军队,薛世清和赵贤一同调查太子遇刺和安王郑珠中毒一事。

至于谣言中所谓的传位诏书,皇上没有明说,估计暗里也有处置手段,宫中表面上是恢复了平静。

皇上将太皇太后的宫人都下狱处置之后,太皇太后又开始装病,哭着要伺候自己的人回来,皇上不理,太皇太后闹着要上吊。

这个人就像所有的智慧都拿去换长相了似的,蠢得让人手痒,很想打她一顿。

谁也没想到的是,皇上让北宫的安王郑珠去给太皇太后侍疾。

安王郑珠是郑昊跟阮六儿的儿子,是太皇太后最爱的孙子,自皇上登基后就住在北宫再也没出来过,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终于肯让他与太皇太后团聚,太皇太后快乐得找不着北,再也不闹了。

之前这一连串事情都指向郑昊死忠,皇上在这个时候放安王出来,倒像是引蛇出洞。

帝王心术太复杂了,我反正是越来越看不懂,只管关上门把自己家人照顾好。

过了半个月,太子终于醒了,但那次遇刺让他变得惊魂不定,除了皇后谁也不见,连皇上去太子都害怕得发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众人对太子越失望,对二皇子投注的希望就越多,贵妃和我就越紧张。

我也问过贵妃,若盈儿真的有机会,她要不要争。

贵妃只是忧心忡忡道:「盈儿难道就不会变成下一太子吗?被人算计、刺杀,一步步毁掉。不解决掉幕后黑手,我们永远没法安宁。」

该怎么找到真正的幕后黑手呢?

在给东宫送补品的路上,我陷入深深思考中,连对面来了人也没看见,忘了避让。

直到言司赞小声提醒:「崔尚仪,杭世子来了。」

我恍然抬头,见杭兰阙从东宫出来。

杭世子……皇上夺了他的兵权,所以不叫杭将军了。

「杭世子好。」

「崔尚仪好。」

「杭世子来看太子吗?太子可好些了?」

「你们是希望他好还是不好呢?」

这质问毫无道理,就好像太子这样是我们害的一样。

我没好气地说:「自然希望太子福泽安康,这才是天下大幸。」

杭兰阙微微点头,随口回我:「承你吉言。」

「你见到他了吗?」

「你很好奇?」

「我没有试探,只是听闻太子谁也不见,心想若他肯见你,那就是比之前好转,慢慢好转总归有一天能完全恢复的。杭世子,我虽然是崔家人,但我也是宫中尚仪,期待太子殿下安康的话全是真心,没有半句虚言。」

杭兰阙静静听我说完,「嗯」了一声:「我见了他,和他说了些话,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

「与你无关。崔尚仪,你不适合宫廷,还是早日回家做你的崔家千金吧。」

「夹枪带棍的做什么,我又没惹你。」

他笑了笑没说话,错开我离开了。

走了几步,他又想起来,说了声:「兜兜不稀罕抛弃它的人送的东西,以后别给它送东西了。」

18

薛世清和龙禁尉的赵贤将军查了九天,最终查出的罪人是白家和尚服所的主官。

谁都知道这几个人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也没有足够理由去谋害太子和安王,说我们崔家是凶手都比这几人有说服力。

可又跟之前一样,不了了之。

我总觉得皇上不是会轻易算了的人,可他没有训斥薛世清和赵贤,也没说继续查,黑不提白不提地,事情似乎就过去了。

太子的伤都还没好全呢。

我找到薛世清,想从他那里打探点消息,薛世清告诉我:「阮家兄妹在的时候,宫里宫外都要仰仗他们鼻息过活,能活下来的,大多都是依附他们的人,若真是把这些人挨个查出,朝廷必定动荡不安。」

薛世清提醒了我,既然种种迹象都指向阮逆的余孽,我不如就问问当年宫中老人。

我在浣衣局找到一个跟阮六儿一同进宫的百越宦官,他因得罪了阮六儿,很早就被打发来浣衣局,宫中多少波折动荡都没殃及他这里,虽然活得不容易,却也活了下来。

他告诉我,当年他们一同被选到先皇身边,阮六儿活泼机灵,讨了先皇喜欢,把先皇身边聪慧伶俐的都赶走了,自己并不聪慧,偶然被先皇夸赞长得清秀,被他使计破了相贬到浣衣局。

「阮云儿不是阮六儿的亲妹妹,他们都是藓都的没落贵族,当时阮六儿从他的家族中选了四个女子给先帝。阮云儿刚来时并不懂得遮掩,曾说过阮六儿有血脉手足在上京,不知怎么又选了她们来。后来的事尚仪也知道了,阮云儿诞下安王,阮家兄妹变得权势滔天。」

我问他:「当年藓都送来的人里还有哪些活着的?」

「先帝驾崩那几天,宫里死了那么多人,这些年来又清扫了几次,应当都死了。」

「那……有没有不是藓都进贡的藓都人?」

「除了进贡的,寻常藓都人不得入宫。」

我越问他,自己的思路就越清晰:「那藓都人能不能冒充中州人?」

「这应当不难,阮六儿就是在藓都与中州边境的明山长大,自小便能说两种语言,长得也只是格外艳丽,看不出到底是哪国的。」

「知道了。尚服所刚刚出了事,处理了好些人,你可愿去做个主管?」

「能得尚仪赏识,奴才感激不尽,日后自当为尚仪所驱。」

「好。」

回到尚仪所,我和言司赞将宫人名录从头到尾筛了一遍,将可疑的宫人一一圈出,命各处的可信之人查访。

宫中没查出什么,反倒是三公主给我提供了个线索:

「你在找会说藓都话的人吗?谢太傅就会呀。」

「你怎么知道?」

「谢太傅生在中州与藓都边境,他自然会说两种语言,只是不能写藓都文字。」

「我竟忘了!」

明明在不羡仙那天杭兰阙就提醒过我,琵琶伎黎烟是谢太傅引荐给太子的,在小延圣寺知客师也说过几次,谢太傅的女婿经常去上香。

我立刻回家,让大哥查查谢太傅和他的女婿谬大人。

「谢太傅是孝帝留给先皇的老人,阮家兄妹还未得宠时他已入内阁,他不可能是藓都奸细。」

「我只记得谢太傅出身寒门,谢家老家在东边,可谢太傅为何在与藓都交界处长大?」

「他父母喜好游玩,游历至藓都时生下他,在两国交界居住了十年才回老家。元辞,吏部一一查证过所有官员生平,这上面是做不得假的。」

「可我听说谢太傅曾经还是安王的老师。」

「他是太傅,职责之一便是教导王子皇孙,不只安王,他还是先帝和当今圣上的老师。」

「那他的女婿呢?也没有问题?」

「谬家是江北寒门,离藓都更远。元辞,此时查谢太傅不妥,皇上已有意换掉胡尚书。」

大哥的意思是说皇上怀疑胡尚书。

「我心里仍有些想不通的地方。大哥你想啊,胡婕妤都没有怀孕,胡尚书没有理由做这些。」

「谢太傅一家老小都在上京,他又有什么理由?」

「我想再看看。」

「可以,只是不能再跟上次一样以身犯险。」

「我知道,谢谢大哥。」

前脚答应大哥不以身犯险,后脚,我就让盈儿邀请谢太傅到垂园雅集。

谢太傅是朝廷命官,我不能私下里调查他,被人发现免不了被参,大大方方地约他出来才是正道。

到了见面那日,盈儿按我说的装病,我提着崔家的礼物,带上霜松,前去替盈儿「致歉」。

垂园雅集坐落在梅山六岭,从山顶到山腰错落分布几十个游园供人赏玩聚会,又因山势险峻,各个游园依山而建,远处看如同坠在山间,因此得名垂园雅集。

我们约在叠翠园,园中竹林掩映着嶙峋山石,满目翠绿,霜松一袭玄色衣衫格外扎眼。

他背着手眯着眼左看右看,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提醒他在谢太傅面前要注意礼数,他轻轻地「啧」了一声:「这地方真不好。」

我解释道:「他们文人就是喜欢这些。」

「你去吧,我远远看着。免得……被他挑礼。」

「也好。」

谢太傅身着万字不断棠棣色暗纹的墨绿道袍,这打扮与他在宫里时相比要奢华太多,但即便是如此华贵惹眼的衣饰,也遮掩不住他身形的瘦削憔悴。

我提着礼盒前去,与他互行了礼,道:「二皇子早上又不舒服,请了太医来看,刚刚才将药熬下,无法赴约,还请太傅见谅。」

「无妨。二皇子身体要紧。」

我将礼盒放到白玉桌上,将里面的小点和酒具一一取出摆好。

「这些小点是二皇子早就吩咐府上做好的,竹叶青虽不名贵,于叠翠园却应景,二皇子让我一定要带来给谢太傅。」

说着,我觑见谢太傅脸色阴沉,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身体不愉,我笑了一下活跃气氛:「这些日子宫里宫外都忙,我早就想小酌一杯,如今正好借您的光。」

谢太傅表情有所缓和,他「啊」了一声,似是轻叹:「只盼望太子殿下早日康复。」

我斟上两杯酒:「这第一杯就遥祝太子殿下早日康复吧。」

谢太傅与我对饮一杯,我将桂花小酥端到他跟前:「谢太傅尝尝这个,二皇子点名要给您带来。」

一杯酒下去,谢太傅那蜡黄的脸上多了些血色,他笑着去拿桂花小酥,却又在指尖碰到点心的瞬间,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像是被寒风吹到似的。

「谢太傅可是身体不适?」

「年纪大了,见谅。」

他转过身去用手帕擦拭嘴唇,肩上的骨头将道袍抵出一个尖来,简直瘦得过分。

我分明看见刚才那下颤抖,谢太傅的胡须上落了鼻涕。

我从未见他这么失礼过。

「谢太傅,您说,太子的事真的只是白家与尚服所合谋吗?」

背着我的谢太傅顿了一下,他回身看向我,眼神浑浊了许多,像是瞬息老了一截。

我又给他斟了杯酒:「太傅,我毕竟只是个小女子,头脑不如您清醒,您就指点指点我吧,元辞先干为敬。」

谢太傅在我之后陪饮一杯,他紧皱的眉头舒展了,道:「阮逆受宠十余年,十余年的时间足够让他将后宫前朝都换上自己的人,如今说要除阮逆余孽,但若真的要清算,朝堂必将人人自危,恐酿成大祸,因此只能徐徐图之。

「不管是薛世清去查,还是你崔元辞去查,最多也就只能查到白家和尚服所,其他的,都得由皇上做决断。

「再者说,当年被逼无奈之人颇多,皇上更应当不拘一格用人才,而不是揪着阮逆余孽不放。」

「还是您看得通透。太傅您都尝尝,这些日子您瘦了好多,定也是操碎了心。」

叽叽——

幽静的竹林里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我觉得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什么。

忽然,有个灰色的影子从上方竹林落下,我抬手去挡,却被它抓住,仔细一看,是咧着大白牙笑的苏兜兜。

它脖子上用红绳穿着一个指头大小的金葫芦,葫芦上嵌着砂砾般的翡翠、红宝、蓝宝和金刚石,分明就是我送去武元侯府的礼物。

杭兰阙还说不稀罕,苏兜兜戴上不是很好看吗。

对了,杭兰阙……

我抬头一看,果然,杭兰阙正往我们这里走来。

怎么我去哪里他就去哪里,阴魂不散!

叽叽——叽吱——

苏兜兜看到杭兰阙来,更开心了,在我怀里跳了起来。

「谢太傅,崔尚仪,我今日路过垂园雅集,忽然很想到叠翠园走走,听闻今日是二皇子包下了叠翠园请谢太傅,我便不请自来凑个热闹,还请见谅。」

这种情况下我能怎么办?难道说今天只招待谢太傅请你出去吗?

我只能咬着牙请他坐下。

「呀,这可是上好的竹叶青。」

我回答:「这只是普通的竹叶青。」

杭兰阙就跟没听到似的,举起酒壶端详了起来,我紧张地抓紧了苏兜兜的爪子——那酒壶暗中有玄妙,我和谢太傅喝的酒并不一样。

杭兰阙道:「我也尝尝吧。」

「我给你斟酒……」

他打断我的话:「不劳烦崔尚仪。」

杭兰阙从盒子里找出备用的酒杯,抬起酒壶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