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城村,有一位传奇老人
发布时间:2025-09-14 18:44 浏览量:9
在古城村,有一位传奇老人
王炜/文
古城这个地方,坐落在一条迤逦起伏的山梁上。离庙沟门近,却归属木瓜镇;名字叫古城,却没有城楼和城墙。眼前之所见,无非一座古朴别致的小村庄。
不过,在与村子相邻的高处,尙有残留的垛口、颓败的墩台。极目远眺,断断续续,起起落落,一些残砖断瓦的古老遗存尚在,依稀能够看出当年万里长城雄伟壮阔的影子。风烟变换,桑田沧海,没有去考证,或许,这就是古城村得名的由来。
第一次来的时候,正当夏日的午后,高温肆虐,烈火烹油,县城闷热得如同一个密不透气的大蒸笼,真担心离开空调走到外面,就会被太阳给烤熟了。
但乡里堪堪好,有树荫,有流水,田禾泛绿,花草葱茏,酷热在这里根本施展不开拳脚。古城村所在的梁峁依山傍水,草丰花美。鸡犬鸣吠,瓜果飘香。映入眼帘的正是一派舒适怡人的田园风光。尽管毒日当头,但走在村里的林荫小道上,清风习习,扑面凉爽。
古城这个村子不是很大,充其量就是一个零零散散的自然村落,不过,虽然到处沟壑山峁,道路却颇宽展,硬化也很好。极目观之,阡陌纵横,四通八达;屋舍俨然,自成一家。几十户民居不规则地坐落在山梁上面,像是一幅自然生成的水彩画,白墙青瓦,门楼小院;旧貌新颜,非常养眼。
小村怀前一条东西横亘的深沟,大约有数公里长,这里就是因黑金富集,煤矿众多而名声遐迩的二道沟。古城村能建设的像今天这样整洁、秀丽和美观,应该和二道沟煤矿的财源滚滚有关。
在村子里,我们见到一位饱经风霜,屡历坎坷,颇富传奇色彩的老婆婆。出生于1931年的她,现在已经93岁高龄,身患胃癌晚期,腹动脉瘤,脑干梗死等多种疾病,曾经在西京医院做过两次大手术,与病魔做了顽强斗争,如今尽管风烛残年,仍然神志清醒,耳聪目明,精神状态很好。虽因脑梗影响而略显步履蹒跚,但在保姆搀护下依旧可以正常行走,独立起居。
与老人关系非常亲密,在榆林学院任教的孙媳妇儿对奶奶由衷敬佩,她说:“一直觉得奶奶就像古城村外悬崖上的木瓜树一样,总能绝处逢生,总是傲然挺立。无畏风霜,勇敢坚强。每年春天,当其它花草还在春寒料峭中蛰伏时,她已经在峭壁上生机勃发,欣然绽放。虽然土壤贫瘠,处境艰难,但果子硬实,甘甜而香。
此语也,诚然!
这是一位极其普通却又极不平凡的老人,瘦削的脸庞,皱纹密布,但刚气硬朗;总是昂着的头颅,给人一种不服输的印象。她虽然一生没有生育,却拥有一个儿女成群、关系密切的大家庭;尽管大大小小二十多个子孙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在感情上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胜过了自己嫡传亲生。直到今天,一大族人四世同堂,光门耀庭。合家和睦,其乐融融。
她的一生,如同一卷内涵丰富的画轴,一幅幅展开,一点点思忆,在岁月的滚滚长河中,刻下了深深的印记。
老人用自己不凡的人生经历,独特的人格魅力,影响着身边的每一个人,让自己成为这个家庭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她的一生,平凡普通,却赢得了所有亲人们的爱戴和尊敬;她的一生,非富非贵,却在所有人心目中树起了一座无可企及的丰碑。正是凭着一生的辛勤与付出,智慧和善良,用生命中所走过的那些与众不同的历程,诠释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爱和担当。
老人的记忆力很好,在孙儿的帮助下,娓娓道来向我们讲述了自己波澜曲折的经历,酸甜苦辣的人生,点点滴滴、字字句句,像一部深邃的、徐徐翻开的大书,凝练而厚重,听者神迷,为之动容。
那是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她出生在陕北府谷县碛塄乡一个名叫柳洼的小村里。柳洼虽然离黄河不远,却不养人,土地贫瘠,山大沟深,是周围出了名的穷村子。他们一家就在这里面朝黄土背朝天,为了生计没日没夜地打拼。
7岁那年,由于母亲病故,让她过早地经历了失去母爱的痛苦。都说上帝很公平,但上帝似乎对她关闭了窗户也关上了门。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自从母亲离开后,她的家几乎每两年就会遭遇一次变故,每一次变故都让她身体饱经摧残,心灵备受磨难。
9岁时,随父亲被招入同村寡居的后母家中,从此,失去了独立和自由的原生家庭;11岁那年,因为家贫,生活难以为继,又以童养媳身份,嫁到了同属碛塄乡的军寨山村。
军寨山离柳洼大约二三十里路程,尽管不是很远,但高坡大渠,沟壑纵横,对于小小年纪的她来说,两地相隔,无异于另外一个世界。这时候开始名义上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其实她还是一个孩子,根本不明白身份转变的意义,只是在不知不觉中承担了一份身不由己的使命,挑起了不堪重负的责任。
洗衣、做饭、做家务营生,甚至田里出工,都有她忙碌的身影。这些对于吃惯了苦的她还可以熬过去,最难熬的是思念之情,她想念柳洼那个家里的亲人,想村里的熟人,哪怕非亲非故的人,现在想起来也倍感亲切,觉得胜过这里陌生的一切。有一次,童真使然,忍不住就一个人瞒着婆母一家偷偷地跑回柳洼去了。
但是,在嫁到柳洼后,娘家人怕她回来家里不愿再回婆家去,就专门喂了一条大黑狗看家护院,故意不让她踏进家门。没有办法,远天远地跑回来的她只得逃到屋顶上躲避狗咬。在这个冷冰冰的世界上,她想念娘家,娘家的人却拒绝了她。后妈家的孩子更是在别人唆使下,解开狗绳驱使大黑狗来追咬,万般无奈,备受惊吓,她只好无助地原路跑回军寨山的婆家。
婆家表面看起来还风光,其实和当时旧中国千百万苦苦挣扎的农家一样,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也维持不下去。为了谋一条生路,在她13岁那年,踏上了离乡背井的逃荒之路,举家迁往山西省岢岚县卢子沟乡的张家沟村。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当时,府谷民间流传着一句话:“苛岚山上好茶饭,荞面窝窝山药蛋。”是说在岢岚能够吃到荞面和土豆。又说:“三十里荞面,四十里糕。”是说荞面耐饥饿,吃了能走三十里地。那年月,府谷人外出逃荒首选有两个地方,一个是去内蒙走西口,另一个是到山西走岢岚。她们家选择去岢岚,一来因为岢岚路程不远还有一门亲戚在那里,二来“荞面窝窝山药蛋”对于吞糠咽菜吃不饱的肚子来说,是一个不小的诱惑。于是,几乎一夜之间就做出了搬家岢岚的决定。
如果要在今天出行,有高速,有大巴,这点里程算不了什么,一脚油门,去岢岚也无非举手投足之间的事情。但那时那地,通讯靠吼,交通靠走。她和婆婆全家人拖家带口,负重前行,一步一个脚印往岢岚走。
从碛塄附近的渡口坐船过了黄河,人地生疏,慌不择路,只是边走边打听,上山下洼,向岢岚方向进发。所有人肩上挑着,背上扛着一家人的全部家当。她背的是两根竖起来比自己个头都高出半截的厚毛毡,深一脚浅一脚地和大家一起走,羊毛毡又厚又重,两根毡加起来差不多三四十斤,像大山一样,成了压在稚嫩脊背上的不能承受之重。但她不能不背,也不敢说累,作为童养媳,在这个家里和买来的丫头差不多,是没有任何地位可言的,是不被当做正常人来对待的。用婆婆的口头禅说,就是“吃闲饭的”。
从府谷到岢岚,这段将近200公里的行程,整整走了两天,,一路紧赶慢走,马不停蹄。头一天傍晚,只走了不到一小半的路程,本来要连夜赶路的,但人生地不熟,黑天半夜连个问路的地方也没。说实在的,肩挑背扛的长途跋涉也真是累得不行了,这样才拐到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中,向一户好心的人家借了一宿。那一夜,主人住正房,她家的人睡凉房,而她,只能在大门里边,屋檐下面,铺开随身带的毛毡权且安身,因为凉房里也没有容身之处。一般来说,全家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凡是最差的待遇都在她身上,最坏的事情都是她抵挡。
就这样,费尽千辛万苦,摇摇摆摆、踉踉跄跄,终于来到了要去的地方。
人常说:“树挪死,人挪活。”满以为换个环境到了岢岚,处境可以改观,即使荞面窝窝吃不上至少也可以吃饱山药蛋。但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骨感。
天下乌鸦一般黑,在那些靠天吃饭的年头,美好生活永远都是可遇而不可求。不过,有亲戚接济,紧巴一点还能聊以谋个生计,而对于童养媳身份的她,说是“离了苦海又入火坑”,一点也不过分。
或许是因为生活本身的不容易,或者对于童养媳和公婆,本来就是一对矛盾的不可调和。时时找茬,处处刁难,从府谷到岢岚,公婆对她的态度没有丝毫好转,苛刻一如既往,虐待变本加厉。有时候,觉得家里喂的牲畜,待遇都要比她好,至少牲畜可以吃饱,也不用时时刻刻担惊受怕。而她,每天既要家里做营生,又是田里的忙来用,还要负责给牛打草。经常饥一顿饱一顿,有时候就断了顿。
别小看打牛草,遇有天旱年景,地里根本没有草,想让一条正在满负荷劳作的大耕牛填饱肚子,真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有十多岁的她,每天要跑很远的路才可以打到草,顶着烈日,背着比自己身体都高的一大捆牛草,摇摇晃晃地走回家,还可能会受到婆婆的责罚。
铁石心肠的公婆,对待这个童养媳妇没有丝毫仁慈可言。总是不满意媳妇儿所做的一切,总是觉得她是吃白饭的。有一次,公婆恶狠狠地对她说:“如果哪天割回来的草不够牛吃,就把你杀了喂牛。”不寒而栗的恐吓,让她瑟瑟发抖。她把这话当真了,害怕真的有一天自己会被婆婆杀了喂牛,所以,又怕又累,她的日子没有一天好过,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
有天夜里,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家里的牛不见了,她找啊找,一直找了好长时间都没有找到,她喜忧参半,既担心找不到牛会被婆婆打骂,又庆幸牛没了就不用打牛草。不久之后,婆婆在没有牛的牛圈里面又养了一条狼,看见她就龇牙咧嘴地扑来,结果一下子就吓醒了。
俗话说:“怕处就有鬼,”有一次她还真的遇到狼了。
那天,因为打来的牛草不多,怒不可及的婆婆把她从家里赶出来,不让在家里睡觉,这是恶婆婆用在她身上最狠毒的惩罚。走投无路的她就选择在磨坊里面过夜。从这以后,长夜冬寒,磨坊里睡觉成了家常便饭。一个冬天的夜里,衣着单薄的她,哆哆嗦嗦地正要在磨坊里睡着,突然,外面传来一声长长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是饿狼的叫声,她以前在山里面打草听到过。顿时,头发炸了起来,全身被巨大的恐惧包围着,求生的欲望让她不顾一切冲出外面,借着月光依稀看到远处的墙角匍匐着一个黑影,她像疯了一样跑回家去,推开虚掩的家门,在地仡佬里蜷缩着等到天亮。第二天早上,婆婆对她说了一句话:“就你那像,连狼也瞧不上。”
苜蓿是一种随遇而安,生命力极强的植物,有宿根,范围广,产量大,一年可以割很多茬。我们现在见到的苜蓿是用来喂牲畜的,但在那个饥饿的年代,家家少米无面,短粮缺菜,牲畜吃的苜蓿也顺理成章,成了人们应急的主粮。
炒一大锅苜蓿,好歹可以让全家人一天不至于饿肚子。婆婆炒苜蓿是有讲究的,一口大铁锅,里面刻意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家里人吃的,香美;一部分是给她吃的,没味。在给她炒的那部分苜蓿里舍不得放盐,因为盐是稀缺品,婆婆分得很清楚,他们是家人,她是外人,不能把贵的像金渣子一般的盐,浪费在“外人”的嘴里。偶尔,吃到一点的妙不可言的“香味”,那是因为毕竟两份苜蓿在一个锅里,不可避免沾带上了一点盐香的缘故。搅合进的这一点点盐香,她就像吃到了不可多得的美味,过上很久,仍然念念不忘。
日子,就这样在跌跌撞撞中一天一天过去了,一转眼,她已经长到了18岁。
托尔斯泰曾经说过:“幸福的家庭都一样,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年冬天,和她同龄的童养媳丈夫得病死了,这段没有爱情,也谈不上感情的婚姻走到了尽头。于她而言,好似完成了一种使命,得到了道义上的解脱;对家庭来说,也似乎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现状依然是现状,苦日子一如既往。在封建礼教禁锢人们思想的当时,讲究三纲五常,三从四德,某种意义上,娶回家的媳妇就是买回来的财物,是附属品,是传宗接代的工具而已,毫无人身自由。
丈夫去世以后,家里唯一的牵挂不存在了,强烈的孤独感使她越来越思念柳洼的那个家。其实,自从父亲撒手人寰后,那个同样没有多少温暖的家里也再没有疼她的亲人了,但人就是这样,家是永远隔不开的念想,回到柳洼,始终是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愿望。
有一次趁着婆婆高兴,她斗着胆子和这个让自己时刻战战兢兢的老女人说自己想回柳洼的娘家。不提这事还好,刚说出想法,毫不意外马上就换来一顿臭骂。婆婆的脸,说变就变,那凶神恶煞的样子让她彻底断绝了回家的念头,她像一个任人宰割的羔羊,不敢多言,不敢反抗。婆婆长久以来虐待的后遗症,像一根挣不断地绳子,养成了她的逆来顺受,任人摆布。
时隔不多日子,婆婆就托人在离岢岚县城不远的城郊找到一户人家,一个叫银宪的男子,因为狐臭而一直讨不到老婆,双方经过讨价还价,她被作价出卖。婆婆本来想卖两担米,对方还价一担后再不松口,理由是她已经不是黄花闺女,最终以一担米成交,她被卖给了有狐臭的这家人。
那年那月那些日子,乡里人家嫁女娶媳最讲究的就是门户问题,所谓门户就是狐臭,这是一种可以遗传的病。有了狐臭意味着一代一代子子孙孙都会受到影响。所以,家族中一旦有狐臭,就会影响家人的婚姻,这是天大的事情,无论多么门当户对,无论如何郎才女貌,亲事想成,却万万不能。
婆婆自作主张把她卖给这户有狐臭的人家,一来是图了一担米的口粮,另外一点显然没有把她当一个人来看待,从她来讲,也理所当然认为这次被卖是一种极大的耻辱,她想到了轻生,一了百了地摆脱如影随形缠在身上的这一波接着一波的苦难,但生的愿望在最后关头又说战胜了死的念头。
她对自己说:“熬一天是一天吧,也许天无绝人之路呢!”
好在时隔不久,全国解放了。新中国的成立迎来了她人生的第一缕曙光,人民政府主张废除买卖婚姻,在她的争取下,这段婚姻终以离婚告终,但夫家在地方上有势力,放出话来,要进行报复。她便不敢在原来的地方住下去,选择了逃离,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偷偷地离开了这块是非之地。
之后,她以乞讨为生,在岢岚县周边地区流浪,内心之中,还是想回碛塄的柳洼,但举目无亲,身无分文,又不识路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独在异乡为异客,这个时候,也是她一生中最无助的时候,到处都是路,可到处走投无路。到处遇见人,却到处没有亲人。
直到有一天,她在乞讨时遇到了另外一个男人,这是她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一个人,他和她有着同样的经历,也是从府谷境内逃荒来到这里的;他们一样的身份,都以乞讨为生。
冥冥之中,遇见,就是一种缘分。
这是一个不幸的男人,老家在府谷县木瓜镇的古城村,丧偶之后,留下一个三岁的女儿,在岢岚县卢子沟乡附近给人当长工、打短工,有一顿、没一顿,实在揭不开锅了就出来外边乞讨。这时候,两个同病相怜又同是老乡的苦命人相遇了,他们先是互相帮扶,接着互生情愫,时间一久,自然而然就走到一起讨生活了。
尽管这个男人年龄比她大,处境也颇困顿,但相同的遭遇,一样的命运,反而让他们心心相印,无心插柳的结合,竟然成全了天作之合。他们想方设法定居下来,经营了一块薄地,稍微能产点口粮,再帮别人做活赚些补贴,虽说日子依然是黄连水里泡苦胆,苦不堪言,但毕竟有了一个完整的家,不用再风里来雨里去,遭人白眼,寄人篱下。
从小到大,经历了数次婚嫁,她都是像物品一样,被人买来卖去,直到现在,才算有了一个由自己做主的,属于自己的,真正意义上的家。这个家,家徒四壁,却温馨有加。
从这以后,她又一次在岢岚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安下身来,她和他共同生活了6个年头,这期间,也是生活较为安逸的一段时间。妇唱夫随,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凭着两个人的辛勤打理,小日子勉强还能够维持下去。在这些日子里,她相夫教子,竭尽全力操持这个三口之家,生活,渐渐看到了曙光。
不幸的是在继女9岁的那年,男人得病去世了,仿佛是宿命的注定,她又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人,孤儿寡母,日子重新回到了曾经的艰难,生活再次充满了心酸。
正如路遥在《平凡的世界》里说的那样:“人生啊。是这样不可预测,没有永恒的痛苦,也没有永恒的幸福,生活像流水一般,有时是那么平展,有时又是那么曲折。”是的,人生,就是一个捉摸不透的东西,给你希望,又处处让你失望,有时候光明触手可及,有时候黑暗笼罩,又看不到一丝光亮。
不久,男人的二弟闻信后从老家赶来帮忙办理大哥的后事。
二弟这个人很不简单,年轻时入伍军队,参加过解放张家口的战斗,枪林弹雨,南征北战。入死出生,屡立功勋。新中国成立后又加入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抗参加美援朝战疫,经历了炮火洗礼和生死考验。复原以后接受组织分配,留在西安工作,做过粮库管理员,这是一份很多人梦寐以求的铁饭碗工作,但他毫不在意。因为放心不下家里的亲人,入职不久反而选择了辞职归乡。回来后,在古城村里担任了村支书达几十年,口碑极好,处事公允,深受大家推崇。
弟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也是有情有义的人,从未谋面的嫂子让他无限同情,他虽然佩服她面对坎坷的勇气,但深知寡母孤女生活的不易,所以,知道她有回老家生活的想法后,就在离开时把母女两个一并带回了古城村的老家。就这样,在阔别故乡多年以后,她又回到了曾经梦魂萦绕的故乡。但此一时彼一时,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世易时移,桑田沧海,心目中的故乡,早已经不是儿时模样。
从岢岚回来后,人地生疏,举步维艰,老家已找不到亲近的人了,丈夫的弟弟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在相处的日日夜夜中,他们彼此了解了对方,互相产生了好感,无需媒妁之言,感情就是最好的相牵,为了生活,也是最好的选择,她便和他组合成家庭在一起生活了。两个同样孤苦伶仃的苦命人组成了一个特殊的三口之家,女儿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丈夫本来是小叔子,身世沉浮,风雨打萍,劫后余生,再说重新。从此,开始了他们相濡以沫的人生。
好人自有好报,古城村,这个朴实厚重如同一个陕北汉子一样的小村,终于成全了她漂泊生涯里毕生追求的那份舒心与安稳。幸福,有时候遥不可及,有时候又来的让人不敢想象,真正的好日子其实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不用再到处奔波流浪,不用在总是看人家的眼色,独立自主,夫唱妇随的生活让她找到了自我,找回了尊严。
在古城村,她节衣缩食,相夫教子,付出总会得到回报,生活仍然很难,但生活在一点点改观。
生活的一波三折,经历坎坎坷坷,让她养成了许多赖以谋生的绝技。会用土方法治疗角眼,随便拿一根树枝上的刺就可以从眼睛上扫去灰皮,这种方法有相当高的技术含量,一时不慎就会有后遗症。角眼是一种眼膜炎症,在当时的农村算疑难杂症,得病的人很多,能治的人极少。此外,刚出生的婴儿会长马牙,如果长出这种牙就有可能发疯,最好的办法就是拿针把马牙挑去,她就有这个绝招,一般都是手到病除。
此外,她还会绣鞋垫,编花篮,给猪羊做简单的外科手术。可谓心灵手巧,无所不能。因此,她也成了这一带远近闻名的大能人。村里人一旦遇到什么事,首先会想到她,打发孩子去家里叫一声,孩子还没有回来,她就来了。
年轻时,有一次生孩子遭遇了难产,她被农村的接生婆用秤钩将孩子勾出来,孩子没有保住,幸运的是她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但从此以后就失去了生育的能力。那时那地,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孩子成了夫妻两人的一块心病,于是,她和丈夫决定抱养一个儿子来传宗接代,延续门庭。
那时候,没有领养政策,抱养孩子并不复杂,但抱养的过程,几经波折,前后四次反复,不过好事多磨,最终抱到了一个男孩。
从小到大,看着孩子长大。抱来的儿子,胜过了亲生儿子,含在口里怕化了,抱在怀里怕跌了。这个在溺爱中长大的孩子,没有辜负她的心血,母凭子贵,老天有眼,给了她最丰厚的回馈。
那时候,门前的二道沟还是一条很不起眼的普普通通的山沟,但沟里丰富的煤炭资源已经初露头角。政府为了搞活经济,政策鼓励投资煤矿开采,她的孩子看中了这一点,和亲戚联手雷厉风行地投入其中,并最终淘到了第一桶金。他们趁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扬鞭策马,从兴办煤矿起家,逐步积累扩大,让整个家族走向了兴隆发达。现在,老人一家人丁兴旺,家业兴盛。她的儿子和孙儿抓住机遇,精图励进,通过和亲戚合伙,和别人合资兴办了遍布内蒙、四川、新疆等地规模庞大的企业集群,涉及煤矿、水电、煤化工等多个领域,成了享誉周边,极负盛名的家族。
面对颤巍巍的老人和儿孙们,听着她娓娓道来的经历过往,感觉人生的这部大书,徐徐翻开,再慢慢合上,老人一路走来的坎坷经历,就是一部生生不息的演绎和传奇。
站在古城村的最高处,山顶上一座不知名的小庙在落日余晖中披金染霞,仿佛一幅绝美的古画。那景,那人,慢慢溶入了历史长河的风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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