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兴衰史】第十六回 永嘉之乱,洛阳陷落,司马炽被俘
发布时间:2025-09-25 21:43 浏览量:4
当时各地灾荒频发,战乱不断,粮草与兵力均无法调往京城,洛阳上空仿佛被沉重的阴云所笼罩,局势岌岌可危。公元310年,即西晋永嘉四年,朝廷紧急派出使者,携带插有羽毛的“羽檄”——一种象征军情紧急的文书,命令各州郡速速发兵运粮,支援京师。
羽檄中写道:
“国纲倾颓,祸难四起,朝野上下,忧心如焚。望各州郡一见此令,立即出兵输粮,共拯晋室于危亡之际!”
临行之际,晋怀帝面色凝重,亲自嘱托使者:“替我传话给各地守将:若能即刻出兵勤王,朝廷尚有转机;倘若再拖延不决,大势去矣,悔之晚矣!”
然而,这些使者出发后,音讯全无。有的地方官员阳奉阴违,不愿出力;有的则自身困于战火,自顾不暇,根本无力支援。
最终,洛阳未等来一兵一卒,也未收到一粒粮食。昔日的中央朝廷,竟落得孤立无援、形同虚设的境地,沦为风雨飘摇中的残破孤城。
早在西晋永宁元年(公元301年),国库尚存锦缎四百万匹,金银珠宝多达百余斛,可谓富庶充盈。然而历经十年战乱动荡,这些积蓄早已消耗殆尽。朝廷上下终日争论不休,热议迁都以避祸乱。当时唯一可能的迁都之地是长安,可那里也正遭遇严重饥荒,甚至出现了人相食的惨剧。
镇守长安的南阳王司马模束手无策,只得将前代帝王遗留下来的铜人、铜鼎、铜钟等礼器尽数砸毁,熔铸成锅碗瓢盆,运往各地换取粮食维持生计。此举引发朝中一些自诩清高的官员激烈批评,讥讽他“饥不择食”,竟将千年文物化为炊具,形同“吞食古物”。
与此同时,掌控朝政的东海王司马越坚决反对迁都。尚书令王衍更是变卖家中的车马,公开表明绝不弃守洛阳的决心,试图以此稳定百官人心。
某日,东海王身着戎装入宫觐见晋怀帝,主动请缨出征抵御汉军入侵。晋怀帝面色凄然地劝阻道:“天下处处动荡,京师人心浮动,你可是国家的顶梁柱,怎能轻易离京远征?”
司马越答道:“困守洛阳,坐等灭亡,不如奋起一战。若能取胜,朝廷或有转机!”
当时,西北方向有并州刺史刘琨与汉国刘聪对峙,东北一带王弥则被青州刺史苟晞所牵制,而石勒却在襄城、宛县之间流动作战,哪里有粮就奔向哪里,极有可能从东南方向进逼洛阳。
公元310年十一月十五日,东海王司马越决意亲自出兵阻击石勒。他率领朝廷几乎所有文武重臣随军出征,将有才能的文官悉数任命为军中僚属,并以太尉兼尚书令王衍为军司,统领军政事务。临时在周边郡县集结了约四万将士,挥师东南,进驻项县(今河南沈丘东)。
表面上看,此举似为孤注一掷,实则暗藏战略考量:东海王此行不仅带走了朝廷中枢、精锐兵力和仅存的粮草资源,几乎相当于另立了一个流动朝廷。驻守项县后,他既可向东南与建邺的琅琊王司马睿取得联系,也可向东退守自己的封地——东海国,进退皆有余地。
晋怀帝司马炽被孤零零地留在洛阳,既无实权,又无军队,更无粮草供应,处境极为凄凉,可谓求助无门。
此时,扬州都督周馥上表朝廷,建议将都城迁至扬州治所寿春,并主动提出愿率三万精兵护驾。他还提议,请荆州、扬州、湘州、江州四地预先调运四年赋税,共计十五万斛粮食,以及帛、绢各十四万匹,以供朝廷所需。这一计划若能实现,本是挽救危局的良机。
然而,东海王司马越与琅琊王司马睿却强烈反对迁都,反而指责周馥此举居心叵测,意图“挟天子以令诸侯”,犯上作乱。二人联合出兵讨伐周馥,致其兵败。周馥悲愤交加,忧恨成疾,不久便含恨而终。
此后,洛阳朝政由东海王亲信——河南尹潘滔一手掌控,守卫京师的将领何伦、李恽也皆为其部下。
然而,洛阳早已陷入绝境,城中粮尽,宫内到处可见饿殍遍地。盗抢横行,秩序崩坏,昔日帝都已形同废墟。官府与豪族纷纷筑垒设防,自保家门,国家体制名存实亡。
右卫将军何伦趁乱率兵劫掠公卿大臣府邸。前司隶校尉刘暾、御史中丞温畿、右将军杜育等人的宅院均遭洗劫焚毁,刘暾之子刘向更不幸遇害。士兵甚至闯入皇宫,对广平公主、武安公主(均为晋武帝之女)及宫女大肆侮辱欺凌。晋怀帝司马炽虽心怀愤恨,但因何伦是东海王司马越的心腹,不敢追究,只能隐忍不发。
曾与东海王结为兄弟、后反目成仇的青州刺史苟晞,眼见司马越专权跋扈、政局混乱,便向各州郡发布檄文,历数自身功绩与司马越罪行,痛陈道:“东海王身为宰相,却致使天下动荡,民不聊生。我岂能坐视不理?今日起兴兵讨逆,只为清除国贼,匡扶皇室!”
晋怀帝见到此檄文,欣喜万分,当即下诏嘉奖苟晞:“昔日朕欲命你统领六州军事,你谦辞不受,虽出于谨慎,却非共忧国难之举。如今时局危急,望你传谕六州,号召群雄共举大义,共平祸乱!”
随后,晋怀帝又亲笔写下密诏,授意苟晞出兵征讨东海王。
苟晞本有望大展宏图,然而局势突变。匈奴汉国六州都督王弥派长史曹嶷东进青州,围攻城池。守将苟纯正是苟晞之弟,情势危急之下向兄长求援,苟晞只得率军驰援。
起初战事顺利,苟晞连战连捷,士气正盛。但到了永嘉五年(公元311年)正月的决战之际,天公不作美,战场上骤然狂风卷地、飞沙走石。
曹嶷所率多为北方将士,早已习惯此类天气,依旧阵型严整;而苟晞军中多为中原士兵,难以睁眼,阵脚大乱,终遭惨败,被迫放弃青州,向西南方向撤退。
与此同时,石勒也乘势南下。正月十五,他攻陷江夏,随即挥师北上,接连攻克新蔡,斩杀镇守当地的司马确(即司马腾之子)。随后又分兵夺取许昌,形成对项县的战略包围,彻底切断了东海王司马越退回洛阳的退路。
此时的东海王司马越,前有石勒重兵压境,后有内忧外患不断,昔日权倾朝野却积怨甚众,如今陷入孤立无援之境,悔恨交加,忧愤成疾。终于在同年二月十九日,病逝于项县军营之中,一代权臣就此落幕。
东海王去世后,群臣公推太尉兼尚书令王衍为统帅,但他极力推辞,试图将此重任让与襄阳王司马范(即楚王司马玮之子)。
然而襄阳王也无意承担这一危局,婉言推却。由于王衍官居太尉,位高权重,最终只得由他牵头,率领众人护送东海王灵柩返回其封国——东海国。
王衍(256–311),字夷甫,自幼出身名门,备受宠爱。他容貌俊美,肤色白皙,手持麈尾扇时,手掌与扇柄上的白玉几无二致。他以擅长清谈著称,尤其精通老庄玄理,讲论时条理清晰、言辞华美。即便偶有疏漏,也能立即察觉,并当场更正。
古时书写常以“雌黄”涂改错字,因此时人称他“口中雌黄”,意指其言语如笔墨般可随时修正,反应敏捷、口才绝佳。起初此语并无贬义,专赞其辩才无碍;但后世逐渐演变为“信口雌黄”,反而带有不顾事实、随意妄言的贬义。
王衍的妻子郭氏是贾后(晋惠帝皇后贾南风)的亲族,性情酷似贾后,为人强势而狠辣。在贾后掌权期间,郭氏倚仗宫中势力大肆聚敛财富,横征暴敛,名声颇劣。
王衍一向自诩清高,对世俗的铜臭味极为鄙夷,尤其厌恶谈及“钱”字。他的妻子郭氏却偏偏喜欢试探他,故意命婢女将大量钱币堆满床周,堵住他清晨起身的去路。
王衍见状,只得皱眉吩咐:“把这些阿堵物拿走!”始终不肯亲口说出一个“钱”字,以此标榜自己的超然。
王衍的女儿嫁为愍怀太子妃,后来太子遭贾后构陷,王衍为求自保,竟主动请求让女儿离婚,此举令世人不齿。贾后倒台后,他也受到牵连,被赵王司马伦罢免官职,并终身禁仕。
司马伦篡位期间,王衍为避祸端,甚至不惜用刀划伤婢女,装疯卖傻,侥幸逃过杀身之祸。待司马伦败亡,他又重新出仕。成都王司马颖掌权时,他历任尚书仆射、吏部尚书,后升任尚书令、司空,位极人臣。
然而王衍虽居高位,却终日沉溺于浮华玄远的清谈,不务实事。他出身名门,地位显赫,言行备受推崇,成为众多官员与文人争相效仿的对象。
西晋末年,士风日益颓废,许多士大夫只顾个人安危名利,漠视国事民生,竞相以谈玄论道为风尚。这种风气正是导致西晋衰亡的重要原因之一。后人因此批评说:“清谈误国”,王衍便是其中典型代表。
此刻,东海王突然病逝,王衍再也无法推脱,只得勉强率领十余万大军前往东海国。原本的征讨之师,转眼变成了一支送葬的队伍。
石勒听闻东海王死讯,立即亲率轻装骑兵疾驰追击。永嘉五年(公元311年)四月,他在项县以北数十里的宁平城追上了这支晋军。曾经在刘聪进攻洛阳时还能奋力抵抗的晋军,此时因朝廷权贵沉迷权力倾轧,统帅又怯懦无能,早已军心涣散、毫无战意。唯有将领钱端挺身迎战,最终力竭阵亡。
十多万大军顷刻间土崩瓦解,溃不成军。东海王的灵柩被遗弃在荒野,无人顾及。石勒下令劈开棺椁,拖出尸身焚毁,并说道:“天下大乱,实由此人而起。今日我为天下人泄愤,焚其骸骨,以告天地!”
从东海王进驻项县到身亡,不过短短四个多月;但他自掌权执政以来,已逾四年有余。
西晋时期的“八王之乱”持续近二十年,战火蔓延,军民死伤多达三十余万人,最终以东海王司马越的败亡画上句点。这场内乱的核心人物是八位宗室亲王: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赵王司马伦、齐王司马冏、长沙王司马乂、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以及东海王司马越。
然而,参与其中的远不止这八人,还有梁王司马肜、淮南王司马允、东安王司马繇、新野王司马歆、范阳王司马虓、南阳王司马模、东嬴公司马腾等多位皇族成员相继卷入权力斗争。
他们的共同目标皆为攫取朝政大权。八王轮番登场,手段不断升级——最初汝南王仅以滥授官职来笼络人心、树立威信;其后各王步步紧逼,阴谋政变频发,逐渐演变为大规模军事冲突与血腥杀戮。至东海王掌权时,竟公然抛弃晋惠帝,另立傀儡朝廷,彻底撕裂中央政权。
这场长达数十年的宗室内耗,严重动摇了西晋的统治根基,使原本统一的国家陷入分裂动荡,百姓流离失所,社会经济遭受重创。最终不仅国势倾颓、外患趁虚而入,诸王自身也大多身败名裂,落得悲惨结局。
失去战斗意志的晋军仓皇溃退,却被随后赶到的石勒大军如驱赶羊群般围拢起来。四面八方皆是敌骑,退无可退。
石勒的骑兵策马疾驰,弯弓放箭,箭雨密集如骤雨倾盆,尽数射向那些已弃械投降、毫无防备的晋军士卒。十余万将士或中箭倒地,或在混乱中互相踩踏致死,尸横遍野,堆积如山,惨不忍睹。
王衍等一众朝廷权贵挤作一团,面无人色,闭目待毙。敌军见他们衣饰华贵、气度迥异于普通士兵,便用绳索将他们串连起来,押送至石勒帐前。这支俘虏队伍中包括太尉王衍、襄阳王司马范、任城王司马济、武陵王司马澹、齐王司马超、梁王司马禧,以及廷尉诸葛铨、 豫州刺史刘乔、太傅长史庾敳等人。
石勒端坐大帐之上,命众人立于阶前。他目光如炬,厉声质问王衍:“你身为晋朝太尉,为何致使国家败乱至此?”
王衍惶恐不安,支吾答道:“我本无意仕途,仅为虚职充数。朝政皆由皇族掌控,此次随军出征亦是奉东海王之命,不得不从,实非所愿。”
王衍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道:“晋朝的衰亡实乃天命所归,将军功高盖世,正当顺应天意人心,登基称帝,天下必群起拥戴!”他趁机劝石勒称帝,显然是想投诚效忠。
石勒听后放声大笑:“你王衍年少便入仕为官,几十年来位居要职,名满天下,如今白发苍苍,却还说什么从不想做官、不问政事?天下沦落到这般田地,难道不是你们这些人一手造成的吗?这罪责还能推脱到哪里去?”
一番话直击要害,王衍顿时哑口无言,只能低头沉默。其他被俘的皇族权贵也纷纷低声下气地哀求饶命,满口颂扬石勒英明神武,只盼能苟延残喘。唯有襄阳王司马范年纪尚轻,却骨气凛然,冷然说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石勒默然不语,只命人将他们全部收押。
事后,石勒对麾下猛将孔苌感叹道:“我自领兵以来,南征北战,踏遍大半江山,还从未见过如此众多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贵族文士。你说,这样的人,还值得留他们一命吗?”
孔苌答道:“这些人皆为晋室宗亲与达官显贵,绝难真心归附,不如尽数除去,以绝后患。”
石勒点头道:“那就送他们上路吧!不过,给他们留些体面,不必斩首示众。”
夜深人静,王衍一众人哪有心思入眠?五十六岁的王衍与五十岁的庾敳同处一室,二人皆以清谈闻名于朝,素来崇尚玄言虚理。
王衍长叹一声,低声道:“我辈虽不及古之圣贤,若非终日沉溺于空谈玄理,不务实事,而是尽心竭力辅佐国政,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话音未落,忽闻屋外喧声四起,石勒的士兵齐声呐喊,正合力推倒石墙。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那些平日高高在上的权贵们还未等墙体崩塌,早已魂飞魄散。转瞬之间,他们所谓的“尊贵”之躯,便被乱石压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残骸。
此时,王弥之弟王璋正率部随石勒征战。军中断粮已久,士卒饥困交加。
战事刚歇,将士们争相冲上战场,在堆积如山的尸首中翻找,挑出体态丰腴者,割肉为食,聊以充饥;其余尸体则尽数焚毁,烈火熊熊,映红了荒野的夜空。
原本负责在洛阳守卫京师与皇宫的将领何伦和李恽,曾是东海王司马越的心腹亲信。听闻东海王病逝后,二人立即携其遗孀裴妃、世子司马毗,并裹挟皇室宗亲中的四十八位藩王,仓促南逃,意图前往东海国据地自保。部分洛阳百姓寄望于这支队伍能带来生机,也纷纷随行出城。然而这支庞大的逃亡队伍沿途劫掠,所过之处如同蝗灾过境,民不聊生。
行至许昌东北的洧水仓一带,突遭石勒率领的军队截击。混战之中,司马毗与四十八位宗室亲王尽数死于乱军之手,唯有何伦与李恽侥幸逃脱。
裴妃则与其他众多妇女一同被俘,随后被贩卖为奴。数年之后,她才历经磨难,辗转南归,重返东晋控制的江南地区。
此时的洛阳,只剩晋怀帝孤身一人,形影相吊。大将苟晞上书请求皇帝迁都至仓垣(今河南开封东北),并派遣部下准备了五十名卫兵、数十艘船只及千斛稻谷,前来接应。
晋怀帝司马炽眼见江山崩裂、宗室倾覆、朝臣凋零,朝廷犹如狂涛中一叶孤舟,本有意投靠苟晞以求存续。然而留守朝中的官员们,一则贪恋私财不愿舍弃,二则畏惧苟晞治军严酷、手段狠辣,因而迟迟拖延,拒不启程,致使迁都计划最终落空。
苟晞送来的千斛粮食转眼间便消耗殆尽,朝中官员纷纷各自寻路逃命。晋怀帝召集仅剩的几位大臣反复商议,最终决定放弃洛阳,出逃避难。
然而此时宫中早已无卫士护卫,也无车马可供乘坐。晋怀帝只好先派遣司徒傅祗前往洛阳西北的河阴(今河南孟津县北)筹备船只,自己则带着几十名朝臣徒步向河阴进发。
刚走出皇宫西掖门,行至铜驼街时,一行人便遭遇劫匪抢掠。众人惊慌失措,面面相觑,无法应对,只得无奈折返宫中。
在河阴以东的山谷中,有一条名为雍谷溪的溪流,小桥流水间乱石嶙峋,此地被称为“硖石”。度支校尉魏浚屈率领数百户流民占据此处,筑寨自守,并囤积了相当数量的粮食。他听闻皇帝处境困顿、饥寒交迫,便在夜间悄悄派人将几袋粮食送入宫中,此举无异于雪中送炭。晋怀帝感念其忠义,当即任命魏浚屈为扬威将军、平阳太守。
然而,这几袋救命粮刚刚入腹,紧急的军情警报便再次传来……
汉主刘聪得知东海王已死、晋军主力尽丧于石勒之手,遂遣前军大将军呼延晏率二万七千兵马直扑洛阳。沿途与晋军交战十二场,晋军折损三万余人。
至311年五月,呼延晏兵抵河南县(今洛阳),刘曜、石勒、王弥等皆引兵来会。
呼延晏率先攻城,将辎重屯于城西七里处张方旧垒,亲率轻骑攻破平昌门,纵火焚毁东昌门及多处官署。
六月初一,呼延晏见刘曜等仍未抵达洛阳,便纵兵在城郊大肆劫掠,掳走大批士民,暂退城外。晋怀帝费尽心力在洛水边筹集的船只,亦被呼延晏焚毁。
六月初五,王弥兵临宣阳门。次日,刘曜进军至西明门。十一日,王弥与呼延晏合兵攻入宣阳门,直抵南宫,登太极前殿。部众洗劫宫中珍宝、宫女与宦官,晋怀帝仓皇逃入华林园,欲潜逃出城,却被侍中庾珉、王俊陪同就擒,囚于端门,后与传国玉玺一并被押送平阳。
六月十一,汉军攻破宫城,次日,刘曜自西明门长驱直入,一路杀向武库。守军溃散,兵器重地尽落其手。
入城之后,刘曜下令搜捕晋室宗亲与朝中大臣。太子司马诠、吴王司马晏、竟陵王司马楙、右仆射曹馥、尚书闾丘冲、河南尹刘默等一百余人,皆被擒获,于街市公开处斩,血染洛城。
汉军暴行不止于此。有数名晋官体态臃肿,竟被汉兵以油脂浇身,活活焚烧取乐,惨叫声震天动地,其状惨不忍睹。
随后数日,汉军纵兵屠城,大街小巷尸横遍野。官吏、平民被杀者超过三万,尸骸堆积于洛水北岸,以土封筑成“京观”,用以彰显武功,震慑人心。洛阳城内宫殿官署尽遭焚毁,昔日繁华帝都,转眼沦为断壁残垣。
刘曜又命再次搜捕宫中后妃宫女。他见晋惠帝遗孀羊皇后虽年过三十,风韵犹存,便强纳为妾。其余自梁皇后以下宫人,皆被分赏诸将,充作妻婢。晋室尊严,荡然无存。
被废太子司马遹遭难后,唯有其妃王惠风留在世间。她是太尉王衍幼女,此时被强行许配给将领乔属。不同于其父在政坛的圆滑世故,王惠风性格刚烈、坚贞不屈。当她见乔属佩剑在侧,猛然夺剑刺向对方,意图为夫报仇。乔属仓促闪避,剑锋落空。盛怒之下,她厉声斥责,言辞激烈,尚未说完,剑已被人夺回。反被乔属挥剑乱砍,最终香消玉殒,血染尘埃。
永嘉五年(公元311年),西晋王朝接连遭遇重创:石勒在苦县大败晋军,歼灭十余万兵马;刘曜攻破洛阳,俘虏晋怀帝,并纵兵劫掠烧杀,屠戮王公贵族与百姓达三万余人。这些惨烈事件史称“永嘉之乱”。
洛阳城破之后,顿时陷入混乱,朝廷官员纷纷南逃,昼夜不停奔逃二三百里至密县避难。然而王弥的部众紧追不舍,沿途官吏仓皇四散,躲入山林以求活命。
侍中荀崧的母亲在逃亡途中去世,他披发徒行,守着母亲遗体痛哭不止。敌军追至,夺走其车驾与牛只,将尸身弃于路边。荀崧奋起抗争,身中四创,血流满地,最终昏死过去。直至夜深方才苏醒,在重伤中勉强挣扎逃生。
这一幕幕悲惨景象,正是永嘉之乱下士族百姓颠沛流离、家国破碎的真实写照。
在“永嘉之乱”期间,天下大乱,各地纷纷出现互不统属的地方武装。其中一些为保乡里而筑坞自守,尚存道义;但也有一些趁外敌劫掠之际火中取栗,肆意妄为。对
普通百姓而言,这无异于雪上加霜——无论胡兵还是乱民,所到之处皆是烧杀抢夺,甚至有人被掳去当作食物充饥。
当时有一位名叫刘敏元的读书人,年富力强,与一位年过七旬、孤苦无依的同乡老人管平一同逃难,前往荥阳(今河南荥阳东)。途中遭遇一伙武装劫匪,人群四散奔逃。刘敏元本已脱险,却发现管平不见踪影。他料定老人年迈体衰,定是无力奔走而遭俘虏。
于是,刘敏元毅然折返原地,果然见管平被捆绑在贼众之中。他上前恳求道:“这位老翁孤身一人,命不久矣。我身体强壮,愿替他服劳役,请诸位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
贼人疑惑地问:“这老头和你什么关系?”
刘敏元答:“同乡之人。但他无亲无故,如今全靠我照料。若要他做苦力,他年老体弱,手脚不灵;若想杀他果腹,他瘦骨嶙峋,远不如我健壮。请你们发点善心,放了他吧!”
其言恳切,情义感人,令在场之人也为之动容。
一名凶神恶煞的小头目瞪着眼,厉声威胁刘敏元:“我们不放这老头,难道就拿你没办法吗?”
刘敏元猛然抽出佩剑,怒目而视,厉声斥责:“我岂是怕死之人?今日先杀你,再赴死又有何惧!这位老者孤苦无依,与我既无血缘,也非师友,但我仍愿替他受难,代他一死。诸位首领已点头应允,唯独你竟说出这等冷酷无情之语!”
随即,他转身面向其他首领,正色道:“诸位皆英雄豪杰,若行仁义,上可比高祖、光武,下亦不失为陈胜、项羽。然英雄行事当有道义,岂能容此等残暴之徒败坏名声?今日我愿为诸君除此祸患!”言罢,挥剑直扑那小头目。
众人急忙上前将二人拉开。为首的头领感慨道:“此人真乃义士!如此仁勇之人,岂能加害?”
于是下令释放刘敏元与管平,让他们安然离去。
尽管此时洛阳已然失守,晋怀帝也被俘虏,但各地反抗刘曜、石勒的斗争仍在持续不断,烽火未熄。
群魔乱舞洛阳陷落的同一月,原本在河阴为晋怀帝筹备渡船的司徒傅祗,于当地设立了“行台”。所谓行台,是京师之外设立的临时行政机构,代表中央行使权力,通常设尚书台或中书省职能,多因应军事紧急而设。
早在司马师征讨诸葛诞时,便曾要求朝廷重要官员随军出征,以彰显权威,这便是行台制度的雏形。后来东海王司马越临终前率军驻扎项城,也携带了行台同行。
此时京城沦陷,中央政权瓦解,傅祗作为执政重臣,遂在河阴重建行台,试图维系晋室正统。
傅祗早年曾在晋武帝时期担任太子舍人,后出任荥阳太守。当时黄河连年泛滥,百姓苦不堪言,他组织民众修筑沈莱堰,有效遏制了长期肆虐的水患,使兖州、豫州一带得以安居乐业,深受百姓爱戴,当地民众甚至立碑颂德,以纪念其功绩。“八王之乱”期间,他历任要职,处事稳重,为人所敬重。
如今行台初立,傅祗以司徒身份兼持节、大都督诸军事之名,向各州郡发布檄文,号召勤王抗敌,并派遣其子傅宣与尚书令和郁分赴各地,联络各方势力,集结义军。
然而,尽管他声望卓著,却缺乏实际兵力与财政支持,所建行台终究只是一个象征性的空壳机构,难以真正扭转危局。
此后,另一位中枢重臣、司空荀藩与其弟荀组,以及同族的侍中荀崧,联合河南尹华荟及其弟中领军华恒,在距离洛阳东南约二三百里的密县(今河南新密东南)设立行台。他们公开拥戴势力较强的琅琊王司马睿为盟主,试图依仗其力量自保。
当时正值饥荒肆虐,汉赵将领侯都的部下竟以人肉充饥,荀藩、华荟等人的部属一旦落入侯都之手,便惨遭杀害,甚至被敲骨吸髓,境况极为悲惨。然而他们的所谓盟主司马睿却远在建邺,相距一两千余里,根本无法提供援助,形同虚设。
与此同时,皇太子司马诠已被刘曜所杀。其弟豫章王司马端从洛阳逃出,向东逃至仓垣。苟晞视其为重要政治资本,立即率众迎接,并拥立他为皇太子,另立行台以维系晋室正统。
司马端遂任命苟晞为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随后东驻蒙城(今河南商丘东北),试图重整旗鼓。
荀藩见荀晞手握皇太子且拥兵自重,便效仿其策,拥立自己的外甥——年仅十二岁的秦王司马业为帝,并将行台从密县南迁至许昌。为巩固势力,荀藩任命掌控数千流民武装的阎鼎为豫州刺史,倚为军事支柱。
与此同时,在幽州也出现了一位皇太子。同年七月,大司马、大都督王浚设坛祭天,拥立这位身份不详的皇太子(史书未载其名,后世称其为“皇太子”)。
王浚随即向全国发布通告,以承制之名自行任命朝中官员及地方军政要员,实质上建立起一个以自己为核心的行台政权。该政权下诏任命王浚为尚书令,琅琊王司马睿为大将军,荀藩为太尉,但司马睿与荀藩均未接受这些官职。
在这国难当头、社稷倾危之际,各地行台虽在组织力量抵抗刘聪南侵方面发挥了一定作用,然而其内部仍不乏权力争夺、私利算计,甚至不乏享乐奢靡之风,暴露出乱世中政治割据的复杂与局限。
在兖州,竟一时间冒出了四位刺史!王浚派遣田徽入驻,琅琊王则委任郗鉴,荀藩另派李述上任,而刘舆之子刘演也在廪丘自立为兖州刺史。他们各自占据城池,设立官署,拉拢部属,争相征收赋税租粮,甚至彼此攻伐,兵戎相见。百姓夹在中间,不知该听谁号令,苦不堪言,负担更是日益沉重!
与此同时,苟晞自拥立皇太子司马端之后,愈发骄狂暴虐。他府中姬妾数十人,奴婢近于千数,生活极度奢靡。当时正值灾荒年月,军中士卒常常食不果腹,他却依旧昼夜纵欲享乐,挥霍无度。他对下属一向施行严刑峻法,动辄鞭笞杀戮。前辽西太守阎亨见状上书劝谏,反被他怒而处死。
昔日苟晞征讨公师藩、汲桑时勇猛刚烈,所向披靡;可如今因残暴荒淫至极,致使将士离心,纷纷逃散,军力日渐衰弱,威名尽失。
石勒得知局势变化后,于公元311年九月率军出击。他先擒获苟晞麾下骁将王赞,随后迅速进军蒙城,一举俘虏了大苟、小苟以及皇太子司马端。
司马端自被立为储君至沦陷被俘,仅在位七十日。石勒生擒苟晞后,为加以羞辱,表面上任命其为左司马,实则用铁链锁住其脖颈,形同囚禁猛兽,极尽嘲弄之能事。
就在国家危亡之际,仍有将领私心作祟,贪图权位。当时镇守长安的南阳王司马模部下赵染,因求任冯翊太守未果,愤而叛降。
汉国君主刘聪遂封其为平西将军,命其与安西将军刘雅统率两万骑兵进攻长安,同时派遣刘粲与刘曜率主力随后接应。司马模兵败投降,不久遇害。战后,刘聪委任刘曜为车骑大将军兼雍州牧,留守并镇守长安,巩固对关中的控制。
公元311年(西晋永嘉五年)八月,长安城陷落。冯翊太守索綝与安夷护军麴允等人仓促撤离,向西北方向的安定郡撤退。
麴允出身金城望族,其家族与曾任金城太守的游氏世代并称关西名门,两家皆朱门高第,宅邸巍峨,家资巨万,富甲一方。当时民间流传着一句谚语:“麴与游,牛羊遍野头;南启红门,北望高楼。”形象地描绘了这两大家族的显赫地位。
索綝则是“敦煌五龙”之一、著名书法家索靖之子。索靖生前曾自豪地称其子为“国之栋梁”。南阳王司马模遇害后,索綝悲愤不已,痛哭道:“与其同死,不如效仿伍子胥,奔赴他方求援复仇!”于是,他与麴允一同踏上流亡之路。途中,他们偶遇安定太守贾疋以及几位氐、羌部族首领,正准备送子前往汉赵皇帝刘聪处为人质,以示归顺。
索綝力劝众人勿降,说服他们重返安定郡治所临泾(今甘肃镇原东南),共商复兴晋室大计。
经一番密议,贾疋被推举为平西将军,集结起一支包含汉族与各少数民族在内的五万联军,挥师回攻长安。
消息传出后,雍州刺史麴特、新平太守竺恢、扶风太守梁综等人纷纷响应,率众加入,反攻队伍迅速壮大至十万余人,掀起了西晋末年一次重要的复国行动。
贾疋与索綝率领部众,与汉军大小交战百余次,先后击败赵染、刘雅,又大破刘曜、刘粲所部。贾疋更斩杀刘聪任命的凉州刺史彭荡仲,令刘粲仓皇败退,逃回平阳。
此后,贾疋等人集结十余万兵力,将长安团团围困,关西各地郡县纷纷响应,相继归附。
然而,此时石勒与王弥却并未出兵支援长安战局。究其原因,实则二人各怀异志:彼此之间早已暗流涌动,图谋吞并对方,只待时机成熟,便要一决高下,而非协力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