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年我师专毕业时,原本分配的工作被人替代,10年后命运大逆转

发布时间:2025-09-30 03:42  浏览量:10

一九八一年,夏天的风是热的,带着一股子烧荒草的味道,还有远处铁轨被太阳晒得滚烫后散发出的铁锈味。

我捏着那张盖着鲜红印章的分配通知单,手心全是汗。

那张纸不重,薄薄的一片,却像压着我前半辈子所有的希望。

县一中。

我们那儿最好的中学。

能分到那儿,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安稳日子,另一只脚,也踩在了旁人羡慕的目光里。

我反复看着那三个字,黑色的油墨印在粗糙的纸上,每一个笔画都像是刻在我心上。

我甚至能想象出县一中那两排高大的白杨树,风一吹,哗啦啦地响,阳光从叶子的缝隙里漏下来,洒在干干净净的水泥路上。

我能闻到办公室里新发的教科书的墨香,能听到学生们在操场上响亮的口号声。

那是一种全新的,充满了可能性的,属于未来的味道。

我把通知单折了又折,小心翼翼地放进胸口最里面的口袋,紧挨着皮肤,感受着那份温热。

回家的路,我走了两个小时,脚下的黄土路被我的脚步踩得特别踏实。

天上的云,路边的狗尾巴草,甚至是蹲在墙根下晒太阳的老头,看在我眼里,都带着一层喜气洋洋的光。

可这份光,没亮多久。

三天后,我去学校取档案,那个负责分配的干事,一个戴着深度眼镜的中年男人,头也不抬地从一堆文件里抽出一张新的通知单,推到我面前。

“你的分配有变动。”他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干巴巴的,没有一点水分。

我愣住了。

我低头看那张新的通知单。

上面的字,像一条条冰冷的虫子,往我眼睛里钻。

“大坪子山村小学。”

大坪子山。

光听这个名字,就觉得一股子土腥味和穷酸气扑面而来。

那地方我知道,在我们县最偏远的山沟里,地图上得用放大镜找。

听说那儿不通车,进去得靠两条腿走上一天,村里的人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顿白面。

我的血一下子就凉了。

“为什么?我原来的不是县一中吗?”我的声音在发抖,像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

那个干事终于抬起了眼皮,镜片后面的眼睛浑浊又冷漠。

“原来的名额,给别人了。”

“给谁了?”我追问,像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不该你问的,就别问。”他把我的档案“啪”地一声丢在桌子上,灰尘都扬了起来,“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这是组织决定。”

组织决定。

多重的一个词。

像一座山,直接压在了我的胸口,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没再问。

我知道,再问也没用。

我只是个农家子弟,没钱没势,除了手里那张师专的文凭,我一无所有。

而文凭,在那个年代,有时候就像一张废纸。

我拿着那张写着“大坪子山村小学”的通知单走出办公室,外面的太阳依旧刺眼,可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那股子烧荒草的味道,铁轨的铁锈味,一下子变得那么陌生,那么呛人。

县一中那两排白杨树,哗啦啦的响声,隔着一个我永远也跨不过去的世界。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只记得一路上的风,刮在脸上,又干又疼。

我听说,顶替我名额的,是县里一个领导的侄子。

那个叫李建国的年轻人,成绩平平,但有一个好叔叔。

就这样,他轻而易举地拿走了我拼了命才够着的东西。

去大坪子山那天,是我爹用家里的独轮车送我的。

车上放着我所有的家当:一床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被褥,一个装着几件换洗衣裳的旧木箱,还有我最宝贝的,满满一箱子书。

车轮子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颠簸,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在为我哭。

我爹一路上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推着车,汗水浸透了他后背的蓝布褂子,印出一大片深色的痕迹。

到了山脚下,独轮车上不去了。

剩下的路,得我自己走。

我爹把行李一件件帮我扛在身上,最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塞到我手里。

“拿着,穷家富路。”

我打开手帕,里面是十几张被捏得又软又皱的毛票,还带着我爹的体温。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我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哭得像个孩子。

我爹没劝我,只是伸出那双满是老茧和裂口的手,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到了那儿,好好教娃们。咱庄稼人,走到哪儿,都得把根扎下去。”

我背着行李,一步一回头地往山上走。

我爹就站在山脚下,那个小小的,佝偻的黑点,一直到我转过一个山坳,再也看不见。

山路,比我想象的还要难走。

所谓的路,不过是被人和牲口踩出来的一条窄窄的土道,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峭壁。

我走得气喘吁吁,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蜇得眼睛生疼。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杂着烂树叶和泥土的味道。

走了不知道多久,当我感觉自己的腿已经不是自己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一个村子的轮廓。

几十户土坯房,像一窝燕子巢,零零散散地挂在半山腰上。

屋顶上冒着炊烟,和山里的雾气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这就是大坪子山。

我的“单位”。

村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姓王,满脸的褶子笑起来像一朵风干的菊花。

他领着我去了学校。

所谓的学校,其实就是村头的一间破庙。

庙门上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用白漆写着“大坪子山村小学”。

推开吱呀作响的庙门,一股霉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

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条长板凳,一张缺了条腿的讲桌,还有一块用墨汁刷了又刷,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木板,充当着黑板。

屋顶漏了一个大洞,阳光从洞里照进来,形成一束光柱,无数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

我的心,也像那些尘埃一样,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王村长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

“条件……是简陋了点。你……你就先住后头那间耳房吧。”

耳房更小,更暗,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糊着发黄的旧报纸。

一张用土坯搭起来的床,上面铺着一层稻草。

这就是我未来要生活的地方。

那天晚上,我躺在那张土坯床上,听着窗外不知名的虫子叫了一夜。

山里的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也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那个黑漆漆的破洞,月光从洞里漏下来,在地上洒下一片清冷的光。

我想起了县一中,想起了那个叫李建国的年轻人。

他现在,应该正睡在窗明几净的教职工宿舍里,做着关于未来的美梦吧。

而我,却被丢在了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不甘心。

像一把钝刀子,在我的心上来回地割。

疼,但是不出血。

最初的日子,是熬过来的。

我每天都活在一种巨大的失落和茫然里。

给孩子们上课,也提不起精神。

那些孩子,一个个面黄肌瘦,穿着打补丁的衣服,鼻涕都快流到嘴里了。

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胆怯和好奇。

他们大部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对山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我教他们“北京”,他们问我,北京是不是比咱们村子还大?

我教他们“火车”,他们问我,火车是不是比牛跑得还快?

看着他们那一张张纯真又蒙昧的脸,我心里说不出的烦躁。

我觉得自己的一身学问,在这里,就像是把一粒金子扔进了粪坑。

毫无价值。

好几次,我都在夜里把行李打好包,想着天一亮就走,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第二天早上,当我推开门,看到那些孩子已经等在庙门口,手里拿着山里的野果,或者一两个烤红薯,怯生生地递给我,小声地叫着“老师”的时候,我那颗想要离开的心,就又动摇了。

他们的眼睛太亮了。

亮得像山里的星星。

在那样的眼睛注视下,任何一点自私和退缩,都显得那么可耻。

真正让我决定留下来的,是一个叫杏花的女孩。

她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是班里最安静的一个孩子。

总是缩在角落里,不说话,但每次我提问,她都把手举得高高的。

她的作业本,永远是班里最干净的。

一个下着大雨的下午,别的孩子都回家了,只有她还坐在教室里,借着昏暗的光看书。

我走过去,才发现她的裤脚上全是泥。

“怎么不回家?”我问她。

她抬起头,那双大眼睛里,第一次有了除了胆怯之外的情绪。

是委屈。

“我爹……不让我念了。”她的声音像蚊子哼哼,“他说女娃念书没用,过两年就得嫁人。”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看着她那双渴望知识的眼睛,突然就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

我也是这样,拼了命地想读书,想走出那片贫瘠的土地。

如果不是因为读书,我可能现在还在家里,跟着我爹,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刨一辈子地。

我摸了摸她的头,说:“你等着,老师去跟你爹说。”

那天晚上,我提着一瓶从山下供销社买来的廉价白酒,深一脚浅一脚地去了杏花家。

她家住在更深的山坳里,一间摇摇欲坠的土坯房。

杏花的爹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一辈子没出过大山。

我跟他喝了半瓶酒,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才终于松了口,同意让杏花继续上学。

从杏花家出来,雨已经停了。

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把整个山谷都照得亮堂堂的。

山里的空气,带着雨后泥土的清香,吸到肺里,凉飕飕的,却格外清爽。

我站在山路上,看着远处村子里星星点点的灯火,第一次觉得,这个地方,好像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我突然明白了我爹说的话。

“咱庄稼人,走到哪儿,都得把根扎下去。”

我的根,或许不应该扎在县一中那样的沃土里。

扎在这片贫瘠的山地里,也许,更能开出不一样的花。

从那天起,我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不再抱怨,不再自怨自艾。

我把那间破庙当成了我的阵地。

屋顶漏了,我就自己爬上去,用泥和茅草补。

没有桌椅,我就带着大一点的学生去山里砍树,自己动手做。

没有教材,我就自己编写,把我知道的所有知识,都写在纸上。

我教他们语文,教他们数学,还教他们唱歌,画画。

我给他们讲山外面的世界,讲北京的天安门,讲上海的外滩,讲长城和故宫。

我把我箱子里那些宝贝的书,一本本地拿出来,读给他们听。

从唐诗宋词,到外国名著。

我希望,这些书能像一扇扇窗户,让他们看到一个比大坪子山更广阔的世界。

我的工资很低,一个月只有几十块钱。

但我总是省下来,给孩子们买铅笔,买本子,买蜡笔。

冬天,山里冷得像个冰窖。

教室里没有取暖设备,孩子们的脸和手都冻得通红,长满了冻疮。

我就在教室中间生一个火盆。

每天早上,我第一个到学校,把火生得旺旺的,等孩子们来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有了一丝暖气。

日子,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平淡和琐碎中,慢慢流淌过去。

我渐渐习惯了山里的生活。

习惯了每天清晨被鸟叫声唤醒。

习惯了吃粗粝的玉米糊糊和黑乎乎的咸菜。

习惯了走崎岖的山路,脚下的布鞋,一年要穿坏好几双。

我也渐渐和村民们熟络起来。

他们是那么淳朴,那么善良。

今天东家送来一篮子鸡蛋,明天西家送来一捆刚砍的柴。

他们不善言辞,却用最实在的行动,表达着对我的尊敬和感谢。

我感觉自己,真的在这里扎下了根。

这根,扎得很深,很牢固。

一年,两年,三年……

时间在山里,好像走得特别慢。

慢到我几乎忘了山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我很少下山,也很少和家里联系。

不是不想,是不敢。

我怕听到昔日同学的消息,怕知道他们一个个都过得比我好。

那种被命运抛弃的感觉,虽然已经淡了很多,但偶尔想起来,还是会像一根刺,扎在心口。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些孩子身上。

看着他们从一个个不识字的野孩子,变成能读书会算术的少年。

看着他们一个个走出大山,去镇上读初中,去县里读高中。

那种成就感,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

特别是杏花。

她成了我的骄傲。

她是我教过的最聪明的孩子,也是最努力的。

她初中毕业,考上了县一中。

就是我当年梦寐以求的那个地方。

她去县里上学那天,整个村子的人都去送她。

王村长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

“陈老师,你是我们村的大恩人啊!”

我送了杏花很远。

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塞给了她,让她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她红着眼圈,对我说:“老师,我以后一定考上大学,回来接你。”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没想过要离开。

我觉得,我这辈子,大概就要在这大坪子山,守着这间破庙,终老一生了。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会问自己,后悔吗?

如果当初我去了县一中,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我会有一个体面的工作,一个温馨的家庭,过着安稳舒适的生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是孤身一人,守着这片大山,穷得叮当响。

但每次想到这里,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孩子们那一张张脸。

他们的笑,他们的哭,他们求知若渴的眼神。

然后,我心里的那点不甘和遗憾,就都烟消云散了。

我觉得,我没有选错。

或者说,是命运帮我做出了一个,在当时看来最坏,但现在看来,却是最好的选择。

十年。

弹指一挥间。

一九九一年的秋天,一个消息打破了山村的宁静。

县教育局要派一个工作组下来,视察农村教育情况。

我们大坪子山小学,是其中一站。

村里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啊。

王村长激动得好几天没睡好觉,带着村民们把学校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连庙门口那条土路,都用扫帚扫了好几遍。

我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对我来说,谁来都一样,我的课,照样上。

工作组来的那天,天气很好。

秋高气爽,天蓝得像一块洗过的布。

几辆黑色的轿车,在尘土飞扬中,开到了村口。

这阵仗,村里人从来没见过。

全村老少都跑出来看热闹,把路堵得水泄不通。

车门打开,下来几个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干部。

为首的那个,四十岁左右,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挺着个不大不小的肚子。

王村长赶紧迎上去,满脸堆笑地跟人家握手。

我站在人群后面,远远地看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个为首的干部,有点眼熟。

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他们一行人,在王村长的陪同下,走进了学校。

当那个为首的干部,一脚踏进我那间破庙改造的教室时,他脸上的表情,明显地僵了一下。

他大概是没见过这么简陋的学校。

他的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也在看着他。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是他。

李建国。

那个十年前,顶替了我名额,去了县一中的人。

我永远也忘不了这张脸。

虽然十年过去,他胖了,也老了,但那眉眼,那神情,还和当年一模一样。

他也认出了我。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了下去,变得一片惨白。

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身后的那些下属,大概是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一个个都噤若寒蝉。

整个教室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只有秋风从屋顶的破洞里灌进来,吹得墙上孩子们的奖状“哗啦啦”地响。

打破沉默的,是王村长。

他大概是没看出我们之间的暗流汹涌,还热情地介绍着:“李局长,这位就是我们学校的陈老师。陈老师可是我们村的大功臣,要不是他,我们村的娃们,现在还是睁眼瞎呢。”

李局长。

原来他已经当上局长了。

十年时间,他平步青云。

而我,还在这个山沟里,当一个穷教书匠。

命运,真是个爱开玩笑的家伙。

李建国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朝我伸出手。

“陈……陈老师,你好。”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看着他那只保养得很好的,白白胖胖的手,又看了看自己这双因为常年干活,变得粗糙黝黑,指甲缝里还带着粉笔灰的手。

我没有去握。

我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说:“李局长好。”

那一刻,我心里很平静。

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也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

就好像,我们只是两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十年的大山生活,已经把我的棱角和锐气,都磨平了。

剩下的,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淡然。

接下来的视察,进行得异常尴尬。

李建国全程都魂不守舍。

他看着墙上那些孩子们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的作文。

看着我用废旧木板做的教具。

看着那本被翻得卷了边,用胶带粘了一遍又一遍的《新华字典》。

他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或许是愧疚,或许是震惊,又或许,两者都有。

我像往常一样,给孩子们上了一堂课。

我讲的是一首唐诗,《悯农》。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孩子们的声音,清脆又响亮,回荡在这间小小的破庙里。

李建国就站在教室后面,一直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只看到,他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那灰尘,和他这个人一样,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视察结束,他们要走了。

临上车前,李建国突然把我拉到一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到我手里。

“陈老师,这些年……委屈你了。这点钱,你拿着,算是我的一点补偿。”

我捏了捏那个信封,很厚。

大概有几千块钱。

相当于我好几年的工资。

我看着他,他不敢看我,眼神躲躲闪闪。

我笑了。

发自内心的笑。

我把那个信封,又塞回了他的手里。

“李局长,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钱,我不能要。”

“为什么?”他愣住了。

“因为,我不觉得委屈。”我说,“这十年,我过得很踏实。”

我说的是实话。

这十年,我虽然穷,虽然苦,但我每天都能看到希望。

那希望,就在那些孩子的眼睛里。

而他呢?

他虽然当了官,过上了好日子。

但他这十年,过得踏实吗?

他午夜梦回的时候,会不会因为当年的所作所为,而感到一丝心虚和不安?

看着他错愕的表情,我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奇异的,近乎报复的快感。

我赢了。

不是在权力和地位上,而是在内心的安宁和坦荡上。

李建国走了。

带着他的车队,和他那颗可能永远也无法平静的心,消失在了山路的尽头。

他的到来,像一颗石子,在我平静如水的生活里,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但很快,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我依旧是那个每天和粉笔灰打交道的大坪子山村小学的陈老师。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我没想到,真正的巨变,才刚刚开始。

一个月后,一封信,从省城寄到了我们这个偏远的山村。

是杏花寄来的。

她在信里告诉我,她参加了全国的奥林匹克数学竞赛,拿了一等奖。

她被保送进了全国最好的一所大学。

信的最后,她用娟秀的字迹写道:“老师,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接你。”

我拿着那封信,手抖得厉害。

我跑到学校后面的山坡上,对着空旷的山谷,大喊了一声。

喊声在山谷里回荡,经久不息。

我哭了。

十年了,我第一次,哭得这么畅快淋漓。

这不是委屈的泪,也不是辛酸的泪。

是喜悦。

是骄傲。

是觉得我这十年所有的付出,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好的回报。

杏花的事,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就传遍了。

先是县里,然后是市里,最后,连省里的报纸,都报道了。

一个从没出过大山的农村女孩,拿了全国的数学竞赛一等奖,这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新闻。

而作为她的启蒙老师,我也跟着“出名”了。

记者,领导,一波接着一波地往我们这个小山村里跑。

他们把我形容成“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蜡烛”,“扎根深山的教育楷模”。

各种荣誉,也接踵而至。

“优秀教师”,“先进工作者”,“劳动模范”。

县里,市里,省里,都给我发了奖状和奖金。

县教育局还专门下了一份文件,要把我调回县一中。

当年的那个梦想,在十年后,以一种我从未想过的方式,又回到了我的面前。

所有人都觉得,我肯定会走。

离开这个穷山沟,回到那个繁华的县城,去过我本该过的生活。

连王村长都拉着我的手,一边替我高兴,一边抹着眼泪说:“陈老师,你该走了。我们这儿,耽误了你十年,不能再耽误你一辈子。”

是啊,十年了。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我把自己最好的十年,都留在了这片大山里。

我从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了一个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的中年人。

我真的要走了吗?

离开这些我已经熟悉得像自己身体一部分的大山?

离开这些已经把我当成亲人的乡亲们?

离开那些还在破庙里,等着我给他们上课的孩子们?

做出决定的那个晚上,我又失眠了。

我一个人,走到了学校后面的山坡上。

和我十年前刚来的时候一样,月光,洒满了整个山谷。

山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远处,是村子里星星点点的灯火。

一切,都和十年前那么像,又那么不一样。

十年前,我站在这里,心里装满了不甘和绝望。

十年后,我站在这里,心里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

我突然想明白了。

所谓的命运,其实没有好坏之分。

它把你带到哪里,哪里就是你的起点。

关键是,你用什么样的心态,去走接下来的路。

如果十年前,我选择了离开,或者选择了自暴自弃,那么,我的人生,可能真的就毁了。

但正是因为我选择了留下,选择了坚守,我才收获了比在县一中多得多的东西。

我收获了孩子们的爱戴,乡亲们的尊敬,还有内心的那份坦荡和富足。

这些,是任何名利和地位,都换不来的。

第二天,我找到了县里派来接我的车。

我把我的决定,告诉了带队的领导。

“我不走了。”我说,“我就留在大坪子山。”

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们大概觉得我疯了。

放着县一中那么好的单位不去,非要留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但我知道,我没有疯。

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我知道我的根在哪里。

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县一中,对我来说,早就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了。

它只是一个地名,一个符号。

而大坪子山,才是我的家。

我的决定,很快又成了新闻。

这一次,引起的轰动更大了。

很多人不理解,甚至嘲笑我傻。

但我不在乎。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我的快乐,他们不懂。

后来,在社会各界的帮助下,我们大坪子山,终于有了一所真正意义上的学校。

不再是那间破庙。

是宽敞明亮的砖瓦房,有崭新的课桌椅,有玻璃窗,有篮球场。

我还记得,新学校落成那天,全村人敲锣打鼓,比过年还热闹。

剪彩的时候,王村长非要让我去剪。

我拿着那把红绸子绑着的大剪刀,手一直在抖。

“咔嚓”一声,红绸子断了。

也像是我这前半生,所有苦难和波折的了断。

新的生活,开始了。

又过了几年,杏花大学毕业了。

她拒绝了北京许多大公司的高薪聘请,毅然决然地回到了大坪下山。

她成了我们学校的第二个老师。

她回来那天,我去接她。

她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扎着两个辫子,只是脸上,多了几分自信和成熟。

她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老师,我回来接你了。”

我笑着说:“傻丫头,我哪儿也不去。”

她也笑了,眼睛里,亮晶晶的。

“那好,我也不走了。我和你一起,守着这片大山。”

那天,夕阳西下。

我和她,并肩走在回村的山路上。

金色的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看着身边这个已经长大了的姑娘,又回头看了看那片连绵不绝的青山。

我突然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我的人生,从一个看似不幸的转折开始,却最终,走向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圆满的结局。

我失去了县城里的一棵白杨树,却拥有了整片大山。

我想,这就是命运吧。

它关上一扇门的时候,总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窗外的风景,也许一开始并不美丽。

但只要你用心去经营,去浇灌,它最终,会变成你想要的模样。

甚至,比你最初想要的,还要美。

如今,我已经快退休了。

我的头发,白了。

我的背,也有些驼了。

但我还是每天,站在那三尺讲台上。

杏花,已经接替我,成了这所学校的校长。

她比我做得更好。

她为学校拉来了电脑,建了图书馆,还开设了网络课程。

孩子们,再也不用像当年的我们一样,靠着一本破字典,去想象外面的世界了。

他们可以通过网络,看到北京,看到上海,看到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他们想去的地方。

每年,都会有学生考出去,去读大学,去读研究生。

他们中的一些人,毕业后,也像杏花一样,选择了回来。

我们学校的老师,越来越多。

我们的学校,也越办越好。

大坪子山,再也不是那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了。

通了公路,盖了新房,家家户户都过上了好日子。

有时候,我会坐在学校的操场上,看着孩子们奔跑嬉戏的身影,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想起那张把我带到这里的,薄薄的通知单。

想起那个叫李建国的年轻人。

后来,我听说,他在那次视察回去后不久,就因为一些经济问题,被撤了职。

再后来,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我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也不想知道。

我们,就像两条相交后,又迅速分开的直线,朝着各自不同的方向,越走越远。

他的人生,是向下的。

而我的人生,却是向上的。

虽然这个向上的过程,很慢,很艰难。

但我走得每一步,都很稳,很踏实。

我的人生,就像这大山一样。

外表看,是寂寞的,是荒凉的。

但只有真正走进它的人,才知道,它的内里,是多么的丰盈,多么的富饶。

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杏花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杯热茶。

“老师,在想什么呢?”

我笑了笑,指着远处那片被晚霞染红的天空。

“你看,多美啊。”

是啊,多美啊。

我的人生,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