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了冷宫里,大雪纷飞,京城正是新岁,而我死在冰冷的床榻上

发布时间:2025-09-30 06:35  浏览量:3

我死在了冷宫里,大雪纷飞,京城正是新岁,家家灯火通明,而我死在了冰冷的床榻上。

原以为此番一死我也能得解脱,却没想到我魂体仍在。

望着自己苍白的尸体,我无奈地笑了笑。

这样喜庆的日子孤零零地死掉,听上去太可怜了,更可怜的是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我走到院子里,望着远处,坤宁宫里传来丝竹之声。

今夜除夕,皇帝也要守岁,此刻应当正和皇后在一起。

皇帝至圣至明,天下万民无不崇敬爱戴,皇后贤良淑德,母仪天下,二人恩爱非常,似乎只有我是个笑话。

只是无人知晓,曾几何时,年少的沈骁也拉着我的手说一定会娶我,将天下的珍宝都捧给我。

岁月磋磨,少年赤诚的眉眼也变成了天家冷酷的模样。

院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宫女端着食盒走了进来。

“舒妃娘娘,今夜除夕,陛下命我送来些吃食。”

见无人应答,她不耐烦地蹙了蹙眉头。

想来也是,这样的日子,到我这个弃妃的宫里确实晦气,只是我根本无法应答。

小宫女等了一会,便来推门。

本来还以为要过好几日才会被人发现,没想到这么快。

小宫女往榻前凑了过来,见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转身点上烛灯,上前探了探鼻息,吓得跌坐在地,顾不得翻滚在地的食盒朝外跑去。

看着地上的食物我可惜极了,沈骁也算是顾念一些旧情,送来的都是热腾腾的宴席间的菜。

只是我吃不上了。

我叹了口气,循着宫女的踪迹飘了出去,魂体轻巧,可以肆意穿过宫墙。

没想到从进宫以来最自由的竟是此刻。

宫女行色匆匆地到了坤宁宫,一派和谐温馨的气象。

我远远地望见了沈骁,眼角带着笑意,看上去很高兴。

宫女对着夏公公耳边低语了几句,他顿时脸色大变。

今夜本该阖家欢乐,死了我这么个妃子果真煞风景。

沈骁注意到这边的动向,脸上露出几分不悦“可是她不愿收下?”

夏公公上前附耳,我暗想也不是我想死在今夜,这可怨不得我。

沈骁“ 噌”得一下站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

殿里的人纷纷停下来看着他。

再生气也不至于这样吧,死都死了,还能打我的尸体一顿不成,我瞪着他。

总归他看不见,这么多年他动不动就生气罚我,每次都只能默默忍下,如今死了也能硬气一回。

皇后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低声问他怎么了。

沈骁却像疯了一样冲出坤宁宫,我跟在他后面。

“就算嫌我晦气,我死都死了,也不至于这么赶着过去把我埋了吧。”

可惜他听不见我的问题。

到了门口,他却愣在原地。

我绕着他转了一圈,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沈骁扶着门站了一会儿才走了进去,脚步缓慢。

院子里的梅树今年没开,枯败的枝桠衬得此处更加萧索。

这棵树是刚进宫那年沈骁和我一起栽下的,如今短短数载一切已经物是人非。

沈骁看向榻上已经凉透的我,缓缓俯下身子。

正在我以为他会一怒之下抽我一巴掌的时候,我竟听到几声抽泣。

沈骁…哭了?

我大为震惊,活着的时候他哪哪都看我不顺眼,三天两头罚我,如今我死了,他却作出这样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

我冷冷地看着他身体颤动,心底却生不出一丝可怜。

沈骁与我相识是在一场宫宴上,彼时我还是齐国大将军的女儿。

而那时他却只是一个不受恩宠的皇子,被人堵在角落里欺负。

我自幼就被父亲教导的疾恶如仇,把欺负他的人悉数打跑了。

角落里的沈骁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像极了一只狗儿,大抵所有的错从那时就已经开始了。

沈骁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哭起来的时候眼睛里仿若盛了一汪泉水,格外叫人怜爱。

我瞧着他可怜,便处处庇护他,日子长了,他也贯会讨我欢心,总是委屈巴巴地把伤口给我看。

沈骁并不如他表现的那般脆弱不堪,相反他行事毒辣,手段阴狠。

但是为了得到父亲的支持,不惜隐藏自己,任由那些人欺负他。

只有我把那些伤疤当了真,最后却全部化成刺向我自己的利刃。

沈骁迟迟不肯将我下葬,得亏如今是冬天,否则尸身腐烂还不知道会臭成什么样子。

我日日跟在沈骁后面细数他的罪行,以往没能说出的话现在倒是能一股脑地说出来。

成婚那日他说一定会让我做皇后,往后只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不在意什么妃位后位,只要能与沈骁在一起我便开心。

后来,塞进后宫的各个世家小姐越来越多,他说为了朝政不得不纳,我也未曾责怪他。

沈骁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踏着自己的血走上来的,哪怕知道他给我看的只是他想让我看到的,我也心疼他。

况且他的确没将其他人放到心上。

直到苏沫出现,她生的极美,出身丞相之女,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

我看着沈骁地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久,便明白他对她动了情。

我已经死了三日,沈骁把我的尸体放在了养心殿内。

底下的人都又怕又惊,但是在沈骁处死了一个太监后,都不敢再说什么。

沈骁难得有这般出格的举动,夏公公偷偷去找了苏沫,盼着她能劝说沈骁。

没多久苏沫便来了,身为皇后的她如今更显矜贵,风姿不减。

打我成为弃妃后也有一年多没见过她,如今我与她面对面站着,才将她看了个清楚。

沈骁见苏沫来了,神色终于和缓下来。

“阿骁,你顾念她,也该让她下葬,否则叫她如何安息。”

沈骁握笔的手顿了顿,纸上晕染出一个大大的墨团。

“她怎么会死呢?怎么会呢?”

沈骁似乎是在和自己说话,又像是在问苏沫。

苏沫担忧地看着他

“阿骁,你再难过也该知道她如今已经死了,况且当初也是你将她…”

沈骁愣怔地盯着远处,我都快以为他能看见我了。

“对啊,是我,都是我,是我将她亲手害死的。”

苏沫上前看了眼我的尸身

“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求你让她体面地去吧”

沈骁瘫坐在椅子上没有回答,我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

次日,沈骁召集了一群术士,说是要招魂。

我瞧他是真的疯了!

奈何如今魂体力量微弱,我也做不得什么。

否则真想把他狠狠扇醒,不过虽是无法真正碰到他,但是我发现可以入他的梦。

我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就等他一入睡就进他梦里骂他。

哪想到这人白天忙着召集术士弄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晚上也不忘批改奏折,看得我都困了他还一动不动。

我气的团团转,但是也没有办法。

好在他这身子也不是铁打的,终于是沉沉睡去,我立刻进入他的梦境。

梦境里居然是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小时候的沈骁被打的脏兮兮地蜷缩在角落,但是无人回应他。

我走上前去,沈骁抬起头发现是我便将我一把抱住。

酝酿了好几日骂人的话全部梗在了喉咙。

“云锦,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一瞬间,沈骁忽而变成了长大的模样。

我一把推开他

“沈骁,我都死了你还要困着我的尸身不放,你就这么恨我?”

沈骁落寞地放下手。

“云锦,是我错了,我不恨你,你别走好不好?”

一国天子卑微地乞求着,恍惚间我似乎又看见了小时候的他。

但是我明白那已经是过去了。

“沈骁,我是真心喜欢过你的,也真心想与你做一对夫妻,但是如今我只想能走出这里,好好去投胎转世,进宫的日子对我来说没有一天是开心的,你如果还念着我们的旧情,就将我下葬吧。”

说完我便转身离开,离开之前我还留下一句话

“我对你的爱已经消耗殆尽了,沈骁,不是每个人都如你这般无心。”

出了梦境我便走出了养心殿,只是不知为何我的魂体只能呆在宫里。

高高的宫墙死后也困住我的魂体。

我想去看看阿爹阿娘,却只能在宫里漫无目的地飘荡。

梦里说的那番话不知沈骁听进去几分。

他这人看似懦弱胆小,实则最偏执疯狂。

我知道他的脾性,但还抱着一些他还惦念我的心思。

我住的宫殿早已破败,也没留下什么美好的记忆,便不愿再去。

飘来飘去最后还是飘到了皇后的寝宫。

苏沫已经梳洗完正坐在铜镜前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看着他铜镜前的金钗,我又想起曾经沈骁为此曾将我罚跪在养心殿前一日。

金钗是他赏给苏沫的,她拿给我看,却不知怎么跌落下水。

沈骁听闻后给我安了个善妒的名号,也没听我解释半句,就让我在烈日下跪在养心殿前一天。

只是那时他不知道我已经怀有他的身孕,彼时我们已经疏离许久。

这孩子的到来让我欣喜万分,想着这是我和沈骁的第一个孩子,便急切地想要告诉他。

只是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告诉沈骁就失去了他。

沈骁听闻后命人送来了一些首饰珠宝和汤药。

我看着却突然直泛恶心,又病了好几日才能下床。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一个钗子。

苏沫端详着金钗,叹了一口气,不知她是不是也想起那日的事来。

我对苏沫倒并无太大的恨意。

曾经的愤恨委屈早已被宫里的日子磋磨尽了。

我小产后,她日日派人来送滋补的汤药。

我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心。

但是我也明白,她的父亲是当朝臣相,沈骁对苏家仍有忌惮。

她只有多分得些宠爱,才能保全苏家。

不过她不如我了解沈骁,他对情爱与江山分得很开。

我进宫后,前朝便多有我阿爹居功自傲的折子。

他知道我阿爹是什么样的人,但还是批了折子削了我阿爹的官职,夺走了兵权,把他下派到了遥远的封地。

我在苏沫的寝宫外求了他很久,最后也没有见到他。

那时本是一个艳阳天,回去的路上我却觉得刺骨般的寒冷。

想起曾经,几个皇子联合着诬陷他有谋反之心。

皇帝震怒,将他关入天牢,我日日去看他。

阿爹与阿兄东奔西走,终于为他洗脱冤屈。

我背着奄奄一息的他走在宫道上,他对我说“云锦,我此生欠你这么多该如何还你?”

我告诉他让他娶我,还要一辈子都对我好,他在背上低声笑起来,应了声好。

终究是他食了言。

阿爹阿娘到了宫里。

看着他们悲痛欲绝的模样,我的鼻子也酸涩起来,阿兄也在一旁哽咽着红了眼眶。

阿爹阿娘只有我和阿兄两个孩子。

我受尽了宠爱长大,最后却冻死在宫里,这叫他们如何承受。

阿爹跪在沈骁面前说要带我的尸身回去,沈骁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阿爹声泪聚下,曾经威名显赫的骁勇将军如今已经苍老许多。

沈骁最终还是答应了。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我的尸身被带走。

我原以为终于能魂归故里,却没想到魂体仍在午门内徘徊出不去。

我泄了气,只能又飘了回去。

我坐在屋顶上,望着遥远的万千房舍,心底涌起几分凄凉。

忍不住朝天呼号,“为什么死了还得呆在这儿啊!”

“你执念未消,自然是走不出去。”

身后传来一个清冽的男声,我吓了一跳差点摔下去。

一个道士模样的年轻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一身白袍衬得他如翩翩仙子,那双眼睛却生的有几分妖媚,多了几分尘世之感。

我惊讶地问他“你能看见我?”

“想来让陛下魂牵梦绕的亡妃就是你了。”他并未回答我。

原以为沈骁招进宫里的就是一群神神叨叨的骗子,没想到还真找来个有本事的。

“是我又如何,你说我执念未消,倒是教教我怎么消。”

他低头笑了笑“执念只在娘娘心中,娘娘不愿走,便是神仙来了也赶不得娘娘。”

我不愿走?

我被说的云里雾里。

要论入宫以来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离开这里,怎会是我自己不愿走。

“情自心头起,可叫人万劫不复。”

那道士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就离开了,我站在原地愣怔了一会儿。

情,我对沈骁还有情吗?

我又成了宫里的亡魂,不过倒是凭借着这个形态,窥见了许多往日无法知道的事。

譬如沈骁与苏沫似乎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恩爱。

沈骁每日不是睡在养心殿就是宿在坤宁宫,但是苏沫与他从未同床而寝过。

倒不是我刻意想要窥探他们闺房之私。

只是那道士说我对沈骁有情,我不服气。

便日日跟在沈骁身后,想要看看对着他是否还能生出什么情愫来。

与其说他们是恩爱,倒不如说像是各取所需。

若是往日的我知道了兴许还能觉得又些许宽慰,只是如今我心底却泛不起一丝波澜。

那道士是在胡说八道。

之后我便日日逛逛皇宫,去湖边看看夕阳,也不执着于沈骁的事,发觉日子倒是也没那么难熬。

“娘娘过得倒是悠闲,想来是已经豁达明朗了。”

上次的事情还与他算账,他倒是先找了上来。

我质问他为什么骗我,他笑而不语。

不仅胡说八道还故作高深,我撇过头闭目养神不再理会他。

“娘娘是何时进的宫?”他忽然问我。

我随口答了他,“已是十年了。”

他的神色不再如以往那般吊儿郎当,难得的正色。

“沈骁不就是让你们把我招出来吗?你看得见我为何不告诉他?”

“娘娘希望我告诉陛下?”

“自然是不希望,只是沈骁是个疯子,你们若达不成他的心愿,说不定他一气之下把你给杀了。”

他听了大笑起来,我本意是想吓吓他,这下却觉得无趣了。

“陛下不会杀了我们,他唯一的希望就握在我们手上了。”

这人也不似看上去那么清风朗月。

“草民薛术。”

我不知他为何突然告诉我他的名字。

不过他是这偌大的皇宫中唯一能看得见我的人,总算是能解解乏,我便时常去找他。

如今我的魂体似乎力量见涨,也能靠着念力动动一些小玩意,时不时吓他一跳。

薛术脾气挺好,倒是从未生气。

跟在他身边久了我才发现,以他的本事,就是想把我打个魂飞魄散也不在话下,想来他也算是个好人。

不过跟在薛术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我觉得他可以超度我的魂体,只是无论我怎么软磨硬泡他都不答应。

他说这是天命,我说这狗屁的天命就是要叫我生前死后都不得善终吗?

本是一句气话,薛术看了我良久,双眸深沉。

我赌气地跑到沈骁寝殿里把他的墨盘全部打翻,又偷偷挪走了他的椅子,看他莫名地摔了一跤才解了些气。

此后我心情一不好就跑去沈骁的宫里撒气。

沈骁觉得奇怪。

召集了那群道士,都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有薛术站在人群中带着笑意地看着我。

如此又过了好几个月,沈骁似乎已经打算放弃,遣散了宫里的道士。

薛术拿着行囊站在门口,我又求了他一次,他还是摇摇头,说还没到时候。

我偷偷踹了他一脚便离开了,不知道往后是不是要在这宫里当几百年的孤魂野鬼了。

待在宫里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两件大事。

苏沫怀孕了,但不是沈骁的。

苏沫她爹反了,被沈骁关进了大牢。

我看着沈骁双眼浮肿地坐在书桌前,差点没笑出声来。

不过其实也不如想象中那么开心。

曾经最繁华的坤宁宫,现在一片死气沉沉,本来就不怎么热闹的皇宫更显凄凉。

沈骁既要忙前朝的事,又要安抚后宫的妃子,忙的脚不沾地。

每到晚上就拿起很久以前给我画的画像来回端详。

画上的我还是十八岁的时候。

那时阿爹带我去平定北疆,皇帝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怜爱地看着太子,似乎是在讲出征的事情。

如同一对寻常人家的父子,沈骁在一边的角落里,显得格格不入。

我对他比了个口型说“我会早点回来的。”

他笑着点点头。

沈骁笑的时候很好看,我想他该多笑笑。

不知这画他是什么时候画的,不过笔触看着仍有些稚嫩,想来也是那时作的。

烛火摇曳下,他的背影衬得越发孤寂。

曾经我的愿望是要永远陪着他,永远不再让他被欺负,他曾缺失的爱,我都满心欢喜地补偿给他。

到底是怎么走到了这一步呢?

薛术又进宫了。

这次我不再缠着他让他超度我了,沈骁召他去养心殿,一去就是大半日,也不知道是在商量什么。

“薛术,你说我还要在宫里待多久呢?”

“万事皆有定数,该走的时候总会离开的。”

我苦笑着看向远处,可是我不想再留下来了。

薛术倒是比上次来话多了不少,时常给我讲他在民间遇到的奇闻怪事。

我觉得还挺有趣的。

我给他讲边塞的风雪,草场上的骏马,阿爹如何屡出奇招打退敌军的事。

他问我为什么要进宫。

我低下头,“还能是因为什么,我喜欢沈骁,看不得他孤零零一个人,就想陪着他。”

薛术没有再说话,我来了兴致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他沉默地撇过头,耳根却红了一半。

我趴在地上大笑,“你一个道士,道心不稳啊。”

他若有所思地回了句是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沈骁能看见我似的。

有时候他定定地看着我许久,不过除此以外也没什么异样。

我懒得吓他,便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细数他对我做的过分的事,说到激愤处,我便站起来骂他。

看他又批奏折批到半夜,我便骂他“好好好,别睡觉了,最好是早点把自己熬死,好早点下来陪我!”

他抿唇微笑,我觉得他是批奏折批的脑子发昏了。

苏家的事解决了大半,但朝中仍然有很多同党余孽,沈骁每日都要下放好多官员。

苏沫还被关在大牢中,我想去看看她,便让薛术帮我去。

薛术本来是不同意的,但架不住我天天在他面前晃悠,最后我威胁他要去他梦里吓死他,他才给了我一个符咒。

这符咒不仅可以让我自由出入,还能让苏沫看见我。

我钻入大牢,穿过长长的过道,在最后一间牢房里看见了她。

沈骁到底是没有亏待她,牢房里东西一应俱全,倒不像是有罪之人。

她的小腹已经隆起许多,我有些害怕若是突然出现把她给吓小产了。

正在思索之际,沈骁却来了。

他换了一身玄色锦袍,看着不像皇帝,像是个孤傲的世家少爷。

“你来了。”

“苏相暗自结党谋私,意图谋反,我将他处死了,不过念在他有功,我只赐了毒酒给他。”

苏沫挣扎着起身,“谢陛下宽宏大量。”

我看着沈骁不为所动的样子,忍不住感慨这男人要是狠起心来,真是不顾一点情分。

“陛下此番前来,想必不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的吧。”

“可是,还想问问舒妃的事。”

沈骁不做声,苏沫便自顾自说了起来。

“舒妃是个好人,待人温良宽厚,若我不是皇后,能与她做朋友想来也是一件极好的事。”

我不知在苏沫心中竟还是这么一个形象。

“舒妃小产,是我做的,她不能有这个孩子。”苏沫的声音有些哽咽。

沈骁周身散发着冷意。

“陛下,我自知有罪,舒妃的药也是我派人给她下的。可是我没有办法,她若不死,你心中又怎会看重我一分,我的母家又如何立足呢?”

苏沫跪在地上哭的凄惨。

沈骁身体微微颤抖,似是在极力忍耐。

“我已经给了你皇后的位分。”

“可是皇上心中,只有舒妃一人啊,你不愿与我同寝,世人皆道你与我恩爱非常,可是谁又知道即使你日日留宿在我身边,心中却无我半分的位子,我满心的苦楚又该向何人言说呢?”

苏沫哭得身体发颤,沈骁深吸一口气,只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离开了。

没想到最后害死我的是苏沫,我心中五味杂陈。

苏沫只是个政治交换的牺牲品,我觉得她可怜,但想了想还是自己更可怜些。

想起十五岁那年在宴席上曾见过苏沫一回,彼时的她才貌双馨,名动京城。

笑起来时脸上仍带着少女的灵动与稚气。

然而命运就是这般弄人,叫她也走到了这步田地。

我不想与她说什么了,便打算离开。

她却突然站起身,决绝地撞向墙壁,身体宛如一张薄纸缓缓滑落下来,殷红的献血刺眼极了。

我跌跌撞撞地飘回了皇宫,蜿蜒的屋檐如同蛰伏在黑夜中的巨兽,等待着将人吞噬殆尽。

薛术没问我发生了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去了养心殿,想去看看沈骁,他的背影仍然在桌案前忙碌着。

我挥手熄灭了烛火,房内陷入一片黑暗。

沈骁没有再点灯,转身躺在了床榻上,我也躺在了他身边。

听着沈骁渐趋平缓的呼吸声,我脑海中浮现起成亲那日的情形。

他穿着大红的喜服,撩起我的盖头时,眼睛泛着亮光,满是缱绻温柔。

“云锦,我终于娶到你了。“

他的眼中难掩欣喜,脸因为兴奋透着微红。

彼时我们都以为,所有的事情都能从这里结束了。

但是说来也许是我与沈骁的缘分太浅。

许久没有像这样与他同床而寝,遥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沈骁,你可别再不要命地批奏折了。“

想了许久我只说出这句话来。

沈骁睡得很沉, 我便乱七八糟地想着许多往日的事情。

从前沈骁睡觉总是不太安稳,时常做噩梦。

若是我抱着他,便能好好睡一觉。

他的一步一步似乎都是死局,但是却都生生扛了下来。

我想着若我们只是生在寻常人家,是不是会活得容易得多。

沈骁说他想每一生每一世都与我做夫妻,只是恐怕我不会再有来生了。

天色渐亮,我看了沈骁一眼,走出了养心殿。

晨光熹微下的皇宫似乎也不再显得那么可怖,每一寸宫墙都有沈骁生长的痕迹。

我又去看了一下薛术,他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书。

我望着他的侧脸,其实活着的时候我是见过的他的。

那时我随阿爹出征,路上救下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

他苦苦求着要随我们去战场,我对他说他还小,让他去学个本事,将来养活自己也能帮上别人。

其实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了他。

他正直良善,聪明沉稳,想来是能做个逍遥的高人,平安顺遂。

我悄无声息地走在宫道上,想起过往种种,心中只余些许感慨。

说是和沈骁缘分浅,但是生命中最多的光景竟都是在他身边。

为了犒赏平定苏相的功臣,又有几个贵女被送进了宫来。

我与他们擦肩而过,想起第一日进宫之时也是这般喜悦。

站上宫墙,远远地看见了青山翠柏。

心中唯余的遗憾就是不能见阿爹阿娘一面。

他们给我取名叫云锦,盼着我能受人珍视却不太过夺目,只愿我一生平安无虞。

我辜负了他们,也无法说一声对不起了。

“这样好的景色,往后再也看不见了。”

我忍不住感叹。

薛术的书上写,执念太深,入不得轮回,只能超度,此后也就只能魂飞魄陨。

不过我早已不在意能不能轮回。

我十五岁起便随阿爹出征,见过边塞的风光,手刃过骄蛮的胡人,也爱过一人,掏心掏肺。

我觉得有太多遗憾,到最后竟觉得已经不遗憾了。

风止,事平。

我拿出在薛术那里偷的符咒,捏在手里。

感觉到魂体正在缓缓消逝,大风似乎能灌进身体里。

慢慢的,我的意识也跟着消散了。

模糊之间,我仿佛看见薛术正跑来想要阻止我。

又听见沈骁的声音,他痛苦地呜咽着。

他说他一直都看得见我,我有些惊讶不过又了然了。

我想让他别哭了,就像小时候那样。

但是身体已经消散在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