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的钟鼓楼
发布时间:2025-10-26 10:29 浏览量:6
文/朱文杰
一
西安城有钟鼓楼,现在还有个钟鼓楼广场。咱们先说钟楼。
钟楼是西安的中心,是牡丹金黄色的花蕊,也是西安最端庄、最雄奇,最气宇轩昂的巍峨。钟楼,仿佛一方立体的巨形印章,稳稳地盖在了这个世界四大文明古都之一、建都历史3100多年、十三朝古都的城市中心。
西安钟楼,屹立西安,沉稳如山、恢弘大气、方方正正、循规蹈矩、墩实宽厚,如同西安人的性格秉性一样,而深受每一位生活在西安的人们爱戴。
西安的城墙,圈出个四四方方的城,四方的城簇拥着一座四四方方的钟楼,它就是西安的地标性建筑,更是西安的象征。西安城市建设以钟楼为中心,向四方辐射出东、西、南、北四条笔直的大街,形成了如唐代诗人白居易《登观音台望城》所形容的“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布局。在西安,无论大街小巷,都是如种菜畦的横平竖直,端南正北,很少有曲里拐弯的街巷。行走在西安,你绝不会迷路,这可能是中国城市的唯一,是西安这座大都市,留给每一位初入西安的旅者,最初的也最深刻的印象。只要你认准了方向,条条道路通钟楼。
而如今西安城中心的钟楼,历史上曾经在西大街广济街附近。因为广济街曾是唐代承天门大街一部分,应是当年西安皇城的中心。有记载说:西安钟楼,始建于明太祖朱元璋洪武十七年(公元1384年),初建时,地址在今西大街广济街口迎祥观,与鼓楼对峙。明神宗万历十年(公元1582年)由监察御使龚懋贤主持,将钟楼整体迁移于今址。
但如今令人质疑的是西安钟楼是否在迎祥观与鼓楼对峙。
日本学者足立喜六1907年拍摄的迎祥观钟楼
因为将钟楼迁移今址的龚懋贤在《钟楼碑记》中说:“西安钟楼故在城西隅,徙而东,自予始,楼惟筑基外一无改剏。”只说“西安钟楼故在城西隅”没指名迎祥观。而迎祥观还有一座钟楼,日本学者足立喜六1907年7月3日拍摄有迎祥观钟楼的照片,其型制与之不大一样。如钟楼在迎祥观,就无法与鼓楼对峙,它们大致处于一条线上。再有,一座迎祥观不可能有两个钟楼。
当然这些争议都不妨碍钟楼曾位于西大街。再有一件趣事则是钟楼上的景云钟,甚是神异。据清乾隆年所立的《重修钟楼记》所云:“明时建是楼,以徙景龙观钟,既悬,扣之不鸣。”又云:“钟铸于唐景云之岁,历世久远,神物有灵,迁其地而不宁。”所以,只得重铸铜钟悬于楼中。当然其原因不明,是它留恋故地的西大街,显然有点荒诞。这口换下的国宝级文物唐景云钟,曾收藏于南院门亮宝楼,现藏西安碑林。
笔者还听到一种神奇的传说,明代万历年间,关中发生了大地震,钟楼位置是一处海眼,一说有龙要现身,大明王朝令全国各大城市修钟楼,就是为了镇压龙气,而保自己真龙天子地位,万历皇帝就下令移钟楼以镇。可是并未镇住,后来发生的李自成起义,就在西安建立大顺政权,并很快攻陷北京。再有一说,什么千年神鱼作怪,以钟楼移此压之,才不致地动,福佑万民。果然钟楼移建此处后,关中就再也没发生过大地震,而且钟楼历经战火,风风雨雨600年,作为砖木结构的古建筑却从未发生过火灾,保存至今,令人不得不称奇。
所以,我读龚懋贤《钟楼歌》就特别欣赏其中的:“来东方兮应昌期,挹终南兮云为低,凭清渭兮衔朝曦,鸣景阳兮万籁齐,章木德兮奠四隅,千百亿祀兮钟簴不移。”
钟楼上覆盖有深绿色琉璃瓦,楼内贴金彩绘,顶部有金顶,画栋雕梁,金碧辉煌。说到钟楼宝顶,民国时期,钟楼上曾驻扎军队,宝顶也被驻军盗窃走。笔者小时听老人讲,宝顶虽是铜制,但不是一般的铜,叫作什么风磨铜,风越吹磨,它就越明亮,属神异之物,价值连城。平时阳光下金光闪烁,每遇阴天有雨,它就发绿。这有关钟楼宝顶传说,真乃神乎其神,让人在惊奇中难辨真假。所以需要补充的是,所谓如此神异之“风磨铜”,未经科学考证,我听的仅是传说。
这宝顶被盗后就换成了一块包了层铜皮的木头桩子。20世纪的1953年重修时,才换成金铂包裹的宝顶。
作家冷梦在迎祥观小学上过六年学,她家当时住庙后街。后来迎祥观小学改为西大街一小,我初中同学屈锦民的母亲何宜春老师,曾在这所小学教了17年书,从1955年到1971年,任过西大街一小教导主任。
钟楼旧景 陶浒 绘
钟楼的历史变迁,得说清顺治六年在西安修筑的满人“驻防城”(即俗称的“满城”)。“满城”在今西安明城墙内的东北隅,而“满城”的西南城墙角,就以围绕钟楼为制高点。位于西安城中心的钟楼,直接与四条大街相连,钟楼四个门洞成了过街门洞,以通南、北、东、西。当年的钟楼并无盘道环绕。这四个门洞面东的穿洞,是“满城”城墙的西门,为了“满城”的安全防卫,这里加设有两扇大门。而钟楼的南、北、西三个门洞,没有门扇,所以,老百姓嘴上说的“钟楼四门两个扇”,“钟楼东口看门扇”,成了当年西安的一处独特景观。
民国年间钟楼还被用做为社会公众服务的场所。一会变成讲演厅,一会儿又成了西安最早的电影院。
民国20年(1931)省立第一民众教育馆合并原省立中山图书馆的平民图书馆、公共体育场等几个单位而成立。本部在马坊门街,在北大街设办事处和体育场,还在钟楼上设有讲演厅。
民国20年(1932)6月1日,民众电影院在钟楼开业,放映国产电影《努力》和《上海血战史》。同年7月15日,陕西省教育厅以钟楼为稀有古迹,放映电影最易失事为由,责令停止该影院放映活动。
鼓楼 陶浒 绘
二
鼓楼位于西大街竹笆市对面,北院门南口,始建于明洪武十三年(公元1380年),比钟楼的建造时间稍早。建筑为重檐歇山式,琉璃瓦覆顶,重檐三滴水。是所存中国最大的鼓楼。鼓楼建于高大的长方形台基之上,台基下辟有高和宽均为6米的南北向券洞。前后屋檐下曾分别悬挂着两块匾额,南为文武盛地”,北为“声闻于天”,匾长8米,宽3.6米,为蓝底金字木匾。两组八个大字均为帖金凸体字。我上学前随父母经过鼓楼就认识了这八个大字,当然是父母给指认的。这应算是我这一辈子认识的最早的几个字啦!
后来成人了,就觉得这八个字写得特别大气庄重,有着正大光明的味气。又体会到这几个字蕴含着的人文精神是那么的浑厚博大。相传是陕西巡抚张楷模仿乾隆御笔书“文武盛地”,又由咸宁学士李允宽书“声闻于天”。蓝底金字,堪赞绝笔。
可惜,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风暴刮起时,“横扫一切” “破四旧”,把这两块牌匾卸下来砸烂了。那时候,我路过鼓楼,朝楼正中间望去,总觉得空落落、灰不塌塌的。没有了这两块匾,鼓楼一下子显得没了精神。现在,复制的牌匾又挂了上去,但不可能恢复原貌,字的笔划感觉上有点浮肿,但还强差人意。我路过总是不自觉的抬头看,心里头也舒坦多了。原来,鼓楼的“文武盛地” “声闻于天”,是咱西安人的精、气、神,也是咱古城西安的脸面。
记得20世纪50年代有童谣说“西安有座钟鼓楼,半截插在云里头”。当然夸张得厉害,原因是当年,甚至是20、30年代,整个西安,包括西大街没有比钟鼓楼高的建筑。
鼓楼80年代前下面的门洞是一条进北院门的通道,地上铺的是大青石板。记得朝墙边还堆有几块大青石头可以坐,每当盛夏中午时我从钟楼朝西走,总在这门洞里歇脚,洞里渗凉,有穿洞风不时刮过,让人感觉,那个爽呀!
1966年我还在鼓楼对面的迎春商店和北院门附近的西华商店打过工。记得鼓楼什字东北有专营旱烟、卷烟、水烟的商店,叫月兴兆。家在西大街灯塔照相馆紧西边住的画家陈让先生说:“月兴兆专卖各种烟,有甘字水烟、什字卷烟,及切好的烟丝。当年买盒纸烟凭票时,这里不要票,生意非常红火。”而我从小不吸烟,还不爱闻烟味。所以经常路过,但一次都没进过月兴兆。陈让先生还说:鼓楼什字竹笆市街与西大街路口南侧路东还有一家百年老药房达仁堂。药房门前玻璃橱窗里摆着梅花鹿和老虎,还有穿山甲的标本,当年特吸引行人驻足观看,尤其是小孩子,趴在玻璃窗上,父母拉也不肯走,硬拉走还频频回头,恋恋不舍。
陈让先生是一位著名油画家,曾进艺苑美校跟张义潜老师学过画,算是我的师兄。陈让先生曾是西安市服装公司西大街商店的美工,因之,他首先是一位西大街通,也堪称一位西安通。
1986年我住在钟楼下西边社会路的所巷,上班的西安市文联在莲湖公园南边一条半截巷莲湖巷。这几处地方离鼓楼都不远,所以经常从鼓楼门洞穿行。但说老实话,我至今没上过钟鼓楼,写此文时我想,已七十岁了,哪天真得上一次,又不要你花钱购票。
在鼓楼口我还遇上一件趣事。那是“文化大革命”年间的1973年,一次我从钟楼走到鼓楼,正巧碰到迎接柬埔寨西哈努克亲王到西安访问,路被戒严了,我被堵在鼓楼街口。正碰上一群居民,有老汉、老婆、娃娃拿着小旗旗,排着队在练习喊口号,教的是“欢迎,欢迎,欢迎西哈努克亲王!”但老汉、老婆、娃娃们喊的却成咧,“欢迎,欢迎!努克,努克!”无论负责训练的居委会年轻干部咋教都改不过口。说时迟,那时快,西哈努克亲王车队从西关机场开来,已到眼前了。负责训练的街道干部急喊一嗓子:“准备,来咧,来咧!”正喊“努克,努克”的这些老少爷们就急忙随即变成:“来咧,来咧!来咧,来咧!”喊得整齐划一,一本正经。车队过后他们喊得意犹未尽,上了瘾,又发挥了一下,朝着车队后边喊:“走咧,走咧!走咧,走咧!”把我笑得喘不上气,再一想也对着呢吗,这都是食堂饭馆招呼客人的喊法。想着我当年进鼓楼街的回民牛羊肉泡馍馆子吃饭,伙计在门口招呼,“里边来个座。”进门时掌柜老板也会喊一声“来咧?”吃完走时掌柜老板也不忘喊一声“走咧,走好!”让人感到特亲切。
曾经的社会路口大牌楼 陶浒 绘
过去,西安的大牌楼不少,最漂亮的都在西大街,一个在都城隍庙前,一个就在钟鼓楼之间社会路口。那是一座木质雕花大牌楼,我在50年代看见它时,到1965年拆掉,都没有油漆彩绘过,都是一副素面朝天,显得古朴而苍凉。
我曾在西大街拓宽改造建钟鼓楼广场时,就曾在市政协一个会上建议在原址恢复这个大牌楼,以连接钟鼓楼,但人微言轻,自然没受重视。
所以,我始终认为,如今新修的下沉式的钟鼓楼广场,是西大街改建过程中的一个不成功的案例。放弃修成平坦宽展的广场,反而把东半部修得高高低低,坑洼不平,让人走得绊绊磕磕,感觉特别不爽。
钟鼓楼广场
其实,早在70多年前的1946年,就提出修钟鼓楼广场。《民国西安词典》载:“抗战胜利后,陕西西安两级政府曾提出辟建钟鼓楼广场的计划。民国三十五年(1946)1月15日专门召开“钟楼四周马路放宽讨论会”,还有:“于钟楼四周辟菱形广场,路面亦拓宽二十公尺……拟将钟楼定为凯旋楼,以记念战胜倭寇。”后因激起各界人士反对,引发轩然大波,政府牵头的修钟鼓楼广场惨遭失败。
历史一穿越,钟楼竟然差一点被命名为“凯旋楼”,这段历史鲜为人知,叫我惊异。而如今修建成的钟鼓楼广场,利弊与成败,还真让我想不明白,只有待后人来评说了。
钟楼 陶浒 绘
朱文杰:1948年生于西安,西安市文史馆馆员、“老西安研究中心”主任,西安市诗书画研究会名誉会长、西北大学中国节庆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西安秦砖汉瓦研究会副会长。系中国作协会员、国家一级作家。出版诗集《哭泉》《灵石》《梦石》《朱文杰诗集》(上、下卷);报告文学《老三届采访手记》;散文集《清平乐》《拾穗集》 《长安回望》《吉祥陕西》(上、下卷),《邮票上的美丽陕西》;《记忆老西安·第一卷》(上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