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接白月光回府,后来她挺着孕肚砸我主院,却不知她的悲剧刚开始

发布时间:2025-08-06 00:45  浏览量:1

1

顾靳凯旋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倚在“醉仙楼”的雕花窗边,懒懒地听着小曲儿。身侧,眉清目秀的酒侍正为我斟上一杯温润的梅子酒,他的手指修长,动作优雅如画,我一时竟有些看得入了神。

管家司南匆匆上楼,打断了这份惬意。

“夫人,侯爷回京了。”

我呷了口酒,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侯爷此番回京,需先面圣述职,陛下必会设宴款待,按宫中旧例,赏赐封赏更是少不了。这一套流程走下来,回到侯府最早也得是亥时了,不急。”

我身旁的晓柔心领神会,玉指轻点桌面:“去,换个会打板的来,唱一出热闹的《将军令》。”

然而,一曲未终,司南去而复返,这一次,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夫人,宫里传来消息……陛下为侯爷和叶倾城姑娘赐婚,位同平妻。”

“啪嗒”一声,我手中的玉筷滑落在地。我夹着烧鸭的手微微一顿,口中的美味瞬间变得索然无味。

三年前,顾靳领着我回到京城,在所有亲友面前许下重诺:“我顾靳此生,唯有楚筠一人,绝不休妻,亦不纳妾。”

彼时,叶倾城就站在他身侧,听闻此言,她脸上的笑意如潮水般褪去,最终掩面哭着跑开。

她是与顾家世代交好的叶家嫡女,与顾靳青梅竹马。他曾为她在寒冬腊月里小心翼翼地存下冰块,只为在酷暑时送去一抹清凉;他曾陪她看过春雨、赏过秋叶、踏过冬雪。在我出现之前,顾靳生命里所有的温柔与爱意,都毫无保留地给了那个叫做叶倾城的姑娘。

京城里人人都以为,待顾靳大败敌军,凯旋归来之日,便是他向圣上请旨,迎娶叶家有女之时。

可偏偏,他带回了我,并执意要娶我为妻。

叶倾城哭得几度昏厥,甚至不顾颜面当街拦下他的马车,只为讨一个说法。他却只是隔着车帘,用一种近乎冷漠的语气回她:“我一直只当你是妹妹,从未有过非分之想。你我之间,无媒妁之言,无三书六礼,你清白之身,将来必能觅得良配。”

自那以后,我便成了人人艳羡的镇北侯府主母,过上了上无婆母刁难、下无姬妾争宠的舒心日子。而叶倾城,则转身进了宫,成了一名女官。

我曾在宫中请安时远远见过她几面,果真人如其名,容颜倾城,美得令人心折。宫中传言,她勤勉聪慧,深得各宫娘娘的喜爱,却也因此招来忌惮,生怕她得了圣上的青睐。于是,娘娘1们纷纷上奏,请求陛下为她指一门好亲事。

如今,这门“好亲事”,终于落定了。

2

夜色渐深,我依旧坐在酒楼里,梅子酒一杯接着一杯,精致的果子却再也咽不下一口。

圣上赐婚的消息像长了翅膀,早已飞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邻桌的茶客们议论纷纷:

“那叶家姑娘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我方才亲眼瞧见,她与顾侯爷同乘一车回府了。”

“可不是嘛!下马车时那惊鸿一瞥,真真是倾国倾城的容貌啊!”

“啧啧,看来这位楚夫人的好日子是要到头了。有陛下做靠山,叶姑娘这口恶气,怕是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晓柔忧心忡忡地望着我,我强作镇定地拍了拍她的手:“无妨。”

回到侯府时,府门大开,灯火通明,管家司南早已在门前候着:“夫人,侯爷去西郊大营巡视了,叶姑娘……在您的主院里等着。”

一踏入我那熟悉的庭院,便看见叶倾城一袭青衣,俏生生地立于廊下,烛光将她的身影勾勒得如梦似幻。

见到我,她盈盈一笑,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挑衅:“我真羡慕姐姐这般洒脱的性子,侯爷今日凯旋,府中竟无一人备下热茶热饭,更无人伺候沐浴安寝,也难怪侯爷心中烦闷,一气之下去了西郊大营。”

她顿了顿,向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具穿透力:“不过姐姐放心,往后的日子,有妹妹在,定会为姐姐分忧,将侯爷照料得妥妥帖帖,姐姐只管继续这般自在潇洒便是。”

这番话,说得亲昵又体贴,仿佛我们是失散多年的好姐妹。

我却没接她的话茬,转身,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声音冷得像冰:“这府里是养了一群只会吃饭的闲人吗?侯爷回府,竟无人伺;候!晓柔,今夜便将这院里伺候的人都发卖出去,我镇北侯府,不养这等懒怠的恶仆!”

话音刚落,满屋子的丫鬟仆妇“扑通”跪了一地,为首的丫鬟哭着辩解:“夫人明鉴!侯爷只在府门前嘱咐了管家将叶姑娘送进来,之后便直接策马去了大营,压根就没进过府门啊!”

我故作恍然大悟,缓和了语气:“原来是叶姑娘误会了。也是,叶姑娘初来乍到,不了解你们的勤勉,错把你们当成了那等怠主之人。都起来吧,各自去忙,莫要放在心上。”

叶倾城站在一旁,一张俏脸青白交加,精彩纷呈。她原想借着“贤惠”二字,既给我一个下马威,又在下人面前立威,却不料被我轻飘飘地反将了一军。

3

在原地站了片刻,叶倾城自觉讨了个没趣,便吩咐司南:“我这一路也乏了,去把碧云阁收拾出来,我今夜便歇在那儿。”

碧云阁曾是顾靳生母的居所,不仅景致为全府最佳,更是紧邻着顾靳的书房。

“碧云阁是侯府禁地,没有侯爷的准许,任何人都不得擅入。”我开口阻止,随即对司南道:“司南,先为叶姑娘寻一处上好的客房安顿下来。”

叶倾城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我进顾家,可不是来做客的。”

她挺直了脊背,搬出最大的靠山:“陛下已为我和顾靳赐婚,我便是要住你这主院,顾靳回来,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呵,陛下?”我冷笑一声,“未拜天地,未见高堂,未入宗祠,未上族谱,你便一日算不得我顾家的人。”

叶倾城被我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却仍不肯落了下风,强撑着镇定道:“你以为你这主母的架子还能端多久?顾靳他爱的人,从始至终都是我。对你,不过是一时的新鲜感罢了。”

她走近我,眼圈微微泛红,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更何况,你嫁入侯府三年无所出,侯府家大业大,岂能断了香火?楚筠,等我诞下子嗣,你这平妻之位都坐不稳!到那时,我倒要看看,你是否还能如今日这般嚣张!”

看着她这副模样,我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悲凉。她本该拥有属于自己的锦绣前程,何苦要将自己困在这四方宅院里,与我斗个你死我活。

“他若真将你放在心尖上,又怎会让你在深夜悄无声息地入府?纵然有圣旨,他大可以择一黄道吉日,八抬大轿,三媒六聘,让你在满城祝福声中风光大嫁。”

我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自古以来,女子深夜入府,若非为妾,便是偷情。”

叶倾城眼中方才还燃烧的斗志,在听完这番话后,瞬间熄灭了。她呆愣在原地,许久,才缓缓开口。

“他若心中有你,就该堂堂正正地为你正名,让你风风光光地接受阖府上下的朝拜,而不是让你一个人,在无尽的黑夜里,去独自面对那些审视和猜忌的目光。”

她低着头,一滴泪砸在冰凉的地砖上,溅开一朵小小的水花。她倔强地抬手拭去,再次看向我时,眼中已是另一番光景:“我知道,你想看我笑话。可是凭什么?你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论身份,不及我尊贵;论容貌,不及我出众;论才学,亦逊色于我。凭什么最后嫁给他的人是你?”

“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说辞吧!即便顾靳现在不爱我了,我也自有法子让他回心转意。”

“他的人,他的心,还有他本该许诺给我的一切,我都会亲手,一样一样地拿回来!”

说完,她决然转身,离开了我的主院。她的背影在烛光下拉得又长又孤单,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我望着她远去的方向,只觉得头痛欲裂。我转身走进卧房,推开一道暗门,密室里,檀香袅袅,我点燃一支又一支线香。密室中央的神龛上,孤零零地立着一个没有刻字的牌位,像一个无法言说的秘密。在这熟悉的香气中,我翻涌的思绪才稍稍平复。

4

翌日清晨,叶倾城便乘车出了府。

我原以为,她是将我的话听了进去,准备另觅出路。

却不曾想,她是径直入了宫,去向皇后娘娘哭诉去了。

顾靳刚从军营回来,便被一纸宣召叫进了宫。皇后娘娘将他好一顿训斥,无非是“切莫恃功而骄”、“圣上赐婚乃是天恩,务必重视”、“好生给倾城赔个不是,择日将她风风光光地迎进门”云云。

他从宫里回来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但他只对我说了一句:“君无戏言,圣旨不可违。”

叶倾城与顾靳大婚那日,我在密室里枯坐了一整天,心口像是被无数根细针反复穿刺,密密麻麻地疼。我一遍又一遍地点燃线香,凝望着那个无字的牌位,却始终无法静心。

我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清楚,顾靳究竟有多爱叶倾城。

我曾亲眼见他,在军务闲暇时,细细描摹着塞外的风光,口中喃喃自语:“倾城身子娇弱,塞北苦寒,她定然是受不住的。可我真想让她也看看这连绵的雪山,这无垠的草原。”

我也曾亲耳听见,在他伤重昏迷之际,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那声音里,满是化不开的思念与眷恋。

“等打退了东夏,收复了失地,我就带倾城去江南,寻一处小镇,我们游山玩水,再也不问世事。当然,若是她喜欢京城的繁华,我便陪她留下,一起去逛夜市,吃遍所有的小吃,午后一同抱着猫儿在廊下打盹。”

他总是一遍遍地念着“叶倾城”,念到我耳朵都快要起了茧子。

可是顾靳啊顾靳,你又怎会知道,我对你的情意,丝毫不逊于你对她。

在你远征的日子里,我曾无数次在梦中见到你。你总是在梦里,将我从尸山血海中背出来,笑着对我说:“楚筠,我早就说过,你命硬得很,区区几个胡人小兵,奈何不了你。”

我们也曾并肩看过漫天繁星,你对我说:“楚筠,你选择的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但你记住,一切都是值得的。”

在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里,你是我唯一的光,照亮了我前行的路。

只可惜,你的心里早已被另一个人塞得满满当当,再也容不下我的半寸身影。

如今,你心心念念的姑娘,终于十里红妆,嫁你为妻。你应该……会很高兴吧。

5

新婚之夜,我一夜无眠。次日,宫中便又有旨意传来:东夏国进犯大梁边境,命静宁公主挂帅出征,镇北侯顾靳为副将,即刻同行,次日启程。

圣旨送到时,我与顾靳、叶倾城三人正在用早膳。

叶倾城当场便慌了神。昨夜,顾靳借口军务繁忙,并未与她同房。明日他便要出征,此去经年,不知何日才能归来。

她等不及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一个孩子,一个能将我彻底从侯府赶出去的筹码。

于是那晚,叶倾城使尽了浑身解数,终于将顾靳“灌醉”,留在了她的房中。

晓柔蹙着眉向我回报:“叶姑娘院里的地上,扔了七八个空酒坛子,她的酒量,好得有些出奇。”

次日顾靳跨上战马时,身上还带着未散尽的酒气。

他离去时,叶倾城还是一副柔情款款、依依不舍的模样。可当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她一转身,便换上了一副得意的嘴脸,眉梢高高挑起:“楚筠,如今你我平起平坐,往后便井水不犯河水。你也莫要再想着压我一头,若你识趣些,对我恭顺一点,待顾郎凯旋,我或许还能为你向他求情,让你在府里留有一席之地。”

她轻蔑地上下打量着我:“顾郎回京这些时日,可曾踏足过你的院子半步?想来从前也是如此吧。你,拿什么跟我争?”

她笑得那样志在必得,仿佛胜利已是她的囊中之物。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心中毫无波澜。因为我知道,她想要的,此生此世,都注定无法得到。

6

顾靳离京后的几个月,叶倾城确实没闲着。

她时而入宫陪伴皇后娘娘,时而呼朋引伴,游船赏花,兴致来了,甚至会彻夜不归。

我懒得理会她。这侯府的日子本就沉闷,我自己也时常寻些由头出门散心。

只是我没有料到,她竟会为了报复我,走火入魔到如此地步。

她挺着微隆的小腹,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闯入我的院子。 我原以为她又是闲来无事,寻我吵架斗嘴,却不想,她抚着肚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炫耀。

“楚筠,我怀了侯爷的骨肉。”

她一字一顿,声音响彻了整个庭院:“无论男女,这都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子(女),是侯府最金贵的血脉。我今日来,便是要告诉你,从今往后,这侯府,只能有一位女主人,那便是我叶倾城!”

“你当初抢走本该属于我的一切,这三年的风光,你也该享够了!”

我、晓柔、司南,我们三个人都愣在了原地,错愕地看着她在那儿耀武扬威,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许是没能从我脸上看到她预想中的震惊与痛苦,叶倾城精心编排的这场好戏没能得到应有的掌声,这让她感到十分不满和恼怒。

“来人,笔墨伺候!楚筠,既然我给你的体面你不要,那今日,我便替侯爷写下这封休书!”

说罢,她推开我,径直闯入我的花厅,见什么砸什么,甚至冲进我的卧房,翻出我的衣物首饰,叫嚣着要一把火烧个干净。

“这些,你根本就不配拥有!”

晓柔最先反应过来,用力拽了我一把,低声道:“夫人,她疯了!”

我看着叶倾城微微隆起的肚子,看着她那张因狂喜而略显扭曲的脸,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是真的疯了。

疯到不惜赌上自己一生的清誉,也要将我拉入地狱。

可她不知道,那个与她同床共枕的‘顾靳’,根本不可能让她有孕。因为如今远在边关,与静宁公主并肩作战的‘镇北侯’,是个女儿身。

7

下人真的取来了纸笔,我上前一步,夺过那张宣纸,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它撕得粉碎。

“这里,是镇北侯府当家主母的院子!我,是受过陛下与皇后册封的二品诰命夫人!我倒要看看,今日,谁敢在我这里撒野!”

我声色俱厉,目光如刀地扫过那些跟着叶倾城前来助威的所谓“亲戚”。

“司南,去取侯爷的佩剑来!今日但凡有敢在此处放肆者,格杀勿论!”

如今的叶家早已败落,举家迁离了京城。叶倾城今日带来的,不过是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他们本就是来看热闹、占便宜的,一听我这话,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纷纷作鸟兽散。

“哎哟,这可是侯府的家事,与我们这些外人无关,楚夫人可千万别迁怒我们啊!”

转眼间,院子里便只剩下了侯府的下人。

“关门,将她带进来。”

我命晓柔为她铺上厚厚的软垫,端来安神的热茶,又用热帕子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和灰尘。

“楚筠,收起你这副假惺惺的嘴脸吧!你现在心里一定恨不得杀了我吧?这茶里,怕是也下了毒,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害了我的孩子吧?”

她冷笑着,眼中满是戒备:“你做梦!我早已派人进宫,将我身怀有孕的喜讯告知皇后娘娘了!”

我看着她那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气得真想给她一记耳光。但她腹中……我深吸一口气,对晓柔使了个眼色,晓柔会意,悄然退下。

“喝吧。”我端起茶杯,率先饮了一口,“我要真想动你,别说是你肚子里的那块肉,就是你这条命,也早就在我手里死得悄无声息了。”

“呵,不就是仗着顾郎的军功,混了个诰命夫人的头衔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她端起茶杯,小口地喝着,“等我生下孩儿,你这诰命夫人,也得敬我三分。”

我朝司南看了一眼,司南心领神会,挥手屏退了屋内所有伺候的丫鬟,自己则守在了院门外。

叶倾城见状,终于开始有些慌了,她下意识地护住肚子,声音发颤:“你……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皇后娘娘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没有理会她的叫嚷,只是静静地喝着茶,等着晓柔的消息。

片刻后,晓柔推门而入,对我点了点头,并将一枚令牌放在了桌上。

我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把这个孩子打掉吧。我会让府医给你用最好的药,保你身子无虞。”

“还有,皇后娘娘那边,你不用指望了。你派去送信的人,已经被我的人‘请’回来了。”

桌上那枚令牌,正是大内禁军的腰牌。

叶倾城彻底慌了神,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枚令牌:“不……不可能!他武功高强,是禁军中的高手,怎么可能……”

“从今日起,我会派人‘好好照顾’你。这侯府之内,你尽可随意走动,但侯府的大门,在侯爷回来之前,你休想再踏出一步。”

我抬眼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也别再动任何歪心思。不妨跟你挑明了说,这侯府上下,早就是我的人了。府外,甚至宫里,也都有我的眼线。从前,我虽不喜你,却也敬你是个磊落之人,从未派人监视过你。但现在,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的语气依旧不急不缓,叶倾城却吓得面无人色,一动也不敢动。

她似乎终于意识到,我,从来都不是她想象中那个可以任她拿捏的软柿子。

“孩子打掉,日后你如何进的府,便如何出府。你我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你有孕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出了这个门,就当从未发生过。”

“至于你那些所谓的亲戚,我自会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

叶倾城沉默了许久,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突然,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夫人,从前是我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多有得罪,还望夫人海涵。”

她爬到我的脚边,死死抓住我的裙摆,哭得声嘶力竭:“我知道,他如今爱你至深,我输了,我认输了,我再也不痴心妄想了。这些年,我们叶家败落,我之所以留在宫中,不过是想离他近一些,哪怕只能远远地看他一眼……”

“夫人,求求您,我只要这个孩子,只要留下这个孩子,他或许还能多看我一眼,哪怕只有一眼,我也心满意足了!”

“我什么都不要了,不求名分,不求世子之位,求夫人成全!日后,我愿为奴为婢,亲自伺候夫人,只求您,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晓柔于心不忍,上前想扶她起来,她却只是死死地拽着我的裙角,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晓柔别过头去,偷偷抹着眼泪。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叶倾城那压抑而绝望的哭声。

我强忍着眼中的酸涩,缓缓蹲下身,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抚:“你什么都可以要,在这侯府里,只要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唯独这个孩子,断断留不得。

8

叶倾城醒来时,已是深夜。

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伸手去探自己的小腹。当摸到腹部依旧有着微微的隆起时,她明显松了一口气。

“多谢夫人,手下留情。”她的声音虚弱而沙哑。

我看着她苍白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那杯茶里,确实被我下了药。在她昏睡过去后,我亲手撬开她的嘴,将那碗黑漆漆的堕胎药灌了下去。

“你小产了。府医说,这血恐怕还要流上几日,待身子养好了,腹部自然会恢复平坦,再看不出有孕的痕迹。”

叶倾城的眼睛猛地瞪大,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与恨意:“你……你竟如此容不下我!”

我知道,从某种意义上说,叶倾城是无辜的。

但她偏要一头扎进这潭浑水里,为了大局,我别无选择。

“是。我才是这侯府的当家主母,你凭什么敢怀上侯府的第一个孩子?”我故意用冰冷而刻薄的语气说道。说完,我转身推门而出。刚走出她的院门,我便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我这一生,杀人无数,从未有过片刻心软。

可今日,在将那碗药灌入她口中时,我的手,却抖得厉害。

晓柔及时扶住了我:“夫人,要不……还是将真相告知于她吧。毕竟,她心里也清楚,这孩子并非顾家的血脉。”

我缓缓站直身子,摇了摇头:“她不知道。她不知道新婚夜的交杯酒里有迷药,只当是自己不胜酒力,醉得不省人事,从未怀疑过那晚根本没有洞房。在她眼中,顾靳还是那个顾靳,只是她时运不济,一直未能有孕。为了重新博得顾靳的关注,她才会出此下策,寻人借种。”

“如今,她恨我怨我,都无妨。日后传出去,世人也只会当这是侯府后院的争风吃醋,反而更能掩人耳目。”

我听着屋里传来叶倾城撕心裂肺的哭喊,疲惫地叹了口气:“去告诉司南,日后在叶倾城面前,我们所有人,都只当她怀的是侯爷的孩子,而我,是出于嫉妒才害了她的孩儿。”

晓柔沉默地点了点头,也跟着长叹了一声。

“夫人,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望着天边那轮残月,轻声道:“快了。等公主……打赢了这一仗,我们就等她的消息。”

9

小产后的那段日子,叶倾城日日以泪洗面,哭着闹着要去边关寻“顾靳”:“即便他如今对我已无半分情意,我也不信,他会任由你这般胡作非为!”

只可惜,我说过,她出不了这侯府半步。

闹够了,她便终日坐在湖边的亭子里,写下一首首哀怨的诗词,用油纸包好,放入湖中,妄图让它们顺流而出,为自己“伸冤”。

司南将那些湿漉漉的诗稿摆在我面前时,我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那些诗里,字字句句,不是在控诉我蛇蝎心肠、残害子嗣,就是在抒发她丧子之痛、人生无望。

晓柔气不过,拿着诗稿冲到湖边,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我家夫人是缺了你的吃,还是短了你的穿?日日像供着菩萨一般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你,你倒好,不想着养好身子,竟想出这等法子来膈应她!”

“我今日便把话给你说明白了!在这侯府里,别说是地上走的,便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只要夫人说一个‘不’字,都休想离开这府门半步!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叶倾城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皮,语气里满是嘲讽:“是啊,待我如上宾。可这和看管犯人,又有什么区别?”

她轻笑一声:“如今这侯府,早就改姓楚了。我不过是写几首诗解解闷罢了,哪儿敢跟楚夫人您叫板呢!”

眼看晓柔气得就要动手,司南及时出现,拦住了她:“叶姑娘,只要您安分守己,不踏出侯府大门,您在府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人会管。”

得了司南这句话,叶倾城便开始每日在府中四处闲逛。

直到那日深夜,我正准备安歇,司南却急匆匆地跑来敲门:“夫人,不好了!叶姑娘……她进了碧云阁!”

“她说想在园子里赏月散心,先是嫌风大,差人去取披风,又说口渴,让人去拿酒水。等把身边的人都支开后,她便一个人溜进了碧云阁。现在……正在里面哭呢。”

我心头一紧,随手抓了件外衣,便急匆匆地向碧云阁跑去。

10

碧云阁内,叶倾城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脸上挂满了泪痕。她手中死死攥着一个半旧的香囊,上面沾染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色血迹,还有一个狰狞的破口,像是被利器贯穿。

“这是他第一次出征时,我亲手为他绣的平安福,里面有我跪着爬上三百级台阶,为他求来的平安符……他是大梁的战神,是百战百胜的将军,他从未败过,甚至都未曾受过重伤……可为什么,为什么这香囊上会有这么多血?这个破口……是……是被长枪刺穿了吗?”

我强压下心头的翻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他之所以是战神,那是用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大家都是血肉之躯,受些伤,再正常不过。”

叶倾城听完我的话,猛地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她突然站起身,踉跄着冲到我面前,狠狠地推了我一把,随即一记耳光甩在了我的脸上。

“你根本就不爱他!”

她嘶吼着,泪水决堤而出:“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该有多疼啊……他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才十六岁,只有十六岁啊!他那个人,向来又要强,又要面子,他肯定疼得要死,却只能咬着牙,连哭都不能哭……”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告诉我……为什么每次回来,他都说自己毫发无伤……这香囊都被刺穿了,他的身子……该有多疼啊!”

她紧紧地将那枚香囊贴在心口,哭得肝肠寸断。

“楚筠……楚筠你告诉我,”她哭着抓住我的手臂,指甲深深地陷入我的肉里,“是不是因为他受伤的时候,我没有陪在他身边……没有握着他的手,陪他一起熬过去……所以他才不爱我了,是不是?”

11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我只能紧紧地抱住她,任由她捶打、撕咬,始终没有松手。直到她哭累了,力气耗尽了,我才扶着她,在矮凳上坐下。

她满脸泪痕,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嘴角却勾起一抹凄然的笑。

“他在怨我……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在他身边……”

她忽然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我,声音颤抖地问:“你……是在军中与他相识的,对吗?所以,在他受伤的时候,陪着他的人……是你?”

“是。”

“他……他经常受伤吗?”

我点了点头:“他是战神,却非真神。每一次冲锋,他都身先士卒,唯有如此,方能鼓舞三军士气。这‘战神’的称号,是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一寸一寸换来的。”

“最重的一次,他昏迷了整整三日,高烧不退,险些就……没能挺过来。”

叶倾城缓缓地站起身,退后一步,对着我,深深地行了一礼。

“楚筠,对不起。”

“从前,我与你为难,与你争斗,不过是不甘心。不甘心我放在心尖尖上的少年郎,最后却娶了别人;不甘心那本该属于我的凤冠霞帔,最后却戴在了你的头上。”

“如今,我想明白了。我该谢谢你。谢谢你在他那些最痛苦、最难熬的日子里,陪着他,照顾他。他娶你,是应该的。”

“无论如何,我已是顾家的人。从今往后,我定当尊你为主母,府中诸事,皆听你差遣。”

说完,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碧云阁内,那些承载着她与他过往的物件,而后,决然转身离去。

我看着那些她亲手为他做的木雕,为他抄写的诗集,心口一阵阵地抽痛。

碧云阁里,封存的是她和顾靳的整个青春,所以我才一直不敢让她踏足此地。

对不起,叶倾城,我又一次骗了你。

以后,我一定会告诉你真相。告诉你,在他高烧昏迷,命悬一线时,口中声声呼唤的,都是你的名字。

在他被伤痛折磨得几近崩溃时,是靠着想你,才一次次咬牙挺了过来。

你是他身处绝境时,唯一能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

你的少年郎,自始至终,都未曾背弃过你。

12

自那以后,叶倾城果然再未生过事端。她主动向我提出,要搬去府中的佛堂清修,每日抄写佛经,为远在边关的顾靳祈福。

此后三个月,我再未见过她。

直到秋末,宫中传旨,要举办丰收大宴,与民同乐。我与叶倾城,连同京中所有出征将士的家眷,都被宣召入宫。

圣上说,此举是为了犒劳将士,抚慰家眷。

宴席之上,歌舞升平,暗流涌动。叶倾城悄悄扯了扯我的衣袖,压低声音:“姐姐,你看我们身后,那些侍立的内官,步履沉稳,眼神锐利,分明是禁军假扮的。”

她在宫中待了数年,一眼便瞧出了端倪。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别慌,静观其变。”

自古以来,以武将家眷为人质,要挟前线将士的君王,并不在少数。

在座的夫人们大多还沉浸在“与君同乐”的荣耀之中,我却心如明镜。静宁公主与“镇北侯”早已大败东夏,却迟迟不肯班师回朝,更拒不上交兵权。

静宁公主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女儿,也是四个孩子里,唯一一个肯穿上沉重的铠甲,与兵士们同吃同住,一同领略过大漠风沙,亲手斩杀过敌寇的皇室血脉。

三位皇子只知斗鸡走狗,享乐人生,公主却为国征战,屡建奇功。可即便如此,在那个重男轻女的皇上眼中,她依旧及不上那三位只配继承大统的草包儿子。

东夏来犯,无人能敌,他才又想起了这位被他闲置多年的公主。

可如今大获全胜,他关心的却不是公主是否安好,而是急于收回她手中的兵权。他的猜忌与凉薄,终于逼得公主不再隐忍。

公主带着几十万大军陈兵城外,圣上自然寝食难安,只能出此下策,挟持家眷,以为威胁。

可惜,他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步。

这盘棋,公主早在四年前,就已经开始布了。

而我,便是公主安插在京城中,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13

宴席一直持续到子时,仍旧没有要散的意思。在座的夫人们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开始交头接耳,面露慌色。

总管太监李公公从殿外一路小跑进来,在皇上耳边低语了几句。皇上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晓柔借着为我斟酒的机会,低声道:“皇上在说:‘算她识相,还知道回来。’”

晓柔,是天生的唇语者。

坐我身侧的叶倾城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是静宁公主?”

我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示意她噤声。

不多时,又有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这一次,皇上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晓柔再次低语:“皇上说:‘好大的胆子!她这是活腻了!竟敢在城外叫阵,想跟朕分庭抗礼!’”

很快,李公公便领着一队禁军,匆匆离开了大殿。

我低下头,用只有我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对叶倾城说道:“公主和‘顾靳’已经兵临城下,皇上调动了城防营和西郊大营的全部兵力前去镇压。如今宫中守备空虚,除了殿内这些禁军,已无可用之兵。”

“可我们这一屋子的妇孺,手无寸铁,根本不是这些禁军的对手。她们的性命都握在皇上手里,难保前线的将士们不会因此倒戈。”叶倾城沉声分析道。

我点了点头:“所以,我们必须救出她们。”

“我知道宫里有一条密道,可以直通宫外。”叶倾城毫不犹豫地说道,“只要能想办法让她们离开这座大殿,我便有把握带她们安全离开。”

这一屋子的诰命夫人中,唯有她,对这座皇宫了如指掌。

这的确是眼下唯一的破局之法。

“好。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慌张。晓柔会护在你身边,你负责带着家眷们从密道撤离,剩下的,交给我。”

14

子时二刻,一声刺耳的爆破声划破了皇城的寂静。

城门处,已然开战。

京中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公侯府邸,皆被皇上派人暗中控制,唯独镇北侯府,无人看管。

因为人人都知道,镇北侯府里没有府兵,只有一个女管家,和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仆妇。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正是这群看似柔弱的女子,在爆破声响起的那一刻,纷纷换上劲装,抽出早已备好的兵刃,如鬼魅一般,杀进了守备空虚的皇宫。

宫中残余的侍卫和那些养尊处优的禁军,又岂是这些上过战场、见过血的侯府女兵的对手。

当司南带领着一群身着黑衣的女子,以摧枯拉朽之势杀上大殿时,御座上的皇上惊得目瞪口呆:“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京中所有的兵力,明明都已在朕的掌控之中!”

司南没有给他太多震惊的时间,手中暗器飞出,守在殿门的数名禁军应声倒地。

大殿之内,瞬间乱作一团。晓柔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剑光一闪,便贯穿了身后两名禁军的咽喉,她一把拉起叶倾城,喝道:“走!”

“拦住她们!”太子尖声惊呼。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我已如鬼魅般闪身至他跟前,一柄锋利的匕首,稳稳地抵在了他脆弱的脖颈上。

“让她们走。”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杀意,“否则,我便先送你上路。”

从小养尊处优的太子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当即吓得两腿发软,连声道:“走!快!让她们都走!”

“还有她们。”我的目光,扫向那些瑟瑟发抖的将士家眷。

“不可!”皇上厉声喝止。

到了此刻,他若是还看不明白,便枉为君王了。我,镇北侯夫人楚筠,和那个他所以为的顾靳一样,都是静宁公主的人。

此刻若是放走了这些人质,他手中,便再无任何可以与公主抗衡的筹码。

我手中匕首轻轻用力,太子的脖子渗出了血,他哀声哭喊道:“让她们走,父皇,不然她真会杀我。”

“父皇,您不止一个儿子,可若让沈开云那个贱1人得逞了,您可就什么都没了。”二皇子出声阻拦。

皇上犹豫了,他之所以一直防着静宁公主,就是因为把儿子看得比女儿重。

是啊,大不了死一个儿子,他还有呢。

“你们这群乱臣贼子,别以为拿太子就能威胁得了朕!”

太子大约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放弃了,嗫喏着说不出话。

我也没犹豫,刀柄翻转一刀扎进太子脖颈后迅速拔出,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我半边脸,我擦拭掉嘴角的血,笑着看向二皇子:“别急,下一个就是你。”

禁军冲过去保护二皇子时,我踩着正要倒下去的太子,翻身扑到了龙椅旁,拔下头上的发饰扔向皇上身旁的禁军。

一阵烟雾后,禁军已经流着血躺在地上,而皇上,被我擒拿。

“看来你这皇位的确得得过于容易,竟连擒贼先擒王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也是,大梁虽战事不断,但你和你三个窝·囊·废儿子却从未上过战场,当然不懂。”

三皇子已经吓得面如土色,和皇后抱在一起哭。

二皇子则指挥着禁军:“不要怕她,看住这些家眷,和她们抗衡到底,我就不信她们一群女人能成什么大气候。”

而后又对皇帝说道:“父皇,儿子不孝,但不能眼睁睁看着大梁江山被一个女人把持。”

皇上怒极,危急时刻,他向来疼爱的儿子,一个软弱,一个心狠,一个窝囊。

“让她们走吧!”皇上闭上眼,无奈地说道。

比起大梁江山是否会违背他原本的意愿交到公主手里,他更在意自己的性命。

晓柔和叶倾城带着家眷们从后殿离开。

二皇子见状给身旁的禁军首领递了眼神,首领正想出去时司南笑道:“你连我都打不过,便觉得出去以后,能打得过我其他姐妹吗?”

“一群只会吃皇粮的饭桶而已,连宫女们的底细都摸不清还谈什么守卫皇宫。”

后殿当差的宫女们提剑走出,拦住了要去追叶倾城的禁军。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二皇子终于开始慌了。

我冷哼一声:“我们,是你一贯瞧不起的静宁公主的亲信。你不是向来觉得女子无能吗?那今日便杀了你来告诉天下人,女子到底有没有本事。”

“你敢?”二皇子厉声道。

我轻轻吹着手中的匕首,在皇上的脖颈处刮擦:“我楚筠十四岁上战场,十八岁进京城嫁进镇北侯府,这四年间,我杀了六百七十二个敌人。”

“我杀的人,至少还是敢上战场敢以血肉之躯为自己的国家拼一番的人,你呢,不过是个只会享受锦衣玉食的草包罢了。你说,我敢不敢?”

二皇子冷哼一声:“你若真这么厉害,我怎会没听过?”

没听过?那我今日便说给你听听。

14

我叫楚筠,本是草原上的孤儿,我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

从我记事起,身上就带着一把短刀,这是用来杀狼的。

阿翁说:“我们走不出这片草原,要想在这儿活下去,就要打得过狼。”

阿翁说,我天命不凡,天生克狼。

他捡到我的那天,我正被狼群围着,小小一只坐在狼群中间恶狠狠地盯着头狼学着它们嘶吼。阿翁赶走了狼群,把我带了回去。

我们住在一间小木屋里,屋里的家当一半都是阿翁捡来的,但我是他捡回来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孩子。

阿翁教我打猎,教我做饭,教我用草叶子吹出悠扬旋律,天气好的时候我们躺在草垛上看蓝天白云,阿翁给我讲他从前的故事:“我生来就在这片草原,死了也会葬在这里,一辈子能看到的就是雪山草原和狼群,从前我们也是有羊群的,那时候我跟着我阿爹阿妈牧羊,但是没多久啊,我们的羊群就被胡国抢走了,咱们的将士打不过人家,反倒还给人家送地送钱求和平。这一抢啊就是几十年,我再没见过羊。”

“窝囊啊,在自己家里被人抢了羊,还要不回来。”

“等我长大了,把咱们的羊儿马儿都要回来。”我安慰阿翁。

阿翁笑着摸我的头:“咱们的皇上,不管咱们的死活,咱们这些小人物,要不回来的。能活着就是万幸了。”

阿翁说,出了草原,会更危险。

我十岁那年,阿翁在雪山下救了个女将军,她看起来还很年轻,可手上却满是厚茧。

她说,她是大梁的公主。

来这里,是为了夺回被胡国抢走的失地,却不慎坠崖。

她说:“老人家,我会把羊群给你带回来的,还会让你有马有牛,会让你过上从前那样安逸的日子。”

公主在我们小木屋里养了一个月的伤,临走前,她把自己贴身的腰牌留给了我们。

“等我收复了失地打赢了胡国,带你们去京城。”

只是,还没等到公主打胜仗,阿翁就去世了。

我把阿翁葬在了小木屋旁,一个人躺在草地上看天空一朵朵的白云,像极了阿翁跟我描述的那些小羊。

可是,我在草原十年了,从未见过小羊。

我收拾了一身衣裳,带着那块腰牌,一路打听找去了公主驻扎的大营。

公主让我先住下:“我会让人去给你阿翁修陵墓,然后差人送你回京城,你住在公主府等我。”

“我不去。”我说道。

公主有些诧异。

“我要留在这里,我要跟着你一起,把我们被抢走的羊群找回来。”

“我想让阿翁到了天上也能安心放牧。”

公主蹲下身轻轻摸着我的头:“可是边境很苦,在京城女子可以娇养,在这里,只有风沙。”

“可你不也是女子吗?”我问道。

公主再没说话,她眼里含着泪,许久才点头道:“好,只要你不怕苦,就跟着我。”

“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了。”

15

我跟着公主那年,十一岁,公主十七岁。

她像是姐姐,但更像是阿妈。

她教我读书写字,教我为人处世的道理,告诉我京中世家大族的规矩。

“你杀狼的时候很果断,手疾眼快,倒是适合练武。”公主问我想不想学骑马。

“想!我想像你一样。”

于是,我开始跟着公主学骑马,学长枪,学射箭,学如何快速取下敌人首级。

公主有一支队伍,都是她救下的孤女,大家都没有父母,都无名无姓,都跟着公主学认字,学打仗。

每个人的名字,都是自己取的。

我为自己取名楚筠。公主教我背的第一首诗是《离骚》,她说我们大梁就是太缺这样有骨气的人了,我便去了《楚辞》为姓。

晓柔是我们之中最大大咧咧的,但是觉得自己最是温柔可人,取名晓柔。

司南是南方人,她喜欢的人被抓去充军了,她便一路寻到了边境,入了公主麾下,希望有一天能找到他,一起回到他们相识的南方去。

我十四岁这年,公主说我可以上战场了。

公主说,她十三岁就进了军营,十四岁就上了战场。

“那你怕吗?”我骑在马上问公主。

公主笑道:“怕啊,但是大梁皇宫里都是蛀虫,我若再不上阵稳定军心,那大梁的敌人就不止胡国和东夏,所有邻国都能来瓜分大梁国土。”

“皇上和太子呢?”

公主叹了口气:“不管他们如何,我既生在了皇室,享受着荣华富贵,被百姓们磕头跪拜,那我就该担负起该有的责任。”

“我带着你们到军营,选了一条于女儿家来说最难走的路,可是,这条路虽艰险,等咱们走完后,会迎来最光明的日子。咱们要让普天之下所有人都知道,女子与男子无异,一样可以保家卫国。”

“走吧,小楚筠,咱们去把被抢走的羊群找回来!”

我跟着公主拍马前行,心里有股力量越长越快,我明白了,公主要夺权。

但谁说,女子不能称帝呢?

我要跟着公主,走出这片草原,开辟新的人生。

16

十六岁这年,我认识了从京城来的小侯爷顾靳。

那时,我已是让胡国有些惧怕的女将军,上阵两年,杀了二百多人。

可这些,顾靳说他从未听说过。

“你若真这么厉害,为何京中从未听过你的名字?”顾靳问道。

随即,他又在到处找二皇子的身影:“听说二皇子这几年指挥着边境大军,已经从胡国夺回好几座城池了。他在哪儿?我去问安。”

我听不太懂:“从未见过二皇子啊!”

后来,我才知道,公主的所有军功,都被二皇子抢了去。

也是那时我才知道,为什么公主坚持要让我们每个人有自己的名字。

“回了京城,属于你们的军功,都会还给你们。”公主是这样承诺的。

说这话时,她看着我们满脸柔情。

但眼里,却盛满了失望。

这个国家快垮了,皇上躲在宫里,活在那些虚假夸赞的奏章里,太子躲在东宫,整日只知享乐,三皇子怯懦又贪心。

唯独二皇子,还算有点抱负,却贪生怕死,只想坐享其成,或者说,其实他只是在意皇位罢了,至于要坐上这个位子得付出什么,他假装不知道。

所有的担子,落在了还清醒着的公主身上。

她是大梁唯一的公主沈开云,却也是大梁有史以来第一个穿上戎装奔赴战场的公主。

顾靳听完这些后,看着我们每个人身上或新或旧的伤口,砸了酒壶。

“他们不配在人之上,更不配享受百姓爱戴。公主,顾某不知道旁人心中怎么想,但我顾靳,以后跟着公主了。”

“跟着公主收复失地,跟着公主,一路杀回京城去,只有公主你这样的人,才配成为人皇。”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能看到他。

大概是那时听司南讲爱情讲多了,我对这个一身正气纯粹又勇敢的镇北侯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只是,我从未说出口过。

因为我知道,他心里有人。

那人名叫叶倾城,是他的青梅竹马,他总说“等我立了战功,就回去娶她,风风光光把她迎进侯府。”

空闲时,他做了许多小玩意儿,小木马、弹弓、木制匕首,还有木头雕刻了叶倾城的小像“你不知道,她虽看着大家闺秀的模样,但其实和别的贵女不一样,可喜欢上树下河了,这些小玩意她肯定会喜欢。”

“她很善良,她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子。”

“楚筠,等战胜了回京,我介绍她给你们认识,你和晓柔一定会喜欢她的。”

为了风风光光地娶叶倾城,他上阵杀敌十分勇猛,短短两年,就成了胡国人人闻风丧胆的战神。

可是还没等到战胜那天,顾靳为了救胡国掳走的孩子中计死在了敌国首领的长枪下。

我赶去时,他跪在雪地上,手握着刺穿他的长枪对着我笑。

嘴角的血不停地流,我拼命帮他擦却擦不干净。

“楚筠,楚筠,听我说。”他虚弱地开口。

“帮我,照顾好倾城。等到战胜你见到她时,告诉她,我不爱她了,让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别再,等我了。”

顾靳死了,死在了雪山下。

死时,嘴角挂着笑,看着京城的方向,那里有他牵挂的人。

我抱着顾靳哭得失了声,为什么我没有跟他一起来,如果一起来了,就能救下他了。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活着啊!

我拔出长枪,把顾靳背上马,在夜色掩护下回了军营。

他的盔甲卸下时,我看到了一只香囊,他说过这是叶倾城为他求得护身符。

香囊被刺穿沾满了血。

我颤抖着双手捧起香囊,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就在我以为顾靳的尸身要被送回京城时,我见到了顾清。

和顾靳长得几乎一样的女子。

“即便我战功无数,可因为我是女子,胡国打心底里不惧怕我,所以,战神顾靳不能死。”公主眼睛红肿,艰难开口。

“这是顾靳龙凤胎妹妹顾清,在大梁龙凤胎被视为不详,当年镇北侯夫人生下这两个孩子后,偷偷求到了我母后那儿,想留顾清一条命,母后把她交给亲信照顾。”

“后来,母后病逝,我怕继后知道顾清的存在,就把她接到了公主府。如今镇北侯夫妇和顾靳都去世了,顾清也和你们一样,在这世上孤身一人了。”

司南最先反应过来:“公主这是,要让顾清扮作顾靳,继续做镇北侯?”

公主点了点头。

“和胡国这场仗,我打了快十年,不能输。”

于是顾靳的尸首被秘密掩埋,顾清从此以顾靳的名义,活在这世上。

17

战胜胡国那天,公主告诉我,她改变策略了。

我以顾靳爱人的身份回京,晓柔是我的陪嫁侍女,司南是我的管家。

我跟着“顾靳”风光回府,嫁给他成了镇北侯夫人,从此在侯府过着潇洒日子。

而顾靳,则继续跟着公主驻守边疆。

府里从掌事嬷嬷到洒扫丫鬟,都被我慢慢换成了从前在边疆一起打过仗的姐妹。

在外人看来,镇北侯府没有府兵,主母楚筠只会吃酒享乐,府里全是女子,实在是没有自保能力。

却不知道,镇北侯府,早已成为公主养兵的地方。

而宫里,公主也陆续送进去一些姐妹以丫鬟的身份伺候着。

只等着这一次与东夏打仗,公主和顾靳以打仗的名义带走了大部分兵力,又放出谋反的消息后,让皇上不得不宣武将家眷进宫做人质,同时把京城内的兵力全部调到城门口,这出调虎离山,让宫里失了防范。

而我,以武将家眷身份顺利进宫,亲自刺杀皇帝。

“楚筠,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你杀伐果断武功高强,是镇北侯夫人的最佳人选。”

“你愿意在京中待三年,帮我完成这次夺权吗?”

公主问我时,有些忐忑。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愿意。”

如果静宁公主不能做这天下共主,那这梁国便该改朝换代了。

“公主你帮我把阿翁被抢的羊群找了回来,如今,该轮到我帮你把被抢走的军功找回来。”

“况且,你说过,要想让这天下人都认可我们女子,就得我们女子联合起来去争取。”

我们计划好了一切,唯独没算到,叶倾城对顾靳的感情,如此的深。

18

那年我和顾清回京,看到叶倾城第一面时我就在感慨,怎么会有人美到不像人。

她看到我,哭着跑开了。

我心里猛地像是被刀扎了一样疼。

她以为顾靳变心了,但没有,他爱她爱得那样深,只是,我不能说。

后来叶倾城做了女官,我成了侯府主母,我以为我们再无交集时,她进了侯府。

她努力地想要夺回曾经本该属于自己的,任凭她怎么闹,我都由着她。

我知道,她心里不痛快。

但是我没想到,她会为了有身孕去找别的男人。

我逼着她把孩子做了,这样等公主继位,宣告一切时,人人都会知道她是为了大计嫁入侯府,她与假顾靳自然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时,公主仍旧可以为她寻一门好亲事,为她找个顶顶好的郎君。

我答应过顾靳,要好好照顾她,要为她寻个好人家。

她哭了许久,闹了许久,直到那天她进了碧云阁。

那里放着顾靳所有的遗物。

她看到香囊哭得崩溃,问我:“他伤得很重吗?”

我心里也疼得厉害,又想起那晚他跪在雪地上,鲜血染红了周围的雪,他笑着说:“让她别等我了。”

可是我不敢哭,也不能哭,只能佯装镇定:“都是肉体凡胎,战场上受伤再正常不过了。”

叶倾城开始疯狂自责,怪自己没有陪着他。

最后,她向我道歉,从此再也没和我闹过。

可是我却一夜夜地睡不着。

我坐在密室内,抱着顾靳的牌位问他:“我该怎么和她解释这一切?”

平白无故让她这几个月受尽身心折磨。

直到今晚,她坐在大殿上,拽着我的衣袖说:“事出反常。”

我才突然想起,顾靳说过,她是个顶顶好的女子,善解人意,最是阳光明媚。

她说,她能带着家眷们出去。

神情坚定地和所有姐妹一样,她义无反顾地选择支持公主,和顾靳当年一样。

如果,没有掌权者这么多年不作为,或许早就战胜胡国了。

或许,他们这对神仙眷侣,就不会如今阴阳相隔了。

19

想到这里,我对皇上和这几个草包皇子的怨气更重。

放出暗器打到二皇子膝盖处,他没有防备,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不知道我正常,就连公主的战功都能被你这种人抢了去,我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女子,我的战功被按在其他男人身上,不也很正常吗?”

二皇子想站起来,我又发了一枚暗器,让他继续跪着。

直到外面传来烟花的声音,司南激动地朝我点了点头,我才笑道:“家眷们平安离宫,传令下去,宫门大开,迎接静宁公主。”

二皇子跪在地上恨恨骂道:“你们这群反贼敢篡位,会被百姓戳着脊梁骨骂的,她沈开云今天就算能得到这皇位,也名不正言不顺。”

“是吗?”我扭头看向皇帝,手中的匕首微微用力。

皇上忍不住发抖:“朕即刻下诏书,传位于静宁。”

我笑着看向二皇子:“谁说公主要篡位?公主这是继位。”

司南押着二皇子跪在宫门口迎接静宁公主,虽是深夜,但灯火通明,街道上张灯结彩,百姓们守在道路两旁点着灯笼等公主到来。

如今人人都知道,大梁的太平,是静宁公主用十年风霜换来的。

大梁倒下的脊骨,是静宁公主带着一群女子艰难扶起来的。

“看到了吗?爱民者为民者才能得民心。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

静宁公主骑在马上穿着铠甲,意气风发。

她远远地对着我笑:“小楚筠,我回来了。”

“我们想要找回的,都找回来了。”

20

公主继位,我们这支女子军终于可以被公开。

我被封为护国大将军,晓柔是我的副将,她说已经习惯了和我在一起,不想分开。

司南自请去戍边,她说没找到未婚夫, 要去边关继续找。

顾清终于以自己的身份出现在了朝堂之上, 她成了大梁史上第一位女侯。

我带叶倾城去了密室,见过了顾靳的牌位。

她红着眼圈拉着我的手说:“我早就知道,他死了。”

她说那晚去碧云阁,她看到她的东西都好好儿地被收着,和顾靳的放在一起, 她就知道, 顾靳没有忘记她。

她看到了顾靳想送给她的那些小玩意儿, 也见到了自己的木刻画像。

她相信, 她的顾郎没有背叛她。

唯一的解释,就是顾郎已经不在了。

“那香囊上的伤口那么大, 便是华佗再世,也很难活下来了。”

她低着头, 扁着嘴努力忍着眼泪。

“便是那个时候, 我想起来他从前提到过的,等他打了胜仗回来,一是要娶我,二是要求皇上恩典,让他妹妹能活在阳光下。我才想起来, 他有个龙凤胎妹妹。”

“你说过的所有话我都捋了一遍,就明白了。”

那些日子,她每天礼佛, 只是想求佛祖保佑顾靳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安稳, 没有伤痛。

“楚筠, 辛苦你了,这些日子对我的包容, 以及,谢谢你在边关时,对顾靳的照顾。”叶倾城抱着我柔声说道。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我问她。

她抱着牌位笑道:“他一定跟你说, 让我安心嫁给别人去是不是?”

“我偏不,我就要守着他, 等以后见了他我才要问他呢, 安的什么心呢,想甩了我。”

叶倾城搬去了司南一直想回去的南方, 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小院子旁,为顾靳修了新坟。

女皇说,她既然执意生死都要与顾靳在一起, 那便如她的意, 封她为一品诰命夫人, 享受朝廷俸禄。

又派了人去保护她, 只是,女皇不知道,我和顾清也派了人去。

叶倾城住的小院子里,丫鬟婆子加起来,还没有外面的暗卫多。

冬去春来,叶倾城给我寄来了梅酒,她自己酿的。

“愿楚筠岁岁安康,年年欢愉。”

女皇继位第二年, 我陪她回了一趟边关,我们去了当年我和阿翁住着的小木屋, 木屋后是女皇给阿翁修的陵墓。

陵墓旁有几只肥羊在吃草。

我躺在草地上,看着蓝天白云, 心里很平静。

阿翁,你看到了吗, 咱们被抢走的羊儿找回来了。

咱们大梁, 又能像从前一样,国泰民安,五谷丰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