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又然影像志|选辑:《我们在先生面前感到自由舒畅》

发布时间:2025-09-01 16:10  浏览量:7

【按】我去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见过周永珍——没有进大‬门,在临街的大门外说了会儿话。她既是家慈刘蕊华在中央文学研究所的同学,自然就是家严李又然的研究生;直到近年我才知道,她还是考古所研究员陈梦家在燕京大学的本科生。
而后,家严的学生胡昭(和周永珍一起看望过李又然)为李又然诗集作序时写道:“我友周良沛为出版《中国新诗库》搜罗五四以来诗人专集,在北京找到陈梦家夫人,借得陈先生诗集来复印,事后写信来说:‘四本诗集一天就复印完了。老一辈诗人写得特少,而名声却特大。’——他这里说出了一个真理:也许正因为他们写得严谨、写得认真,总是在有了真情实感时才写,所以才写出的都是精品。”
“他(艾青)的《诗论》很多人都喜欢读;翻译家蔡芳信就说过,他读了不止一遍。”最早,从家严李又然在文学回忆录《艾青》一文中(见《新文学史料》1983年第2期),知道蔡芳信,与他有联系(见《陈梦家和他的朋友们》书中也有证实)。
还是这一次明确地证实到“他(李又然)和芳信以及陈梦家夫妇是好朋友。”我用极少的钱网购到《梦家诗集》“您尾号10卡2022年9月2日06:49快捷支付支出/《梦家诗集》(消费财付通-孔夫子旧书网)11.57元(含邮费)。”因为其时‬是陈梦家忌日——(1911年4月19日-1966年9月3日);著名诗人、中国现代古文字学家、考古学家。于是,继前一稿后,补发这一稿——《我们在先生面前感到自由舒畅》。

李又然:《以先烈的精神》

我在怀来“三同”四足年。我珍惜这段生活。怀来挂满苹果,这段生活充满可贵的回忆。
大家知道,怀来是董存瑞先烈——他感天动地——的家乡!
怀来要大变,将来谁都认不出它来。但是即使到无穷的将来,怀来始终是生长董存瑞的这个怀来,董存瑞始终是生长在这个怀来;怀来只有一个,没有第二个!多么光荣啊!怀来人光荣,像我这样在怀来生活的人光荣。全中国人民光荣。全世界人民光荣。⋯⋯最光荣是怀来人!
社员和干部都待我好,我感谢他们!我有许多农民朋友,都是真正的农民,因之,都是真正的朋友!我怀念的人是多的。这里,我只十分简单地提几个人:
一位是我的房东老杜,杜元清同志。他很老了,我祝他长寿!他不识字,可是极有智慧。时常,夜已深,我还在炕上看书或写东西,他已睡熟,我感到他就是智慧,我在他的身旁,我和智慧在一起,我和智慧相结合。一天,我挑水,从山下到高高的山上,他刚从地里回来,看我很吃力,他一句话不说,只深情地看着我,那感情的深啊,是赞许,是鼓励,是怜惜,我得到支持!
两位社员,叔侄二人,商量着写一篇稿子,写得很得体,要寄到报社发表。那是表扬我的,我谢了他们,可是一再劝他们不要寄去。这时候,他们说,你是真好,对我们有用处,可是我们希望你回去,去做你原来的工作,那用处大得多、大得多!——农民有人尽其才的思想!
我还认识一位工人,王洪斌同志。他很聪明,能写诗,而且写得很快。不知又写下多少首了?正像我的农民朋友都是真正的农民,因之,都是真正的朋友一样,王师傅是真正的工人,也就是真正的朋友!一天,他默默地拿给我十元钱!我寄回去过,两次都退回来,最后,我托人转交给他。
一位工人能有多少钱呢?十元等于一万!钱是有数目的,情意是没有数目的。钱是可以还的,情意是不能还的。——不能还的是情意!能还吗?
一位女学生,渴望学医,也使我时常想起她。今日,在我们的新中国,一切正当的、合理的、光明的愿望,早晚都能实现。但愿她早已成为医生了!——我们的医生从农村中出来,我们的科学家从农村中出来,我们的艺术家从农村中出来,我们的一切人才从农村中出来!
有一个时期我住在砖厂。白天,和年青工友们一起劳动——背砖,我是从这以后爱惜砖的,看见好好的砖被扔碎,感到可惜。砖,烧成功不容易,可是摔碎呢,很方便!⋯⋯夜里,和他们一起学习,他们不再有学习的兴趣了;可是自从一起学习之后,大多数都发愤用功起来!有一位还非常喜欢李白的诗,背得出很多首。后来他当了文化队长。
最后一年,我教外语,实践证明:农村的男女青少年!完全学什么都行,包括外语在内。——农村的青少年,比城市的青少年,绝不,不更聪明!
承编辑同志要稿,我写了这些。趁这机会,我作为一封信,寄给我的怀来的朋友们,向他们致敬,祝他们健康,向他们问好!我感谢他们,怀念他们啊!
因有董存瑞而怀来更光荣!祝愿大家以先烈的精神,在新长征中做出榜样,创造辉煌的业绩!
1979年7月10日

原版注释:
为了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三十周年,这一期(《怀来文艺》1979年第3期),我们特别邀请曾经在怀来生活、战斗过的文艺界的同志们与本县的业余作者共度这个伟大节日,承他们大力支持惠寄诗文图画,在此深表感谢。

周永珍:《我们在先生面前感到自由舒畅》

先生悄然离开人间,倏忽已半年,他那模糊的身影,常晃动在眼前。
认识李又然先生,是在1952年。那年暑假,我毕业分配在文化部中央文学研究所学习。一天,上世界文学课,李又然先生来到我们教室,他面庞清瘦,微突的眼睛带一点血丝,看上去比他实际年龄稍大。他讲话态度和蔼,面容慈祥。他允许同学发表自己的意见和看法。有的时候,同学公开提出相反的意见,他不生气,还说:“好啊!应该有自己的见解,独立思考么!”我们在先生面前感到自由舒畅。
当时文学研究所分在两处,一部分在鼓楼东大街,一部分在什刹海后海南河沿。先生住在鼓楼,我们学习住宿在什刹海,除去上课,有的时候上晚自习,先生也到我们这边来。大家围坐在先生周围,请他讲述文学大师的名著和故事。还有的时候,我们湖岸散步、竞舟湖心,先生或夹在同学中散步,或倚栏观看。同学们都很爱戴他,有的背地里称他李妈妈。这并非有丝毫贬义。人们习惯说,严师如父,可是先生却慈祥得像个母亲。
三个月的授课过去了,要求每个同学交一篇论文。我写了一篇什么,题目和内容全已忘记,但是记得受到先生的特殊嘉奖。因为当时我想离开文学研究所,先生不加另眼,反给予鼓励,我深深敬仰先生的为人和修养。1957年反右派运动中,先生被下放到河北农村,此后一别二十年⋯⋯
1978年底,一位外地同学来找我,一见面便告诉我,李老师住在北京。我们决定一同前去看他,乘地铁在翠微路下车,进了一条巷子,曲折向北向西,来到一间面朝北的房子。门口是用木板搭盖的挡风阁子,两间简陋的小屋,可以避风雨。室内凌乱地放着一些书籍和生活用品,房间正中放着一个装了烟筒的蜂窝煤火炉,先生贴近火炉而坐,两手拥抱火炉取暖。他只穿了一身破旧的蓝色棉衣裤,目光呆滞而无神。因多年不见,我们报了姓名,先生才嘴角微动,以笑作答。我们伫立良久,不知说什么才好,还是先生说:“你们坐吧!”我环视四周,没地方可坐。还是那位同学搬来了一条木凳,才开始了我们的谈话。我问先生:“您好吗?”先生说:“好,还好。”声音是那样的低沉,我顿感心酸。我们问到先生的近况,过去二十年的经过,先生回答极简单,也毫无怨言。我们谈到先生过去的妻子,因为彼此都是熟识的。先生说:“是我对不起她!”先生一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是不会交绝而出恶声的。
我们想在先生身边多停留一会儿,约他一同吃饭,先生表示同意。在颠簸的土路上,我们分别走在先生的两旁。初见到他的时候,那种压抑的心情完全消失,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送先生从什刹海回鼓楼东一样。来到一家餐馆,顾客寥寥无几。我们选了一张靠近火炉的位置坐下,要了几道菜和少许葡萄酒,缓慢地用着。先生很少说话,他端坐,背已略驼,目光竟变得深邃而平静了。
辞别先生归来,行路更加颠簸。我们默默地走着,只有天边几颗寒星,点缀着,这初冬的北京。
此次见到先生以后,唯一希望的是,能看见先生更多的文章。1980年1月,《人民日报》发表了先生追念冯雪峰同志的悼文《比我淋更多的雨》。仅看题目,我的双眼就已被泪水模糊了;文章虽短,意味深长,我仿佛见到先生在雨中被淋着,头发散乱,脸上淌着雨水⋯⋯
先生1906年4月16日,出生于上海的一个与人合伙开鸡鸭行的商人家庭。他在老家慈溪长大,十几岁回到上海进钱庄做学徒、银行当练习生。20年代末,他刚到欧洲留学不久,即在里昂参加了法国共产党中国支部,其间秘密为《赤光》撰稿,与罗曼·罗兰通信,与艾青相识,也从哲学转向文学,自然更染上了有《马赛曲》风范的人道情怀。从30年代初回国到抗战,他积极而无畏地从事世界语者运动和反战工作,终于得以在1938年3月10日抵达延安,直到八年以后,随部队行军至东北开辟解放区,创建巩固的革命根据地。他的散文名篇以及结集大多属于——战争年代的沉雄犀利的战士美文,即《国际家书》和《伟大的安慰者》。
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的将近三十年间,先生自进入中央文学研究所以后,就几乎再没有安定过,在运动中历尽磨难,先后两次九年下乡劳改,73岁那年才得以平反。他以最后的力量向人生终点冲刺,拼力写出一批散文与诗,在报刊上发表,但终因已身心憔悴,于1982年住进了医院,从此一病不起,1984年11月13日长逝,享年78周岁。令人遗憾,由丁玲、陈企霞先生分别作序的《李又然散文集》的正式出版,已是李又然先生身后之事。
是的,永志不忘,我们在先生面前感到自由舒畅。先生的一生,忠于祖国,热爱人民,追求真理,学贯中西;他豁达大度,助人为乐,心地坦诚,诲人不倦,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
他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原版注释:
《江城日报·松花湖副刊》编者在按语中指出:
李又然同志于吉林解放初期,在我市工作和生活过,主持筹建过吉林省文协,主编过《文艺》周报、《文艺月报》。本刊曾于1982年初夏,派人进京邀他撰写《江城琐忆》文章。不料他因病住院,未能如愿;更未料到他一病不起,两年后溘然长逝。现发表周永珍同志文章,为永久纪念。
[全文载《江城日报·松花湖副刊》1985年7月15日,原标题为《纪念李又然先生》,现标题为辑注者所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