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威亚:西安事变亲历记(五)
发布时间:2025-09-06 21:34 浏览量:3
引子
#本文摘自《鹰潭文史资料》第二辑(1989年12月),作者吴威亚(原注:吴威亚先生,江西省余江县人,现年76岁,曾任鹰潭市二届政协委员)。原标题《西安事变亲历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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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熟知蒋介石习性的人,都晓得他接受天主教洗礼是出于政治、外交和婚姻等问题的需要,其实他在未发迹以前更深深迷信星相卜筮之术。当年甄拔黄埔各期学生时,他一一点名分批召见,幕后即有相士偷看来人的五岳三停及福泽厚薄等部位,以决定是否重用。陈济棠反蒋时,他托接近广东陈系的人士,暗带相士前往遍观粤将气色,以定收买拉拢的对象。可见他每临重大军国要务决策之前,十分重视河洛谶纬之术。这类可笑的迷信常常发生,三言两语是难以尽述的。
且说12月初蒋刚刚到陕,正处在进退维谷之际,他先不过问重大军务,便主动倡议专列和少帅的宝驹作一场比赛。如果蒋介石的专列大胜张学良的“盖西北”,一语成谶,祥莫大焉。
12月4日,亦即蒋自洛阳飞西安之次日,他和少帅郑重约定:赛程以西安车站东首扬旗为起点至华阴车站西端扬旗为终点,全程约200华里。并命近卫长蒋孝先通知西安总站挂好专列三节,挑选技术过硬的火车司机升火待发。上午9时,蒋、张同车驰到,登上专列,少帅随从副官刘海山则早已立马于起点。突然,火车汽笛一声长鸣,铁轮滚滚向前;刘海山一马当先。这时“盖西北”膘肥体壮,毛如彩缎,四蹄起落,如腾云驾雾,各小站闭路电话不时传来好音,都说“盖西北”端的了得,一路领先。火车司机本想加速,无奈路基不固,枕木多腐,不敢因争一时胜负而轻举妄动,结果“盖西北”先期到达终点。专列停稳后,刘海山已在溜马爽汗。蒋介石满认为可以战胜“盖西北”,殊不料还是张学良“盖”了“西北”。蒋认为这是不祥之兆,内心十分惊疑,推说精神疲倦,独自倒在卧榻,闭目养神。可是回程多是上坡路,火车吃力地吼叫,更吵得他心烦意乱,却又作声不得。
这些天来,张、杨轮流向蒋的剀切陈词没有任何效果,张、杨及红军同蒋介石三方的较量已势不可免。东北军官兵都知道少帅将有非常的举动,其征兆就是总部通讯营上校营长何世礼的突然失踪。
何营长,是大名鼎鼎的华裔英国爵士何东的哲嗣。何是广东人,受封于英国皇家,其夫人却是英国名门闺秀,所以身材魁梧的何世礼具有“混血儿”的特征。但是这位英籍人士怎么能掌握东北军的神经中枢呢?这事牵涉到少帅原配夫人于凤至女士。1932年于凤至女士曾因家庭细故,猝然偕同女公子去英伦作海外寓公,甚得少帅泛泛之交的何东爵士的殷勤照顾,他和少帅的友谊从此与日俱增。古人久有“托妻寄子”之谊,因此,何世礼在少帅的格外提拔下,顿时成了西安军方的风云人物,进出少帅公馆,不须通报,上将与上校之间,亲如家人。何在营长任内,不但不吃一名士兵“空额”牟利,反将逐月应得饷金全部用作改善全营官兵伙食的开支,所以深得官兵的爱戴。营长有进口的“雪佛兰”轿车代步,更是惊世骇俗。他的坐车行经闹市,不管何世礼是否在坐,属下官兵见车即立正敬礼,真是财帛能动人心。他和军法处同中校军法官吴骧友善,曾邀吴骧去通讯营向全营官兵作精神讲话,笔者也不止一次会见此人。奇怪的是西安事变前夕,何世礼突然失踪,不知去向。行前又和吴骧驱车旅游长安名胜,并在碑林买了大批古书法大家的拓帖,说是携往海外送赠亲朋。更怪的是,吴骧紧跟何世礼之后也匆匆请了长假,悄然南回。毫无疑问,何去是少帅的安排,吴去是何的示意。而接近少帅和何世礼的人,不无蛛丝马迹可寻,忖知少帅将有不平凡的行动,但谁也没有估计到少帅竟有捉蒋壮举。等到兵谏之后,环宇惊讶,西北风云,我们尚能看出动定,南京的情况就只能靠新闻提供信息了。
笔者和同事当时搬来一座高大的旧式7管收音机,收听海内外对西安事变后的评论,获知南京当局群龙无首,野心家各怀鬼胎,国际上日、美、英等国各为其切身利益正加强其外交活动。日外相公开反对宁、陕妥协,声称:如果中国背离“广田三原则”而改变反共、防共的故有立场,军方决不能保持沉默,将采取断然手段。而美、英驻华使节则联合行动,并和宋氏兄妹及孔祥熙等取得谅解,力主以和平方式解决争端。中国内政、外交在列强幕后操纵下,南京城内各显要无不蠢蠢欲动。亲日派首领何应钦,力主兴兵讨伐张、杨,还急电在罗马尼亚养伤的改组派头头汪精卫赶快回国,共图大事。汪的骨干分子陈公博、顾孟余、周佛海、曾仲鸣、褚民谊等会集南京,准备粉墨登场。以张群为首的“政学系”,在行政部门拥有一定实力,相约待时而起。国民党“西山会议派”的张继、邹鲁等也待价而洁,准备卷土重来。以陈立夫、陈果夫为首的“CC派”,只想独享党权,要和蒋企国民党中央一争高低。其他如各的地方实力派也都各派亲信,绕道来陕察看政坛形势。所有这些和蒋介石久有矛盾的要人,其中固有不少关怀国族兴亡的爱国宿将如李济深等,但更多的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新旧军阀,他们都各怀鬼胎,企图分得一杯羹。至于戴笠的力行社、张道藩的CC特务,日本金壁辉(川岛芳子)的间谍,以及托派人物张慕陶等,都有喽罗乘乱混入西安,并藏迹在姣院集中地的金谷里。中国已是危机四伏,面临盛衰安危关头,所以我们盼望无缘识荆但仰慕其盛名已久的周恩来先生,早日应张、杨两氏的敦请,飞临危城西安,真有如久早之望云霓!
12月14日,南京一连打出两张王牌:一是请出陕西元老于右任氏回乡说项,消息传来,几个“身在西安心在南京”的杨氏部将如冯钦哉、沈克、黄永安等都称心快意,待于氏到达潼关的电讯见报,西北军将领大半已深居简出了;另一张王牌是宋子文兄妹打出的,他们请出“九·一八”事变前,曾是少帅私人顾问,沈阳沦陷后又成为蒋介石的座上客,素有“中国通”雅号的澳大利亚人端纳出来做和事佬。端纳对中国政坛了如指掌,既和旧居停张学良的私交很深,又和蒋、宋家族关系密切。如果端纳斡旋有功,晚年生活自可高枕无忧。14日晨,他拟了一个电稿试发西安,表示愿求一见,少帅即电复表示欢迎。端纳见进身之阶已得,即日飞到西安。他同少帅述旧时,得悉蒋、张之间只为争论“抗日”、“剿共”意见相左,张无杀蒋之心,不禁大喜过望,要求见蒋一面,进行调处。
蒋被囚后,自度没有生望,所以张、杨来见,他都闭口不语,只是日夕哀叹。西安群众连日集会游行示威,群情激愤,并去绥署高呼:“公审蒋介石”、“枪决蒋介石”等口号,蒋听了更觉凶多吉少,因此预立遗嘱给宋美龄。原文云:“予决心以身殉国。予死后予之全部财产由汝继承,望汝视经国、纬国如已出。望上帝赐福于汝!”末书“中正绝笔,民国二十五年十二月十三日。”现在突然说端纳来见,真是始料不及。端纳先说明汉卿(少帅别字)决无加害之意,以安定蒋的情绪,接着简介南京方面两天来实况,使蒋大为吃惊,拆阅宋美龄亲笔手书后,又得知“各方言论弦外有音,倡言讨伐,戏中有戏”,才恍然觉悟,从此蒋的态度有了很大改变。端纳则日出入蒋、张之间,往来传递两者意见。15日下午,端纳飞返洛阳,立即用英语和宋美龄通话,说明蒋虽然涉险,并未死于乱军之中,也不曾负伤。这个电话起到了避谣、安定人心、警告别有用心者妄想夺取军政大权等作用。16日他再次飞陕,接着是宁、陕穿梭航行。何应钦见端纳调处得手,局势对己不利,为了先下手为强,要胁国民政府颁布讨逆令,并自请担任总司令,意在激怒张、杨,杀蒋泄愤。蒋死,取代蒋介石还有何难?他一面命令驻鄂、豫两省中央军向潼关进逼;一面出动空军将渭南一带的军火库全部摧毁(这回取得了宋氏兄妹的同意),用心非常险诈。西北政局有如治丝益紊,越来越复杂多变。少帅屈指计时,周恩来副主席日内必定莅临。为了防范意外,他要求蒋介石手令何应钦不得兴师动众,以免激变两军兵心,防止形势向不利方面发展。蒋介石不愧是袁世凯保定军校的学生,他仿效袁的故智,意在利用何应钦的实力来胁迫张、杨就范,只手令何应钦“暂缓兴师三天,以观后效”。同时冠冕堂皇地声称,这是国家内部大事,不可一再假手西人端纳,要张、杨释放蒋鼎文作为传令专使。得到同意后,16日下午,蒋鼎文便和端纳同机飞回了南京。
同日下午,少帅喜悉周恩来先生已抵达延安,谁料市面谣诼蜂起,传说守延安城的东北军以未奉少帅命令为借口,拒绝中共中央代表团穿城而过,目的在于阻止周公一行进入西安。其实少帅的私人波音小客机,已降落延安简便机场多时,守城张部也在机场四周严密警戒,以确保中共中央代表团全体成员的绝对安全。不久得知从中制造不愉快事件的延安县长高锦尚,以未奉省政府电令为借口,坚决不启城门(高因此被解职)。周副主席一行,已洞烛高锦尚的阴谋,便不顾连日鞍马步行之苦,冒着风雪酷寒绕城徒步于泥泞道上,经杜甫川而到城东机场。党派在少帅身边工作的刘鼎,代表张、杨先期到达机场迎迓。由于机小人多,当天只有周副主席、叶剑英将军和秦博古以及电讯、警卫随员共十四位来宾登机启航(其余在17日上午飞到西安)。周公在机上刚刚就坐,便请刘鼎谈西安各方言行动静,薄暮时候专机降落西安,即登入守候机场的轿车,飞驰城内金家巷一号少帅私邸。少帅迎接时发出了半年来罕见的笑声,并引导贵宾下榻私邸三幢楼房迤东的一个独立小院内。周公席不暇暖,马上拉了少帅直奔新城绥署,两小时后才与张、杨回到居址,五人又围炉夜话至鸡啼,始就寝安息。
周副主席一行三人,通过昨夜长谈了解了许多情况,已是成竹在胸。他建议派一支红军小部队换上一〇五师士兵服装及胸前符号、臂章,驰赴潼关,不让于氏西上,释去了西北军各将领有碍情面的重负。又建议迁蒋至借来的高桂滋军长公馆内,西北军担任外围警戒,公馆内部拱卫则由少帅卫队负责,消除了两军将领多日对此的争执,增加了蒋介石的安全系数。至于对少帅接待端纳,为打开和谈创造条件一事,周公极表赞赏。
16日晚,蒋见身边少帅的“盯视哨卫”窃窃私语,喜气洋溢,听知周恩来已到达西安,不由摇头叹气,珠泪暗弹,自思今番休矣!这一夜他辗转反侧哪里有心入睡?盯视哨卫见蒋如此惊恐失常,自然加倍注视。17日晨8时,卫队长请蒋易地迁居,蒋误以为执行枪决,神色大变,抵死不肯动桩,任凭卫队长和颜促驾,蒋只说“此地适意,勿用搬场麻烦”。几经反复申说,蒋见众人面无杀机,才勉强登车起程。据押送人员事后说,蒋在途中不停地左顾右盼,冷眼察看行人神色,觉得没有反常举动,不象召开公审大会的模样,他悬在胸腔的一颗惶恐之心,才慢慢安定。到了目的地,他见此间窗明几净,摆设十分整齐高雅,不免又端出一副“委座”架子。警卫人员见他半小时内面色幻变多次,不觉暗暗好笑。此事很快传遍东北军,都说蝼蚁尚且偷生,虽是堂堂“委座”,岂能免俗例外!
同日,西北剿总撤消改组为“抗日联军临时西北军事委员会”,收回了原发红、黄、兰、白四色园形铜质证章,改发官兵一律的布质红边长方形符号。接着陕西省政府改组,各级党部也派员接管并统一了宣传基调,大批政治犯陆续恢复了自由。所有党、政、军及民运部门,都有中共的骨干参加。一日之间,乱哄哄的古城西安,便出现了政治气氛安谧不惊,社会秩序井然的景象。中共代表团对少帅逼蒋结束内战进行抗日的主张表示初步同意,但是西安事变的发动,残局十分杂乱,善后工作只是刚刚开始,更大的困难已在幕后形成。周公以客卿周旋于各方之间,其前景艰难险阻与形势的变幻莫测,是不言可喻的。
资料来源:
《鹰潭文史资料》第二辑(1989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