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下狱那天,夫君将青梅接回了家,他说:七日后,他会娶惜棠做平妻
发布时间:2025-09-09 17:44 浏览量:8
我爹在金殿之侧为我择婿,选中了那一年的探花郎,谢观玄。
就这样,我嫁给了他。
那时节,我满心欢喜,却不知他心中早已烙下了别人的影子。
风云突变,我爹受人构陷,一朝沦为阶下囚,圣旨下来,是流放岭南。
就在我爹下狱的当天,谢观玄将他那位刚刚和离的青梅竹马,宋惜棠,接回了府中。
他踏进我的院子,带来满身寒气,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七日之后,惜棠会以平妻之礼进门。”
“这些年,我亏欠她太多。你就算心里有天大的委屈,也必须给我忍着。”
我爹才刚出事,他竟连一天的体面都不愿再维持。
我抬起眼,望向他。
那双曾让我沉沦的眼眸,此刻冷冽如三尺寒冰,寻不到半分往日的温情。
三年的夫妻情分,终究是镜花水月,没能在他心上融开寸许。
我狼狈地别开视线,藏起眼底的酸涩。
“……好。”
反正,我也要走了。
这谢府的女主人是谁,又与我何干。
我的顺从似乎让他有些意外,他薄唇翕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对我,他向来惜字如金。
他走后,我打开了妆匣,从层层叠叠的珠钗首饰下,摸出了一张泛黄的纸。
那是三年前,谢观玄亲笔写下的放妻书。
上面有他的画押,有他的指印。
只消送去官府,我与他便能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2
三年前的琼林宴,满园春色,衣香鬓影,我却只看见了那白衣胜雪的探花郎。
谢观玄,只一眼,便误了终身。
不出三日,谢家媒人便登了我裴府的门。
我原以为,这是上天垂怜,赐下的绝世良缘。
直到宋惜棠远嫁的消息传遍京城,我的梦,碎了。
那晚,谢观玄醉得一塌糊涂。
我为他备了醒酒汤,端进书房时,他正趴在案上,双眼通红地念着我的名字:“裴昭意。”
我心头一紧,以为他需要慰藉,连忙上前。
他却猛地抬手,抓起一方镇纸,狠狠朝我脚边砸来。
“砰”的一声,上好的陶瓷镇纸在我裙边碎裂,瓷片四溅。
我吓得心跳都停了半拍。
那个永远温润如玉的谢观玄,此刻却咬牙切齿,字字如刀:“裴昭意,都怪你!”
“若不是你偏偏看中了我,若不是你有一个官居吏部尚书的爹!”
“我何至于被迫娶你,何至于只能眼睁睁看着惜棠嫁给旁人!”
那语气里翻涌的恨意,几乎要将我吞噬。
原来,我所以为的举案齐眉,不过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憋得我泪水决堤。
谢观玄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抓起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写下了一封放妻书。
签名,按印。
然后,那张轻飘飘的纸,就像一片枯叶,被他甩到了我的脸上。
“我要休了你,”他猩红着眼说,“我要去把惜棠接回来。”
他醉得太厉害了。
连这样诛心的话,都说得如此轻易。
我强忍着心痛,声音都在发抖:“你醉了……等明日酒醒,我们再说。”
我俯身,捡起那张纸,仓皇逃出了书房。
门外夜风如刀,却怎么也吹不干我脸上的泪。
我独自在院中坐了一夜。
第二天,谢观玄酒醒,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文尔雅,对我以礼相待。
他没再提宋惜棠,也没再提和离。
我便将那张纸,压在了妆匣的最深处。
我天真地骗自己,他的心上人已经嫁了,我与他,还有来日方长。
3
宋惜棠的夫君是个薄情郎。
两个月前,谢观玄亲自动笔,致信松阳县令,帮她挣脱了那段不幸的姻缘。
他怜她孤苦,便将她接到了京城,妥善安置。
而今,更是要将她迎进门,与我平起平坐。
谢观玄领着宋惜棠来见我时,我正在清点我的嫁妆。
当年十里红妆,八十抬嫁妆入谢府,如今,我要将它们一一清点造册,换成银票,去疏通狱中的关节。
谢观玄一脚踏入门内,我便将册子合上,起身相迎。
他开门见山:“惜棠喜欢这个院子,你今日便搬出去。”
声音里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冷硬,且不容置喙。
这个院子,离他的书房最近。
院里有他亲手为我栽下的海棠花,有新婚时他为我搭的紫藤秋千。
宋惜棠就站在他身后,从他臂弯后探出半个身子,一双杏眼流转,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艳羡。
我抬眸,生平第一次,我拒绝了他:“不行。”
“府中院落颇多,不是没有她的住处,为何偏偏是这里?”
她轻轻拽了拽谢观玄的衣袖,眉宇间染上了一丝委屈。
谢观玄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因为惜棠喜欢。”
“更因为,这一院的海棠,本就是为她而种。”
原来如此。
我不过是占了她位置三年的鹊。
宋惜棠朝我弯了弯唇角,那笑容温柔得体,却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
我死死地盯着她。
谢观玄立刻将她护在身后,语气森然:“今天就搬。”
“听话些,别闹得大家脸上都难看。”
我垂下眼帘,许久,才低低应了一声:“好。”
我爹倒了。
我最大的倚仗,没了。
谢观玄,也终于不必再与我扮演相敬如宾的戏码。
4
日落之前,我搬进了偏僻的西厢小院。
随后,我将谢观玄这些年送我的首饰都包了起来,径直去了京城最大的珍宝阁。
这里的掌柜还认得我。
曾几何时,我也在这里一掷千金,眼都不眨。
掌柜将我迎入内堂,我将包袱解开,把东西一件件摆在绒布上。
第一件,是他上门提亲时送的金钗,样式简单,却是他当时全部的身家。
第二件,是他初任吏部主事,用头一份俸禄为我买的玉镯,温润通透。
第三件,是他那次酒后失态,第二天赔礼送我的步摇。我曾最爱戴着它跑向他,听珠串叮当作响,他会笑着将我拥入怀中,说我鲜活得与京中那些端庄的闺秀全然不同。
……
掌柜的眼神有些惊讶:“夫人,这些……可都是谢大人亲手为您挑的,当真要卖?”
我点头:“当真。”
她不再多问,仔细验看后,给了我一张银票。
我没有还价,接过银票便转身离去。
刚走到店门口,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含着笑意的声音:“这支簪子,可还喜欢?”
是谢观玄。
宋惜棠羞涩的声音传来:“喜欢。”
“那便买下。”他答得毫不犹豫。
他付钱时,一抬头,正对上我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落在了我空空如也的手腕上。
那只玉镯,我从前从不离身的。
谢观玄放下银两,大步上前,五指如铁钳般扣住了我的手腕,眼神锐利地逼视着我。
“裴昭意,你的镯子呢?”
我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谎言信口拈来:“今日未曾佩戴。”
他面露愠色,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疼得我眉头紧锁。
“观玄……”宋惜棠在旁,怯怯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如梦初醒,猛地松开了手。
然后,他像是变了个人,转头对她温和地笑:“无事,方才是我失礼了。”
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在周遭各色目光的注视下,独自走出了珍宝阁。
##5
离大婚只剩五日。
婆母将我叫了过去,吩咐我着手操办谢观玄与宋惜棠的婚事。
我还有更要紧的事,便寻了个由头婉拒。
她脸上的温和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刻薄与威压:“你嫁入谢家三年,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还不许我儿另寻出路吗?”
我垂首,不卑不亢:“母亲说的是。只是儿媳近日实在分身乏术。”
他要娶平妻,何曾问过我的意思?
如今倒要我来张罗,真是可笑。
我懒得与她争辩,用软钉子堵了回去。
回院子的路上,远远地,我又看见了谢观玄。
他一身月白常服,正陪着宋惜棠在后院的亭子里煮茶。
她头上戴着一支红玛瑙珍珠步摇,巧笑嫣然地为他斟茶。
茶雾氤氲,他们的目光在白雾中纠缠,缱绻温柔。
他总是说公务繁忙,整日待在书房。
原来,他不是没有闲情逸致,只是不愿为我浪费罢了。
我脚步微顿,随即逃也似的快步离开。
那一幕,像火一样灼烧着我的眼睛,让我的心绪乱成一团麻。
回到房中,我对着账本发呆。
少女时那惊鸿一瞥,竟成了困住我整整三年的牢笼。
直到侍女濯雪拿着嫁妆册子进来,才将我拉回现实:“夫人,都对好了。只是……除了之前为老爷打点变卖的那些,册子上还有几样东西,库房里寻不到了。”
我猛地抬头:“少了什么?”
“一支红玛瑙珍珠步摇,还有夫人您的那顶……点翠凤冠。”
红玛瑙珍珠步摇。
方才,我亲眼看见它戴在宋惜棠的头上。
#6
我怒不可遏,直接闯进了宋惜棠的院子。
她正坐在光可鉴人的铜镜前,试戴着那顶凤冠。
那是出嫁前,我娘亲手为我戴上的,她说,愿我的昭意,一生顺遂,如同凤鸟。
谢观玄和她的婚期定在六日后,仓促至极。
我原以为是他心急,早已备下了一切。
却没想到,他竟纵容她去我的库房,取我最珍视的嫁妆!
我一个箭步上前,毫不犹豫地伸手,直取她头顶那刺目的凤冠。
她惊呼一声,我却不管不顾,将那些固定凤冠的金钗玉簪一一拔下,狠狠掷在地上。
发丝被扯断,她疼得倒吸冷气,被迫仰着头看我。
“求你……先松手,我自己取下来……”她哀求道。
我夺过凤冠,冷冷地将她推开。
宋惜棠站立不稳,跌坐在地,鬓发散乱,几缕青丝飘落在尘埃里,狼狈不堪。
她泪眼婆娑地望着我:“姐姐,你若想要,说一声便是,何苦如此……”
我抱着我的凤冠,用脚尖点了点她的裙角:“我的东西,你一声不吭就拿来戴,现在倒问我何苦?”
她伏在地上,只是低声啜泣,哭得梨花带雨。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谢观玄大步流星地跨进来,一把将我推开,然后弯腰将宋惜棠小心翼翼地扶起,揽入怀中。
我踉跄着后退几步,手肘撞在梳妆台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怀中的凤冠脱手而出,“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凤冠顶端镶嵌的红宝石,瞬间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纹路。
他的目光,像两把淬了毒的利刃,死死地钉在我身上,充满了憎恶与陌生。
“裴昭意,你为何要如此为难她!”
满腔的委屈与愤怒堵在喉间,我哽咽着,只说出一句:“她动了我娘留给我的遗物。”
他的声音冷得掉渣:“不过一顶头冠,她喜欢,戴上几日,又有什么不可?”
“你宁愿亲手将它摔碎,也不肯借给惜棠戴一次吗?”
“裴昭意,你别忘了,你爹倒了,你如今已没了任何倚仗,不要再胡闹了!”
我僵在原地,明明是阳春三月,却觉得寒气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
他最清楚,哪句话最能刺痛我。
地上的凤冠裂了。
宋惜棠埋在他怀里,蹙着眉,显然是不喜欢这破损之物了。
他立刻低声安抚她:“别怕,我再为你寻一顶更好的,绝不会误了我们的婚期。”
我弯下腰,颤抖着手,捡起那顶破碎的凤冠。
转身,一步步向外走去。
心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连呼吸都带着钝痛。
再忍几日。
再忍几日,我就走了。
##7
我将大半嫁妆都换成了银票,妥善收好。
谢观玄冷落了我整整一日,才再次出现在我的小院。
他告诉我,我爹的案子定了,降为通判,三日后启程,发往岭南。我娘会随行。
而我,作为出嫁女,圣恩浩荡,准许我留在京中,继续当他的谢夫人。
他斜倚在门框上,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清隽的脸庞隐在阴影里。
“裴昭意,你该庆幸嫁给了我。否则,如今你也要跟着去那瘴疠之地了。”
我心中冷笑,没有应声。
若不是当初那一念之差,以我裴家的门第,便是皇孙贵胄,也嫁得。何至于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见我沉默,他又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重重地拍在我的梳妆台上。
是一只玉镯,我卖掉的那一只。
“你骗我。”
“你把它卖了。”
“骗”这个字,他咬得极重,像是在控诉一种无法饶恕的背叛。
我淡淡道:“不想要了,便卖了。这很难懂吗?”
他眉梢怒意翻涌:“管家说,你最近变卖了许多嫁妆。”
他死死地盯着我,目光几乎要在我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你如今深居简出,不戴首饰,也无应酬。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我迎上他的视线,坦然作答:
“我爹被贬,岭南路远,山高水恶,处处都需要银钱打点。”
这话半真半假,谢观玄听了,却信了七分。
他沉默片刻,又将我前几日卖掉的那些金钗、步摇,一件件地丢了出来,珠翠在桌上碰撞出刺耳的声响。
他眼底寒意森然。
“你把我送你的东西,全都卖了。”
“裴昭意,你是在同我置气吗?”
我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将那支步摇的珠串理顺,放回妆匣。
带去岭南再卖吧。
他的手,总伸不到那么长。
“咔哒”一声,我落了锁。
“没有。”我轻声说。
我不是在置气。
我只是,不再需要他给的任何东西了。
谢观玄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嘲弄:“你该清楚,我的妻,本该是惜棠。你没有资格同她争风吃醋。”
我木然地应道:“我知道。”
这句话,我听了三年,耳朵都要起茧了。
他见我不再反驳,似乎也失了兴致,拂袖而去。
我独自坐在镜前,拆下繁复的发髻,学着自己梳理长发。
去了岭南,便再没有侍女伺候了。
##8
距离谢观玄和宋惜棠的大婚,只剩最后两日。
府里处处张灯结彩,连我这偏僻的院落,檐下也挂上了刺眼的大红灯笼。
风一吹,灯笼轻轻摇晃,上面是谢观玄亲笔所书的婚联:
【鸳鸯交颈期千岁,琴瑟和谐愿百年。】
我与他成婚时,何曾有过这般景象。
我正望着窗外失神,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长廊尽头。
是宋惜棠。
她今日心情极好,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穿着一身尚未完工的嫁衣,裙摆曳地,如一团流动的火焰,朝我走来。
她在我的门前停下,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裴姐姐,你说,大婚那天,我梳个什么发髻才好看呢?”
我冷冷地看着她身上那件大红嫁衣,那颜色,比我当年穿的还要艳上三分。
“你又不是第一次嫁人,这种小事,也需来问我?”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褪尽。
就在这时,谢观玄不知从何处转了出来,他一把将宋惜棠护在身后,目光如剑地射向我。
“裴昭意,同为女子,你何必用过去的事来刺痛她?”
“是惜棠心善,想与你缓和关系,才主动来请教你的。”
他的眼里,只有她的委屈,从来看不见我的伤口。
我站在门内,倚着门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从前出嫁时怎么梳的,如今还怎么梳就是了。”
“话我带到了,你们可以走了。”
宋惜棠眼圈一红,脆弱地跌进谢观玄的怀里。
谢观玄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终于动了真怒,开始威胁我。
“裴昭意,你善妒、无出,早已犯了七出之条!”
“若不是看在婚期将近,我今日便可给你一纸休书,将你逐出谢家!”
我看着他那张因愤怒而略显扭曲的脸,心中一片悲凉。
忽然间,我竟笑出了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休书?
不必了,谢观玄。
放妻书,我早就有了。
他带着宋惜棠转身离去,她依偎在他怀中,朝他展颜一笑。
廊下的红灯笼,将他们的侧影映照得一片喜庆。
真是郎情妾意,天生一对。
我深吸一口气,待那对璧人走远,才对身后的濯雪吩咐道:“备车。明日一早,我们去一趟礼部衙署。”
回到屋内,我从妆匣最深处,取出了那张早已泛黄的放妻书。
提笔,蘸墨,在末尾签下我的名字——裴昭意。
然后,我咬破指尖,将鲜红的指印,重重地按在了我的名字之上。
一滴朱红,如泣血的泪,却也烙下了终结的印记。
9
和离手续办得很顺利。
有夫妻二人的签字与手印。
如今裴家衰落,谢观玄要与我划清界限,似乎是理所应当的。
礼部的人没有多问。
我又将户籍落回了裴家。
处理好一切回府时,已经是接近正午。
明日便是婚宴。
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碌。
无人顾及我。
我回了屋子里,清点好要带走的东西。
有两个红木箱子的东西。
先托人送出府。
银票很薄,可以随身带着。
我与爹娘通了信。
明日一早,便可启程。
屋子里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一点我生活过的痕迹。
入夜的时候,谢观玄身边的侍女为我送来一套华服。
她低首道:“这是大人让奴婢给夫人送来的。这是大人两个月前亲自挑的布匹。明日观礼便能穿。”
料子是上好的绸缎,在泛红的烛光下流光溢彩。
屋内的侍女接了过来。
她却仍未走。
站在阶下。
“大人让奴婢给夫人带一句话。他昨日说的是气话,请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他说出的话如覆水难收。
刺痛宛在。
我默了默,只是颔首。
表示已听见。
她谨慎地抬眼,小声问:“夫人没什么想与大人说的吗?”
夜风很凉。
吹得我眼睛有些干涩。
我缓缓道:“没有了。”
“你早些回去交差吧。”
她很快便退下了。
这夜,我睡不安稳。
门前有家丁与侍女来来去去。
明灯彻夜不熄。
谢观玄要成婚。
下人能得大笔的赏钱。
人人都很高兴,日夜忙碌也不觉疲倦。
10
我起得很早。
天才刚亮,我便换上不显眼的素衣,戴着幕篱出门。
管家还认得出我,随口问了一句:“裴夫人出门做什么?再过一个时辰,婚宴便要开始了。”
宋惜棠也要做夫人了。
为了区分,他连着姓唤我。
我只是笑笑:“去城门,送我爹娘。不必告诉家主。”
他俯首说:“是。”
我坐上马车,往城门去。
车辚辚向前。
观礼的人朝谢府的方向去,与我方向相反。
我放下帘子,怔怔地盯着自己的足尖。
三年前。
我与谢观玄成了亲,有过一段相敬如宾的日子。
那时天真。
我以为宋惜棠成了亲,他又娶了我,这日子只能如此过下去。
我以为只要对他好便能打动他。
直到一年前,他又收到了宋惜棠的信。
他与我成婚后,在官场上平步青云,几乎是一年便能擢升一个品级。
我爱他,我爹扶植他。
他日子顺遂,前途似锦,比登科时还要意气风发。
但宋惜棠婚后过得并不好。
她的丈夫宠妾灭妻,她的日子很难过。年仅十九岁的人,心力交瘁,日渐消瘦。她难以自抑地向竹马诉苦。
那封信上的墨都快要被她的泪染花了。
她本该嫁给谢观玄的。
他们本该是少年夫妻的。
谢观玄对她有愧,对我有恨。
从那时起,便暗中接济她,也疏远了我。
我想。
我还是醒得太迟了。
11
一个时辰后,我坐上了去岭南的马车。
爹娘知道我已与谢观玄和离。
他们只是叹气。
叹当初没有看准人,让我白白受了这些苦。
我抿着唇,不敢说话。
是我糊涂。
一错再错。
去岭南的路很长。
但好在我身上有钱,走水路时可以租大一些的船,也可以上下打点,去驿站牵几匹快马。
抵达岭南的官邸时,已是大半个月之后。
我本以为我会不习惯的。
但只是最初因水土不服病了几天,往后便适应了。
阿娘在院子里栽了瓜果,种了菜。
这里气候湿热,什么都长得很快。
爹的俸禄变得很少。
我将带来的钱存好,以备不时之需。
然后跟着阿娘学织布、裁衣。
这里没有柔软的绸缎,也没有闪闪发光的首饰。
但我过得很自在,很快活。
能吃上京城没有的瓜果,能看见京城没有的风光。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我渐渐地忘记了从前的日子。
忘记了从前和谢观玄在一起时的感受。
与谢观玄相敬如宾,难得恩爱的日子。
被谢观玄冷落,守着孤灯的长夜……
像流水一样淌了过去。
事如一梦了无痕。
从阿爹同僚之子的婚宴中归来后,阿娘拉着我的手,蹙眉问我:“我瞧见你刚刚在出神,可是又想起了那个人?”
我一愣,耿直道:“我在想席上的白切鸡是怎么做的,与娘先前做的不一样。”
她噗嗤一笑。
“明日让你爹去问问。”
我抱住阿娘的手臂,黏糊糊地撒娇。
言笑晏晏。
12
婚宴开始前。
谢观玄在裴昭意的门前驻足了片刻。
他想说,和离是他无心说出口的。
他并没有那个意思。
他只是想告诉她,她如今只有他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他习惯了对裴昭意说重话。
谢观玄其实有些后悔了。
后悔对她恶言相向,后悔总是刺痛她。
屋里没有动静。
他问管家:
“夫人呢?”
管家误以为他在问宋惜棠,便回道:“夫人正在梳妆。”
他说:“好。”
昨日,谢观玄为裴昭意送去了一套新衣。
那是他两个月前便选好布料找人做的。
他见着了好的东西,总想给裴昭意送去。
湖蓝色衬她。
他想象那身衣衫穿在她身上的样子。
不觉勾了勾唇角。
可是直到婚宴开始,他都没见着裴昭意。
他眼皮跳了跳,又问管家:“夫人呢?”
管家惶恐地低下头:“是裴夫人吗?裴夫人今早便去城门口送裴大人了。”
吉时已到。
谢观玄没顾得上身后的宋惜棠。
他奔去了别院,推门而入。
屋子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像是裴昭意从未住过。
只有那套湖蓝色的新衣被留在屋里。
没有动过的痕迹。
谢观玄的心一空。
随之而来的是落在心脏上的一阵刺痛。
他好像要失去裴昭意了。
13
谢观玄去马厩中牵了一匹快马,在宾客讶异的目光中冲出门。
宋惜棠在他身后,提着嫁衣的裙摆追他,跌跌撞撞,泪眼婆娑:“观玄,不要再丢下我……”
耳边的风声很大。
他没听见。
她被门槛绊倒,不甘地被侍女扶了回去。
谢观玄身着喜服,扬鞭策马,不要命似的追。
风将他的眼睛吹出了红血丝。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辆简陋的马车驶出城门。
他想跟着出城。
却被拦住。
谢观玄是京官。
无诏不得出。
他眼睁睁地看着马车越行越远,消失在了视野里。
谢观玄浑身脱了力,从马背上跌落下去。
岭南与京城千里之遥。
往后,很可能是此生不复相见。
他双手掩面。
泪从指缝中溢了出来。
呜咽声极痛苦。
所有人都一惊。
门丞匆匆将他扶起:“谢大人,发生何事了?”
他说不出话。
背后,谢府的上空。
提前一日准备好的烟花在碧空里绽开。
这本该是他大喜的日子。
但裴昭意走了。
他什么也不想了。
原来宋惜棠只是年少不得的执念。
他总以为他是迫于权势才娶了裴昭意。
总以为他该恨她,该疏远她,该去补偿宋惜棠。
朝夕相处。
他不敢说,自己不曾动过心。
时至今日,谢观玄才看清。
失去了裴昭意。
才是剜心之痛。
14
我以为我会在岭南待很久。
但两年后,我爹就被叔父给捞了回去。
叔父写信来劝他。
他的冤屈还未洗清,只是从前有些政绩,在岭南又有勤政爱民的名声,陛下才会召他回京。往后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要再多嘴了。
捞我爹的不止有叔父,还有谢观玄。
提到谢观玄时,我爹神色很淡,眉眼未动。
我爹于他,不只是曾经的岳父,还是恩师。
他为我爹的事情上心。
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
开春的时候,我随爹娘回到了京城。
原先的官邸住不了了。
爹带着我们住进了城郊的旧宅子里。
谢观玄来找我时,城郊下了第一场春雨。
他撑着油纸伞,在门前驻足。
雨丝又细又密,横在我们之间。
像隔了一层雾。
我想起初见时那一眼。他站在人群中,长身鹤立。若披烟雾,如对珠玉。
不过他如今年岁渐长,也消瘦了,气质沉淀下来,像古井一样没有波澜。
我见到他,心也不会跳得像从前那么快了。
我站在檐下,将双手拢进袖子里,低眉问他:“谢大人来做什么?”
他的声音干涩:“昭意。”
“我并不想与你和离。”
“那只是气话。我气你卖了我送你的东西。”
我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
“谢观玄。”
“这样的气话,你说过两次了。”
第一次,我自欺欺人,将放妻书藏了起来。
第二次,我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谢观玄。
他的眉眼中掠过一丝惊诧与茫然。
他好像并不记得。
毕竟,他那时醉了酒。
而那件事,也已过去五年。
我平静地给他复述:“五年前你醉了酒。你说都怪我,让你看着宋惜棠另嫁他人。放妻书也是那时候写给我的。两年前,我凭着这张纸,和你和离了。”
“如今我们已经毫无瓜葛。若是你要找我爹议事,我可以为你传个话。”
他的脸色一刹间变得极为苍白。
唇动了动,勉强吐出几个字,声音很轻:“我是来找你的,昭意。”
“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后退几步,关上了门。
将一切都隔绝在外面。
家丁说。
谢观玄并没有走。
他枯站了一夜。
直到宋惜棠去寻他。
15
我回京的第三日,恰巧赶上花朝节。
我出了门,与我爹同僚的女眷们一同踏青赏花。
宋惜棠也在。
她看着并不高兴。戴着寻常的首饰,独自一人坐在边上。
无人与她说话。
谢观玄当初大张旗鼓地将她接回来,让很多人都知道了。
她与有妇之夫纠缠。
她的过去并不是秘密。
大多数人都不喜欢她,对她冷嘲热讽,说她逼走了我。
像这种热闹的场合,她也只能坐在角落里,受尽冷落。
我没管她,低头,兀自剪着手中的五色彩纸。
叶夫人在我耳边絮絮地说着话。
“她从一个小县主簿的妻子成了吏部郎中的夫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想了想。
“她要的可能不是这个吧。”
我抬手,给叶夫人递去一把小巧的银剪子。
她坐下来,和我一起剪五色彩纸。
然后将彩纸粘到花枝上,以此来祭祀花神,祈求百花盛开。
叶夫人坐不住。
她只剪了一会儿,便去扑蝶了。
宋惜棠走到了我身边。
声音很轻,怨气很重。
“裴昭意,都怨你。”
我有点茫然:“啊?又怪我?”
虽然我还年轻,脊椎很好,但也背不动这么多锅。
她说:“若不是你要嫁给谢观玄,我在五年前便能和他成婚。我就不用受那些苦。他的心里也不会有别人。”
“我们也不会走到......相看生厌的地步。”
我揉了揉额角。
头有点痛了。
“那你为什么不怪他呢?”
她一愣。
我说:“他这个人,就算不娶我也会娶别人的。他做正五品吏部郎中时,只有二十二岁。那是多少人汲汲营营半生都达不到的位置。与他同年及第的状元,现在还低他一头。”
“他要是想娶你,谁都不能拦他,只是他放不下这一切。”
“你该庆幸,他娶的是我。我是好捏的软柿子。”
“如果是别人,早在你给谢观玄写第一封信时,就把你和他一块儿处理了。”
其实,在谢观玄助她和离的时候,我还为她高兴。
高兴她脱离火海。
后来我便讨厌她了。
她跟我之前一样,拎不清。
我慢吞吞地说完。
丢下剪子,准备离开。
她红了眼睛。
孤零零地站在花丛之外,泪止不住地流。
16
我玩得很尽兴。
日暮归家时,阿娘跟我说,有几家托了媒人来,想要结亲。
我说:“我不想再嫁。”
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成婚没什么好的,只会多出许多事情。
要操持后宅,要辅佐丈夫,还要忧心子嗣的事情。
若是没看准人,还要吃许多苦。
一个人,更加清闲自在。
阿娘尊重我的意见,将媒人一一婉拒了。
我在家中,帮着阿娘操持家务,偶尔与人结伴出游。
日子过得很快活。
谢观玄经常给我送东西。
有时是珍奇的小物件。
有时是很长的陈情书信。
我将这些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在一个寻常的夜里。
宋惜棠来找我了。
她消瘦了,也憔悴了。
外面风凉,我还是让她先进了屋。
她哭着与我道歉。
“我曾经错得离谱。当初是我对不起你。”
我平静地看着她,给她递了一方手帕擦眼泪。
她说。
谢观玄只是养着她,经常不见她。
她在府里,无人与她说话,每日都很压抑。
当年,是谢观玄没有遵守承诺娶她。
如今,也是谢观玄冷落她。
她呜咽道:“我恨他。”
我托着下巴听,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们的爱恨纠葛。
别来恨我就对了。
宋惜棠好像很久没有对人倾诉了。
自顾自地和我说了很久。
听得我昏昏欲睡。
最后,她问我:“可以原谅我吗?”
“当初是我与你争风吃醋,抢了你的东西,让你伤心。”
“我知道自己错了......”
我想了想,说:“也行。”
“等你补好了我那顶凤冠,我就原谅你。”
17
半年后。
宋惜棠将我的凤冠送了回来。
当初摔裂了的红宝石被替换成了一颗成色更好的。
细碎的米珠是她一颗颗亲手粘上去的。
那些划痕都已消失不见。
挺好的。
至少修凤冠的半年里,她不无聊了,不会天天想着谢观玄爱不爱的。
这段日子里,也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我爹洗清冤屈,官复原职。
第二件,是谢观玄因为政治斗争获了罪,贬谪岭南。
我并不意外。
他从步入官场起便节节高升,太顺遂了。
他难免还会有些天真,缺几分谨慎,容易栽跟头。
启程之前,他又来找我了。
像刚开始那样。
我站在尚书官邸高高的台阶上看他。
他站在阶下,姿态拘谨。
他看我时只能仰首:“我将要去岭南了,也许会在那里待很多年......这算不算赎罪。”
声音沙哑。
我不爱听。
我说:“不算。”
“你自己不慎,才落到这个地步,与我无关。”
我转身离开。
宋惜棠也要随谢观玄去岭南。
她在京中没有朋友。
只有我去送她一程。
她坐在简陋的马车上,掀开帘子看我,眼里的光芒黯淡。
我知道她在忧心什么。
岭南一直被传成瘴雨蛮烟的地方。
这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我说:“你不用担心,岭南很好。”
“只是路有些远。不过你可以多花谢观玄的钱,换一辆大点的马车,让自己舒坦一些。”
“岭南的瓜果很多,很好吃,多是京城没有的。”
她弯了弯唇角,笑了。
温柔又明艳。
像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她的眼角又落下一颗泪。
“多谢,昭意。”
18
我在京中,读书、学习。
读了很多圣贤书,也学了针灸、木板年画。
我爹也没有一直地待在尚书的位置上。
他后来自求外任。
带着我去过临安府、江陵府。
天下的繁华看尽。
我再也不会耽于那些小事了。
谢观玄在岭南也有些建树。
但朝中无人帮他说话。
他后来被调任去很多地方,却始终没能回京。
他离京前来见我的那次,已是我们最后的一面。
几年后,我收到了宋惜棠的信。
她与谢观玄成亲十年,终于下定决心和离。
她与我不一样。
她没有倚仗,只能靠谢观玄。
三年前她随谢观玄调任成都府。
她向来聪明,很快就学会了织蜀锦。有了谋生的手艺,能够离开谢观玄,自力更生。
我想。
这很好了。
人生还剩好多年。
我们都能再为自己活一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