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少将雷英夫回忆谈判桌前的宋时轮将军

谈判桌前的宋时轮将军

雷英夫

宋时轮同志是我的老领导、好领导，我非常喜爱他、尊敬他、怀念他。

宋时轮同志一生经历丰富多彩。在战争时期，他既率领过千军万马，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又参加过军事调处工作，在谈判桌前的斗争中出色地完成过十分艰巨的政治使命。在和平建设时期，他主持过高等军事院校的工作，领导过军事科学研究，并曾协助中央军委，指导全军的教育训练。在长时间里，他既担任司令员，又兼任政治委员，是我军一位难得的文武兼备、军政全才的高级将领。我第一次见到并直接在他领导下工作，是1946年在北平军事调处执行部。那时他是我方执行处处长，我是该处执行科科长。我们在一起参加谈判斗争虽然只有4个多月时间，但他给我留下的印象却是十分深刻的。

1946年1月10日，由于国内外主和舆论的强大压力和解放区自卫战争的伟大胜利，国民党被迫同我党在重庆牛角蛇怡园签订了《关于停止国内军事冲突办法的协议》。为了监督《协议》的贯彻执行，成立了“军事三人小组”和军事调处执行部。“军事三人小组”我方的代表是周恩来，国民党方面的代表是张治中，美国方面的代表是马歇尔。军事调处执行部三方的委员是叶剑英、郑介民、饶伯森。委员之下，三方还对口地成立了各自的业务处(包括执行处、交通处、整军处、秘书处、行政处等)，并先后派出了36个军事调处小组。在这些组织中，国共双方是当事人，美国是调解人。三方人员在一起的时候，美国人总是坐在中间，以表示其中立、调停的地位。从表面上看，三方都是平等的，都有否决权，实行三方协商一致的原则。但是，由于美国执行的是扶蒋反共政策，国民党执行的是亲美灭共政策，办起事情来实际上是“三方两面”的斗争。美蒋方面常常狼狈为奸，总是想尽各种方法，削弱我们，诬蔑我们，以推行其假和平真内战的阴谋。美国当时又是世界上的头号军事经济大国，拥有原子弹，有4万多军队驻扎在中国。在美国援助下，蒋介石国民党也拥有400多万军队，又有一个合法的政府。在力量对比上，美蒋处于优势。因此，斗争是十分复杂艰巨的。在这种情况下，敢不敢和美蒋进行针锋相对地斗争，能不能很好保卫人民的利益、维护中华民族的尊严，是一个十分严峻的考验，一项异常艰巨的任务。

以宋时轮同志为首的执行处，积极贯彻执行党中央的方针、政策，在叶剑英同志的领导下，在自己的岗位上，勇敢地承担起了上级赋予的任务，与敌人进行了英勇机智地斗争，并取得了可喜的成绩。斗争中，宋时轮同志立场坚定，策略灵活，足智多谋，更是深得叶剑英和同志们的称赞与爱戴。下面追记几件我亲身经历的事情，以表达对老首长的怀念和崇敬。

是谁真正对停战调处持积极态度

按照“军事三人小组”协定，三方参加军事调处执行部工作的人员，美方为}20人，国共双方各为一170人，必须在10日内到齐。

当时，美国方面因有在华美军机构的人员可以利用，又有充足的现代化通讯和运输工具，人员调动很快就能到位。国民党方面也有比较充足的交通和通讯工具，又有军统局、军令部的特工人员可以调遣，人员调动与我方比较也相对快些。我方则因为根据地和部队比较分散，通讯、运输工具缺乏，加上诚心希望和平，对执行停战协定十分认真，抽调干部十分严格，挑了又挑，选了又选，调人速度较慢，直到宋时轮到达时，选定的代表仍未能全部到齐。美蒋立即利用这一情况，对我大肆进行诬蔑攻击，说我方对停战调处不积极，故意拖延时间，并以此大造舆论。

针对这一情况，我方决定立即予以反击。根据叶剑英委员的指示，宋时轮召集执行处的同志认真地进行了研究，决定抓住时机，揭穿敌人的阴谋。在一次三方执行处会议上，宋时轮同志抓住美方又对我进行诬蔑的机会，立即给予反击。他首先详细分析了我方调人慢一点的客观原因，接着着重指出，为了完成好监督停战协定执行的任务，我方选调来军调部工作的人员都是各地区、各部队的领导干部，如委员叶剑英是我军的副总参谋长，顾问饶漱石是我华东军区的政委，参谋长罗瑞卿是晋察冀军区副政委，临汾小组中共代表陈赓是八路军和北伐军的名将……这充分说明，我方是诚心诚意希望和平，对停战调处工作持认真负责态度的。而国民党方面的人员绝大多数都是军统局和军令部二厅的特务，如委员郑介民就是军统局的副局长和军令部二厅厅长，曾先后编写过《军事情报学》、《谍报勤务教范草案》等书籍，是搞特务活动的老手。顾问郭子明是军统局中共研究科科长。其他代表邹陆夫、黄长新、黄维勤、胡屏翰、肖凤岐、董承烈、潘志民、黄界新、涂叙五、温一和等也均来自军统。选调这样一些人来军调部工作，目的何在?说明什么?难道还不是十分清楚的吗?美国方面不仅不指出这一问题、制止这种做法，反而利用选调人员的到位时间这一点来指责我们，是很不公正、别有用心的。

这一反击非常灵验，说得美蒋方面面红耳赤、哑口无言，甚至连马歇尔也不得不承认，蒋介石派以郑介民为首的大批特务到军调部充当代表，给中共方面提供了一个进行反击的有力口实，是非常愚蠢的。从此以后，美蒋方面便再也不提这个问题了。

为何要求改变三方协商一致的原则

军调部工作全面展开以后，每次谈判都是吵吵嚷嚷，争论得不可开交。美国代表发现，在谈判桌前，国民党代表根本不是共产党代表的对手。如要公开庇护国民党，又不符合自己的中立身份，怕遭到中共代表的指责。如果暗中出谋划策，国民党代表在谈判时又说不出个道道来，依然无济于事。于是就一再提出，要把停战协定上三方协商一致的原则改为少数服从多数，并要求美国主席有仲裁和决定权。

这显然是一个大阴谋，是根本违反停战协定有关规定的。因此，必须予以彻底揭穿。宋时轮遵照上级的指示，立即组织全处同志开会研究具体对策，制定了斗争的方针和措施。方针是:积极贯彻执行停战协议各项规定，在原则问题上针锋相对，决不让步。措施主要有三条:一是指出美方的要求是完全违反《建立军事调处执行部的协议》的有关规定的。这一《协议》中明确规定:“军事调处执行部设委员三人，各有表决及互商权，其中一人代表中国国民党政府，一人代表中国共产党，一人代表美国，美国代表被邀请充任主席。”“三委员各有表决权，一切事宜，均需经三人一致通过。”因此，绝不能以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来取代三方协商一致的原则，充任会议主席的美方代表也绝不应有仲裁和决定权。

二是指出美方的态度是不公正的，不符合中立调解者的身份。美方公开说，要把军事调停的重点放在停止冲突与恢复交通上，而实际上对一切阻碍停止冲突、恢复交通的重要问题，如解散伪军、拆除碉堡、停止军队调动及备战行动等等，又采取搪塞手段，不认真监督国民党方面严格贯彻执行。更为严重的是，在停战协定生效以后，美蒋还联手违反“所有中国境内军事调动一律停止”的协定，进行大规模的军事调动，并对我不断发动攻击。据不完全统计，在停战期间，美国曾为蒋军提供交通运输工具，调动正规军43个军共100余个师，总兵力达120余万人，兵力调往地区遍布华东、中原、华北、西北、东北等12个省份;国民党军曾向解放区发动进攻达4300余次，占领城市40座和村镇2500余个，前后使用兵力达270余万人次。由此可见，谈判乃是蒋介石用于掩盖军事进攻的权宜手段，美国对蒋介石的援助加剧了中国内战的进程。美方言行相悖，与其中立、调解者的身份是极不相称的。在这种情况下，硬要实行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给美方代表以仲裁和决定权，其目的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要我们在任何事情上，都按照美蒋方面的意见行动;其后果也将是不言而喻的，那就是必然导致停战协定遭到破坏，战火再度复燃。

三是对美国代表进行分析，区别对待。美国政府虽然执行扶蒋反共政策，但它派到军调部来的人并不是铁板一块的。因此，应作分析，具体区分出谁是比较好的、谁是中间状态的、谁是最坏的;尔后再分别对待，采取打与拉的两手策略。对好的和中间的主要是拉:有时我们主动找他们个别谈话，晓以大义;有时也宴请他们一下，鼓励他们以中美两国人民的友谊为重，真正站在中立的立场上说话、办事，多做一些有利于停战调处的事情。对最反动的则坚决打击，有的是打后又拉。要把原则的坚定性和策略的灵活性结合起来，以达到分化其队伍的目的。

采取上述方针和办法以后，我们在斗争中越来越主动、有利，使美蒋的阴谋始终很难得逞。

伟大的中国人民是不可侮的

有一次，三方执行处开会。当勤务人员送上咖啡，宋时轮同志在放糖时，美国代表伊利上校突然用极不礼貌的态度嘲弄说:“将军，你放那么多的糖块，不怕把你的牙齿咯掉了?’’说时，美蒋方面的与会人员都哄堂大笑。我们见状非常气愤，觉得对美方这样的侮辱、嘲弄，必须狠狠给予反击，以维护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的尊严。

就在这时，只见宋时轮同志拍案而起，把盛满咖啡的杯子猛推到伊利面前，指着伊利的鼻子大声说:“上校，你的态度是对中国人民的侮辱。咖啡我愿喝就喝，糖愿放就放。喝多少咖啡，放多少糖，有我的自由和权利，你有什么权力嘲弄我。你要知道，这些咖啡和糖不是你们美国人恩施的，而是用庚子赔款的钱，也就是用中国人民的血汗买来的(当时协议军调部的费用由庚子赔款中支付)。现在我不愿喝，就请你喝好了。但我要提醒你，中国人是有骨气的，你们现在还想用八国联军侵略中国时的态度来对待我们，那是绝对不行的。……”宋时轮同志这一义正词严的反击，顿时使美蒋人员大吃一惊，惶惶然不知所措。伊利更是震惊不已，狼狈不堪，马上装出笑脸赔礼道:“将军，我是说笑话的，绝无恶意。请你原谅，原谅！”宋时轮同志这一大义凛然地反击，反得有力，击得痛快，充分表现了中国人民的英雄气概，立即成了军调部轰动一时的美谈。听到这个消息后，我方人员个个兴高采烈，扬眉吐气。美方人员反映:“中共代表不好惹，厉害，厉害。”国民党代表私下说:“中共代表胆子真大，敢当面训斥美国人。美国人就是软的欺，硬的怕。他们只敢欺压国民党。共产党一发脾气、一揭底，他们就马上赔礼道歉。”

宋时轮同志不愧是中国共产党、中国人民和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好代表。他在谈判桌前表现出的高超斗争艺术，永远值得我们好好学习。他在谈判斗争中为捍卫中华民族尊严、维护中国人民利益作出的重大贡献，将永远受到人民的感激和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