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给府中所有女眷都带了时兴的蜀锦,独独没有我的
发布时间:2025-10-07 18:59 浏览量:3
他回来了。
整个定国公府像是被投入一颗石子的春日池塘,从最深处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我夫君, Gu Yanqing,当今圣上亲封的定国公,领兵在外平乱三月,今日凯旋。
我坐在正院的紫檀木大椅上,手里捧着一盏温吞的茶,听着外面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和压抑不住的欢喜私语。
丫鬟青竹快步从外面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夫人,国公爷进府了!前院已经摆开了接风宴,老夫人让您准备一下,即刻过去。”
我“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温润的釉面。
那上面描着一枝清冷的梅,风骨嶙峋,正是我当年的嫁妆。
青竹看我神色淡淡,有些急了。
“夫人,您怎么一点都不高兴?国公爷这次回来,可是带了好多东西,听说光是给府里女眷的蜀锦,就装了满满两大车呢!”
蜀锦。
金陵城里最时兴的料子,一匹千金,价比黄金。
我的心,极轻地跳了一下。
他……还记得我喜欢这些精巧华美的东西吗?
我们成婚三年,相敬如冰。
他是将门虎子,我是文臣之女。我们的结合,是两大家族的联盟,是圣上平衡朝堂势力的棋子。
无关情爱。
可三年的夫妻,纵然是冰,也该捂出一点点水汽了吧。
我站起身,任由青竹为我整理云鬓和衣裙。
铜镜里映出的女人,眉目如画,沉静如水,一身月白色家常长裙,素净得像一幅水墨画。
“夫人,要不要换上您上月新做的那件秋香色遍地金的褙子?国公爷见了,定会眼前一亮。”青竹建议道。
我摇了摇头。
“不必了,就这样吧。”
若是他有心,我穿什么,他都会看在眼里。
若是他无心,我即便扮成天仙,于他也不过是空气。
前院的喧嚣隔着几重庭院,依旧清晰可闻。
我到的时候,家宴已经开始了。
高居主位的老夫人满面红光,我那位夫君 Gu Yanqing 就坐在她身侧。
他瘦了些,也黑了些,眉眼间的线条愈发冷硬,像一把出了鞘的利剑,周身都萦绕着边关沙场的凛冽之气。
他正侧头听着老夫人说话,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是我从未见过的温和。
我敛衽一礼,声音平稳无波。
“母亲,夫君。”
老夫人笑着朝我招手:“快来,就等你了。瞧瞧你,怎么穿得这样素净,倒像是我们国公府亏待了你。”
这话听似亲昵,实则带着一丝敲打。
我垂下眼帘,温顺地答:“是儿媳的不是。”
Gu Yanqing 的目光在我身上掠过,快得像一阵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甚至没有站起来。
我的心,又凉了一分。
宴席上,觥筹交错,笑语晏晏。
柳姨娘和云姨娘一左一右地坐在 Gu Yanqing 下首,一个娇媚,一个清纯,正是他喜欢的两种模样。
她们叽叽喳喳地向他讲述着府里的趣事,他偶尔会应上一声,虽然依旧简短,但至少,他在听。
而我这个正妻,与他之间隔着三尺的距离,也隔着千山万水。
酒过三巡,戏肉来了。
老夫人拍了拍手,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你们都惦念着 Yanqing 带回来的礼物。来人,把国公爷给各房的赏赐都呈上来。”
下人们立刻鱼贯而入,手里捧着一个个精致的锦盒。
管家高声唱喏。
“老夫人,西域暖玉一对,贺寿。”
“柳姨娘,烟霞色蜀锦一匹,南海珍珠一盒。”
“云姨娘,月白色蜀锦一匹,和田玉镯一对。”
……
唱名的声音在热闹的厅堂里回响,每一个被念到名字的女眷,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与荣光。
柳姨娘抚摸着那匹流光溢彩的烟霞色蜀锦,眼波流转,娇声对 Gu Yanqing 道:“多谢国公爷,这颜色真好看,衬得妾身皮肤都白了些。”
Gu Yanqing 破天荒地“嗯”了一声,还多说了一句:“你喜欢就好。”
满堂的目光都聚焦在柳姨娘身上,艳羡,嫉妒,不一而足。
我的手在袖中悄然握紧。
管家的声音还在继续,从几位得脸的表小姐,到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妈妈,人人有份。
连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都得了一匹寻常的杭绸。
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我的名字。
唱喏声停了。
厅堂里有一瞬间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落在了我身上。
有同情,有幸灾乐祸,有看好戏的玩味。
我仿佛被剥光了衣服,置于众目睽睽之下,无所遁形。
那寂静像一根针,密密地扎在我的心上。
青竹的脸已经白了,嘴唇哆嗦着,看着我,满眼都是心疼和愤懑。
我深吸一口气,端起面前的酒杯,对着 Gu Yanqing 遥遥一敬。
“恭喜夫君凯旋。”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
我看到 Gu Yanqing 执杯的手顿了一下。
他终于正眼看向我,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愧疚,没有歉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仿佛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举杯,一饮而尽,没有说一个字。
这一杯酒,像火一样从我的喉咙烧到胃里。
也烧尽了我心中最后一丝可笑的期盼。
我站起身,对着老夫人福了福身。
“母亲,儿媳有些不胜酒力,想先告退了。”
老夫人的脸色有些难看,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发作,只能挥了挥手。
“去吧。”
我转身,一步一步,走得极稳。
身后,是重新响起的丝竹和笑语,仿佛我这个正妻的离席,不过是一段无伤大雅的小插曲。
没有人挽留。
没有人问一句。
走出前厅,夜风一吹,我才发现自己的脊背已经僵直得像一块铁板。
青竹跟在我身后,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夫人……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敢这样对您!”
“全府上下,连个扫地的婆子都得了赏,偏偏没有您的!这是把您的脸面放在地上踩啊!”
我没有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
回到我那清冷的正院,我挥退了所有人,只留下青竹。
我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
青竹一边为我卸下钗环,一边抽泣。
“夫人,您别难过了。国公爷许是……许是军务繁忙,一时疏忽了。他给您准备的礼物,一定是更好的,单独放着呢!”
她自己说这话,恐怕都不信。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
疏忽?
他 Gu Yanqing 用兵如神,心思缜密,战场上能算计到敌人半月后的动向,又怎么会疏忽自己的正妻?
他不是疏忽。
他是故意的。
他是要用这种方式,告诉全府的人,告诉所有人,我沈楚云,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
连一个姨娘,一个丫鬟,都比不上。
“别哭了。”我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去把库房里,我陪嫁过来的那匹‘云梦泽’拿出来。”
青竹愣住了。
“夫人,那可是皇后娘娘赏赐给您的料子,您一直都舍不得……”
“拿出来。”我打断她,“明天就找最好的绣娘,给我做一身衣服。”
他 Gu Yanqing 的蜀锦,我稀罕吗?
我沈家的女儿,我父亲官拜内阁首辅,我哥哥手握京畿兵权。
我什么没有?
我只是……只是想要他的一点点心意而已。
现在看来,是我痴心妄想了。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隔壁的偏院里,隐隐传来柳姨娘的娇笑声。
Gu Yanqing 今夜,宿在了她那里。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我想起三年前,我们大婚的那一夜。
红烛高烧,满室喜庆。
他掀开我的盖头,我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
那一刻,我以为,我们之间,或许是有可能的。
可他随后说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将我从头浇到脚。
“沈小姐,你我皆是身不由己。这桩婚事,你我尽到本分即可,其余的,不必多想。”
说完,他便去了书房。
三年来,他宿在我房里的次数,屈指可数。
每一次,都是在老夫人的催促下,尽一个丈夫的“本分”。
我们之间,客气,疏离,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我曾以为,时间可以改变一切。
只要我做得足够好,将这国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孝顺婆母,善待妾室,他总有一天会看到我的好。
可现在我明白了。
一个不爱你的人,你就算把心掏出来给他,他也会嫌腥。
第二天一早,我刚起身,柳姨娘就来了。
她穿的正是那件烟霞色的蜀锦新衣,整个人艳光四射,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她一进门,就亲热地拉住我的手。
“姐姐,妹妹来给您请安了。昨晚睡得可好?”
她的目光在我身上那件半旧的家常衣衫上打了个转,眼底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我抽出手,淡淡道:“有劳妹妹挂心了。”
她故作惊讶地捂住嘴。
“哎呀,姐姐,您怎么还穿着旧衣服?国-公爷带回来的蜀锦,您没让人做新衣裳吗?”
她明知故问。
青竹气得脸都青了,正要开口,被我一个眼神制止了。
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夫君带回来的料子,颜色都太艳了些,不衬我的年纪,我便让她们都分了。”
柳姨娘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我这是在说,她拿到的,不过是我挑剩下的。
她咬了咬唇,随即又笑了起来,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姐姐说的是。到底是姐姐,心胸宽广,不像我们,得了一点好东西就恨不得穿在身上。说起来,国公爷昨晚还跟我说,他这次回来,最挂念的就是姐姐呢。”
她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他说,姐姐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一定不会为这点小事,跟他置气的。”
这话,是 Gu Yanqing 说的?
还是她自己编的?
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只觉得恶心。
他一面用最残忍的方式羞辱我,一面又希望我“大度”“知礼”,不要给他添麻烦。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妹妹说完了吗?”我放下茶杯,声音冷了下来,“说完了就请回吧。我还要看账本,没空听你嚼舌根。”
柳姨娘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大概没想到,一向温顺隐忍的我,会说出这么不留情面的话。
“你……”
“我什么?”我抬眼看她,目光锐利如刀,“柳姨娘,别忘了你的身份。我是这国公府明媒正娶的主母,你不过是个妾。在我面前,收起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
柳姨娘被我镇住了,哆嗦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她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跑了。
青竹解气地“哼”了一声。
“夫人,您早就该这样了!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来您面前耀武扬威!”
我却没有半分快意。
赶走一个柳姨娘,又有什么用?
真正给我难堪的,是那个男人。
只要他不倒,就会有无数个李姨娘、王姨娘,前仆后继。
我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不能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沈楚云是个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我要去找老夫人。
寿安堂里,檀香袅袅。
老夫人正在闭目养神,听我说明来意,她连眼睛都没睁。
“我当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匹布料的事,也值得你这样大张旗鼓地跑来我这里告状?”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耐烦。
“你身为正妻,要有正妻的气度。 Yanqing 他常年在外,不拘小节,许是一时忘了,你又何必斤斤计较?”
一时忘了?
忘了正妻,却记得每一个姨娘,甚至丫鬟?
这话,说出来谁信?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我早就该知道,婆母,永远是向着自己儿子的。
她不在乎我受了多少委屈,只在乎国公府的脸面,在乎她儿子的安宁。
“母亲。”我跪了下来,挺直了脊背,“儿媳不是计较一匹布料。儿媳计较的,是国公府的规矩,是儿媳这个正妻的体面。”
“夫君这次,可以因为‘疏忽’,独独漏掉儿媳的礼物。那下一次,他是不是就可以因为‘疏忽’,让妾室越过儿媳,执掌中馈?”
“规矩一旦破了,这个家,就乱了。”
老夫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的目光浑浊而锐利,像鹰一样盯着我。
“你在威胁我?”
“儿媳不敢。”我垂下头,“儿媳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还请母亲为这个家,也为儿媳,做主。”
大堂里一片死寂。
过了许久,老夫人才缓缓开口。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敲打 Yanqing 的。你先回去吧。”
她的语气里,没有半分要为我做主的意思,倒像是在打发一个不懂事的麻烦。
我叩首,起身,默默退了出去。
走出寿安堂,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疼。
我明白了。
在这个家里,没有人会为我撑腰。
我的丈夫,视我为无物。
我的婆母,嫌我多事。
我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
晚上, Gu Yanqing 来了我的院子。
这是他回来后,第一次踏足这里。
他屏退了下人,站在我面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今天去找母亲了?”他开门见山,语气里满是质问。
“是。”我平静地回答。
“沈楚云,你就这么点气量?为了一匹布,闹到母亲那里去,你觉得很有脸面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Gu Yanqing,在你眼里,这件事,就只是一匹布的事吗?”
“不然呢?”他冷笑,“难道你还指望我把你当成心尖上的人,时时刻刻捧着?别忘了我们是怎么成婚的!”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进我的心脏。
是啊。
我们的婚姻,是一场交易。
他恨这场交易,所以,他恨我。
“我没有指望你爱我。”我的声音有些发颤,但我努力控制着,“我只是想要一个妻子该有的尊重。你当着全府的面,羞辱我,打我的脸,我若连一句话都不说,那我这个国公夫人,还怎么当下去?”
“尊重?”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想要尊重?当初你们沈家联合皇上,逼我娶你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要尊重我?”
我愣住了。
逼他娶我?
我父亲是提过我们的婚事,但那也是在他父亲定国公点头之后。
怎么到了他嘴里,就成了我们沈家仗势欺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他步步紧逼,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将我吞噬,“如果不是你,我早就娶了婉儿表妹!是你们,是你们沈家,毁了我们!”
婉儿表妹。
他的青梅竹马,那个寄养在国公府的远房表妹。
我嫁进来之前,她就因为一场风寒,香消玉殒了。
原来,这才是他恨我的根源。
他觉得,是我,抢走了他心爱之人的位置。
我的心,疼得快要碎裂。
可更多的,是一种荒谬的悲凉。
“所以,你把对她的死,对这桩婚事的不满,全都发泄在我身上?”
“这一切,难道不是你应得的吗?”他反问,理直气壮。
我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生在沈家,是我的错吗?
被指婚给你,是我的错吗?
我安分守己,操持家务,孝顺长辈,善待他人,得到的,却是你日复一日的冷暴力和处心积虑的羞辱。
就因为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
“Gu Yanqing。”我擦干眼泪,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搞错了。我从来不欠你什么,更不欠你那位婉儿表妹什么。”
“我嫁给你,是圣旨,是父母之命,我别无选择。”
“三年来,我自问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你心里有别人,可以,我不管。但你不能,一边享受着我沈家给你带来的权势地位,一边作践我。”
他的脸色变了。
我这句话,戳到了他的痛处。
他能这么快在军中立足,除了他自己的能力,少不了我父亲和兄长在朝中的周旋。
这是不争的事实。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累了。”我转过身,不想再看他,“国公爷若是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我这里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这是我第一次,对他下逐客令。
他站在我身后,沉默了很久。
我能感觉到他灼人的视线,像要在我背上烧出两个洞。
最终,他拂袖而去。
那一声用力的甩门声,昭示着他的怒气。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瘫倒在椅子上。
青竹冲了进来,看到我泪流满面的样子,吓坏了。
“夫人,您怎么了?国公爷他……他又欺负您了?”
我摇了摇头,说不出话。
不是欺负。
是诛心。
这场对峙,我看似赢了,可实际上,我输得一败涂地。
我终于明白,我和他之间,隔着的不是冰山,是坟墓。
一座埋葬着他白月光的坟墓。
我是永远也跨不过去的。
接下来的几天,府里的气氛很诡异。
Gu Yanqing 再也没有来过我的院子。
柳姨娘也安分了许多,不敢再来我面前晃悠。
下人们看我的眼神,也从幸灾乐祸,变成了敬畏和探究。
他们大概都在猜测,那晚我和 Gu Yanqing 的关门密谈,到底是谁占了上风。
只有我自己知道,没有赢家。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我开始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管家上。
我把府里大大小小的账目全都翻了出来,一笔一笔地核对。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府里这些年,内囊早就空了。
公中每年的进项就那么多,但开销却像流水一样。
老夫人喜欢排场,时常宴请。
几个姨娘和府里的姑娘少爷们,个个都是花钱的祖宗。
尤其是柳姨娘,她娘家是商户,最是奢靡,光是她院子里每个月的胭脂水粉钱,就够寻常人家过一年了。
这些账目,以前都是一个姓周的管事妈妈在管。
她是老夫人陪嫁过来的人,在府里几十年,根基深厚。
我刚嫁进来时,也想插手,却被她以各种理由搪塞了过去。老夫人也让我不要操心,说周妈妈是老人,信得过。
现在看来,这位“信得过”的周妈妈,手上可不干净。
我把青竹叫到跟前,低声吩咐了几句。
青竹的眼睛亮了。
“夫人,您是想……”
“去吧。”我打断她,“做得干净些。”
既然男人靠不住,那我就得抓住些能靠得住的东西。
比如,权。
比如,钱。
几天后,是老夫人的寿辰。
府里大宴宾客,热闹非凡。
女眷们都聚在后院的花厅里听戏。
一个个打扮得花团锦簇,争奇斗艳。
柳姨娘和云姨娘穿着她们的新蜀锦,像两只最得意的花蝴蝶,围在老夫人身边,奉承话说了一箩筐。
而我,依旧穿着一身素雅的常服。
不是我没有新衣服。
我让绣娘用那匹“云梦泽”赶制的衣服,早就好了。
那料子轻若云霞,色如梦幻,在光下会泛起粼粼波光,比所谓的蜀锦不知高贵了多少倍。
但我今天,偏不穿。
我就是要用这一身素净,来提醒所有人,那天发生过什么。
我就是要像一根刺,扎在他们心里。
果然,老夫人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她几次想开口说我,都被宾客们打断了。
Gu Yanqing 也来了。
他作为主人,在席间应酬,目光扫过我时,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我回以一个淡漠的微笑。
你不是觉得我小题大做吗?
那我今天,就做给你看。
一出戏唱罢,到了上寿礼的环节。
各房都献上了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
轮到我时,我呈上的是一卷我亲手抄写的《金刚经》。
老夫人信佛,这份礼物最是合她心意。
她的脸色缓和了些。
紧接着,柳姨娘献上了她的礼物。
是一尊一尺多高的珊瑚树,红得滴血,璀璨夺目。
“这是妾身托娘家哥哥,好不容易从海外寻来的,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满堂宾客都发出了惊叹声。
老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好,好,还是柳儿有心。”
柳姨娘得意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抄再多经书,也比不上我这实打实的宝贝。
我懒得理她。
就在这时,周妈妈领着几个小丫鬟,端上了一个巨大的托盘,上面盖着红布。
“老夫人,这是厨房给您准备的寿桃,九十九个,祝您长长久久。”
老夫人笑着点头。
周妈妈掀开红布,露出一盘盘精致的寿桃。
可就在红布掀开的一瞬间,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有老鼠!”
一只肥硕的老鼠,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在托盘上飞快地窜过,然后跳到地上,消失在人群中。
场面顿时大乱。
女眷们尖叫着躲闪,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
老夫人的脸,瞬间黑成了锅底。
好好的寿宴,竟然出了这种晦气事!
“怎么回事!”她厉声喝问。
周妈妈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老奴不知……老奴不知啊……”
“来人!” Gu Yanqing 的声音冷得像冰,“给我查!今天这事,不查个水落石出,谁也别想走!”
他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一开口,就镇住了场面。
家丁们立刻行动起来,封锁了花厅。
我坐在原位,慢悠悠地喝着茶,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青竹站在我身后,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很快,结果就查出来了。
是厨房一个负责采买的小管事,手脚不干净,买的米面里掺了陈米,招来了老鼠。
而这个小管事,是周妈妈的远房侄子。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很清楚了。
周妈妈利用职权,安插亲信,中饱私囊,导致厨房管理混乱,才出了今天的纰漏。
人证物证俱在。
周妈妈百口莫辩,只能瘫在地上,不住地求饶。
“老夫人,饶命啊!老奴在府里伺候了您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老夫人的脸色铁青。
她最重脸面,今天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出了这么大的丑,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看了一眼 Gu Yanqing。
Gu Yanqing 面无表情地开口:“母亲,家有家规。这种刁奴,绝不能姑息。”
他的目光转向我,带着一丝探究。
“夫人,你是主母,这件事,你说该如何处置?”
他把皮球踢给了我。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
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处置得轻了,不足以立威。
处置得重了,又会得罪老夫人。毕竟,周妈妈是她的心腹。
我站起身,缓缓走到周妈妈面前。
“周妈妈,你在府里多年,按理说,我不该不给你留情面。”
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但是,你身为内院管事,却监守自盗,任人唯亲,以至于在老夫人的寿宴上,闹出这等丑事,让国公府颜面尽失。”
“单凭这一点,就足够将你发卖出去。”
周妈妈的身体抖得像筛糠。
我话锋一转。
“不过,念在你伺候老夫人多年的份上,我给你一个体面。”
“从今天起,你交出管家对牌,去庄子上养老吧。你这些年贪墨的银子,我也不追究了,就当是给你养老的钱。”
“至于你的那个侄子,家法处置,打二十板子,赶出府去。”
这个处置,可以说是宽严并济。
既拿下了周妈妈的管家权,又给了老夫人面子,没有把事情做绝。
周妈妈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连忙磕头谢恩。
老夫人的脸色,也好看了一些。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
Gu Yanqing 站在一旁,从头到尾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我。
一场寿宴,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宾客散尽后,老夫人把我叫到了寿安堂。
“今天的事,是你做的?”她问。
“是。”我没有否认。
“你倒是好手段。”她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儿媳只是想为母亲分忧,整顿一下府里的内务。”
老夫人沉默了。
良久,她叹了口气。
“罢了。周家的也确实越来越不像话了。这府里,以后就交给你了。只是……你凡事要记得, Yanqing 才是你的夫君,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
她这是在敲打我,不要做得太过,盖过了 Gu Yanqing 的风头。
“儿媳明白。”
从寿安堂出来,天已经黑了。
Gu Yanqing 站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似乎在等我。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心计了?”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
“我一直都这样,只是你从来没有用心看过我而已。”我平静地回敬。
他被我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
“你以为,拿回了管家权,就能怎么样?”
“至少,我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过活。”我说,“我想要什么,可以自己买。我想要体面,可以自己挣。”
“不必再像个乞丐一样,等着别人施舍。”
最后那句话,我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的。
他的身体,明显僵硬了。
“沈楚云!”他低吼,声音里带着一丝恼羞成怒。
我却笑了。
看到他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心里竟然感到一丝久违的痛快。
“国公爷,天色不早了,您是回书房,还是去柳姨娘那里?”我屈膝一礼,姿态恭敬,说出的话却像刀子。
“我就不留您了。”
说完,我绕过他,径直回了房。
这一次,我没有再等他拂袖而去。
我先走了。
拿回管家权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缩减府里的开支。
所有人的月例,都按规矩来,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各房的用度,也都有定额,超出了,就自己掏腰包。
府里顿时怨声载道。
尤其是柳姨娘,她过惯了挥金如土的日子,哪里受得了这个。
她跑到我这里来闹了几次,都被我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
“妹妹,不是我苛待你。实在是府里如今开销大,公中已经入不敷出了。你要是实在不够花,不如让你娘家哥哥再送些银子来?”
我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气得脸色发白,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我说的是事实。
账本清清楚楚地摆在那里,谁也挑不出错。
她不敢去老夫人那里告状,因为老夫人也因为自己的开销被削减,正憋着一肚子火呢。
更不敢去找 Gu Yanqing。
Gu Yanqing 是个男人,他不会管这些后宅的琐事。他只会觉得她烦。
没过多久,府里就清净了。
那些浮华的,不必要的开销,全都被我砍掉了。
府里的风气,也为之一清。
我用省下来的银子,修缮了府里的旧屋,给下人们添了冬衣,还给府学里的孩子们请了更好的先生。
下人们看我的眼神,渐渐从敬畏,变成了信服和爱戴。
我不再是那个可有可无、任人欺凌的国公夫人。
我成了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
这天,我正在对账,青竹匆匆走了进来。
“夫人,宫里来人了。”
我心里一动,连忙起身相迎。
来的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姑姑。
她是来传皇后口谕的。
“皇后娘娘说,秋日围猎在即,请国公夫人到时候一同前往。”
秋日围猎,是皇家每年最重要的活动之一。
能参加的,都是皇亲国戚和朝中重臣。
往年, Gu Yanqing 都会带柳姨娘去。
因为我,不善骑射。
而柳姨娘,却是在马背上长大的。
每一次,她都会在围场上大出风头,引来无数赞誉,也为 Gu Yanqing 挣足了面子。
而我,只能和其他女眷一起,待在营帐里,看着她们风光。
今年,皇后娘娘却点名要我去。
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皇后是我的亲姑母。
她这是在为我撑腰。
我心中一暖,恭敬地接了旨。
“多谢娘娘恩典,臣妇定当准时前往。”
消息传开,府里又是一阵骚动。
柳姨娘气得在自己院子里摔了一套茶具。
她跑到 Gu Yanqing 面前哭诉,说我不懂规矩,抢了她的风头。
Gu Yanqing 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那是皇后的意思。”
便再无下文。
他没有为她出头。
甚至,他都没有来问我一句。
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也不想知道了。
我开始为围猎做准备。
我不会骑马,但我的箭术,是我父亲亲手教的。
我父亲虽是文臣,却也讲究君子六艺。
我从小,便跟着哥哥们一起,读书,习字,也学骑射。
只是嫁人后,为了迎合 Gu Yanqing 对“大家闺秀”的想象,我便将这些都藏了起来。
我以为,只要我变成他喜欢的样子,他就会喜欢我。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我找出尘封已久的弓箭,每日在院子里练习。
一开始,手臂酸痛,拉不开弓。
但慢慢地,我找回了以前的感觉。
我的箭,越来越准,越来越稳。
出发去围场的那天,我穿了一身火红的骑装。
那是我让绣娘用我自己的钱,买来最好的料子,赶制的。
英姿飒爽,明艳动人。
当我出现在 Gu Yanqing 面前时,我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惊愕。
他大概从来没见过我这个样子。
在他的印象里,我永远是那个穿着素色衣裙,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毫无存在感的女人。
他愣了很久,才移开视线。
一路上,我们同乘一辆马车,相顾无言。
到了围场,皇后娘娘在营帐里接见了我。
她拉着我的手,仔细地打量我。
“瘦了。”她心疼地说,“在国公府,过得不好?”
我摇了摇头,笑了。
“姑母,我现在很好。”
“你啊,就是性子太软了。”皇后叹了口气,“不过,看你今天的样子,倒像是想通了。”
她拍了拍我的手。
“记住,你是沈家的女儿,是我的侄女。任何时候,都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别让人小瞧了去。”
“是,楚云记住了。”
围猎开始。
男人们纵马驰骋,追逐猎物。
女眷们则大多留在营地,或是在附近的小树林里,射一些兔子、雉鸡之类的小东西,图个乐子。
柳姨娘憋着一口气,想要在 Gu Yanqing 面前表现,一马当先,冲进了猎场深处。
Gu Yanqing 紧随其后。
他们二人,一红一黑,在草原上并驾齐驱,看上去,倒真像一对璧人。
我没有动。
我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擦拭着我的弓。
直到黄昏时分,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的山坡上。
雪狐!
是围场里最罕见,也最珍贵的猎物。
所有人都兴奋起来。
几个皇子立刻纵马追了过去。
Gu Yanqing 也调转马头,朝着雪狐的方向奔去。
雪狐极为狡猾,在山林间穿梭,速度极快。
好几次,眼看就要被追上了,又被它灵巧地躲开。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雪狐就要跑进密林深处了。
一旦进去,就再也找不到了。
就在这时,我站了起来。
我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
搭弓,拉满。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只雪狐身上。
没有人注意到我。
我屏住呼吸,瞄准。
风声,人声,马蹄声,在我的耳边,都渐渐远去。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一个白色的,移动的靶心。
就是现在!
我松开手指。
“嗖——”
箭矢破空而出,带着凌厉的风声,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长空。
下一秒。
远处山坡上的那只雪狐,猛地顿住,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一支箭,正中它的脖颈。
一箭毙命。
整个围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们循着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到了我。
看到了那个站在高台上,手持长弓,一身红衣,迎风而立的我。
Gu Yanqing 勒住马,远远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震惊。
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妻子,竟然有这样的箭术。
皇帝的喝彩声,打破了寂静。
“好!好箭法!”
“赏!重重有赏!”
我放下弓,对着皇帝的方向,遥遥一拜。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是获得了新生。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男人生存的菟丝花。
我就是我,沈楚云。
一个可以凭自己的能力,赢得荣耀和尊重的,独立的人。
那天晚上,庆功宴上,我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皇帝亲口夸赞我“巾帼不让须眉”,并将那只雪狐的皮,赏赐给了我。
这是无上的荣耀。
我捧着那张火红的狐皮,向皇帝谢恩。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我身上。
有惊艳,有钦佩,也有嫉妒。
Gu Yanqing 就坐在我对面,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一言不发,只是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宴会结束后,他叫住了我。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他问,声音有些干涩。
“在你不知道的很多年里。”我淡淡地回答。
“为什么从来没告诉过我?”
“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呢?”我反问,“你会因此,多看我一眼吗?”
他沉默了。
是啊。
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一个他不想要的,强加给他的包袱。
我会什么,不会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Gu Yanqing。”我看着他,前所未有地平静,“我们和离吧。”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和离。”我重复了一遍,“这桩婚事,你痛苦,我也累了。我们放过彼此,不好吗?”
“沈楚云,你疯了?”他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和离?你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吗?你会被天下人耻笑!你们沈家,也会颜面尽失!”
“那又如何?”我用力甩开他的手,“被人耻笑,也比守着一段名存实亡的婚姻,耗尽自己的一生要好。”
“我沈楚云,就算和离,也一样能活得很好。”
“你……”他看着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
他眼中的震惊,慢慢变成了愤怒,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慌乱。
“我不同意!”他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别过脸,语气生硬,“这桩婚事是圣上亲赐,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他用皇上当借口。
可我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我不想再和他纠缠。
“我乏了。”
我转身离去,留下他一个人,站在清冷的月光下。
从围场回来后,我和 Gu Yanqing 的关系,进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僵持。
他不再对我冷言冷语,却也依旧疏离。
他开始频繁地来我的院子。
有时候,只是坐着,喝一杯茶,看我处理家事,一言不发。
有时候,他会问我一些关于我过去的事。
问我小时候读过什么书,跟谁学的箭法。
我一一回答,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他越是想靠近,我便退得越远。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是在弥补吗?
还是因为,我展现出了他从未见过的一面,让他感到了新奇?
我不在乎。
我的心,已经死了。
被他亲手杀死的。
这天,我正在院子里,教府里的几个孩子射箭。
其中有我的侄子,也有云姨娘的儿子。
自从围猎之后,府里的孩子们都对我崇拜得不得了,天天缠着要我教他们。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稚嫩的脸,心里也感到一丝暖意。
Gu Yanqing 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阳光下,我耐心地纠正着一个孩子的姿势,脸上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笑意。
他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直到孩子们都散了,他才走过来。
“你好像……很喜欢孩子。”他说。
“嗯。”
“我们……”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们成婚三年,还没有孩子。”
我抬起头,看着他。
“所以呢?”
“母亲……一直在催。”
“那你可以去找柳姨娘,或者云姨娘。”我说,“她们,应该都很乐意为你生孩子。”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沈楚云,你非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吗?”
“国公爷希望我用哪种语气?”我反问,“是像以前一样,对你百依百顺,逆来顺受吗?”
“我告诉你,不可能了。”
“Gu Yanqing,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沈楚云了。”
我们再次不欢而散。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三年前。
回到了那个他亲手杀死我所有希望的夜晚。
他说:“如果不是你,我早就娶了婉儿表妹!”
他说:“这一切,难道不是你应得的吗?”
我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
心口的位置,依旧在隐隐作痛。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弥补。
第二天,宫里又来了旨意。
这次,是皇上下的旨。
命 Gu Yanqing 即刻启程,前往北疆,抵御外敌。
军情紧急,即刻出发。
我作为他的妻子,为他整理行装。
我的动作,有条不紊。
该带的衣物,该备的伤药,一样不落。
他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
临行前,他叫住了我。
“楚云。”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不是“沈小姐”,不是“夫人”,是“楚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等我回来。”他说。
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恳求。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站在那里,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
他走了。
府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是这一次,我的心,也平静了。
我不再等他,不再盼他。
我过着我自己的日子。
管家,教孩子,读书,练箭。
偶尔,我会收到皇后姑母的信,跟我说一些宫里的趣事。
我也会给她回信,跟她说说府里的近况。
日子过得,倒也充实。
北疆的战事,很不顺利。
断断续续地,有战报传回京城。
据说,敌军异常凶猛,我军节节败退。
朝堂上,人心惶惶。
府里,也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
老夫人天天烧香拜佛,祈求儿子平安。
柳姨娘和云姨娘,也整日以泪洗面。
只有我,依旧如常。
不是我不担心。
他是我的丈夫,我自然希望他平安。
但我的担心,也仅限于此。
那是一种……基于责任和道义的担心。
与爱无关。
三个月后,一个噩耗传来。
定国公 Gu Yanqing,在北疆的一场战役中,身负重伤,下落不明。
整个国公府,天塌了。
老夫人当场就晕了过去。
府里乱成一团。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是这个家的主母。
这个时候,我不能倒。
我一面派人去请最好的大夫,照顾老夫人。
一面封锁消息,安抚府里的人心。
然后,我换上朝服,递了牌子,进宫,求见皇上。
皇上看到我,叹了口气。
“国公夫人,节哀。”
“皇上。”我跪在地上,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臣妇恳请皇上,派人去北疆,寻找国公爷的下落。”
“臣妇也请旨,愿亲赴北疆,寻回夫君。”
满朝文武,皆为之震惊。
一个女子,竟然要去那如同地狱一般的战场?
皇上也被我的决绝镇住了。
他沉默了很久,才说:“准。朕会派一队精兵,护你周全。”
“谢主隆恩。”
我回到府里,开始做准备。
我将府里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我最信得过的管事。
我将我的私产,分成了几份,一一做了安排。
我甚至,写好了遗书。
青竹哭着抱住我的腿,不让我走。
“夫人,您不能去啊!太危险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
“青竹,我必须去。”
“于公,他是为国征战的将军。于私,他是我沈楚云的丈夫。”
“无论生死,我都要把他带回来。”
这不是因为爱。
这是我的责任。
是我身为定国公夫人,身为沈家女儿的,担当。
我带着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往北疆。
一路风餐露宿,黄沙漫天。
等我到达北疆的军营时,整个人已经脱了一层皮。
军营里的将士们,看到我一个女子,都露出了怀疑和轻视的目光。
直到我亮出皇上赐的令牌。
我找到了 Gu Yanqing 的副将。
他告诉我, Gu Yanqing 是为了掩护大军撤退,才独自引开敌军,最后坠下了山崖。
山崖下,是湍急的河流。
他们派人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死了。
我不信。
我带着人,亲自去了那座山崖。
山崖很高,下面是奔腾的河水,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我让人在悬崖边,系上绳索。
我要下去。
所有人都劝我。
“夫人,下面太危险了!”
“我意已决。”
我抓着绳索,一点一点,向下滑去。
崖壁湿滑,怪石嶙峋。
我的手,很快就被磨破了,鲜血直流。
但我没有停。
我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他。
终于,我降到了崖底。
我沿着河岸,艰难地行走。
一边走,一边喊他的名字。
“Gu Yanqing!”
“Gu Yanqing!”
回应我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和水声。
我的嗓子,很快就喊哑了。
我的腿,也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看到不远处的一个山洞里,似乎有微弱的火光。
我心中一喜,连忙跑了过去。
山洞里,一个人,正靠在石壁上。
他的衣服破烂不堪,身上布满了伤口,脸色苍白如纸。
是 Gu Yanqing。
他还活着!
我冲过去,抱住他。
“Gu Yanqing!”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我,眼中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楚云……?”
“是我。”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我来带你回家。”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他只是抓住了我的手,很紧,很紧。
然后,他头一歪,晕了过去。
我用尽全力,将他背出了山洞。
外面,我的亲兵们,也已经找到了我。
我们一起,将他抬回了军营。
军医说,他伤得很重,断了好几根肋骨,还发着高烧。
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我亲自为他擦洗身体,喂他喝药。
他一直在昏迷,嘴里不停地喊着胡话。
有时候,他会喊:“婉儿……”
有时候,他会喊:“父亲……”
更多的时候,他喊的是我的名字。
“楚云……”
“楚云,别走……”
每当这时,我都会握住他的手,告诉他:“我在这里。”
半个月后,他终于醒了。
醒来后,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
我们四目相对,沉默了很久。
“为什么?”他开口,声音沙哑。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来救我?”
“因为,我是你的妻子。”我回答。
他看着我,眼眶慢慢红了。
“楚云,对不起。”
这三个字,我等了三年。
可现在听到,我心里,却毫无波澜。
“都过去了。”我说。
我们班师回朝的那天,京城万人空巷。
百姓们夹道欢迎,将我们视为英雄。
皇上在宫中设宴,为我们庆功。
宴会上,皇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我说:
“国公夫人,深明大义,千里寻夫,堪为天下女子表率。”
他赏赐了我无数金银珠宝,还封我为一品诰命夫人。
这是我应得的荣耀。
回到国公府,老夫人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
“好孩子,我们顾家,欠你的。”
柳姨娘和云姨娘,也站在一旁,看着我,神色复杂。
她们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我这个被她们瞧不起的正妻,最后,却成了整个国公府的救星。
Gu Yanqing 的伤,在我的精心照料下,渐渐好了起来。
他变了。
不再是以前那个冷漠、疏离的男人。
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温柔和……愧疚。
他会陪我一起用饭。
会陪我在院子里散步。
会给我讲他在战场上的故事。
他想弥补。
我知道。
可我,已经不需要了。
这天,他又送了我一匹蜀锦。
是时下最流行的烟霞色。
就像那次,他送给柳姨娘的那匹一样。
他将锦盒递到我面前,眼神里带着一丝讨好和期盼。
“楚云,你看,喜欢吗?”
我打开盒子,看了一眼。
然后,我盖上盖子,推了回去。
“多谢国公爷。”我的语气,客气而疏离,“只是,我已经过了喜欢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的年纪了。”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楚云……”
“如果你真的觉得亏欠我。”我看着他,平静地说,“那就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们和离吧。”
我又一次,提出了和离。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为什么?”他抓住我的手,声音颤抖,“楚云,我知道我以前对你不好。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会改的,我以后会对你好,会对你很好很好……”
“Gu Yanqing。”我打断他,“你不明白。”
“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我的心,在你把那匹蜀锦给别人,却独独没有我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后来,你告诉我,你心里有别人,你恨我。那一刻,它就碎了。”
“现在,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会对我好?”
“是因为愧疚吗?还是因为,我不再是那个你需要仰望沈家才能活下去的女人,而是可以和你并肩而立,甚至可以救你于水火的一品诰命?”
我的话,像一把刀,剖开了他所有伪装。
他无力地松开了手,脸上满是痛苦。
“不是的……楚云,不是的……”
“那是什么?”
他答不上来。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放手吧。”我说,“对你,对我都好。”
那天之后,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试图讨好我。
他只是,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眼神,默默地看着我。
他将柳姨娘和云姨娘,都送出了府,给了她们一大笔钱,让她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他将他所有的私产,都交到了我手上。
他甚至,向皇上请旨,说他身体有恙,不能再为朝廷效力,请求辞去国公之位,由我兄长接任。
他做这一切,似乎是想证明什么。
可我,已经不想看了。
我向皇后姑母,递了请求和离的折子。
皇后将我召进宫,问我:“想好了?”
“想好了。”
“不后悔?”
“不后悔。”
皇后叹了셔口气。
“也好。”
和离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了。
我脱下那一身沉重的诰命服,换上了一身寻常的布衣。
我将国公府的管家对牌,交还给了老夫人。
我什么都没带走。
我来时,带来了沈家的荣耀和我的整颗心。
我走时,只带走了我自己。
离开国公府的那天,是个晴天。
Gu Yanqing 站在门口,送我。
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他看着我,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
最终,他只说了一句。
“楚云,保重。”
我对他,福了福身。
“国公爷,保重。”
我转过身,登上了马车。
没有回头。
马车缓缓驶动,我听到身后,传来他压抑的,痛苦的哭声。
我的眼泪,也终于落了下来。
再见了,Gu Yanqing。
再见了,我那死在三年前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