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我当上村支书,前女友母亲拦我:早知你有能力就不退婚
发布时间:2025-10-21 08:44 浏览量:8
那年秋天,风里开始带着点凉气的时候,我当上了我们村的村干部。
不是什么大官,就是个副主任,管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对我们家来说,这已经是祖坟冒了青烟。
我爹揣着手,在我家那三间破土房里转了八圈,嘴里反复念叨着:“有出息了,有出息了。”
娘在灶房里,多加了半瓢白面,烙出来的饼子,金黄喷香。
那香味,飘了半个村子。
也飘进了张婶的鼻子里。
她是我前女友林月的妈。
那天我刚从镇上开会回来,自行车骑得满头大汗,链条还“嘎吱嘎吱”地响。
一进村委会那小院,就看见她堵在门口。
她穿着一身的确良的蓝布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就是眼角的皱纹,比我记忆里深了不少。
她看见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是……是陈进吧?”
我点点头,扶着车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尘土和老旧木头混合的味道,跟我们之间的气氛一样,又干又涩。
她搓着手,眼睛不住地往我身上瞟,那眼神,像是在估量一头猪的斤两。
“听说你现在是村干部了,出息了啊。”
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她往前凑了一步,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股子急切。
“陈进啊,婶子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早知道你有今天这出息,当初……当初说啥也不让你跟我们家月月退婚啊!”
这话像一颗小石子,不偏不倚地砸在我心里,激起了一圈圈早就沉寂下去的涟漪。
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写满精明和悔意的脸,忽然就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也是这样一个秋天。
天高云淡,村头那棵老柿子树上,挂满了红灯笼似的果子。
林月就站在树下,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两条辫子乌黑油亮。
她仰着头,阳光透过柿子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她说:“陈进,等这树上的柿子熟透了,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我当时正爬在树上,给她摘最大最红的那个。
听到这话,手一抖,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我咧着嘴傻笑,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我说:“好!”
声音大得把树上的麻雀都给惊飞了。
那时候的我,什么都没有。
家里穷得叮当响,三间土坯房,下大雨的时候,外面下大的,屋里下小的。
我爹身体不好,常年吃药,我娘种着几亩薄田,一年到头,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
而林月家,是村里数得上的好光景。
她爹是村里的木匠,手艺好,十里八乡谁家盖房子、打家具,都得请他。
她娘张婶,更是个会盘算的,养鸡养鸭,里里外外一把好手。
我们俩能处上对象,全靠林月自己乐意。
她不嫌我穷,她说她就喜欢我身上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
她说,她相信我以后一定能让她过上好日子。
我信了。
我把她的话,当成圣旨一样记在心里。
我拼了命地干活。
白天跟着我爹下地,晚上去砖窑厂里脱坯,手上磨出来的血泡,一层盖一层,最后都变成了厚厚的老茧。
我把挣来的钱,一分一分地攒起来,想着等攒够了,就去她家提亲。
我要给她买镇上百货大楼里最时髦的红皮鞋,要给她扯最漂亮的的确良布做新衣裳。
我要让她风风光光地嫁给我。
那段日子,虽然苦,但是心里是亮的。
每次从砖窑厂下工,一身泥水,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只要一想到林月,想到她站在柿子树下等我的样子,我就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力气。
她会给我递上一块温热的毛巾,擦掉我脸上的汗和泥。
她会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塞进我嘴里。
那糖,甜得能一直钻到心底里去。
我们俩的事,村里人都知道。
大伙儿都说我们是天生的一对。
我也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好下去,直到我们都白了头,还能坐在那棵老柿子树下,给孙子孙女们讲我们年轻时候的故事。
可我忘了,故事里,总是有意外的。
那年冬天,特别冷。
雪下得特别大,一连好几天都没停,把整个村子都埋在了白茫茫的一片里。
我爹的病,就在那个冬天,突然加重了。
咳嗽,发烧,喘不上气。
我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镇上的卫生院跑。
雪花跟刀子似的,往脸上刮。
我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心慌得厉害。
医生说,是肺炎,得住院,得用好药。
好药,就意味着要花钱。
很多钱。
我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掏了出来,又挨家挨C户地去借。
村里人都不富裕,东家凑五块,西家凑十块,最后还是差了一大截。
我没办法,只能厚着脸皮,去了林月家。
开门的是张婶。
她看见我,像看见了瘟神一样,眉头立马就皱了起来。
“你来干啥?”
我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哈出一口白气,声音都在抖。
“婶子,我爹病了,住院……想跟您……借点钱。”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要饭的。
“借钱?借多少?”
“五十……五十块。”
我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脸烧得厉害。
五十块,在那个年代,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张婶“呵”地冷笑了一声。
“五十块?陈进,你当我家是开银行的?”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家里穷得底朝天,还摊上个药罐子爹,谁家姑娘跟了你,不是往火坑里跳?”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我站在她家门口的雪地里,感觉自己就像个笑话。
这时候,林月从屋里跑了出来。
她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
她跑到我身边,想拉我的手,却被张婶一把给拽了回去。
“你给我进屋去!这里没你的事!”
“妈!”
“我告诉你林月,你要是今天敢跟他走,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妈!”
张婶的声音,尖利得像要划破这漫天的风雪。
林月哭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歉意。
我知道,我不能再让她为难了。
我冲她笑了笑,那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
我说:“月月,你进去吧,听婶子的话。”
然后,我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回了风雪里。
我没有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开步子了。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我只记得,雪下得好大,我的脚印,很快就被新的雪给覆盖了。
就像我和林月之间那点微不足道的感情,也被这残酷的现实,给彻底掩埋了。
后来,我爹的病,还是靠着村里人东拼西凑的钱,给治好了。
出院那天,他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
他说:“儿啊,是爹拖累你了。”
我摇摇头,说:“爹,你说啥呢,只要你好好的,比啥都强。”
可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我和林月,再也回不去了。
果然,没过几天,张婶就托人给我捎来了话。
退婚。
理由很简单,我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
我没有去闹,也没有去求。
我只是默默地,把当初准备提亲时,用攒下的钱买的那块上海牌手表,给退了回去。
钱退回来那天,我一个人跑到村后的河边,坐了一整个下午。
河水结了冰,映着灰蒙蒙的天,一片死寂。
我看着冰面,心里空得像被挖走了一块。
我没哭。
从我爹生病,到被张婶羞辱,再到退婚,我一滴眼泪都没掉。
我只是觉得,心里憋着一股气。
一股不甘心,不服输的气。
凭什么?
就因为我穷,我就活该被看不起?
就因为我穷,我就活该失去我最心爱的姑娘?
我不信这个邪。
从那天起,我像变了个人。
我不再去砖窑厂脱坯了。
我知道,光靠卖力气,一辈子也挣不出个名堂。
我要读书。
我要考出去。
我要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睁大眼睛看看,我陈进,不是个窝囊废!
我把我爹的药渣子倒掉,把那个药罐子洗干净,装上煤油,做了个简易的煤油灯。
每天晚上,等我爹娘都睡了,我就趴在桌子上,借着那豆大的火光,看书。
初中的课本,高中的课本,我一本一本地啃。
看不懂的地方,我就跑到镇上,去请教中学的老师。
老师看我肯学,也愿意教我。
那段时间,我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白天干活,晚上看书。
人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看起来像个鬼。
我娘心疼我,劝我别这么拼命。
我说:“娘,我不拼,这辈子就没指望了。”
村里人都在背后议论我。
说我受了刺激,疯了。
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异想天开。
我不在乎。
我把所有的嘲笑和非议,都当成了磨刀石。
别人越是看不起我,我心里的那股劲儿就越足。
两年后,我参加了乡里的干部招考。
几百个人,只招三个。
我考上了。
笔试第一,面试第一。
消息传回村里的时候,整个村子都炸了锅。
那些曾经嘲笑我的人,都换上了一副谄媚的嘴脸,见了我,都点头哈腰地喊一声“陈干部”。
我爹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把我娘纳的鞋垫子,翻来覆去地摸了又摸。
他说:“我儿出息了,光宗耀祖了。”
我看着他鬓角的白发,心里五味杂陈。
我终于,靠着自己的努力,挣回了一点尊严。
可我失去的,也永远地失去了。
听说,在我去乡里报到前,林月嫁人了。
嫁给了邻村一个开拖拉机的。
那人家里条件好,彩礼给得多。
出嫁那天,吹吹打打,很是热闹。
我没有去看。
我只是一个人,又去了那棵老柿子树下。
树上的柿子,又红了。
红得像一团团燃烧的火。
也像一颗颗滴落的血。
我站了很久,直到天黑透了,才转身离开。
从那以后,我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
我在乡里干了两年,因为表现突出,又被调回了我们村,当了副主任。
回来那天,村支书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陈进啊,村里就交给你了,你年轻,有文化,有闯劲,好好干,别辜负了乡亲们的期望。”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发誓,我一定要让我们村,变个样。
我要让乡亲们都过上好日子。
我要让我们村的孩子,都能有书读,不用再像我一样,为了改变命运,走那么艰难的路。
这就是我当上村干部后,发生在我身上的所有故事。
而现在,故事里那个曾经狠狠推开我的张婶,就站我的面前。
她一脸悔恨地对我说:“早知道你有今天这出息,当初说啥也不让你跟我们家月月退婚啊!”
我看着她,心里那片早已结了冰的湖面,似乎裂开了一道缝。
有风,从那道缝里,呼呼地往里灌。
又冷,又疼。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自行车支好。
我对她说:“婶子,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
没有愤怒,没有怨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就好像,她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张婶愣住了。
她可能以为,我会激动,会质问,会嘲讽。
但她没想到,我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陈进啊,你看……你现在也是干部了,月月她……她过得不好。”
我的心,猛地一抽。
“她怎么了?”
“她嫁的那个男人,不是个东西!一天到晚就知道喝酒,喝多了就打她!我们月月身上,就没一块好地方……”
张婶说着,眼圈就红了,声音也哽咽起来。
“前两天,又把月月给打了,连她肚子里的孩子……都给打没了……”
“什么?”
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重重地砸了一下。
眼前一阵发黑。
林月……流产了?
那个温柔得像水一样的姑娘,那个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会难过半天的姑娘,竟然被人打得流产了?
一股无名火,从我胸口直冲脑门。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那个畜生在哪?”
“他……他跑了,拿着家里的钱跑了。”
张婶擦着眼泪,抽抽搭搭地说。
“陈进啊,婶子知道,当初是婶子不对,是婶子狗眼看人低,拆散了你们。”
“可月月是无辜的啊,她心里一直都有你。”
“你……你能不能帮帮她?她现在一个人在娘家,整天以泪洗面,人也瘦得脱了相……”
“求求你了,陈进,看在你们过去的情分上,拉她一把吧!”
张婶说着,竟然要给我跪下。
我赶紧扶住她。
“婶子,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我的脑子很乱。
一边是林月被打、流产的惨状,一边是张婶这张势利的脸。
理智告诉我,我不应该再跟她们家有任何瓜葛。
可是,情感上,我做不到。
我忘不了林-月的好。
忘不了她在我最落魄的时候,给我的那一点点温暖。
忘不了她剥开糖纸,把糖塞进我嘴里时,那温柔的眼神。
那是我贫瘠的青春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
再睁开时,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婶子,你先回去吧,这事……我知道了。”
张婶见我松了口,脸上立刻露出了喜色。
“陈进,那……那你的意思是?”
“我会想办法的。”
我说。
送走张婶,我一个人在村委会的院子里,站了很久。
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院子角落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已经黄了。
风一吹,哗啦啦地往下掉。
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情。
一片萧瑟。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帮林月。
以什么身份?
前男友?
还是村干部?
这其中的分寸,太难拿捏了。
更何况,她那个跑了的丈夫,就像一颗定时炸弹,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心里烦躁得很,索性骑上车,去了镇上。
我想找个人,喝点酒。
我找到了我在乡里工作时认识的一个朋友,老王。
老王在镇派出所当副所长。
我们俩是在一次下乡扶贫的时候认识的,脾气相投,一来二去,就成了好兄弟。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说了一遍。
老王听完,沉默了半晌,给我满上了一杯酒。
“兄弟,这事,不好办啊。”
他说。
“我知道。”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按理说,这是人家的家务事,我们外人,不好插手。”
老王又给我倒上一杯。
“但是,打人,尤其是把人打到流产,这就不是家务事了,这是犯法!”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那个男的叫什么名字?是哪个村的?我马上让人去查!”
我把林月丈夫的名字和村子告诉了他。
老王当着我的面,就打了个电话,把事情布置了下去。
挂了电话,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兄弟,抓人的事,交给我。至于那个林月……你自己想清楚。”
“你想清楚,你帮她,到底是因为同情,还是因为……心里还放不下她。”
老王的话,像一根针,扎在了我心上。
是啊。
我到底,为什么要去趟这趟浑水?
是因为同情她现在的遭遇?
还是因为,我心里,对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还抱有幻想?
我不知道。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
喝到最后,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村子。
我只记得,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棵老柿子树下。
林月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站在树下,对我笑。
她说:“陈进,柿子熟了,你怎么还不来摘?”
我拼命地想往她那边跑,可是我的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样,动弹不得。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最后,消失在一片浓雾里。
我惊醒了。
一身冷汗。
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坐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
然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得去看看她。
不管怎么样,我得亲眼看看她,到底怎么样了。
我揣着这个念头,洗了把脸,就出了门。
张婶家,就在村东头。
还是那几间红砖瓦房,只是院墙上,多了几道裂纹。
我走到门口,犹豫了很久,才抬手敲了敲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林月。
当我看到她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狠狠地攥住了。
这还是我记忆里那个林月吗?
她瘦得不成样子,脸颊深陷,脸色蜡黄,没有一丝血色。
那双曾经像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睛,此刻,也变得黯淡无光,像两口枯井。
她穿着一件宽大的旧衣服,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她看到我,先是愣住了,然后,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无声地哭。
那样子,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我的心,疼得厉害。
我走上前,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我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手帕,递给了她。
那是一块很旧的手帕,蓝色的,上面绣着一枝小小的梅花。
是很多年前,她送给我的。
我一直,都带在身上。
她看到那块手帕,哭得更凶了。
她接过手帕,捂着脸,蹲在了地上。
瘦弱的肩膀,不停地耸动着。
压抑的哭声,从她的指缝里,一点一点地泄露出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站在她身边,默默地陪着她。
过了很久,她才慢慢地止住了哭声。
她站起来,把手帕还给我。
“谢谢你……还留着它。”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
我刚想说点什么,张婶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看到我,脸上立刻堆满了笑。
“哎呀,陈进来了,快,快进屋坐!”
她热情地把我往屋里拉,那架势,好像我才是她亲儿子。
我被她按在炕沿上坐下。
她给我倒了一碗水,水里还放了糖。
“陈进啊,你可算来了,你不知道,月月这几天,天天念叨你呢。”
我端着水碗,没说话。
林月低着头,站在一边,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
“你看这孩子,命苦啊,摊上那么个不是东西的男人……”
张婶又开始抹眼泪。
“现在好了,你来了,月月就有主心骨了。”
我听着她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什么叫我来了,她就有主心骨了?
我算她什么主心骨?
我放下水碗,站了起来。
“婶子,我今天来,就是看看林月。”
“她现在身体怎么样?去医院检查了吗?”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一个关心村民的村干部。
“去了去了,医生说……得好好养着,伤了身子,以后……以后怕是难怀上了。”
张婶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我看向林月,她把头埋得更低了。
我能看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
一个女人,失去了孩子,还可能永远失去做母亲的权利。
这种打击,该有多大。
我无法想象。
“那个男的,有消息了吗?”
我问。
张婶摇了摇头。
“没呢,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派出所那边,我已经托人去查了,一有消息,他们会通知我的。”
我说。
张婶一听,眼睛都亮了。
“真的?哎呀,陈进,你现在可真有本事!婶子……婶子真是谢谢你了!”
我没理会她的奉承。
我对林月说:“你好好养身体,别想太多,有什么困难,就……就去村委会找我。”
说完,我就准备走。
我怕再待下去,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陈进!”
林月突然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含着泪光。
“你……还恨我吗?”
她问。
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心里百感交集。
恨吗?
或许,曾经恨过吧。
恨她的懦弱,恨她没有跟我一起坚持下去。
但是现在,当我看到她这副样子,所有的恨,都烟消云散了。
只剩下,无尽的心疼。
我摇了摇头。
“不恨。”
我说。
“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
那些爱,那些恨,那些不甘,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剩下的,只有回忆。
和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从林月家出来,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我开始着手调查她丈夫的事情。
我利用自己村干部的身份,跑了好几个村子,四处打听。
很快,我就把那个男人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
他叫李大壮,邻村的,家里是开拖拉机的,有点小钱。
但是这个人,手脚不干净,好赌,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债。
他娶林月,就是看中了林月家的那点家底。
结婚后,他变本加厉,不仅把林月家的积蓄都给骗光了,还逼着林月回娘家要钱。
要不来,就动手打人。
这次,他把林月打到流产,卷了家里最后一点钱跑路,就是因为在外面躲债。
我把这些情况,都告诉了老王。
老王听了,气得直拍桌子。
“混账东西!这种人,抓到了,非得让他把牢底坐穿!”
有了这些线索,老王那边,很快就有了进展。
他们查到,李大壮可能跑去了南方的某个城市。
一张抓捕的大网,悄然张开。
而我这边,村里的工作,也开始忙碌起来。
秋收,交公粮,分田地……
一件接着一件,忙得我脚不沾地。
我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里。
我希望用忙碌,来麻痹自己,让自己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带着村民们,修水渠,平整土地。
我还向镇上申请了一笔贷款,准备在村里建一个养鸡场。
我想让乡亲们,都富起来。
我想让我们村,成为十里八乡最富裕的村子。
这是我的理想,也是我的责任。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像个陀螺一样,不停地转。
白天在田间地头,跟村民们一起干活。
晚上在村委会,点着煤油灯,写计划,做预算。
我很少再见到林月。
只是偶尔,会在村里的小路上,碰到她。
她还是那副瘦弱的样子,只是脸色,比之前好了一些。
每次见到我,她都只是低着头,匆匆地走过去。
我们之间,像隔了一堵无形的墙。
谁也,跨不过去。
直到有一天,张婶又找到了我。
她把我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地塞给我一个布包。
“陈进啊,这是月月……亲手给你做的。”
我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双崭新的布鞋。
千层底,纳得很密实,针脚细密均匀。
鞋面上,还用彩色的线,绣了两只鸳鸯。
栩栩如生。
我知道,这是林月的手艺。
她从小就跟着她娘学刺绣,一双巧手,能绣出百般花样。
我看着那双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婶子,这……我不能收。”
我把布包推了回去。
“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见外!”
张婶又把布包塞回我手里。
“这是月月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她说,你现在当干部了,整天东奔西跑的,得有双好鞋穿着。”
“她说……她对不起你,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来补偿你。”
补偿?
我苦笑了一下。
有些东西,是补偿不了的。
“陈进啊,婶子再跟你说句心里话。”
张婶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试探。
“你看,月月现在也跟那个畜生离了,她……她还是一个人。”
“你呢,也还没成家。”
“你们俩……要不……再续前缘?”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张婶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看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真诚。
可是,我只看到了算计。
她看中的,不是我这个人。
而是我“村干部”这个身份。
是这个身份,能带给她们家的,那一点点好处和庇护。
我的心,一下子就冷了。
“婶子,你别说了。”
我打断了她。
“我跟林月,已经不可能了。”
“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从你们家决定退婚的那一刻起,就结束了。”
我的语气,很坚决。
张婶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变得有些难堪。
“陈进,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当初……当初还不是因为你穷……”
“是,当初是因为我穷。”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穷小子了。”
“而林月,也不是当初那个林月了。”
“我们都变了,回不去了。”
说完,我把那双鞋,放在了旁边的石磨上。
然后,转身就走。
没有一丝留恋。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是,我低估了张婶的执着。
从那天起,她开始变着法地,撮合我和林月。
今天让林月给我送点自己家种的青菜。
明天又让林月给我送一碗刚出锅的热汤面。
林月每次来,都低着头,把东西放下就走,一句话也不说。
而我,也从来没有收过她送来的东西。
我把那些青菜,都分给了村委会的其他同事。
那碗面,我原封不动地,让她端了回去。
我知道,这样做,很残忍。
对她,也对我自己。
可是,我必须这么做。
长痛,不如短痛。
我不想再给她任何希望。
也不想再给自己,任何幻想。
我们之间,那道因为现实而产生的裂痕,太深了。
深到,已经无法弥补。
有一天晚上,我加完班,从村委会出来。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黑影,蹲在墙角。
我吓了一跳,大喝一声:“谁?”
那个黑影站了起来,怯生生地叫了一声:“陈进……”
是林月。
我松了口气,心里却又升起一股烦躁。
“这么晚了,你在这干什么?”
我的语气,有些冲。
她被我吓得缩了缩脖子。
“我……我娘让我给你送点饺子。”
她提了提手里的饭盒。
“我说了,以后不要再给我送东西了。”
我冷冷地说。
“我……”
她咬着嘴唇,眼圈又红了。
“陈进,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我沉默了。
讨厌吗?
不。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你回去吧。”
我说。
“我不走!”
她突然倔强起来。
“陈进,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
“我们之间,真的……就一点可能都没有了吗?”
她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期盼和哀求。
那眼神,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我心上。
我别过头,不敢看她。
我怕我一看,就会心软。
“没有了。”
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每一个字,都像在割我的肉。
她的身体,晃了一下,像是要倒下去。
我下意识地想去扶她,可是,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为什么?”
她带着哭腔问。
“就因为当初……我家退了婚吗?”
“是,我知道是我娘不对,是她势利眼,是她看不起你。”
“可是,我能怎么办?我一个女孩子家,我能反抗得了吗?”
“我心里,一直都是有你的啊!”
“你知不知道,嫁给李大壮以后,我没有一天是开心的!”
“我每天都在想你,我后悔啊,我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走!”
她一口气,把所有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我听着她的哭诉,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我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我也知道,她有她的苦衷。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人生,没有如果。
“林月。”
我终于转过头,正视着她。
“你听我说。”
“我们都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不能再凭着一时的感情用事。”
“你受了这么多苦,应该找一个真正对你好,能给你安稳生活的人。”
“而我……给不了你。”
“为什么?”
她不解地看着我。
“你现在是村干部,你有能力,你……”
“这不是能力的问题。”
我打断了她。
“是我心里的问题。”
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这里,已经装不下别的东西了。”
“我所有的心思,都在村子里的这些事上。”
“我要修路,要建厂,要让乡亲们都过上好日子。”
“我没有精力,再去经营一段感情了。”
我说的是实话。
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习惯了把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藏在心里。
习惯了把所有的热情和精力,都奉献给我热爱的事业。
爱情,对我来说,已经成了一件奢侈品。
我消费不起。
林月呆呆地看着我,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地褪去。
她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了,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当年的那场退婚。
更是,这几年,各自经历的,不同的人生。
我们,已经走在了两条,完全不同的道路上。
再也,回不到同一个交点。
“我……我明白了。”
她惨然一笑,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她把手里的饭盒,放在地上。
“陈进,祝你……前程似锦。”
说完,她转过身,踉踉跄跄地,消失在夜色里。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
我捡起地上的饭盒,打开。
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饺子,白菜猪肉馅的。
是我最喜欢吃的馅。
我拿起一个,放进嘴里。
还是熟悉的味道。
可是,吃着吃着,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我哭的,不是逝去的爱情。
而是我们,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从那以后,林月再也没有来找过我。
张婶见到我,也只是尴尬地笑笑,不再提那些事。
我们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各自的轨道上。
互不打扰。
一个月后,老王给我打来电话。
李大壮,抓到了。
是在一个工地上被抓到的。
他把骗来的钱,都输光了,只能在工地上打零工度日。
被抓的时候,他还想反抗,结果被几个民警,给按在了地上。
老王问我,林月那边,要不要提起诉讼。
如果起诉,李大壮故意伤害罪名成立,至少要判好几年。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林月。
我是在村头的小卖部碰到她的。
她去买盐。
我把她叫到一边,把事情跟她说了。
她听完,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对我说:“算了吧。”
我愣住了。
“为什么?”
“他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她说。
“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了。”
“我想,开始新的生活。”
我看着她,发现她的眼神,跟以前不一样了。
虽然还是有些黯淡,但是,多了一丝坚定。
像是在一场大火之后,从废墟里,重新长出来的新芽。
我点了点头。
“好,我尊重你的决定。”
后来,李大壮因为赌博和故意伤害,被判了两年。
林月,也跟他,正式离了婚。
村里的养鸡场,在我的带领下,建了起来。
第一批鸡苗,长势喜人。
我还联系了镇上的供销社,解决了销路问题。
村民们的腰包,渐渐鼓了起来。
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看着村子一天天变好,我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我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
把个人的感情,放在一边。
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为人民服务的事业中去。
这才是,一个村干部,应该做的事情。
转眼,又是一个秋天。
村委会门前的那条土路,在我的争取下,终于要修成水泥路了。
奠基那天,镇上的领导都来了。
敲锣打鼓,很是热闹。
我作为项目负责人,在台上发了言。
我讲了我们村的过去,讲了我们村的现在,也讲了我们对未来的展望。
讲到动情处,我有些哽咽。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看到,乡亲们的眼睛里,都闪着光。
那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期盼。
在人群的最后面,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林月。
她穿着一件干净的蓝布褂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我。
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没有言语。
却仿佛,说了一切。
我知道,她已经走出来了。
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新的生活。
而我,也在这片我深爱的土地上,找到了我人生的价值。
我们,都很好。
这就,足够了。
路修好后,我们村的经济,发展得更快了。
养鸡场扩大了规模,还建了果园和蔬菜大棚。
村里的小伙子,不用再出去打工了。
在家门口,就能挣到钱。
村里的姑娘,也愿意嫁到我们村来了。
我们村,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裕村,文明村。
我也因为工作出色,被提拔为村支书,兼村主任。
那一年,我三十岁。
还是单身。
很多人给我介绍对象。
有镇上小学的老师,有卫生院的护士,还有县里领导的女儿。
我都,一一回绝了。
他们都说我,眼光高。
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
不是我眼光高。
而是我的心,已经装不下了。
那颗心,早就被那年冬天的大雪,给冻住了。
再也,暖不过来了。
后来,我听说,林月再婚了。
嫁给了邻县的一个中学老师。
那个人,我见过一次。
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看起来很老实。
听说,他对林月很好。
把她,当成宝一样疼着。
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是高兴的。
我真心实意地,为她祝福。
她受了那么多苦,理应得到幸福。
再后来,她跟着丈夫,搬去了县城。
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只是偶尔,会从村里人的口中,听到一些关于她的消息。
说她生了个儿子,白白胖胖的。
说她开了个绣坊,生意很好。
说她,过得很幸福。
每次听到这些,我都会,会心地一笑。
然后,继续忙我的工作。
时间,就像村口那条河里的水,不停地流淌。
一转眼,又是十几年过去了。
我也从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变成了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人。
我们村,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泥泞的土路,变成了宽阔的水泥路。
低矮的土坯房,变成了一栋栋漂亮的小洋楼。
村里,通了自来水,安了路灯,还建了文化广场。
老人们,在广场上跳舞,下棋。
孩子们,在广场上追逐,嬉戏。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常常,会一个人,站在村委会的二楼,看着这一切。
心里,充满了感慨。
我想,我这辈子,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爱情。
但是,我得到了全村人的爱戴和尊敬。
我把我的青春,我的热血,都奉献给了这片土地。
我无怨,也无悔。
有一年,清明节。
我回老家,给我爹娘上坟。
在路上,我碰到了张婶。
她比以前,更老了。
头发全白了,背也驼了。
她看到我,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过来。
“是……是陈进吧?”
她的声音,苍老而沙哑。
我点点头。
“婶子,是我。”
她浑浊的眼睛,在我脸上,看了很久。
然后,她叹了口气。
“你……还是一个人啊?”
“嗯。”
“唉……”
她又叹了口气。
“当初,是婶子对不住你。”
“如果……如果当初……”
“婶子。”
我打断了她。
“都过去了。”
我扶着她,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下。
“林月,她……还好吗?”
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好,好着呢。”
提到女儿,张婶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她现在在城里,开了好几家店,成了大老板了。”
“她女婿,也当了校长。”
“外孙,也上大学了,可有出息了。”
“那就好。”
我由衷地说。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家常。
临走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说:“陈进啊,有空……去城里看看月月吧。”
“她……她也时常念叨你呢。”
我笑了笑,没答应,也没拒绝。
我知道,我们,是不会再见了。
有些回忆,就让它,永远地,留在过去吧。
相见,不如怀念。
上完坟,回来的路上。
我又经过了村头那棵老柿子树。
那棵树,更老了。
树干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但是,它依然枝繁叶茂。
春天,发新芽。
夏天,开小花。
秋天,结出满树红彤彤的果子。
冬天,在白雪的映衬下,傲然挺立。
就像我的人生。
虽然,有过遗憾。
但是,依然,充满了希望。
我站在树下,抬头望去。
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穿着碎花衬衫的姑娘。
她站在阳光下,对我笑。
我笑了。
眼角,却有泪,滑了下来。
我对着天空,轻声说了一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