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 松狐结义

清嘉庆年间，泰安府有个年轻樵夫，名叫李石根。他生得虎背熊腰，性子却憨厚耿直，爹娘早逝，独自住在泰山脚下的破庙里，靠着上山砍柴、打猎为生。石根为人仗义，见着邻里有难处总愿搭把手，哪怕自己饿着肚子，也会把猎物分给穷苦人家，村里人都夸他是个实心眼的好后生。

这年冬天下了场罕见的大雪，山路上积雪没膝，根本没法砍柴。石根守着空荡荡的米缸，正愁眉不展，忽然想起后山崖壁上长着几丛耐旱的山参，若是能挖着几株，拿到城里药铺变卖，也能换些粮食过冬。当下他揣了把柴刀，裹紧了单薄的棉袄，便冒着风雪上了山。

后山向来偏僻，平日里少有人来，如今被大雪覆盖，更是连路都寻不着。石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寒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冻得他脸颊通红，手脚发麻。走到正午时分，他忽然脚下一滑，顺着结冰的斜坡滚了下去，重重撞在一棵老松树上，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石根悠悠转醒，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疼，尤其是额头，火辣辣地烧得慌。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温暖干燥的山洞里，洞口挂着厚厚的松枝，挡住了外面的风雪。洞内燃着一堆篝火，火边坐着个身着青布长衫的年轻男子，生得面白无须，眉目清秀，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

“兄台醒了？”男子见他睁眼，连忙起身走过来，递过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快趁热喝了吧，这是用松针和草药熬的，能治风寒，还能活血化瘀。”

石根又惊又疑，接过汤药一饮而尽，只觉得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去，浑身的疼痛顿时减轻了不少。“多谢公子相救，”他拱手道，“不知公子高姓大名，为何会在此处？”

男子笑道：“我姓胡，名青崖，就住在这山里。方才在松树下见你昏迷不醒，便把你救到了这山洞中。兄台孤身一人冒雪上山，可是有什么急事？”

石根叹了口气，把自己想挖山参换粮食的事说了。胡青崖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兄台倒是个勤勉之人。只是这后山的山参都长在险峻之处，如今雪大路滑，实在危险。不如这样，我在山里住了多年，熟门熟路，明日我带你去寻，保管能挖着上好的山参。”

石根又惊又喜，连忙道谢：“若能得胡公子相助，真是感激不尽！日后公子有任何差遣，石根万死不辞！”

胡青崖摆了摆手：“举手之劳罢了，何必言谢。我在山里独居多年，难得遇到兄台这样耿直的人，倒想与你结交一番，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石根本就豪爽，见胡青崖谈吐文雅，待人真诚，心中早已生出好感，当即应道：“能与胡公子结为好友，是石根的福气！”

当晚，两人便在山洞中抵足而眠。胡青崖讲了许多山里的奇闻异事，说哪处有千年灵芝，哪处有异兽出没，听得石根啧啧称奇。石根也把自己的身世和村里的趣事讲给胡青崖听，两人越聊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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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风雪果然停了。胡青崖带着石根进山，他脚步轻快，在积雪中行走如履平地，果然熟门熟路。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一处背风的崖壁下，胡青崖指着几株顶着雪芽的植物道：“兄台你看，这便是上好的山参。”

石根大喜过望，连忙上前挖掘。胡青崖在一旁指点，教他如何小心翼翼地把山参完整挖出，不伤根茎。不到半日，石根便挖了五六株粗壮的山参，个个须根齐全，品相极佳。

“有了这些山参，足够兄台过冬了。”胡青崖笑道。

石根感激不已，把最大的一株山参递给他：“胡公子，这株山参最是难得，你收下吧！若不是你，我不仅挖不到山参，恐怕还得冻毙在山里。”

胡青崖推辞道：“我在山里自给自足，用不上这东西，兄台还是自己留着变卖吧。若是真心想谢我，日后多来山里陪我聊聊天，便是最好的报答了。”

石根见他执意不收，只好作罢。下山时，胡青崖又送给石根一只肥硕的野兔和几捆干柴，嘱咐他路上小心。

回到村里，石根把山参拿到城里药铺变卖，果然得了不少银子。他先买了足够的粮食和棉衣，又给村里几个孤寡老人送了些米粮，剩下的银子便小心存了起来。

自那以后，石根便常常上山探望胡青崖。有时带些城里买的点心、酒水，有时则把自己打猎得来的猎物分给胡青崖一半。胡青崖也时常回赠他一些山里的珍奇之物，或是几颗能强身健体的野果，或是一张柔软保暖的兽皮。

两人相处得久了，感情愈发深厚，便索性撮土为香，结拜为异姓兄弟。石根年长两岁，做了大哥，胡青崖为二弟。结拜之后，胡青崖更是对石根掏心掏肺，不仅时常帮他在山里寻些值钱的药材、皮毛，还教了他许多辨别草药、设置陷阱的技巧。石根的日子渐渐富裕起来，破庙也修缮一新，再也不用过那种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了。

村里有人见石根近来运气越来越好，便好奇地问他是不是得了什么奇遇。石根生性老实，便把自己结识胡青崖、结拜为兄弟的事说了。有人听说胡青崖住在深山里，又生得那般俊秀，且行踪诡异，便私下猜测：“那胡公子莫不是山里的精怪吧？”

这话传到石根耳中，他当即怒不可遏，反驳道：“胡兄弟待人真诚，救过我的性命，怎会是精怪？你们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众人见他动了怒，便不再多言，可私下里依旧议论纷纷。石根虽嘴上不承认，但心里也隐隐觉得胡青崖有些古怪。他从未见过胡青崖下山，也从未听说他有任何亲友；而且胡青崖身手矫健得异乎寻常，夜里在山里行走也不用点灯，眼神比常人亮得多；更奇怪的是，每逢月圆之夜，胡青崖便会独自外出，直到天明才回来，神色也有些疲惫。

尽管心中有疑，但石根念及胡青崖的救命之恩和兄弟之情，便不愿深究。他觉得，不管胡青崖是什么身份，只要对自己真心相待，便值得自己以命相报。

转眼过了三年，石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穷樵夫，他用积攒的银子买了几亩良田，盖了三间大瓦房，还娶了邻村一位温柔贤淑的女子为妻，日子过得十分红火。妻子陈氏贤惠孝顺，对石根体贴入微，得知他有个住在山里的结拜兄弟，便时常让石根带些饭菜、衣物上山探望。

这年秋天，泰安府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旱灾，地里的庄稼几乎颗粒无收，村里的水井也渐渐干涸，村民们愁得唉声叹气，甚至有人开始逃荒。石根家中虽有存粮，但看着乡亲们受苦，心中十分焦急。

一日，石根上山找胡青崖，想跟他商量对策。胡青崖见他愁眉不展，便问道：“大哥，何事如此烦恼？”

石根把村里旱灾、村民们无水可饮、无粮可吃的事说了，叹道：“二弟，我虽有存粮，可也救不了全村人。再这样下去，不知要有多少人饿死、渴死啊！”

胡青崖闻言，沉默片刻，道：“大哥莫急，此事我或许能帮上忙。”

石根大喜：“二弟有何办法？”

胡青崖道：“山里有一处隐秘的泉眼，只是被巨石堵住了，常人难以找到。我可以带你去那里，把巨石移开，泉水便能引到村里。至于粮食，我在山里存了些干果、菌类，还有一些猎物，虽不算多，但也能解燃眉之急。”

石根激动得热泪盈眶：“二弟，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全村人的救命恩人啊！”

当晚，胡青崖便带着石根来到山里的泉眼处。那泉眼藏在一处山谷中，被一块数丈高的巨石堵住。石根看着巨石，面露难色：“这石头如此巨大，我们如何能移开？”

胡青崖笑道：“大哥放心，看我的。”说罢，他走到巨石前，深吸一口气，双手按住巨石，大喝一声。只见他身形微微膨胀，浑身肌肉贲张，原本清秀的面容竟多了几分狰狞，双眼也变得赤红。紧接着，那数丈高的巨石竟被他硬生生推得挪动起来，发出“轰隆隆”的巨响，最终轰然倒地，露出了下面清澈的泉眼。

石根看得目瞪口呆，他这才确信，胡青崖果然不是凡人。可他心中没有丝毫恐惧，只有感激。

胡青崖移开巨石后，神色有些疲惫，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他看着石根，神色复杂地说：“大哥，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并非人类，而是这山中修炼了五百年的青松狐妖。当年我渡劫受伤，多亏了这棵老松树的灵气滋养，才得以恢复，因此取名青崖。我在山里独居多年，从未与人类结交，直到遇到大哥，见你耿直善良，才真心与你结拜。”

石根闻言，心中平静无波，他走上前，拍了拍胡青崖的肩膀：“二弟，不管你是人是妖，你都是我的结拜兄弟。你救过我的命，又帮了全村人，这份恩情，我永世不忘！”

胡青崖见他毫不嫌弃自己的妖身，心中感动不已：“大哥，你果然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次日，石根带着村民们来到泉眼处，开凿沟渠，将泉水引到村里。胡青崖也把自己存的干果、菌类和猎物都拿了出来，分给村民们。有了水和食物，村民们暂时渡过了难关。

村里人得知胡青崖竟是狐妖，起初都十分害怕，不敢靠近。可后来见胡青崖不仅救了全村人，还时常帮村民们解决困难——谁家的牛羊丢了，他总能帮忙找回来；谁家的孩子进山迷路了，他也能平安带回——渐渐便放下了恐惧，对他十分敬重，都尊称他为“胡仙师”。

然而，好景不长。半年后，泰安府来了一位新上任的知府，姓贾，是个贪赃枉法、迷信鬼神的家伙。他听说落霞村有位狐妖，不仅能呼风唤雨，还深受村民爱戴，便动了歪心思。他认为狐妖身上定有奇珍异宝，若能抓住狐妖，不仅能得宝物，还能向皇上邀功请赏。

贾知府当即派了一队官兵，前往落霞村捉拿胡青崖。官兵们荷枪实弹，包围了石根的家，声称要捉拿“妖狐”。

石根怒不可遏，挡在门口，对官兵们道：“胡兄弟是我们村的恩人，你们休要伤害他！”

官兵头领冷笑道：“大胆刁民，竟敢包庇妖物！再不让开，休怪我们不客气！”

就在这时，胡青崖从屋里走了出来，面色平静地说：“大哥，不必与他们争执。我跟他们走便是。”

“二弟！”石根急道，“他们是要抓你去邀功，你不能跟他们走！”

胡青崖笑道：“大哥放心，我自有办法脱身。只是日后，恐怕不能再时常陪伴你了。”他转头看向官兵头领，“我可以跟你们走，但你们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不得伤害村里的百姓。”

官兵头领连忙答应：“只要你乖乖束手就擒，我们自然不会伤害百姓。”

胡青崖被官兵带走后，石根心急如焚，四处托人打听消息，却得知贾知府竟要将胡青崖押往京城，献给皇上。石根知道，此去京城路途遥远，胡青崖就算有通天本领，被官兵严密看管，也未必能脱身，一旦被献给皇上，后果不堪设想。

石根思来想去，决定亲自前往泰安府，营救胡青崖。他变卖了家中的田产，凑了一笔银子，打点了知府衙门的差役，才得以见到胡青崖。

牢房中阴暗潮湿，胡青崖被铁链锁住，身上伤痕累累，显然受了不少酷刑。石根见了，心疼得泪流满面：“二弟，是大哥无能，没能救你！”

胡青崖却依旧面色平静：“大哥，此事与你无关。贾知府贪心不足，自会有报应。你快些离开这里，莫要被我连累。”

“我怎能丢下你不管？”石根道，“二弟，你放心，我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救你出去！”

胡青崖摇了摇头：“大哥，不必如此。我修炼五百年，早已看透生死。只是我放心不下你，放心不下村里的百姓。”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碧绿的玉佩，递给石根，“这是我的本命玉佩，能避邪驱灾，你拿着它，日后若有难处，它或许能帮你一把。”

石根接过玉佩，紧紧攥在手中，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就在这时，牢房外忽然传来一阵骚乱，紧接着，只见一道白光从窗外射进来，落在胡青崖身上。铁链瞬间断裂，胡青崖身上的伤痕也渐渐愈合。

“二弟，这是……”石根惊讶道。

胡青崖站起身，笑道：“是山中的老友来救我了。大哥，此地不宜久留，你快些走吧！”

原来，胡青崖在山中修炼多年，结识了不少精怪好友。他们得知胡青崖被擒，便连夜赶来营救。

胡青崖带着石根冲出牢房，只见外面已是一片混乱，官兵们被一群山中精怪吓得四处逃窜。贾知府见势不妙，想要逃跑，却被一只猛虎精扑倒在地，吓得魂飞魄散。

“大哥，我该走了。”胡青崖停下脚步，对石根道，“我身为妖物，与人类结交本就不合常理，如今又闹出这般动静，恐怕日后难以再在此地立足。”

石根心中不舍，哽咽道：“二弟，你要去哪里？”

“天下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胡青崖笑道，“大哥，你保重身体，好好照顾嫂子和乡亲们。这枚玉佩你一定要收好，它会替我守护你。”

说罢，胡青崖对着石根深深一揖，转身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夜色中。

石根望着胡青崖消失的方向，泪流满面，久久不愿离去。

后来，贾知府因滥用职权、残害忠良（胡青崖被村民视为恩人，等同于忠良），被朝廷罢官查办，押入大牢。落霞村的村民们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生活。

石根一直珍藏着胡青崖送给他的本命玉佩，那玉佩果然灵验，村里再未遭遇过天灾人祸，村民们的日子也越过越红火。石根时常会带着妻子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