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古槐泣
发布时间:2025-10-29 06:00 浏览量:10
清乾隆年间,潍县西郊有个叫落霞村的地方,村东头老槐树下,孤零零立着一间破草屋,住着个名叫沈墨的书生。沈墨出身寒微,父母早逝,只靠着几亩薄田和替人抄书勉强糊口,一心想考取功名,却屡屡名落孙山,转眼已过而立之年,仍是孤身一人。
那棵老槐树不知有多少年头了,树干粗壮得要三四个人才能合抱,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树荫几乎覆盖了半亩地。村里的老人都说,这树成了精,夜里能听到呜呜的哭声,劝沈墨搬离,可他一来没钱另寻住处,二来也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只当是老人们的讹传,依旧守着草屋住了下来。
这年深秋,连日阴雨,道路泥泞,沈墨没法出门抄书,便闷在屋里攻读。一日深夜,雨势渐歇,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照进屋内,洒下一片清冷。沈墨正读到兴起处,忽听得窗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声女子的叹息,幽幽怨怨,似有无限哀愁。
沈墨心中一动,起身走到窗边,借着月光往外一看,只见老槐树下站着一位女子。她身着素色衣裙,长发披肩,身形纤细,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却生得眉目如画,楚楚动人。雨珠打湿了她的裙摆,让她看起来愈发柔弱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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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深夜在此,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沈墨忍不住开口问道。
女子闻言,缓缓转过身来,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望着沈墨,眼中满是泪痕:“公子,奴家迷路了,又逢大雨,无处可去,还望公子能行个方便,容奴家暂避一晚。”她的声音轻柔婉转,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寒意。
沈墨见她模样可怜,又想到自己独居,也无甚不妥,便打开房门让她进来:“姑娘请进,只是寒舍简陋,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女子道了声谢,缓步走入屋内。她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槐花香,却又夹杂着一丝阴寒之气。沈墨取出干净的布巾让她擦拭雨水,又生火煮了碗姜汤。女子接过姜汤,小口饮下,神色渐渐舒缓了些。
闲谈间,沈墨得知女子名叫槐娘,是邻村人,因家中变故,独自外出投奔亲戚,不料途中迷路。沈墨见她知书达理,谈吐文雅,竟不像寻常乡野女子,心中更添了几分好感。
自此以后,槐娘便在沈墨的草屋住了下来。她不仅貌美,手脚也十分勤快,每日里将草屋打理得干干净净,还为沈墨洗衣做饭,针线活更是精巧。沈墨读书到深夜,她便默默在一旁研墨铺纸,或是唱些轻柔的小曲解乏。那曲子旋律哀伤,却格外动人,让沈墨听了,只觉得心神安宁,读书也更有效率。
沈墨对槐娘愈发依赖,心中暗生情愫。他虽不知槐娘的真实来历,也隐隐觉得她有些古怪——她从不在白天出门,也从不提及自己的家人,身上的阴寒之气即便在盛夏也未曾消散。可他被槐娘的温柔体贴深深吸引,又想着自己贫寒,能得如此佳人相伴已是万幸,便不愿深究。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墨的气色却渐渐变得不好起来。他原本还算康健的身子,渐渐变得消瘦,面色苍白,整日昏昏沉沉,精神萎靡,读书时也常常走神。起初他只当是用功过度,并未在意,可后来竟发展到咳血的地步,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连走路都摇摇晃晃。
村里有个姓王的老郎中,是沈墨父亲的旧友,见沈墨日渐憔悴,心中焦急,便主动前来探望。诊脉之后,老郎中眉头紧锁,神色凝重地对沈墨说:“贤侄,你的脉象虚浮无力,阳气损耗严重,不像是用功过度,倒像是……倒像是被阴邪之物缠上了!”
沈墨心中一震,想起槐娘的种种异常,不由得有些害怕,却又不愿相信:“王伯,您是不是看错了?我每日在家读书,并未招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老郎中叹了口气:“我行医几十年,绝不会看错。你这屋里阴气太重,定是有邪祟作祟。那棵老槐树本就阴气森森,传闻树下埋着不少冤魂,你莫不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沈墨心中大乱,回到屋内,见槐娘正坐在窗边缝补衣物,月光照在她脸上,美得惊心动魄,却也让他感到一阵寒意。他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能开口询问。
当晚,沈墨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夜半时分,他忽听得屋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挖掘泥土。他悄悄起身,透过窗缝往外看,只见槐娘正站在老槐树下,手中不知拿着什么东西,在树根处挖掘着。月光下,她的身影显得格外诡异,裙摆随风飘动,竟似没有重量一般。
沈墨心中的恐惧越来越深,他屏住呼吸,继续观察。只见槐娘从泥土中挖出一个小小的木盒,打开木盒,里面竟放着一撮头发和几片指甲。槐娘拿起那些东西,放在鼻尖轻嗅,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眼中却闪烁着幽绿的光芒。
就在这时,老槐树的枝干忽然剧烈摇晃起来,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哀嚎。槐娘抬起头,对着老槐树轻声说道:“母亲,孩儿已经找到合适的人选了,再过几日,便能助您修成正果,脱离苦海。”
沈墨听得浑身冰凉,终于明白过来,槐娘根本不是什么迷路的女子,而是这老槐树下的鬼怪!他吓得浑身发抖,想要逃跑,却双腿发软,动弹不得。
次日一早,沈墨强撑着虚弱的身子,跑到村外的白云观,求见观主玄阳道长。玄阳道长听了沈墨的讲述,掐指一算,面色凝重地说:“那老槐树乃是千年阴木,树下埋着一位含冤而死的女子,死后怨气不散,附于槐树之上,修炼成精。那槐娘,便是她的魂魄所化,专门引诱男子,吸食阳气,助她提升修为。你若再晚来几日,阳气耗尽,便性命难保了!”
沈墨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地叩首:“道长救命!求道长救救我!”
玄阳道长扶起他,沉声道:“施主莫慌,此妖虽修炼多年,但本性未泯,只是被怨气所困。我且随你回去,设法度化她,也救你一命。”
当日午后,玄阳道长随沈墨来到落霞村。刚走到老槐树下,便听得一阵凄厉的哭声,老槐树的枝叶疯狂摇晃,阴气森森,让人不寒而栗。槐娘从草屋中走了出来,见到玄阳道长,面色一变,厉声喝道:“臭道士,多管闲事!此乃我与他的缘分,与你何干?”
玄阳道长目光如炬,盯着槐娘道:“你本是含冤之魂,理应早日投胎转世,却贪恋人间,吸食凡人阳气,残害性命,可知罪孽深重?”
槐娘眼中闪过一丝痛苦,随即又被怨气取代:“我自幼被人拐卖,受尽折磨,最后被恶人害死,埋于这槐树下,无人为我伸冤。这世间如此不公,我为何不能为自己谋求一条生路?”她说着,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黑影,朝着玄阳道长扑了过来,黑气缭绕,带着刺骨的寒意。
玄阳道长早有防备,从袖中取出一把拂尘,口中念念有词。拂尘挥动,金光四射,将黑气打散。槐娘惨叫一声,倒飞出去,摔在地上,显出原形——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面容狰狞,眼中满是怨气,却依旧能看出几分往日的娇美。
“执念太深,终成魔障。”玄阳道长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张符咒,抛向空中,“今日我便让你看清前世因果,放下执念,早日投胎。”
符咒化作一道金光,笼罩在槐娘身上。槐娘浑身颤抖,眼中闪过一幕幕画面:她本是富家小姐,名叫苏婉娘,十五岁那年被管家拐卖,卖给一个恶霸为妾,受尽欺凌。后来她试图逃跑,却被恶霸发现,残忍杀害,埋在了这老槐树下。临死前,她立下血誓,定要报仇雪恨。
看着这些画面,槐娘的哭声愈发凄厉,怨气渐渐消散,眼中露出一丝悔意。玄阳道长趁机说道:“你的冤屈,我已查明。那管家与恶霸早已得到报应,多年前便死于非命。如今因果已了,你何必再执着于仇恨,残害无辜?放下执念,我便为你超度,让你早日投胎,重获新生。”
槐娘呆呆地站在原地,泪水潸然而下。她转头看向沈墨,眼中满是愧疚:“公子,是我害了你。我因怨气蒙蔽心智,吸食你的阳气,险些害你性命,还望公子莫要怪罪。”
沈墨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的恐惧渐渐消散,只剩下同情:“姑娘也是身不由己,我不怪你。”
槐娘对着沈墨深深一揖,又转向玄阳道长:“多谢道长点化,奴家愿意放下执念,投胎转世。只是这老槐树吸收我多年怨气,已成阴木,日后恐会再害他人,还望道长一并处理。”
玄阳道长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净化槐树的阴气,让它不再为祸。”
说罢,玄阳道长取出桃木剑,绕着老槐树行走,口中念念有词。桃木剑所过之处,金光闪烁,老槐树上的阴气渐渐消散,那些枯黄的枝叶竟慢慢抽出了新芽。随后,玄阳道长又设下法坛,为槐娘超度。
法坛之上,香烟缭绕,玄阳道长诵经声不绝于耳。槐娘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她最后看了一眼沈墨和老槐树,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天际。
超度完毕,玄阳道长又给了沈墨一瓶丹药,嘱咐道:“这丹药能补你的阳气,你每日服用一粒,再好生休养,不出半年,便能恢复如初。日后切记,莫要轻易收留不明身份之人,人心叵测,鬼神难防。”
沈墨接过丹药,连连道谢。玄阳道长离去后,沈墨按照道长的嘱咐,每日服用丹药,静心休养。他将草屋修缮一番,又在老槐树下种了些花草,那棵老槐树经过净化,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阴森之气,枝叶愈发繁茂,每逢春夏,槐花盛开,香气扑鼻。
半年后,沈墨的身体彻底恢复,气色红润,精神饱满。他更加刻苦地攻读,不再心有旁骛。三年后,他终于考中举人,又过了两年,考中进士,被任命为县令。
赴任之前,沈墨回到落霞村,特意到老槐树下祭拜。微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他送行。他想起槐娘,心中感慨万千。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让他明白了人心的复杂,也让他懂得了宽容与放下。
后来,沈墨在任上清廉正直,为民做主,深受百姓爱戴。他时常会想起那棵老槐树和槐娘,想起玄阳道长的教诲。他知道,世间的冤屈终会昭雪,执念只会害人害己,唯有心存善念,坚守本心,才能行稳致远。
而那棵老槐树,依旧矗立在落霞村东头,枝繁叶茂,守护着村庄。每逢槐花盛开之时,村民们都会来树下赏花,没有人再记得曾经的鬼怪传说,只知道这是一棵能带来好运的神树。而沈墨与槐娘的故事,也渐渐被人们淡忘,只在偶尔的闲谈中,被老人们提及,成为了一段尘封的聊斋异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