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三府” 满韵遗风今犹在
发布时间:2025-05-23 10:45 浏览量:3
《江城日报》2025年5月23日3版
作为满族重要发祥地之一和清代皇室派出机构——打牲乌拉总管衙门的驻地,龙潭区乌拉街满族镇曾经拥有大量建造精美的三合院、四合院院落,民间一度流传“六十四府”的说法。经过岁月洗礼,一些旧式院落消失了,一些凝固着特殊历史记忆的建筑则留存至今。2024年10月,我市对乌拉街满族镇代表性古建筑“萨府”“魁府”“后府”,进行复原修缮后,对外开放,供市民和游客参观。
“萨府”最初是清代打牲乌拉总管衙门第13任总管索柱的私邸,“魁府”是清末将军魁福的私邸,“后府”是清代打牲乌拉总管衙门第31任总管云生的私邸。乌拉街满族镇“三府”是典型的清代东北民居建筑,既有建筑艺术研究价值,又蕴含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
一
“萨府”是乌拉街满族镇“三府”中可追溯历史最久远的清代建筑。据史料记载,“萨府”始建于清乾隆二十年(1755年),最初是当时担任打牲乌拉总管衙门第13任总管索柱家族的住宅。据《打牲乌拉地方乡土志》记载,索柱,满洲正黄旗人,阎查氏,早年担任过打牲乌拉右翼翼领,乾隆二十年(1755年)开始,曾三次出任打牲乌拉总管,其中第三次为担任吉林副都统时兼任。史载,索柱“性果毅”,虽为边地底层官员,却受到乾隆的关照,不仅没有在“鳇鱼案”中丢官(“鳇鱼案”,乾隆发现打牲乌拉总管衙门进贡的鳇鱼、东珠个头过小,遂下令严查),后来索柱的儿子吉禄还继任了打牲乌拉总管的职务(吉禄在嘉庆年间升任吉林副都统,兼任打牲乌拉总管)。
“萨府”内的房舍
为何索柱家族的宅邸改称“萨府”,没有明确的史料记述,只知这一宅邸后来转让给一位“萨大人”。“大人”一般不是指领催、骁骑校等底层军官,而是佐领(四品)以上的官员。根据当时吉林地方的惯例,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员才可以居住在城内(四品以下在近城乡间“屯居”),可见这位“萨大人”的品级应该在四品以上。根据清代旗人称名不举姓的习惯,查阅《吉林通志》《永吉县志》等史料,乾隆时期之后,与乌拉街有关且叫作“萨某某”的,只查到萨凌阿一人。
萨凌阿到底是不是“萨大人”,还有待进一步考证。萨凌阿本是一名采东珠的“珠轩达”。咸丰年间,萨凌阿应征入关作战,在陕甘地区平定白彦虎叛乱的战斗中,因作战勇敢,受到金顺将军的器重,被任命为全营统领,率吉江马队参加了收复新疆的浴血鏖战。因战功卓著,萨凌阿不断升迁获勋,在光绪十三年(1887年),出任西宁办事大臣(从一品,管理青海地区)。几年后,因在奔母丧期间患上眼部疾病,他向清廷请辞。光绪三十年(1904年),萨凌阿在乌拉街的宅邸中去世。从职务上看,萨凌阿有资格被称为“萨大人”,且居住在城内。
据史料记载,清代早期,吉林地区的建筑材料以木材、黏土、石料为主,不仅城墙、房屋多为木材所构筑,甚至一些主要的街道路面也由木料铺成。烧制砖瓦在当时是珍贵的建材,史料引述传闻:清初,吉林地方修建衙署庙堂的部分青砖,是从盛京(沈阳)运送而来的。大多数市民造房垒墙,即便不用木材,也多选用混有草料的泥砖土坯。
以木料为主要建材,易导致火灾发生。至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鉴于连续多年发生火灾,吉林地方陆续将官署、高等级宅第的木板围墙改成砖围墙。“大量使用青砖,推动了吉林城的制砖业,出现了许多生产青砖、青瓦的砖窑”(《吉林市建材志》)。从同治、光绪时期开始,封禁制度逐渐解体,大批闯关东流民涌入,解决了东北地区劳动力短缺的问题。借吉林城由土城扩建为砖城的契机,吉林城周边出现了大量砖瓦窑。城墙建设结束后,建造民宅的主要材料也开始由土石转向砖瓦。
从光绪年间开始,吉林周边的砖瓦房屋比例激增。大量拥有军功并获得封赏的吉林籍官员,也开始参照关内府宅的规制,在家乡建造住宅。据古代建筑史学专家张驭寰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考察:“乌拉全城作方形……城内有十字大街,街路宽广,商店建于大街两侧。住宅小巷,东西排列,构成‘大街小巷’的布局方式。因为事先规划了街道,居住用地十分规整,每宅沿路建设宅墙,大门排列整齐。乌拉镇住宅绝大部分是三合院,一家一宅广阔异常。(《吉林民居》)”一些品级较高的富贵之家,也会建造带有倒座房(门房)的四合院。
吉林地区的院落与关内三合院、四合院的平面布置不同。吉林民居的大门、二门一般建在院落的中轴线上,而关内只有王府、衙署才允许这样建设。民宅若这样建造,会被认作是僭越,从而受到严惩。吉林民居的正房与厢房之间空间接连比较宽松,不像关内四合院那样严密,厢房的檐廊不会遮挡正房里屋的通风和采光。现存的“萨府”正是这样一座标准的吉林民居四合院。“萨府”建筑面积500平方米,正房三间,前出檐廊,东西两厢四栋,每栋各三间,门房三间。房屋为硬山建筑,房屋飞檐翘脊,青砖黛瓦,典雅古朴。“萨府”对于研究吉林地区清代满族民居建筑具有重要的价值。
二
“魁府”是乌拉街满族镇“三府”中文化融合特色最鲜明的清代民居建筑。“魁府”因院主人魁福而得名。民国版《永吉县志》记载:“魁福,字介臣,王佳氏,体干魁梧,幼有大志。”魁福的祖上为流放吉林的罪人,在打牲乌拉充作渔户。咸丰年间,魁福应征入关作战,因战功被封为佐领,后来回到家乡,在打击马贼时因功补协领缺。同治年间,因陕甘叛乱,魁福率领乌拉马队赶赴甘肃,然后随金顺开赴新疆收复失地,参加了极为惨烈的玛纳斯之战,后来累迁为科布多参赞大臣、察哈尔副都统等职。
吉林地方史料对出身较低的魁福给予了较高赞誉:“在军所垂三十载,自卒伍至将领,身经数百战,环甲枕戈,几无暇晷。严寒酷暑,南渡江,东抵海,西穷沙漠,陟天山,北上唐努,跨乌梁,倥偬万里,露宿草寝,维其常性……游行枪林弹雨中,尝樱巨创(被砍伤颈部,流血如注),濒危者数矣,而神思自若,卒未尝少挫其锋。”
光绪年间,魁福在乌拉街城内修建了一座两进四合院宅邸。这处院落建有倒座门房三间,内设影壁。五间正房坐北朝南,东、西厢房各六间对称排列。“魁府”最有特色的当属大门和“门脸”。东北满族民居的大门一般设在院落的中轴线上,普通院落有简单的衡门(有些像日式民居的光棍大门),也有木板门楼。大型的三合院常建造“四脚落地大门”,吉林俗称“瓦门楼”。四合院的大门为“屋宇型大门”,吉林俗称“砖门楼”。“魁府”的大门属于“砖门楼”,但与吉林地区流行的式样存在巨大不同。
“魁府”的“巽位门”
首先,“魁府”的大门没有建在院落的中轴线上,而是开在院落的东南角。按照八卦方位,东南角为“巽位”,代表着生长、繁荣和文曲星降临等美好含义,是中原地区民宅常见的建门方式。吉林地区的“巽位门”四合院很少,目前仅知局子街达桂将军住宅、永昌胡同瓜尔佳氏住宅采用了这种形式。其次,“魁府”的拱券形大门嵌于大型抛山影壁之中,这种拱门带有清末流行于吉林地区的欧式古典主义建筑痕迹。拱门与影壁的组合,并非重楼起脊的传统屋宇式样,而是平展如牌坊坊额,是清末民初店铺的建筑才使用的“洋门脸”,影壁装饰也有偏欧式的装饰细节。带有关内风俗,兼具中西式样的“魁府”大门,为研究清末民初吉林地区的建筑艺术演变,提供了实物例证。
三
“后府”是打牲乌拉第31任总管云生的私人府邸,位于坐北朝南的衙署之后(北侧),故称“后府”。据民国版《永吉县志》记载:“云生,字奇峰,打牲乌拉总管衙门正白旗人也。其先人由京总管内务府分驻乌拉,遂世居焉。”云生虽为旗人,且担任过骁骑校和右翼翼领,但他的官场经历并非由行伍起步,而是由当差办事的文职笔帖士(文书)开始。史载,云生无论是在打牲乌拉总管衙门管理公仓,还是后来为皇室采办东珠,始终恪尽职守,敢于革除积弊。由于才干卓越且做事认真,光绪六年(1880年),云生被任命为打牲乌拉总管,直至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升任伯都讷副都统(同年卒于任上)。
“后府”内精美的建筑构件
云生在总管任上政绩卓越,不仅为牲丁向清廷讨回了欠饷,还据理力争,免除了吉林将军增设的旗民“粮捐落地税”。在沙俄侵略吉林时,他竭力保障乌拉街地方民众免遭涂炭,受到人们的爱戴。同时,云生在任上主持修纂了《打牲乌拉志典全书》。此书是继《吉林外记》之后,记述吉林地方情况的第二部地方志书(比《吉林通志》的编纂还早三年),是研究打牲乌拉历史的重要资料。
据史料记载,“后府”始建于清光绪十年(1884年),“是打牲乌拉历史上诸府中规模最大、最具品质与风范的建筑,据说是慈禧太后赐建的”。“后府”原本为建筑宏伟的典型满族四合院民居,除房舍庭院外,还有南园、西花园等附属区域,总面积近1万平方米。“后府”庭院由高高的青砖墙围成,房舍雕梁画栋,做工极精细,甚至可以说是奢华。“后府”留存至今的山墙、柱头、墙角镶嵌的砖雕和汉白玉石雕,即便上面有着斑驳的岁月印痕,但依然可以看出做工极其精美。
民国时期,东北地区社会动荡,土匪横行。1922年中秋节前,马贼攻陷乌拉街,“后府”遭到劫掠,建筑物亦受到损毁。后来,“后府”又遇火灾,导致仅存如今的五间正房和五间西厢房。
“后府”内的落地烟囱
尽管不完整,但“后府”依然保留着鲜明的满族民居特征。关于满族民居特征,有俗谚总结为:“口袋房、万字炕、烟囱立在地面上。”满族民居建筑坐北朝南,正房以三间为多,即东屋、堂屋、西屋。其中西屋为举办祭祀活动的场地,供奉祖宗的牌位,因此也被称为“上屋”。作为重要活动空间,“上屋”的面积较大,有时甚至会向堂屋“借”半米左右空间,叫作“借间”。若为五间,东屋一般会隔成“腰屋”和“里屋”,“上屋”则不设隔间。由于“上屋”面积大,形如一个大口袋,因此在民间被称为“口袋房”。
“万字炕”即室内顺着山墙处建有窄条炕,连接室内的南、北炕,也被叫作“顺山炕”。满族民居正房的东屋有时不设“万字炕”,但“上屋”一定会设“万字炕”,即“西炕”。满族民居室内的火炕有“南炕为尊,北炕为小,西炕为大”(家中老人多睡在南炕上)的说法。这种情况的出现源于西屋的西墙供奉着家中的祖宗龛,墙上又悬有盛放谱书的黑匣子——索匣。西炕上摆放着祭祀香案、祭器等物。在西炕坐卧、吃饭、放杂物,会被认为是对祖宗不敬。“上屋”一定有“为大”的西炕。
“烟囱立在地面上”说的是满族民居特有的“落地烟囱”,满语称其为“呼兰”。这种烟囱和汉族民居不同,并不建在山墙上方的屋顶,而是状如小塔一般,立在山墙之外的地面上。烟囱与房屋之间以“烟脖子”相连。据说,这种烟囱与满族先民的房屋墙面使用木料建造有关。为防止墙面被“燎着”而发生火灾,烟囱就被立在山墙的外面了。早期的落地烟囱采用中空的树干,为防止“呛雨”,烟囱顶会罩上一个柳条筐。乾隆东巡吉林时,曾写诗记载道:“中通外直求材易,暮爨(cuàn,煮饭)晨炊利用均……疏烟土锉烹蒸便,夜雨荆筐盖覆频。”后来,木制落地烟囱逐步被泥垒或砖砌的烟囱取代,但落地的形式一直被保留下来。“后府”内就有一座精美的落地烟囱,烟囱位于正房东山墙外,高度在8米以上。烟囱为叠层四棱柱形状,顶端有三层小楼型的防雨罩,楼檐挂有铜铃,极富建筑美感。
四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对于被称作“府”的住宅是有一定制度要求的,尤其是在等级制度森严的清代。一般来说,皇亲国戚的住所称“府”,达官显贵的住所称“邸”或“第”,普通官员的住所称“宅”,百姓的住所则被称为“家”。正因此,张驭寰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对乌拉街满族镇进行实地考察时,称如今的“魁府”为“魁宅”。
之所以乌拉街满族镇三座清代官吏的宅第被称为“萨府”“魁府”“后府”,大概是因为这些宅第的主人曾有过受人瞩目的成就,获得了一方百姓的认可和尊敬。索柱、魁福、云生,要么曾为社会稳定、国家领土完整甘洒热血,要么曾为民众福祉、百姓生计作出过贡献,皆为乌拉街的发展增过光、添过彩。从弘扬乡邦文化、缅怀先辈的角度出发,称他们的旧居为“府”,也是可以理解的。
2013年,乌拉街满族镇“三府”被公布为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乌拉街满族镇“三府”不仅是清代东北民居建筑的代表,具有很高的历史和文化价值,对于研究清代东北边疆的治理、满族社会结构、打牲乌拉朝贡经济以及东北地区多民族文化融合,提供了宝贵的实物资料。乌拉街满族镇“三府”的对外开放,激活了静态的文化遗产,使其焕发出新的魅力。
作者 吴永刚(图片由吴永刚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