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迎春花(完)

发布时间:2025-06-16 14:18  浏览量:3

我嫁入周家一个月后,官府抄家,有消息说周彦掉下山崖摔死了,尸骨无存。

我只好带着一家老小去了乡下老家了婆母从高门贵妇人,变成吼一嗓子山上都能听到的悍妇。

公爹从儒雅的文官,变成了能在街上和菜贩讨价还价半个时辰的抠门鬼,小妹从腼腆温柔的小姑娘,变成一拳就能把同村小子打翻的母老虎。

三年后,周彦回来了吗还带着一个弱柳扶风的姑娘。

“春娘,我们和离吧,我已然有了心上人,多谢你这么多年照顾我的家人,我会给你白银百两作为补偿。”

婆母探出头来:“和离?春娘孩子都有了,钱留下,我跟春娘。”

小妹和公爹也附和:“我们都跟她,你赶快走吧,别影响我们一家的感情。”

而他身后,我相公抱着女儿与我四目相对。

1

我家是杀猪匠世家,这门手艺已经传了六代人了,且我家十三代单传,传到我这代,意外的生了个女孩儿。

我爹愁啊,生怕这门手艺从他这儿就此断了,他奋发图强,想和我娘再生一个。

但家族魔咒,哪能这么轻易解开,我六岁时,我爹还没成功,只好把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娘不允,说要是我当了杀猪匠,就嫁不出去了吧岂料我完美继承了家族的基因,在杀猪这方面展示出了惊人的天赋。

我爹高兴了,说我比他爹还厉害,以后肯定能成为最厉害的杀猪匠,这下愁的变成了我娘。

直到一天,我娘高高兴兴的回来:“春儿,你要男人不要,娘给你找了门好婚事,你要答应,咱就定下来,长大就成亲。”

我一直都知道,我有一个未婚夫,未婚夫家姓周,是我们县的县令。

听我娘说,周家公子从出生就身子弱,需得找个命格重的来压着,我娘凑热闹,把我的生辰八字报了上去。

好巧不巧,偏就选中了我,周家为了孩子能活下来,赶紧把婚约定了下来。

也是神奇,那周公子竟就慢慢的好了起来,连带着周大人也升官了,去了省城。

2

成亲那天,周彦不在,周夫人愧疚的不行,刚一过门就把家里的管家大权交给了我。

我没要,我只会杀猪,不会管家。

他们说周彦出去游学,不小心耽误了日子。公爹和婆母眼睛都红了。

我知道,周彦不愿意娶我,他们这么说,只是不想让我伤心。

我见过周彦的,那时婆母邀请我来家里做客,我在院子中看到周彦,他拿着一本书,站在桂花树下,看到我时眉头轻轻蹙起,就连吃饭时他也不愿多看我一眼。

我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他这是很不喜欢我,当然,我也不喜欢他。

但我成亲也只是因为这婚事早已定下,他不在,我心里还松了一下。

我和周家早已相熟,周家人口简单,就公爹、婆母还有小妹,这些年他们几乎已经拿我当家人看待了。

我嫁的不是周彦,而是周家,至于周彦,他一直在外面也挺好的。

嫁到周家,我就不好再出去杀猪了。经常手痒痒,拿着刀在院子里练,有时候,还会和丫鬟们交流一下关于杀猪的技巧以及注意事项。

等了一个月,没等来周彦,倒是等来了官府抄家的队伍。

说是周彦散布太子人选的谣言,周彦在抓捕过程中跳下山崖摔死了,尸骨无存。

公爹直了半辈子的腰在这一刻终于弯了,婆母直接怒气攻心,晕死了过去,小妹吓傻了,只知道哭。

我们身上的财物全部被搜刮了个干净,婆母醒了过来,我看着失了神的公爹,摸着小妹的脑袋。

“我们回乡下。”

3

我们一行人到家门口时,爹娘还一脸茫然,看到我们的落魄样,连忙把我们迎了进去。

我和爹娘说明缘由,爹娘看着抬不起头来的三人,豪迈一笑:“这有啥,人没事儿就行,什么官位,钱财,都不重要,既然来了,那咱就是一家子人,正好我和她爹还嫌这家里没人气儿呢。”

婆母还沉浸在打击中没有回过神来,我娘去安排住处,因为我家世代杀猪匠,所以家产还算「丰厚。」,家里好几间屋子,不怕住不下。

小妹不敢歇着,非要去给我娘帮忙,我娘心疼她,让她把篮子里的菜择了。

我和我娘收拾回来后,看到择的只剩下杆的菜陷入了沉思。

小妹缩了缩脖子,带着哭腔:“我做错了吗?对不起。”

我娘怜爱的抱住她,大胸脯子闷的小妹脸都红了,我爹我娘分工明确,一个安慰公爹,一个安慰婆母。

安慰了半天,谁都没有一点进展,我娘怒了,对着婆母指着门外鸡圈咬牙切齿:“去给我把鸡蛋捡出来,光吃饭不干活啊!”

婆母吓一跳,灰溜溜的去干活了。

我爹像是找到了窍门儿。对着公爹没好气:“坐着干什么,没看到门外柴没了吗,去劈柴去!”

公爹吓得立马站了起来,出门拿着斧子就劈柴,我看着小妹,小妹当即跳了起来,把屋子里都打扫了一遍。

看到这欣欣向荣的一幕,我们满意点头,只是结果并不怎么好,婆母被鸡吓得到处跳,公爹半天也没劈好一根柴,小妹把地上的灰扬了满屋子。

最后三人面面相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4

从那天起,我们家就开始了一带一的生活方式,我娘带着婆母去地里干活,我爹带着公爹去买菜做饭,我带着小妹重新接手了家里的猪肉摊,干回了我的老本行。

第一个来买猪肉的是我邻居陆言昭,我俩打小一起长大,自打小时候他被村里小孩儿欺负,我帮他打跑了那些人,我俩就成了最好的朋友。

他喜欢看书,温文尔雅,但从来不会瞧不起我,他是我们村唯一一个考上秀才的。

“阿春,我要五两瘦肉。”

我直接给他划了一大块:“你多吃些,考上举人,咱们村都沾光。”

陆言昭从腰间掏出铜板递给我。

“你知道我脾气的,给我十个铜板意思意思就成。”

他蓦然一笑:“阿春这么做生意,得赔死。”

不会赔,我又不送给别人。

我擦干净手,伸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指尖在我掌心挠了一下,还怪痒的。

我看着他的表情,和以往没什么区别,的确是我多想了。

“阿春如今回来,还走吗?”

“不走了吧,在村里也挺好的,我还能继续杀猪。”

他好像更高兴了,也是,咱俩这么好的朋友,我突然离开,他指定觉得无聊。

5

晚上回家,婆母累的眼里没了光,已经没有力气难过了,公爹在和我爹高谈,「如何短何短时间内学习讲价技巧。」

我满意点点头,看得出来,公爹进步的心很是炽热。

小妹听说了我和陆言昭相识的过程后,缠着我,让我教她打架,她也要帮助这么好看的瘦弱男孩。

我本以为他们能多坚持一下,毕竟这生活可以说是从高处一下子跌落到泥潭也不为过。

公爹当了这么多年的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结果最后被周彦这个败家子变成徒劳。

要是我没有答应这门婚事就好了,或许周彦早就死了,我不信公爹他们像我爹娘一样生不出来。

第二天一早,出门时就遇到了陆言昭,他恰巧也出门。

“你咋出门了?”

“我寻了个抄书的活计,去城里书坊送书。”

我拍拍牛车:“上来吧,一起。”

陆言昭坐在我旁边,小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陆言昭。

我立马就领悟到了她的心思,一手拉着牛车,一手戳了戳陆言昭:“这是我夫家妹子,叫岁岁。岁岁,这是你言昭哥。”

岁岁被点名,乖巧的喊,。路上不是很平整,过一个小坑时,陆言昭没坐稳,不小心撞上了我。

“抱歉。”

他说话时离我有些近,像是贴在我耳边说的那样,心脏不自觉漏了一拍,耳朵痒的不行。

6

傍晚,我们回来的时候,陆言昭正在我家院子和我婆母聊着,我公爹煞有其事的点头:“确实,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从前的我也不知就在讲价这事上都有许多门道,我今日买菜,摊主说三文一斤,十文三斤,我当即就买了三斤。”

婆母附和道:“谁说不是呢,我今日才算分清葱,蒜和小麦,我们比起程大哥他们简直差远了,只是我不知鸡蛋是黄皮的好吃些还是白皮的好吃些。”

听到这些话,我只觉得眼前一黑,陆言昭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公爹有些失望:“孩子,我算是看明白了,光读书是不成的,那日若真同我们一般到了这个境地,还需有能活下去的能力,若没有春儿一家,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说这世上有几个春儿。”

真会聊天,人家还没当举人呢,就已经聊到了抄家了。

小妹一脸严肃的听他们说着,听完后转头问我:“嫂子,鸡蛋是白皮好吃还是黄皮好吃?”

听到声音,他们看向这边,我娘指着地上的一大篮子菜,笑的眼睛都弯了:“喏,昭儿送来的,瞧瞧这菜多好。”

陆言昭笑着: “这菜是我娘种的,不值什么钱,我娘让我送来的。”

这话纯粹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娘和陆言昭他娘一直不对付,他娘嫌弃我带坏陆言昭,我娘嫌弃她装清高,反正他娘没在我娘这儿讨着好。

每次她俩吵架,我就拉着陆言昭躲在旁边赌谁先败下阵来,我娘这么开心不是因为菜,而是因为她知道这菜,肯定是陆言昭他娘不情不愿的给的。

小妹看着这和和美美的一幕,疑惑发问:“言昭哥是不是要给我做姐夫。”

7

小妹的话叫大家都沉默了,我娘站起来:“突然想起来我地还没浇呢。”

她将我爹一起拉着走了,公爹和婆母尴尬的站起身来:“岁岁,咱家剪刀去哪儿了,你快帮我找找。”

只剩,我和陆言昭留在院子里。

“你别放在心上,小妹年纪小,乱说的。”

他好像并未受到影响:“我知道,如今周公子生死不明,你不好提及此事,我可以等,多久都可以。”

我想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不好提及此事,是什么叫他可以等。

胸口处好像被羽毛轻轻拂过,带来阵阵痒意,莫非,他喜欢我?

这想法一出来,我立马摇头晃脑我不过是个杀猪匠,浑身沾染着血腥味儿,整日在外抛头露面,除了周家,怎么可能会有人想娶我。

村子里人表面上说我比男人还能干,我们家有我是福气,她们却在背后说我凶神恶煞的,要不是意外攀上周家这门高枝,只怕是没人敢要。

生怕丢了自家的人,我娘听到这难听的话,会暗地里偷偷抹眼泪,埋怨我爹,埋怨我,埋怨她自己,最后,埋怨说闲话的那些人。

这些年与其说是我保护着陆言昭,不如说是他陪伴着我。

我把菜搬去了屋子,小妹和公爹把婆母推了出来,她眼睛泛着红,闪烁着泪光,但还是朝我笑着:“春儿,我们一家都没有资格要求你做什么,周彦做了错事,连累我们一家,你公爹为官多年,好在政绩人品有目共睹,陛下这才没叫我们下狱。”

“周彦不知去了哪里,若他活着,便是将我们一家弃之不顾,若他死了……”

她眼睛又红了几分:“若他死了,你与他从未有过夫妻情分,更无夫妻之实,无需为他守节,你也从未喜欢过他,不是吗?”

8

公爹为官多年,虽没有多大官,但深受百姓爱戴,在街上走着,百姓会亲近的和他问好。

可不想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仕途却毁在了自己唯一一个儿子身上,官府来抄家的时候,他们只是慌张,可听到周彦不知生死的时候却断了那根绷紧的线。

周彦的确混账,可也还是他们从小倾尽心血养育长大的,怎么能不难过呢?

如此痛苦,却还是要克制住悲痛来开解我,我抱住婆母:“我不喜欢周彦,但我喜欢你们,喜欢小妹,喜欢公爹,喜欢你,在我心里,我们一直都是一家人。”

“这世上没有绝路,一条路走不通,咱们就换一条路走,日子总会变好,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好。”

小妹咧嘴笑着,冲过来和我们抱作一团:“我也喜欢嫂子。”

公爹纠正:“岁岁,以后叫她姐姐。”

爹娘此时也回来了,看到我们抱在一起,也和我们抱在一起,我娘力气大,我们没站稳,倒在地上,乱七八糟倒了一片。

我爹蹦蹦跳跳的去抱公爹,公爹撒腿就跑,屋内一阵闹腾,欢声笑语充斥在各个角落。

夜里,小妹叩响了我的窗户:“姐姐,你睡了吗,我想和你睡。”

我们躺在一起,小妹窝在我的臂弯,窗外蝉鸣惊扰着夏夜,小妹软糯的声音响起。

“姐姐,我想兄长了,爹娘也很想他,姐姐,兄长还会回来吗,他还活着吗?”

“会的呀,他肯定会回来的,岁岁放心吧,你兄长最疼你了。”

周彦,如果可以,请你务必要活着,你的家人还念着你,你回来看看他们吧,好歹让她们知道你还活着。

如果死了,也让尸体出现,好安葬了他,免得他人生地不熟的,曝尸野外,不能归家。

9

我去出摊时,遇到,遇遇到村里的大娘,看着我,两人脸上看热闹的表情丝毫没有掩饰。

“小春啊,你说你这一天好日子没过上,还给自己招了这么多麻烦人,是真倒霉啊。”

“谁说不是呢,本来就名声不好,现在更嫁不出去了。”

小妹气呼呼的要下去,我按住她,没让她动,旁边来了几个小孩儿朝我做着鬼脸,围着牛车转圈。

“杀猪匠,八字硬,克死人,不偿命。”嘴里高声喝着,手上鼓着掌,那两个大娘笑的合不拢嘴。

小妹一下挣脱我,像小牛犊子似的,一头朝喊的最大声的男孩儿腹部撞去。

男孩儿重重摔在地上,激起一地的灰,两人扭打在一起,小妹气的发狠了,快到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反应过来的时候,男孩儿已经迎面挨了好几拳了,说是扭打,其实倒更像是小妹压着对方狂揍。

赵大娘着急忙慌的去把小妹扯开,那男孩儿就是她的孩子,赵大娘常年干农活,小妹在她手里像个小鸡崽子似的。

她抱着男孩儿,一手拍着大腿哭嚎:“哎哟,不得了啦,杀猪匠不杀猪,杀人啦!快来看看呀,没天理啦。”

她这架势,像是要将全村人都喊过来似的,周围聚集起了人,小妹害怕的问我:“姐姐,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我拉着她的手,把她挡在身后,眼前突然出现一道身影,将我挡在身后。

“刚才的事我看的分明,赵大娘,要不咱们去村长家分辨个明白,看看刚才究竟是谁的错。”

大娘心虚了一下:“你说的话就是真的啊,你和杨春儿打小关系就好,你肯定向着她说话啊!”

陆言昭举起手:“我敢以我的前途发誓,倘若有半句假话,就让我陆言昭前途尽毁,大娘,你敢用小虎子发誓吗!”

村民起哄:“赵大娘,快发誓啊,你不是说的是真话吗!”

“就是啊,说真话怕什么!”

赵大娘看着周围挥手:“去去去,一群说风凉话的家伙。”

当即从地上扑腾起来,拍拍屁股带着小虎子离开,走了几步,还转过头来朝我们呸了一声。

10

人群散去,陆言昭转过身来看着我:“你们没事吧,抱歉,先前没有出来帮你说话。”

我紧张起来,低声呵斥他:“你添什么乱,关你什么事,前程是能随便用来起誓的吗!”

他不出来才是对的,我现在的身份勉强算是个寡妇,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以前我和陆言昭关系好,亲近些大家也都习惯了。

可现如今,若是他随意掺和我的事,便是给大家送去了话柄。

“陆言昭,你究竟明不明白,我和你是不一样的,你以后别掺和我的事儿了,对你我的名声都不好。”

我拉着小妹就要走,袖子处感觉被轻轻拽住了一般,我低头看去,他指节分明的手捏着我的袖子一处,没有触碰到我,但我就是无端觉得那一块有些发烫。

“杨春儿,名声没有你重要。”

小妹在旁边笑着学舌:“姐姐,名声没有你重要哦。”

我连忙捂住小妹的嘴巴,对他龇牙:“你当着孩子的面说的什么胡话。”

我不敢再听他说话,也不敢看他,赶忙带着小妹驾着牛车离开。

到了摊子上,我久久回不过神来,他怎么会说那样的话,他怎么能喜欢我呢,以前他就从来没和我说过。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姐姐之前和兄长有婚约在身。”

小妹声音响起,我才发现自己好像嘴巴没个把门的,竟然不小心将心里话就这么说了出来。

“你个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

“我倒是觉得言昭哥人很好,你有婚约的时候不让你为难,将爱慕藏在心里,现在眼看你婚事差不多也没了,他毫不犹豫的和你表明心意。”

我有些心颤,不愿再想,戳了一下小妹眉心:“你今天怎么回事,这么冲动,平时胆子不是很小吗,你好在是打赢了,要是打输了受伤怎么办。”

小妹本来低下了头,听到后面又扬起了头,一双眸子激动的闪烁着光:“我以后好好练,我不会受伤,他们再说难听的话,我就把他们都打趴下。”

“还有,你下次要打也别当着大人的面打,你就等他一个人的时候,一只手锁喉,一只手揍他。”

小妹噗嗤一笑,眉眼弯弯:“我记住了。”

经验之谈,我小时候就这么过来的。

11

陆言昭频繁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好似不论我走到哪儿,都能遇到他似的。

我和我娘说了这事,不经意道:“陆言昭到咱们家来的是不是太多了,三天两头过来。”

她失笑:“你们往日就是这样,这都十几年了,你怎么现在才后知后觉。”

我恍然发现,不是陆言昭出现的频繁了,而是我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陪我娘一起种菜,伸手去篮子里拿育好的菜苗,不小心碰到她的胳膊,听她「嘶」了一声,循声看去:“你胳膊怎么了?”

她佯装无事,蹲着把菜苗种下,但我是她女儿,她说谎我都不用想,看一眼就知道了。

我拉着她的手腕将她袖子拉上去,胳膊那里一大块青紫,有些冷下脸来问她:“这怎么伤的?是不是出去打架了?”

我发起火来我娘都要让三分。她撇撇嘴:“谁让那些婆子嘴巴贱,活该被打,我打的都算轻的了。”

她挺了挺胸膛,很是骄傲:“放心,娘还能丢咱们家的脸?你娘我可没输,那死婆子被我打的哭爹喊娘的求饶呢。”

我们一家子都很在乎输赢呢,原本我娘是不会打架的,一开始我打架,她会骂我。后来听到别人说我坏话,她也就跟人打了起来。

她头一次打架,输了,被我好一顿嘲讽,然后,我半夜去把她们家茅坑里的屎用棍子抹了满地满墙,我娘知道以后笑个不停,直说我不好惹。

“她们是不是说我闲话了。”

笑容凝固在脸上,她低头继续压实土:“早知道,就不让你学杀猪了,什么手艺,丢了就丢了,好过现在随随便便给别人取笑。”

她一直自责,许多年多年了,只学着变得泼辣了些,没学着让自己放宽心。

“杀猪有什么不好的,咱家又不缺吃喝,喜欢我的,我杀猪他也喜欢,不喜欢我的,我不杀猪他也不喜欢,哪能家家户户都跟婆母她们似的人好,要是我嫁了个不喜欢我的,整日欺负我怎么办。”

我娘白了我一眼:“就你这脾气,你要说你被欺负,倒不如说你公爹会砍价了。”

12

院里的桃树挂上了饱满的果,远处山上一片枯黄,不觉间,已然过去了半年。

村里传来敲锣打鼓的声响,一家人站在外面一瞧,来了一个官兵,身后跟着许多人,穿着富贵,不似寻常人家,甚至还有一顶轿子跟在后面。

官差到了不远处陆言昭家门口敲了敲门,开门的是陆母。

“捷报贵府老爷陆瑾进高中绥州省乡试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第一名,陆言昭是第一名。

新皇开恩科,原本乡试是要一年后才办的,如今提前了一年。

公爹顺着胡子,不由感慨:“我便知道,昭儿必成大器。”

这些时日,公爹一家已经和陆言昭关系已经很好了,尤其是小妹,陆言昭时常会拿些好吃的来「贿赂」她,教她读书,她现在恨不得把陆言昭当亲兄长。

陆家门口已经围满了人,陆母已经高兴傻了,还是陆父提醒了一下,她才拿了银钱给报信的官差。

陆言昭也到了门口来,门外一片哗然,都在叫着他的名字。

“陆公子如今可有婚配。我家老爷为祝陆公子高中送来贺礼,邀公子过府做客。”

轿子里下来一人,陆言昭抬手行礼:“学生陆瑾拜见县令。”

“不必多礼。”

“你县试之时本官便说过,你前途不可限量,你果然没有辜负本官的期待,这是官府给解元的赏银,会试乃至殿试之时,务必一举夺魁,为我锦阳县争光。”

锦阳地方偏远,不知多少年没出过解元。倘若陆言昭当真一连中三元,到了那时,不只是咱们村,就连整个锦阳也会跟着沾光,对县令来说就是可以高升的政绩。

县令看了看周围,对陆言昭笑道:“我女儿馨月,你见过,温柔贤惠,容貌姣好,言昭,我是看重你的,咱们何不亲上加亲。”

旁边有意来结亲的人顿时偃旗息鼓,我睫毛轻颤,胸口好似被重击了一下,陆言昭他会答应吗,我不自觉紧张了起来。

陆言昭对县令一拜:“大人赏识,是陆瑾之幸,令千金花容月貌,但言昭已心有所属,此一生非她不娶,还望大人另作他选。”

他拒绝了,听到他到他的话的时候,我心里竟觉得庆幸,觉察到自己的心意,我忙回了屋子坐在床边,手覆上心口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13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敲门声。

“春儿,昭儿找你。”

去,还是不去。

我出了门,陆言昭站在院子里,只他一人,再看看,一排脑袋齐刷刷从房子旁边伸出来,我装作没听到,也没拆穿他们明显的躲藏。

“你来做什么,你现在是解元,你爹娘肯定忙着给你庆祝。”

“我想先来和你庆祝。”陆言昭抬起手,手里是一个木盒子。

他把盖子打开,一支桃花的银簪静静躺在里面:“你从前说你喜欢桃树,我想你应该也会喜欢桃花。”

我喜欢桃树是因为我家里就有一棵桃树,这棵树结出的桃子很好吃,我倒是也没那么风雅。

我把盒子推了回去:“你哪儿来的银子买这个,你也不怕你娘不高兴。”

“我爹给我娘买了,这是我给你买的,就当是你的生辰礼。”

哪里是生辰礼这么简单的事儿,簪子不是随随便便可以相送的东西,他定然是知道的,我也知道,不能装作什么都不明白。

“陆言昭,县令千金很好看吧。”

陆言昭温声道:“或许吧,不曾注意。”

“为什么?”

“心中有了人,眼里便容不下他人了。”

他过于直白,一遍遍诉说着他的心意,一次次被击中心脏,或许是我贪财,有了眼前这支桃花银簪,我想答应他了。

“可你与我并不相配,你爹娘不会同意的,你日后做了官,别人会嘲笑你有一个杀猪匠的夫人。”

陆言昭爹娘人挺好的,但陆言昭日后完全可以娶一个官家女子做夫人,不仅可以寻得岳家提携,大家小姐也能给家里长脸。

我没有任何一点优势,就连我引以为傲的能耐,也会成为他们眼中的丑闻。

“阿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他们不是我,也不会成为我,自然不知于我陆言昭而言,家世也好,名声也罢,都不如你。”

“我若能有幸被你看得上眼,大发慈悲下嫁于我,你只需做好自己,开心便可,其余的事都该我去考虑。”

明明是他那么好,却说我是下嫁。

14

我没有立即答应他,我需得沉下心来好好想想,不能一时冲动便做了决定。

这天,摊子上忽然来了一张板车,她将板车上的草席揭开,上面躺着个脸色青白嘴唇乌紫的男人。

老妇人拉着板车跪在摊子面前,满眼是泪的指着我:“杨家摊子的猪肉下了毒,吃死了我儿子啊!”

四面八方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小妹紧张的拉着我的手,我牵紧她,问老妇人:“你说你儿子被我下毒毒死了,你什么时候来我摊子买的肉。”

老妇人愤恨的看着我:“就是前天,我前天下午来的。”

“你说谎,我是做生意的,这么多年早就练出来了,前天我这摊子上拢共来了三十六个客人,我记的清清楚楚,根本就没有你。”

“再说了,我好歹也是靠这个吃饭的,你儿子跟我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下毒害他,难不成,我家的招牌我自己给砸了就为了害陌生人吗!”

老妇人怔住了,说不出话来,随即立马哭喊道:“那就是你的肉有问题,你卖坏的肉,我儿子吃了坏的肉才死的。”

小妹也来了胆量:“你胡说,你儿子嘴巴颜色那么深,一看就是中毒的,想赖在我们身上,想都别想。”

此时两个官兵来了摊子:“杨氏,接到报案,你涉嫌杀害无辜百姓,跟我们走一趟吧。”

不由分说就押着我和小妹去了衙门,我本以为我们会上公堂,不想被直接关进了大牢。

昏暗的监牢里,只有高出有一个小小的窗户,投下来些许阳光,里面杂草遍地,到处充斥着臭味,直熏的我睁不开眼。

小妹带着哭腔:“姐姐,我们不会被杀头吧,是不是有人陷害我们。”

我摸摸她的头:“别怕,我们会没事的。”

小妹缓和一下,然后哭着说:“我还是怕。”

“我也怕,完了,咱俩被做局了,咱们就是老实人,招谁惹谁了。”

我一说怕,小妹倒是不怕了,破涕为笑,我就知道。

15

监牢里的日子很不好过,没有人来审我们,我们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这里阴冷潮湿,时不时还会有老鼠冒出来,我和小妹只能缩在墙角互相抱着取暖,最让我恶心的是,对面关着一个男人,瞧我们这边是女人小女孩儿,下流的脱了裤子,嘴里污言秽语不断。

我拉着小妹转身背对着墙,小妹被吓到了,躲在我怀里失了神,杀惯了猪,现在想换换种类,想杀人。

送来的饭不是馊的,就是潲水,别的好歹有点窝窝头,我们真的是被针对了,我们怎么也吃不下,肚子饿了就喝点水。

“怎么样,里面舒服吗?”

抬眼望去,一个穿着青绿色衣裙的姑娘站在外面,笑意盈盈。看起来十分娇俏好看。

“是你陷害的我们?我们没有招惹过你吧。”

女子歪了一下头:“谁叫陆公子喜欢你呢,你看起来实在差劲,也不知他喜欢你什么,一个杀猪匠,竟为了你下了本小姐的面子。”

我顿时福至心灵:“你是县令千金?”

“你倒是有眼力见。”

我笑了,无奈的笑了:“这位大小姐,你若喜欢陆言昭,你就该想法子让他喜欢你,针对我做什么?难不成我死了,他就能喜欢你了?”

县令千金瞥了我一眼:“你懂什么,你是他的软肋,我拿捏你,让他娶我,他还敢不从?要是他不从,就证明他没那么喜欢你,那我再想法子让他喜欢我。”

好像,还挺有道理.……

无话可说,我现在是无能为力,是死是活全系在陆言昭身上了,陆言昭,你可真是红颜祸水,害死我了。

16

我感觉整个人晕乎乎的,提不起力气来。头疼。

“姐姐,你好烫啊,你发热了,都怪我,要不是你把被子都给我盖了,你不会着凉。”

我身体一向不错,没那么容易受寒,一定是因为饿的,和她没关系,都怪那个死丫头。

试探就试探嘛,虐待我们做什么,我们何错之有啊,恍惚间,我好像看到陆言昭朝我跑过来。

“完了,脑袋不清醒了,我好像看到陆言昭了。”

不会是回光返照吧,下一瞬,我整个人被抱住:“阿春,阿春你怎么了?”

耶?不是幻觉。

陆言昭眼睛通红,整个人憔悴了几分,我拉住他胸口的衣服,用尽力气说出:“我好饿啊!!!”

说罢,直接晕了过去,再次醒来,我感觉我好像不是我了,感知不到我的存在了。

陆言昭守在我的床边,他撑着额头闭着眼睛,眼下乌黑,我喊他,但嗓子疼的出不了声,努力,像个鸭子一样「嘎」了一声。

他终于醒了,看到我睁开了眼,他激动的拉着我的手:“阿春,你终于醒了,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我指了指嗓子,然后摆摆手,又拍了拍肚子,摆摆手。

“是不是嗓子疼,肚子饿? …”

我连忙点头。

“你等等,我去给你拿吃的。”

他端了一碗粥回来:“你饿的太久了,又大病初愈,只能吃些清淡的,这粥里我放了一点肉糜,有味道。”

尝了一口,味道不错!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群人,他们围在床前面,都激动的不行,我意想不到的是,就连陆言昭爹娘都在。

17

陆言昭一直照顾我,他能来的都不假手于人,小妹说我晕了整整一天一夜,我当时在牢里晕倒,给陆言昭吓坏了,抱着我撒腿就跑,她只能在后面死命的追。

我娘说我被带了回来以后,也不肯回家去,晚上不方便守在里面,就在院子里守着,谁来劝也不听。

白天就直接自己在里面守着,生怕我出点什么意外,他来不及,就连我喝的粥也是他亲手熬的,睡不着他就去熬粥。

我没醒,他就让我娘他让我娘他们吃了,然后再重新熬一锅,他怎么也不肯吃东西。

“陆言昭,你是不是傻,你这不是在伤害自己的身体吗,这么多人,缺你一个吗,还有,不吃饭能行吗,我看你是读书读的脑袋都木了!”

被我骂了,他也不回嘴,看着我的眼神温柔的要溢出水来:“阿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因为我平白受了这无妄之灾,你不能吃不能喝的躺在那里,只有我也和你一样,我才心里舒服一些。”

我总喜欢骂他一根筋,轴的很,现在看来,的确没说错。

但我并不希望他这样:“就算我明天死了,你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他慌张的捂住我的嘴,手掌颤抖着:“不要胡乱说话,你要长命百岁。”

责怪他是假的,因为他也是无妄之灾,没有人告诉我陆言昭是怎么把我救出来的,但肯定不容易。

我问小妹,小妹只说她偷听到一句,说是陆言昭差点亲手毁了自己的仕途,他已经用尽全力了,我又怎么忍心责怪他呢?

“陆言昭,你那天送的桃花簪我很喜欢,我现在想要了。”

他收回手,抿唇小心翼翼道:“阿春,不必为了感谢牺牲自己的婚事。”

他又多想。

“不是感谢,是喜欢,我在牢里总想着出来要教训你一顿,我怕你放弃我,又怕你选择我,可我想的最多的是,如果我出来的话,我想收下那支簪子。”

我勾住他的小拇指:“陆言昭,我想成为你的妻子。”

18

我爹和公爹认了兄弟,我娘和婆母认了姐妹,从此公爹成了干爹,婆母成了干娘,小妹还是小妹。

两家商量着订婚,我娘和陆言昭他娘吵的不可开交,现在又多了个干娘,也加入战斗,陆言昭他娘一败涂地。

我爹他们和陆言昭他爹,三个蹲在外面谈论讲价的技巧,我爹已经不愿意谈了,干爹苦于没有知己,谁承想陆言昭他爹很乐意听,偶尔表达一下自己的见解,气氛十分融洽。

我和陆言昭看了看里面,又看了看外面,笑的合不拢嘴。

陆言昭他娘吵输了,气的坐在一边不说话,我娘她们高高兴兴的带着我们回了家。

陆言昭他娘偷偷在我家门口朝我招手,把我叫去了小树林,她张望周围,瞧见没有人,这才趾高气扬的抱着手:“我告诉你,我陆家没这么好进,你到了我家要晨起问安,伺候公婆,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明白吗?”

“明白。”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试探的看着我:“你就这么答应了?”

“陆言昭说了,让我什么都不要听你的,要是你说什么,我听着就是,然后告诉他,以后你要求的这些都由他来做。”

她咬牙:“这个小兔崽子,就知道跟我作对。”

她看我怎么看怎么不舒服,愤愤的从手腕把玉镯摘下来:“拿去,以后少惹我生气,还有,你能不能管管你家里人,本来一个你娘已经够烦的了,现在你那个上任婆母还跟我作对,烦死了。”

真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那我可管不了。”

她气的瞪大眼睛。

“不过,我可以传授你吵架的秘诀,到时候你就算斗不过我娘他们,好歹在这村里也能当个第三,怎么样,想不想要。”

她表情很是傲娇:“那你要这么想教的话,我学学也行。”

19

我们的婚礼办的没有周家的好,但在这村里已经是很好的了,陆言昭把他这些年攒的银子都用作聘礼。

人人都说我命好,没了一个还有一个,一个比一个好。

陆言昭却说:“是我命好才是,兜兜转转,我还是如愿娶了你,上天待我不薄。”

婚后日子也没什么变化,只是觉得爱我的人又多了几个,因为我们成婚,我娘她们将婆母也纳入了小团体,自此,她们三个被村里小孩儿亲切的称呼为:「死亡三老太。」

婚后没多久,我就怀了身孕,非但不难受,反而食欲变得更好了,恨不得一天吃八顿。

陆言昭果然得了个状元,封了官,我们举家搬去了京城。

京城物价实在是太高了,好在我们还有点子家底,不然连房子都租不起,日子过的捉襟见肘。

家里突然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时隔三年。周彦回来了。他穿着一身看起来就不便宜的衣裳,身边带着一个弱柳扶风,眉若远山黛,眼似秋波横。

干娘探出头来:“和离?春娘孩子都有了,钱留下,我跟春娘。”

小妹和干爹也附和:“我们都跟她,你赶快走吧,别影响我们一家的感情。”

而他身后,我相公抱着女儿与我四目相对,我摸了摸鼻子:“相公,你们回来了。”

周彦看着身后,然后转过头来指着我:“你,你们,太过分了!”

小妹扑过去哭唧唧的拉着周彦的手:“兄长,你终于回来了,岁岁好想你。”

周彦泪眼汪汪:“岁岁,兄长也好想你。”

“那兄长你能多给我们一些银子吗?我们日子不好过,你也不想你亲爹亲娘亲妹吃不饱穿不暖吧。”

周彦心疼坏了,从怀里掏出三万两银票,我憋笑憋的脸都酸了。

20

周彦现在是新皇身边的红人,当年他落下山崖后被这姑娘救了回去,他就这么水灵灵的失忆了。

两人在相处中暗生情愫,后来恢复记忆,周彦想着还没与我正式和离,便没有和姑娘逾矩。

他带着姑娘偷摸去了二皇子身边,他一直觉得二皇子比太子更为适合做皇帝,后来二皇子果然成了皇帝了,他一下子就成了红人。

只是,他对我实在是太放心了,这么久愣是没打听一下我的感情状况。

周彦走了,临走之前答应了干娘每个月送点银票来花花。

我们找到了一个长期饭票。

婆母说我之前嫁的还挺好,陆言昭有些吃味。

婆母叉着腰骂他:“你是傻吗?送上来的银子还不想要是不是,咱们又不是吃白食的,都是一家人,那他娘的不就是他干娘的吗,那他干娘的不就是你娘我的吗,你娘我的不就是你婆娘的吗?”

婆母有时候脑袋转的就是快,小妹把要来的银票都塞给了我,抱着女儿去玩了。

我拉着陆言昭的手:“好啦,还吃醋呢?”

我叹气:“害,大不了这钱咱不要了,你不想要咱们就不要。”

陆言昭嗔了我一眼:“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收着吧,不要白不要。”

“这就对了嘛,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