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宫第一天就被封了贵妃(完结)
发布时间:2025-07-19 14:37 浏览量:1
我进宫第一天就被封了贵妃。
1.
我是丞相千全。
我家三朝元老,父亲与先皇是拜把子的交情,兄长是手握三分之一兵权的大将军,用"功高盖主”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先皇去世得早,太子幼年继位,便嘱托父亲辅政。
老皇帝相信我家的忠,但幼皇怎会全心全意地信任这权势滔天的一家呢?
他怕吗?怕。
他敢反吗?不敢。
他尚且离不开我家辅佐,便只得忍气吞气。
我想,他做过最反的一件事,便是父亲想他立我为后,他却只是封我为妃。
2.
是的,我是当今圣上的贵妃。
我早就知道我是一定要入宫的。
我家在朝廷上一家独大,皇帝没有安全感,我就必须成为他的"安全感”。
父亲不满他的做法,我却是满意的。
皇后掌管后庭,要管这么多叽呢喳喳的女人和烦心事,太累了,我不喜欢。
我入宫已有小半月,皇帝还未曾召我,我知晓他是在给我爹立下马威。
幼稚。
期间,他的女人们倒是来了一次,总归是要来见一见我这位新人。
兄长只教我揍人,没教过我怎么应付女人,我有点担心话本子里那种激烈的宫斗场面。
但想象中的勾心斗角并没有出现,皇帝的后宫竟出奇的和谐。
当然,不和谐的人还是有的。
「妹妹进宫那么久皇上也没来,想来是政务繁忙,妹妹可别见怪啊。」
阴阳怪气的是德妃,我没进宫前一直是她治理后庭,我一来,按位份应当是我管事的,她自然是不乐意。
我没回话,只是笑着说我尚不熟悉内务,让她继续管事,她便笑眯了眼,不说话了。
散会后,贤妃偷摸着来找了我,握着我的手安慰。
「狗皇帝不宠你不要紧,那么漂亮的小姑娘可别为他生气,不值当。」
我心里一暖,点头应下。
进宫前娘亲就曾嘱付我,在宫里,我可以做任何事,除了爱上皇帝。
我当然是知道的。
纵使他俊美无双,位高权重,又如何呢?
他能在元宵陪我看花灯吗?能在初春陪我下江南吗?能跑半个京城去买我爱吃的桃花酥吗?
都不能。
不值当。
3.
入宫的第二十日,他像是突然想起自己有了个贵妃似的,要召我侍寝了。
尚未用膳,婢子们就开始替我净面、沐浴、焚香。
开始时尚是日落,结束是已然明月当空。
真坐到了龙榻上的那一刻还是紧张的,偌大的寝殿只有我一人不安地等待着。
他来了。
坊间的传闻没有骗人,当今的皇帝真的很好看,剑眉星目,英姿挺拔,笑起来更是好看的让人晃了眼。
那日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他问了些我的事,然后就笑了,笑了后便拉着我上了龙榻,让我别怕。
情浓时,我听见他在耳畔唤我的乳名"昭昭”。
我来不及深究他是从哪儿知道的便累的昏睡过去。
4.
初次宠幸后的奖赏总是不会少的,贤妃来了一趟,同我唠了会嗑,问我觉得皇帝怎么样。
「两只眼睛,一张嘴巴,还能怎么样!」
她也就笑着摇了摇头,不再问了。
5.
我和他其实是见过的。
那时他还是太子,来家中找我父亲。
我正准备翻墙出去玩,却瞥见下面不知何时站了个白白嫩嫩的小男孩,一时间趴在墙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准告诉我爹。」
我恶狠狠地警告他,冲他扬起拳头,摆出一副不好惹的架势。
小男孩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抿着嘴点了点头,呆呆地看着我翻了出去。
当我知道他是太子时,已经被我爹赏了一顿戒尺了。
后来他还来过几次,但我记恨着他出卖我的事,不愿同他玩。
但他在一旁孤零零地看我和婢女放风筝的样子着实可怜,我大度,后来便允许他和我玩啦。
只不过我们刚熟络起来,宫中生变,他就再也没来过了。
6.
小太子已经变成了大皇帝,想来是不记得儿时的偶遇了。
这天我正在院中作画,却听的一声「皇上驾到」,我一惊,赶忙起身朝他行礼,礼堪行行到一半便被来人扶起。
「皇上怎么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来我殿里,我有些莫名。
「怎么,朕来看自己的妃子还要找理由吗?」
他笑着回到,环着我的腰坐回位子上,低头便看见了我尚未完成的画。
他拿起来细细打量了一番。
「朕记得你小时候可不喜这些,丞相每每要你学艺时便偷溜出去了。」
我怔了怔,没想到他会提起以前的事。
「臣妾已经长大了,自然不能似以前那般顽劣。」
「那你对朕现在这般唯唯诺诺的样子也是因为长大了?」
他挑眉看向我,眼里含笑,我长了长嘴不知道要说什么,莫名有些紧张,手不自觉地拽紧了他的袖边。
「紧张什么。」
他看出来我的窘促,捏了捏我的脸。
我突然想起来他幼时也爱捏我的脸,每回他上手,我就要叉腰瞪他好一会儿。
「我才没有紧张……」
我低着头小声嘟囔,心里却轻松许多。
他轻笑了一声,又捏了一把,然后松开搂住我腰的手在我身旁坐正。
「你继续画,朕看着你画。」
一个闲暇的下午就在作画和闲聊中过去了,他拉着我说了许多以前的事儿,还说了宫变之后不能随意出宫找我玩有多遗憾。
我静静地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却不多作评价。
那天他留在了我的锦华殿,之后七天都是。
第七天,德妃来拜访我,是来同我商量这个月妃子们的例钱。
「皇上很喜欢你。」
我以为她又要出言嘲讽,却见她神色悲悯。
「你跟我是一样的。」
我知道她的意思。
德妃的生母是太后的幺妹,且父亲是朝中尚书,皇上有意要压向书府和太后的势,便纳德妃入宫做筹码。
「我必须治好后宫,让他看到我的价值,才能在尚书府倒下后谋一条生路。」
我默不作声,也无法作声,因为她所担忧的注定成真。但是——
「我和你不一样。」
我不会将自己的命运依附于一个男人身上,如果进宫后余生就要依赖一个男人而活,那么着实可悲。
宫墙虽高,却不能挡住我的骄傲。
当晚我实在无法以好脸色面对他,或许惹恼他了,第二晚便没再出现。
5.
贤妃与我闲聊时曾提到她的宫里养了几只小家伙,说我定会喜欢,邀我得空过去逛逛。今日正巧空闲,便赴了约。
去的时候宫人们正拉着一只不情愿的小黑狗冲洗,我和贤妃站在一旁看鸡飞狗跳的场面,笑得乐不可支。
贤妃留下我用膳,同我聊起天,我问她为什么要在宫中养那么多猫猫狗狗。
「宫中无岁月,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不然每天只为了一个男人而活,会疯的。」
然后她同我讲了安贵人的故事。
安贵人是皇上有一年秋猎时带回来的一个平民女子,生得娇美,皇上刚开始宠她得紧,她也恃宠而娇,惹了一众嫔妃。
但帝王的宠爱和新鲜感总是短暂的,更何况是一个没出身还没脑子的女人,皇上渐渐对她没了兴趣,她的世界却还是只有皇帝一个人,每日里忙的净是打扮、争宠,到最后也没接受自己早已被厌弃的事实,现在还在冷宫里疯着呢。
「人总是要为自己活的。宫里又没什么好干的事,一开始我只是想养一只小狗,可看它孤零零的模样着实可怜,又给它添了几只小伙伴,这院子便热闹起来了。」
「最重要的一点」
她神秘兮兮地靠近我说。
「皇帝嫌我这吵闹,不常来了,我也乐得清闲。」
说罢,她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却又垂眸了。
「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去江南,买块僻静的地,建个属于我的院落,养好多小家伙。」
她顿了顿,看向窗外,自言自语般地呢喃。
「算了,做梦呢。」
她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入了宫,便是一辈子的事,要出去,那是横着出去。
「你去过江南吗?」
她扭头,用希冀的眼神看看我。
「去过的。」
每年开春,哥哥都会带我去赏江南的春景。
「真好。」
我看着她憧憬的样子感到心酸,便同她分享了在江南的趣事,她果然心情好了许多,两人竟是聊到日落才告别。
一回宫,便看到不知已到了多久的男人在饭桌边端坐着,桌上的饭菜已然冰凉,地上跪了一地的丫鬟和太监。
我眉心一跳,赶忙跟着跪下,不敢看他。
「跪什么,过来。」
他看着我跪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听语气是还在生气的。
我低着头走到他面前。
「去贤妃那了?」
他问道。
「是。」
他皱了皱眉,「她那里乱,少去。」
我对他的话不满,却不敢反驳,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又是良久的沉默。
「你是在同朕置气吗?」
他突然笑了,搂过我坐到他的腿上。
我不懂他的意思,茫然地看看他。
「气朕这几日都没来看你?」
原来他也知道,我心里控制不住地泛酸,因而语调也软软的。
「没有。」
他笑得更灿烂了。
「那现在是在和朕撒娇吗?」
我嗔怪地轻拍他一下,感到面上燥热,扭过头不理他,他便连忙轻声哄我,将我哄好了,才想起自己也该在生气,又正色道。
「朕等了你半个时辰。」
我有些愧疚,但仍理直气壮。
「你没让人唤我。」
他一噎,又继续道。
「朕如果唤你,你难道不会嫌朕扰你兴致吗?」
我觉得他无理取闹,但他说的又确实是我会干的事,这个皇帝倒是意外地懂我。
我忙展开笑颜,嘻笑着跟他保证下次不会了,又凑过去亲了亲他,才算好。
我们像是莫名其妙地冷战,又莫名其妙地和好。
接下来的时间,我占尽宠爱,风光无限。
他会在下朝后第一时间来找我分享朝中的趣事,会在空闲时陪我弹琴下棋,会在夜晚带我到屋顶看星星,会让御厨去坊间学做我最喜欢吃的桃花酥……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平淡而又泛着甜味地过着,刚入宫时还是初秋,转眼已到了冬天,到了冬天要过冬至,过完冬至又要准备除夕的宫宴,新年还得过元霄。
那年的第一场雪是我们一起见证的浪漫,冬至的祭祖大典是我伴在他身边,宫宴上他最喜欢的是我奏的《春江花月夜》,但让我最开心的是,元宵节那天,他允我回家看看。
6.
那天,爹、娘、哥哥、舅舅、舅母、小姨早早的便在府外候着,我甫一下轿,一群人便团团地围了上来,娘亲拉着我的手,不说话,只是哭,我也跟着哭。
饭桌上,大家的问题一个接一个,问我在宫里过得怎么样,皇上待我好不好,妃子们可有欺负我。
我说我过得好,他待我也好,大家都很好。
只有哥哥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给我夹菜,饭后我和他在花园里散步时,他才开口。
「要是不喜欢,就回家,哥哥能保护你。」
他说得极认真,我像小时候一样抱住他蹭了踏,将刚才那套说辞又说了一遍。
「我看得出来你没那么开心,性子都变了。」
他皱着眉揉了揉我的头,我眼角发涩。
是啊,是变了好多,我不会再爬树翻墙了,不会再在院子里同婢子们打闹了,在皇上不召我的夜里也会对着殿门发愣,我好像慢慢地学会怎么做一个贵妃了。
这深宫,终究是磨去了我的棱角。
但又能怎样,爹爹和哥哥在朝中四面楚歌,我必须做他们与皇帝之间的平衡点。
幸好,我还有贤妃,她好动,让我不至于在宫中无人作伴;我还有德妃,她虽嘴巴毒,却替我将后庭打理的井井有条,无聊时逗逗她也有意思。
我想了很多,那些平日里不愿去想的东西在这一刻全部涌上心头。
回到宫里,我已经调整好心情,没心没肺才能在这深宫中活得更长久。
没几日,德妃来找我,问我今年的选秀事宜。
是大臣们在朝上提议的,借口上年死了一些不得宠的妃子,且皇上子嗣单薄,其实不过是自己家中有了及笄的女子,想塞进宫。
「又有新人要进来了。」
德妃感慨到,我听着发了愣,原来我也成了宫中的老人了吗。
「皇上眼里更加看不见我了。」
我看不起德妃天天一副怨天尤人的丧气样,戳了戳她的脑袋。
「除了皇上,你就不能想些其他事吗?」
「早晚都是要死的,我只能讨好他好让我多活几天。」
「早晚都是要死的,那就更要趁兴做些喜欢的事了,好死得痛快啊!他总不能提前叫你死啊!」
话不好听,但德妃出奇地没还嘴,反而睁大眼睛看着我,像是从来没想到这一茬,然后沉思了一会,就离开了。
再后来,便听见婢子们跟我说,德妃娘娘有了新爱好——打牌九。
我进宫前也爱和小姐妹们打牌九,便抽空去找她玩了一把,结果输了个精光。
「你是不是以前练过。」
我一脸幽怨地看着她。
「最近才学的,是你们太蠢了。」
她得意洋洋,但到底是多了几分生气,脸上焕发出了与以往不同的光采。
我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她说想开了,便好多了。
临走前,她别扭地塞给我一只精致的珠钗,小声地说句谢谢。
7.
回宫后的前几日,皇上是夜夜宿我这的,但最近却是连着十几日没来,连个影儿都没瞧见。
起初我不疑有他,也不愿争风吃醋,可时间长了,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同寻常的预感。
我派人去打听,打听回来的消息让我心顿时凉了半截。
父亲在朝上与皇上政见不合:南方发了捞灾,大量难民北迁,父亲主张收留难民,皇上觉得难民迁徒扰乱地方秩序,派兵过去救助便好。
双方都有理,谁也不肯妥协,这种时候,我这颗棋子就该派上用场了。他故意冷落我,是在警示我爹:别忘你还有个女儿在宫里。
知道这件事时我正在御花园里喂鱼,闻言,鱼食撒了一池,大团大团的锦鲤涌了上来,在我的泪意中幻化为一片朦胧的红。
我忽地想起了母亲在入宫前对我的叮嘱:
你可以喜欢皇帝,因为他是你要陪伴一生的男人;但不可以爱上皇帝,因为皇家的男人永远利字当先。
选秀的事宜他全权交给了德妃,听说纳了一个很活泼的宁贵人,他很喜欢,日日召见,颇有几分之前我独占圣宠的样子。
德妃说那宁贵人长得有几分像我,性子也像。
我觉得讽刺,但又有几分羡艳。
听说那宁贵人的父亲只是个郡守,她和皇上之间没有隔着复杂的利害关系,皇上想宠她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宠,不喜欢了也可以随意地摆在一旁。
贤妃来探望了我一次,怕我心中郁结。
怎么会呢,不过一枚鱼目罢了。
他又来我宫里了,隔了二十日。
先是好生好气地哄了我一通,说是那些迂腐的大臣们对我的专宠有所不满,不得不冷落我一段时日。
我装作不知朝堂事,耍了一阵小性子,便说原谅他了。
他亲亲我的嘴角,发誓会永远对我好。
我没说话。
8.
我重新获得了宠爱,却总是心里发堵,我使劲摇了摇头,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
就在我刚收拾好烦心事时,家中随我进宫的婢女夭夭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
「娘娘,将军要出征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眼前一阵发黑,手中的果盘应声而碎。
我顾不得贵妃的仪态,跌跌撞撞地朝御书房跑去。
哥哥之前在战场上落下了暗疾,已然不适合出战,皇上这么做无非是想哥哥在战场上有点三长两短,他好收回兵权。
他要收回兵权我没有意见,但他不能让哥哥冒险。
我被御书房前的禁卫军拦了下来,冷冷地说皇上今天谁也不见。
我想硬闯,但泛着寒光的长戟坚定地横在我的身前。
我退了几步,在他们惊愕的眼神中,定定地跪在了白玉石阶上。
哥哥一定不能出征。
我从早晨跪到了夜晚,德妃和贤妃都赶来劝我,我都没理。
我只是跪着,等着,祈祷着,祈祷他尚能念及我们的情分。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话是断然没错的。
直到我昏倒在玉石上,他都没有出现。
我在宫中醒来时,倒是第一眼便见到了坐在床边的他,青紫的胡茬像是在特意提醒着他伴了我一整夜。
但我心中已毫无波澜。
我没向他问安,抬头无声地盯着华丽的床慢。
「你在怨朕。」
这话问得好笑,我不该怨吗。
「兄长早年替你平复匈奴叛乱,落下腿疾。」
我眼神灰暗地盯着他。
「你是要他死吗。」
他没怪罪我的顶撞,急切地拉住我的手放到胸前。
「朕决无此意,只是边塞动乱,事态紧急,你兄长又是最合适的人选。昭昭放心,朕己下旨允你兄长可不入战场,且有羽林军随行保护,朕保证他不会出事。」
我不置可否,但其实冷静下来想,皇上虽想收权,但也绝非小人之流,我心安了大半,但仍挂念兄长安危,对面前的男人仍心存芥蒂。
他又解释到御书房之事是禁卫军擅作主张,他并不知道我的到来,已将那些人斩首了。
我没心情探究真相,转过身作势要睡觉,他继续哄了一会儿,见我没反应便也离开了。
接下来的时日我都没理他,他找我我便称病,他也无可奈何。
事情的转折是他同意我去给哥哥送行,我终于对他露出了好脸色。
城外,我看着哥哥远去的背影,心里还是不禁抽疼,我求他让我去城隍庙给将士们祈福。
皇上同意了,并且疼爱地决定陪我在宫外住几天,放松心情。
这已是无上的宠爱,是若非背景强硬,大臣们要叹一句祸国妖妃的程度。
那些天,我们一起尝遍京城有名的酒楼,去逛集市,去护城河放花灯,夜晚去城心湖坐游船,听小曲儿。
放花灯时,摊上的老板娘笑呵呵地让我们赶紧许愿,我们相视一笑,阖眼默许。
「昭昭许了什么愿?」
等我许完,发现他早已睁眼,支着下巴,目光柔柔地看着我。
「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我朝他甜甜一笑,扭过头,看着那绚丽的花灯顺着河流飘远。
我在心中默念刚才的愿望。
愿所有我所思所念之人,一世平安顺遂。
那段日子我们好像忘却了宫中的一切,忘却了所有的烦心事,无忧无虑地仿佛这世间最平凡最普通的一对夫妻。
我们好像回到了最初的样子,但我知道,很多东西都回不去了。
9.
回到宫里,我将带回来的小玩意儿分给了贤妃和德妃,她们果然欢喜的不得了。
只是德妃有些心事重重,我想问但不知如何开口,后来听婢子们说她又开始捉人打牌九,想来是无事了,便没再深究。
日子又继续平淡地过着,直到——太后反了。
当今太后并非皇上生母,只是前皇后走早,才让她钻了空子。
太后出身不高但野心极大,在幼皇登基时曾试图垂帘听政,还是我父亲阻止了她——这也是皇上不动丞相府的原因所在。
现在,太后联合尚书府公然谋反,显然是已经酝酿了许久。
我的第一反应是去找德妃,但皇上已下令封锁六宫,各宫嫔妃只得待在自己院内。我想办法让夭夭混出去打探情况,回来只说一切安好。
怎么可能安好呢?
皇上早已察觉太后和尚书府的谋逆之心,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纳德妃入宫,一是为了牵制尚书,二是想从她身上找寻线索。但这两点显然是都没实现,那德妃便成了一步废棋。
废棋的命运,可想而知。
平反的日子里人心惶惶,好在叛乱不过五日便结束,禁卫军大获全胜,乱臣贼子已押入大牢,择日处决。
六宫解禁的那日,我还未来得及去寻德妃便收到了尚书府要被珠九族的消息。
这个九族,自然是包括德妃的。
我最后去见了德妃一面,她在院里的桂花树下静静地坐着,一身素衣,青丝垂腰,见我来了,抬头看向我。
「贵妃娘娘,以后您得自己管事了。」
我忍着没哭,我才不要让她看我哭。
「昭昭,这段日子,是我在宫里最开心的时光。」
「我得先走一步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我再也忍不住了,扑过去抱住她,哭的像个孩子,她只是淡淡地笑着,轻拍着我的背,说我不庄重。
「没事的昭昭,你看,我终于要解脱了。」
一个知道自己结局的女人,在这高大的红墙中,究竟过得怎样煎熬呢?
红墙入云,却不过是张华丽的网,古往今来,网住了多少女人可叹的一生。
德妃死了,没留封号,没入皇陵。
当晚皇上来找我,怕我怨恨他的无情,但我还分得清事理,成王败寇,自古如此,他于理没错,于情……我也没资格评价。
只是到底是身心俱疲,我不愿服侍他,他也没强求,和衣搂着我睡了一夜。
10.
边境不断传来捷报,加上贤妃的陪伴,我渐渐地从德妃的死中解脱出来。
没过几日,容秀宫又传出喜迅——江嫔怀孕了。
如果顺利,这将是皇上的第四个孩子。
我派人送了贺礼去,想着今晚他总是得去陪江嫔的,便早早地睡了,朦胧之际,却是被人从身后紧紧地抱住。
我一惊,随即想要喊人。
「是朕。」
身后的人赶紧出声。
「皇上?」
我喃喃到,有些惊讶,愣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怎么没去江嫔那……」
「白日里已经去过了。」
然后是良久的沉默,黑暗中我听到我和他的心跳交织在一起。
「昭昭」
他轻声唤我,细密温柔的吻落在我的发顶。
「给我生个孩子吧。」
_
明明是江嫔怀孕,受宠的却是我,其他妃子们羡慕的不得了。
御花园的海棠开得正旺,他约我前去赏花。
「朕记得丞相府也有一株海棠花。」
我点了点头,是有那么一株,比这儿的还要大,还要漂亮。
「朕第一次见你时,你就趴在那海棠边的墙头上。」
他含笑看着我,我又想起了那日的场景,竟有些羞愧。
「你还向我爹告状呢!」
突然想起那次被捉回来后的责罚,我愤愤地睨了他一眼,后者却皱了皱眉,一脸茫然无辜状。
「朕何时向丞相大人告状了?」
「不是你向我爹告状我偷溜出去了吗?我还挨了好一顿骂呢……」
我越说越小声,有些心虚,隐隐觉得自己可能错怪他了。
「这就是你后来不愿意和朕玩的原因?」
他笑的开怀,将我搂进怀里。
「那昭昭可真是冤枉了朕那么多年啊。」
「臣妾错了嘛。」
我谄媚地搂住他脖子,讨好地在他怀里蹭了蹭,他也很是受用。
「那时朕还是第一次看见会翻墙的女孩。」
接着,他跟我说了很多心里话。
他说小时候老皇帝管他管得严,每天学府、书房、练兵场三点一线,那些其他皇子们玩的蹴鞠、蝈蝈儿、投壶,他都未曾碰过,生母又去得早,更没人疼他。
他说初在丞相府见到我时很羡慕,羡慕我无忧无虑,活的自在肆意。
他说那之后他一直都在打听我的事,知道我喜欢爬树翻墙,偷溜出去玩,喜欢捉鱼玩水,为人仗义洒脱,也越发向往我的朝气和无拘无束。
最后他说。
「昭昭,我们成亲吧。」
他说他要娶我,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地娶。
他要封我为后。
11.
封后大典那日,皇上下令大赦天下,晋天同庆。
那天,我穿上绣娘们整整绣了两月有余的大红嫁衣,头戴凤冠,婢子们笑着说我当真是母仪天下的风范。
母亲早早地就来了殿中陪我,也夸我好看得宛若神妃下凡。
我乐得笑出声,心情许久未这般轻松,但眉心却突突直跳。
忽然,殿外一阵喧哗,夭夭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望着我和母亲,眼里灌满了泪水。
「夫人,娘娘…」
「将军牺牲了。」
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一把扯下压得我无法呼吸的沉重的凤冠,向殿外跑去。
皇上赶来拉住我说了什么,我没听,只是用力甩开他,挣扎着拼命向宫外跑去。
禁军拦下了我,身后一群人追了上来,他扶住我几近坠落的身子,让我冷静,说陪我回丞相府。
我仍残存奢望,但所有的希望在见到大堂中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的那一刻化作灰烬。
哥哥真的死了。
_
跟了哥哥十几年的副将告诉我,哥哥是为了保护城中无力辙走的妇孺而战死的。
他有圣旨不入战场的保护,但他更有将军的风骨。
他死了,却救了一城的人。
_
我一病不起,皇上时刻在病榻边守着我。我知晓哥哥的死与他无关,但我无法怪罪任何人,我只能怨他命哥哥领兵出征。
是很蛮不讲理,但我自私地不愿自己承受这蚀骨的丧兄之痛,只能无能地发泄到他身上。
我恭喜他如愿收回兵权,问他是否早就知道哥哥的死迅。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我的心更沉了,又问他,我的后位是哥哥的死换来的吗。
「当然不是。」
他皱眉,似是气我这般想他。
「昭昭,朕对你的情意,天地可鉴。」
我盯着他看了许久,终是点了点头。
我自然是相信他对我有情,只是帝王的情,能够折成好几份,最大的一份给了他的江山,剩下的大部分也许是给了我,最后的,又被拆成数份,给了其他人。
我看得越来越明白了。
_
他到底是皇上,我任性也得有度,我重新振作,作出一副走出丧兄之痛的样子。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份痛苦如利刺般一直扎在我的心上,叫我越发厌倦这深宫。
封后大典没有完成,但我仍住进了凤仪殿,他想替我补办,我却全然没有心情。
即使我做出当众出逃这般有损帝王威严的事,他却半分不计较我的过失,我仍是宫中最受宠的女人,京城的百姓们都说皇上爱极了皇后,感慨我们的爱情千古绝唱。
但我和他都明白,我们表面琴瑟和鸣,实际上,我们之间已横着太多的是非过往。
12.
江嫔诞下了三皇子。
时过境迁,再次打破这后宫诡异氛围的又是她。
我去看望了一趟,刚出生的小皇子软乎乎的一团,十分惹人喜欢。
小团子见到我,竟露出了笑,江嫔说他与我有缘,请我给他取名,我看向站在一旁的皇上,他笑着点了点头。
「那就叫离远吧。」
希望你能离开这樊笼,去看看那自由美丽的远方。
_
枯燥又乏味的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着,宫中来了许多人,也走了许多人,转眼已过了十年。
江嫔也走了,生离远时落下了病根,终究是没熬过一场风寒。
皇上想把三皇子过继给贤妃,我想起了那个第一次看见我就笑的小团子,主动提出过继的要求。
他有些犹豫,我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八年前我有过一次身孕,他欢喜的不得了,尽管还不知男女,早早地就拟好了立太子的圣旨,说是个小公主也没事,我们还会有下一个。
可是那个与我有几分相像的宁贵人善妒,使了点计策引我流产。
太医说我以后很难再有身孕,可是他还不肯放弃。
十年来已新生了三个皇子,朝中立储的声音越来越多,但太子之位依旧空着。
我看着眼前迟疑不决的男人心情复杂,良久才开口。
「皇上,立离远为太子吧。」
_
我看着端端正正地朝我行礼,然后不情不愿地叫我「母后」的小男孩,忍俊不禁。
「不必叫我母后,你的娘亲永远是江嫔。」
他终于展开笑颜,亮晶晶的眼睛闪着泪光看向我。
「皇后娘娘,离远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离远是个知道感恩的好孩子。他知道他的太子之位是我求来的,便发愤学习治国之道,立志一定成为一个有益于百姓的好皇帝来回报我。
只是我忽然想到自己给他取名的初衷,不由得有些迷惘。
我当初希望他离开这吃人的皇宫,最后却又亲手将他永远地留在了这儿。
「你想做皇帝吗?」
我看着数年过去已比我高出一个头的太子,发现自己从来没问过他的意愿。
「想。」
「当皇帝,会很累。」
「百姓尚在水火之中,为国者岂可安逸。」
我欣慰地笑了,也知道了他的选择。
13.
我原来也老了。
看着镜中人多出的几缕白发和丝丝皱纹,我才恍然发觉。
人老了,心情也更稳重了,听到母亲去世的消息竟也能平静地接受,不再像当初听到哥哥死迅那般荒唐。
我看向坐在身边看我绣女红的男人,他也老了。
「皇上,你比臣妾还要老了。」
「朕当然是要老得比你快的,而且,昭昭才不老。」
他笑着捏了捏我的脸,又说了许多夸我的话,逗得我直笑。
贤妃也不再如以前一般充满生气了,前些年患了一次肺病,虽是挺了过来,身体终究一日不如不日,今年格外寒冷的风雪竟使她在病榻上卧了一整个冬天,好不容易熬到了开春,温和的春风却半点没能吹走她的病弱。
她想去赏御花园的春景,可御医说她不宜走动,她便央求我带她去。
「昭昭,这是我的最后一个春天了。」
我骂她净说些丧气话,却还是带她去了。
「真美。」
是很美,冰雪消融,万物生长,百花竞相争奇斗艳,御花园内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我想去江南,你去过江南吗?」
「去过的,你已经问过我了。」
「啊……人老了,不记事了。那江南的春景美吗?」
「美,比这还要美。」
我同她讲春天在江南游船,两岸的梨花会纷纷扬扬地落下,如梦一般。
「昭昭,我十六岁前没出过京城,十六岁后没离过皇宫。」
「我死后,将我葬去江南吧。」
「……好」
我低声应下,忽的肩上一沉,贤妃靠着我睡着了。
这一睡便再也没有醒,她在梦中去了她向往的江南。
—
皇上的身体也大不如前了,我日日夜夜照顾在他身边。
他越发依赖我了,一刻不见,便要派人寻我。
我缓缓地喂着他汤药,他眷恋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皇上要说什么便说吧。」
我们之间有太多的话该说,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昭昭,你怨我吗?」
我搅动药匙的动作顿了一下。
「怨。」
闻言,他竟是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怨好,怨好,是该怨的。」
他的目光空洞,不知看向何方。
「我喜欢你的自由,却亲手毁了它。」
「我是个贪心的懦夫……怨好,怨好……」
他喃喃自语,浑浊的双眼却又兀的迸出希冀的光。
「那你对我,是否有过一点喜欢?」
我想起过往的种种。
「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呢,我说过,当今皇上很好看,待我也极好,我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入宫,他那般温柔地对我,那般肆意地宠我,怎么会不喜欢呢?
但我们的爱,被太多东西隔开了。
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出了泪花,紧紧地攥着我的手。
「昭昭,对不起。」
「昭昭,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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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薨了。
14.
偌大的皇宫好像只剩我孑然一人了。
我看着离远登基,看着他立后,看着他成为一个百姓爱戴的好皇帝。
皇后是离远在国子监中的太傅的女儿,两人算是青梅竹马,尽管有大臣认为她的身份不够当上国母,离远仍力排众议,娶她为后。
我夸他比他父皇勇敢,告诉他一定要好好对自己的心上人,万万不可因为旁的事叫她伤心,更不可将她用作朝政上的工具。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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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老了就是不能受一点病气的,不过是吹了点冷风,竟病得不能出门,再后来就只能卧床了。
离远在我床前哭成个泪人,我笑他没个皇帝的样子。
「没事的,我终于要去找你的父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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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阖上眼的最后一刻,这一生中许许多多的事如走马观花般在眼前闪过,竟是荒唐又可笑。
我看不起后宫的女人们为了一个不值当的男人苦苦徘徊于深宫,最后竟也活成了可悲可叹的一生。
只愿来世我们不再相伴于深宫,爱也好,恨也罢,皆是逍遥于天地的自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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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载听宫铃,红墙白瓦锁人影。
君问妾身可有情,我心昭昭似月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