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娜 2 下 杨虎城将军夜晚接见我们

发布时间:2025-07-29 16:55  浏览量:1

过了一会儿;一个士兵走进来,传达简单明了 的军令:杨将军要和你们两位立即见面,让我领你们到紫禁城。

杨将军是中国西北部很有势力的军人。他和我的公公是歃血 之交。他们两人都为打倒满清政府、建设孙博士的共和国战斗过。 当他的老朋友的儿子炳南因为和共产党有关系而置身险境时,他 让炳南先到日本,然后到德国去避风。

我知道,炳南自己也拿不准,将军对他和外国人结婚到底有 什么看法。在中国的沿海城市,和外国妇女结婚,一起回国,并 不罕见。但是,在西安,炳南是第一个。

在柏林的中国朋友们曾 经提醒我:“杨将军可能会不信任你,甚至会拒绝接见你,你要作 好思想准备。”

对炳南来说,和这位实力人物保持友好的关系,是 有重要政治意义的。因而炳南对我和杨将军的第一次见面稍有不 安之感。

公公对他的老朋友的这个出人意料的要求,却不觉得突然。 当我们登上等候在门外的汽车去杨的官邸时,公公微笑着对炳南 说:“杨将军只不过是出于好奇想看看你的太太罢了!”

夜访“虎”将军

从大莲花池街到紫禁城警卫森严的大门,汽车只要几分钟。 途中我们相对无言。和杨将军会面时我应该怎么做,炳南没有指 点,我也没有问他。不过,我一点儿也不害怕有着“城之虎”这 个名字的杨虎城。我这样坦然自若,是因为我当时还想象不到, 在中国,拥有军权的人是多么强横有力,在他的管辖范围内,人 们的生死祸福,全由他一人决定。

紫禁城内,明晃晃的电灯照耀着广阔的庭园,盛开的花木在 灯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微弱的光芒。我们穿过好几道“月门”,慢 慢地向一座灯火辉煌的建筑物走去。

当我们拾阶而上,刚刚走到阳台的时候,一个中等身材、体格壮健、身着普通军服的男子向 我们迎来。他就是“虎”将军。他一边和我们寒暄致意, 一边用 审视的目光看着炳南和我,随后,向我介绍那位和他一起迎候我 们的年轻夫人。

她叫谢葆贞,杨将军的第三夫人。她虽然是二妾, 但和杨将军一起住在城内,实际上已取得正式夫人的资格。她仍 然沿用未婚时的姓名,这在中国被认为是当然的事。

新型的妇女 们——葆贞也以此自许——不喜欢被称为“太太”。这种例子很 多,在我后来的朋友中,就有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的李“小姐”、 谢“小姐”。这些“小姐”们都是贤妻良母。

杨虎城于1926年,经过多次激烈的战斗之后,打败他的军事 对手,确立了他在陕西的统治地位。他的老乡们在他当权后,也 不称他为“杨将军”,还是和从前一样,叫他“九娃”,以示对他 的亲昵和敬爱。

“九娃”即第九子,杨是一个贫苦农民的第九个儿 子,因此,也就简单地按出生顺序来给他命名。这在一般的农民 家庭是司空见惯的习俗。

当时,那些敢闯敢冲的农民,不愿顺从 悲惨的命运,便铤而走险,踏上剪径之途。杨也选择了这条道路。 在他同乡的眼中,这条生活道路并不卑微。在中国历史上绿林好 汉往往是本领高强、受人民爱戴的爱国者,他们在许多民谣和古 典小说中受到歌颂。

可称为“中国的罗宾汉”的杨虎城,常年在故乡险峻的山区 劫富济贫,他向那些甘为满清鹰犬的官兵挑战,并参加过孙逸仙 博士的革命运动。他是中国西北部最早投身革命的人士之一。他 和我公公的友情,就是那个时候建立的。

杨升任西北军的司令官,可以说是集权力与财富于一身。但 他并没有完全忘记苦难的青年时代和投身革命的过去。尽管由于 居高位,拥大权,常常使他干出那些与自己的愿望相违背的事情,他仍然是一个爱国者,为了国家,为了人民大众美好的未来,他愿意献出自己的力量。

同样,在杨的夫人葆贞身上也充满着矛盾。她和杨结婚时是 一个才15岁的女学生。

据炳南说,她参加过学生的革命组织,甚 至还是共产主义青年团的成员。后来,她对学生时代的理想仍然 缅怀不忘。但现在,她却成了一个纵情享乐的贵夫人。她有一个 有财有势的丈夫,仆从如云,随心役使。常年的奢侈生活使她把 学生时代为之战斗的理想渐渐淡忘了。有时,她虽然也谈及农民 极端贫困的生活和变革的必要,但却不再付诸行动。

葆贞置身在奢华的环境中,生活无忧无虑;但她可能还不觉 察:自己的思想仍然束缚在封建的桎梏里。事实上,她一面从内 心深处痛恨旧的社会制度, 一面却又受这种制度的毒害和侵蚀。 后来,她曾经暗暗地对我说,尽管将军给她以“正式”夫人的地 位,但她在生活的每时每刻都意识到自己只是第二夫人之下的 “第三号”。何况还有一个第一夫人,她的生活就更为惶惑不安了。

葆贞的痛苦是很深的,有一次她对我诉说时,放声大哭起来。 她边哭边说:“虎城要是不像现在这样有财有势就好了,我们可以 找一个地方,两个人在一起过简朴宁静的生活。”

不久,命运果然考验了她,她坚强地撑住了。

当时,谁会料想到,在她一生的最后几年里会吃那么大的苦 头呢?她34岁时,在流放中病死。

蒋介石判杨将军终身监禁,把 他关在贵州省一座无路可通的深山的寺院里。那个寺院与外界完 全隔绝,周围还派兵严加警戒。葆贞自愿陪伴丈夫,在那里过流 放的生活。但是,她年纪轻轻便死去了,并没有看到杨将军一生 的可怕结局。将军是1949年被蒋介石下令处死的,恰好是在共产 党的军队逼近集中营的前几天,杨将军在那里度过了他一生的最后几个星期。蒋介石以“人格受辱”为理由,不知处死了多少无 辜人士,作为基督徒的他,曾想过这些事实吗?

人不能预见未来的祸福,真是幸运之至。在西安的那个晚上, 当我们一起度过午夜之时,正是葆贞人生的最盛期。她并没有中 国上流妇女特有的纤细和优雅。她穿贵妇的衣着,看起来却像老 百姓的女儿。她的眼睛又圆又亮,孩子气的脸显得很活泼,真难 相信她已有三个孩子,而且还是妊娠之身。因为我和她的年龄几 乎相同,不久便成了朋友。

在神秘的“紫禁城”的正中央有一个大厅。厅内铺着中国制 的高价地毯,陈设着名贵的艺术珍品。当我置身其间时,仿佛觉 得自己在一个东方君主的宫殿里做客。

然而,我们坐着的沙发却 是外国货,确切地说,是上海的外国厂商造的。那些透明的瓷盘 盛着精选过的各种各样的水果,亮澄澄的十分悦目。新春时节, 西安不大有水果,那都是从沿海地区运来的。我还注意到,放在 我们面前的不是中国一般习惯用来奉客的茶,而是咖啡。显然是 杨想让我们看看,这里的人是通晓外国习惯的。

我对一般的客套话和询问我身体好吗之类的问题,能用简单 的中国话回答,也只限于此,在这以上就无能为力了。为此,除 保持沉默之外,别无他法。但我尽力理解当时谈话的内容:炳南 拒绝了将军的提议,这个问题的核心被我抓住了。

他们争论的问题是:炳南准备明天便搬到大莲花池街的家, 而杨将军极力表示反对。我很有兴趣地倾听他们的辩论。

将军认 为,对一个外国妇女来说,在缺乏现代化设备的中国老式宅第里 是不可能生活的。他要我们两人继续住在旅馆,费用的问题不用 担心。他又说,这个且不谈,现在你们手头不大方便吧,说着他 好像是把钱递给了炳南。

对人慷慨,是杨将军性格中固有的一面——对这一点,不久 我看得更为清楚。

可是,他的慷慨却每每被人利用。中国哪一个 掌握军权的人都是这样,杨也不例外,他被一群酒囊饭袋包围着。 那些人倚仗着与杨有亲戚关系而在他的“宫廷”里取得地位。

杨 不通文墨——他出身贫寒,没有念过书,又不愿让人知道,怕失 面子,对他的“秘书们”提出的各种所谓计划,全都签名同意。 就这样,在执行计划的名义下,各种巧立名目支出的金钱,都被 那些狡猾的家伙中饱私囊了。

杨当然不是那么愚蠢,看不透那一伙人的诡计,但是,他认 为出于体面,对钱财马马虎虎、出手阔绰是理所当然的。炳南却 从来没有占过杨的一文钱,也没有利用过他的关系。这大概是杨 对炳南抱有明显的好感和敬重的理由之一吧。事实上,炳南的正 直和廉洁也是罕见的。

对杨将军让我们继续住在旅馆的提议,炳南拒绝说:“内人对中国的生活并不抱有幻想,在德国时我和她已谈清楚 了。她完全同意搬到我家里去住。”

听炳南这样说的时候,将军显得颇为惊讶。

杨将军将信将疑地看着我,我点点头,表示同意炳南的话。 我们竟然对将军的建议加以拒绝,实在是非常大胆的行为。这一 只“虎”,大概还不曾有过受人反对的经验哩。后来,我好几次看 到,那些被称为大人物的先生们,在将军的面前,为他的威势所 慑,战战兢兢,竟连话也说不清楚。

第一个晚上的争论以悬而未决而告终。杨将军是不可能让人 说服的。而且,不久就会证明,他坚持要实现自己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