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咋滴的老师
发布时间:2025-09-06 01:36 浏览量:5
戈涡作品
他知道我从乌镇前往杭州,便提前在西湖附近订好了房间,并抢先替我付了房费。然后十几个电话打来,一门心思邀约我到他的城市一聚。
久未谋面了,我的确很想见见他。但看看高德地图,杭州离他所在的婺州还有较远一段路程,我便有些犹豫。
最主要的,我知道去了会给他添忙添累。
他说,您很少出来,这是您离我最近的一次,也可能是此生唯一的一次。不来的话,你我都会留遗憾的。
我知道那里是骆宾王的故乡,一个“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的去处,一个涵三江、聚五福的风水宝地。当年金兵南侵时,千古才女李清照曾避居婺州,留下“物是人非事事休”“江山留与后人愁”的诗句。
与我生活的北中原相比,江南的繁荣和秀美确实更让人留恋。孩子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水,这么“软”的山,说那些密集的河流像手背上的经脉,绿树繁茂的山峦像一丛丛的西兰花;群里小文友则将那独立而鲜净的白云朵描述为棉花糖,说每一朵白云里都藏着一座宫殿。
我们的山是赤裸的脊梁,像钢筋铁骨的汉子;这边的水是委婉的腰,让人想起诗词、小调、绣女与爱情。
他姓李,很早之前我当过他三年的数学老师、班主任。那时他才十几岁,我刚刚二十出头。后来我改了行,他参军后分配到婺州工作。多年中彼此偶有联系,某年春节前我曾收到过他寄来的金华火腿。
如今数十年过去,我已经退出岗位,他还在任上忙碌。他能记住我这个老师已经十分难得,我怎好再给他添麻烦呢。
于是我说,我去可以,但咱俩要先作个君子协定,所有食宿费用由我自理,你只负责提供游览便利。否则我就不去了。
他勉强答应了。
事实上,我的话说了也是白说。
那天他专门调了休,陪我们逛夜景,看溶洞,各种安排熨帖又周详。
饭桌上,一位画家朋友很有感慨,他说您这几十年前的老师还能被学生如此爱戴,说明您远非庸常之人,做老师做到了极致。
我说,学生如此盛待老师,不说明老师优秀,恰恰证明学生优秀。在这个算法至上的时代,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利益关联,仅有的,是干干净净的师生之情,旧日之谊。
画家说,也是啊,唯有真情不会被时间贬值。
从见面寒暄,到返程时高铁站挥手道别,我始终没说一句“感谢”,唯恐一声客套损害了那份淳朴与真诚。
在短暂的教书生涯中,我曾一再告诫自己:没有教不会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没有学生对不起的老师,只有老师对不起的学生。
与这位李同学同班的人,大都在我们本地就业。他们小范围聚堆,饭局或者K歌,经常不忘叫上我一起群嗨。其中一位如今当了领导的同学因为课堂上放“气”,响声如雷引起哄笑,被我好一顿嘲讽;一位姓徐的同学因为当众犟嘴,被我从后背上猛击一拳。记得事后我对徐同学的父亲说,今天我打了你家孩子一拳。他父亲听后哈哈大笑,说今天以后给你一项特权,你可以随时随地替我揍他。
我真的是一个不咋滴的老师,当初年少轻狂,自以为是,肤浅、轻薄而随性,与一群学生没大没小,划不清边界。我曾不止一次,一个人带着他们八十号人爬到太行山的最高尖,在“小西天”“金灯寺”,将录音机开到最大音量,掏出各自带的干粮聚餐。
唯一的好处,就是他们从不把我当外人,包括长大后不论做官还是打工,大家始终把我当成“一伙的”,邀我打麻将,小股组织帮我干活,有时还试探着跟我称兄道弟。时至今日,他们依然是我的至交,在这个薄情的世界上最深情的朋友。
都是因为当初教他们时我太年轻了,刚毕业就上讲台,压根没有完成从学生到老师的角色转换。
一切的相遇其实都是偶然的。在我们偶然的一生中,许多的风景,我们没有一次或者仅有一次相逢;许多的人,我们没有一次或者仅有一次走近。
因为少,所以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