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爹娘卖给赵家配阴婚,被活埋后我从棺材爬出,一路要饭到了上京
发布时间:2025-11-13 17:35 浏览量:5
元嘉五十六年,这天,眼看就要塌了。
老皇帝昏聩,只顾着在深宫享乐,外头临淄王高举“清君侧”的大旗,兵锋所指,战火燎原。
云城偏远,一时尚未被战火波及,可朝廷的赋税却如催命符一般,一涨再涨。百姓们牙缝里抠出来的最后一文钱,都填了官府的无底洞。
城里,饥荒不出意外地爆发了。
我家里的米缸早就见了底,连一粒米星子都刮不出来。我和娘饿得前胸贴后背,出去抢了点野菜根子回来煮水喝。可是一家四口人,那点清汤寡水怎么可能填饱肚子?我弟弟饿得直哭,哭声撕心裂肺。
爹娘愁得头发都白了。
就在全家快要饿死的时候,云城首富赵家那个痴傻的独苗,赵保儿,忽然死了。
这事本与我们无关,偏偏,就因为我曾与那傻少爷有过一面之缘,他随口夸过我“长得好看,喜欢我”,赵家便要上门,给我配阴婚。
他们开出的价码,在当时是天文数字:十两金子,十袋精米白面。
在人命不如草芥的荒年,这些东西,意味着全家能活下去。
我爹娘对视一眼,眼中的挣扎最后化为一记狠心。他们同意了,我,柳念絮,被亲生父母卖了,去给一个死人当新娘。
说不伤心是假的,心头像被冰水浸过一样凉。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平民百姓之家,在云城首富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我们没法反抗,更没法拒绝。若是不应,下一次赵家再来,恐怕连这点“体面”的条件都不会有了。
转眼,我在赵家被好吃好喝地“供”了两个月。
她们不许我踏出府门半步,更不让我见任何外人,像是在圈养一头待宰的牲畜。我不知道她们在等什么,问了也没人搭理。
既然如此,我开始有意识地“拿”赵家那些值钱的玩意儿,什么玉镯、金戒指、鼻烟壶,只要顺手,我绝不客气。我把这些东西,全部分给了赵家那些地位卑微的小厮和干活的劳工。
赵夫人大概以为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在拼命补贴娘家,她忙得脚不沾地,也就对我这种“小偷小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天,我正撕着烧鸡,喝着甜腻的樱桃酒,赵夫人却不请自来。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我,那眼神,不像是看人,更像是在估价一件货物。
“柳念絮,”她冷冷开口,“高人算过了,你命格贵重,与保儿八字极合。明日便是吉日,你们完婚,正合适。”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施舍般的笑意:“这些日子,赵家锦衣玉食地供着你,你也该知足了。莫要怨恨,待你明日见了保儿,你们就是夫妻了。”
我压下心头的巨浪,顺从地点点头,做出一副认命的模样。
赵夫人盯着我看了半晌,似乎对我的“听话”很是满意,笑了。
“嗯,还算识时务。”
“秦嬷嬷,”她头也不回地吩咐,“给她拾掇干净,好好讲讲规矩。”
一个面容刻板的老嬷嬷应声而出:“是。”随后便像个门神一样杵在我房中。
我继续啃着烧鸡,眼角余光偷偷打量这位秦嬷嬷。看她那板正的模样,就不是个好糊弄的。
麻烦了。
我的镇定全是装的,我怕得浑身发抖。
因为我早就从一个相熟的木工那里套出了实话:所谓的配阴婚,就是把我活活钉死在棺材里,与赵保儿同葬。
方才赵夫人那番话,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冰锥,扎得我遍体生寒。
手里的烧鸡已经吃不出半点味道,但我还是逼着自己硬往下咽。我得让肚子里有食,我得有力气。
秦嬷嬷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吊着嗓子催促:
“姑娘还没用完吗?天都快黑了,可莫要耽误了学规矩的时辰!”
我咽下最后一口肉,淡淡地说:“再给我来一盘酱牛肉。”
秦嬷嬷的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
饭总有吃完的时候。秦嬷嬷催得急,我干脆佯装没吃饱,顺手用油纸把剩下的酱牛肉包好,揣进了怀里。我需要食物,需要体力。这老嬷嬷急着带我去“学规矩”,也就没管我这点小动作。
府里已经到处挂上了喜字,明明是喜庆的大红,此刻看在我眼里,却比什么都刺眼,像血。
含樟院是赵保儿生前的居所。秦嬷嬷在这里像模像样地教了我一遍明天的流程,随后便把我锁在院里,让我在这住一晚。临走前,她丢给我一张赵保儿的画像,让我看一整晚,好提前与我的“夫君”……熟悉熟悉。
去含樟院的路上,我远远看见了那些正在“装饰”棺木的工人,还有几个我塞过好处的小厮。我趁秦嬷嬷不注意,朝他们投去一个隐晦的眼神。
他们中有人抬头,与我对视了一瞬,又迅速低下了头。
该做的,我都做了。
明日是否能活,只能听天由命。
我真的对着那幅画看了一整晚。画上的赵保儿清秀俊朗,面如冠玉,确实生得一副好皮囊,可惜……是个傻子。
我与他,严格来说只见过度一次。
那时战乱未起,饥荒也还没来,我在街上摆摊卖画。他路过我的摊子,抓起我一幅画扭头就跑。我看他长得好看,人也痴傻,不过一幅画而已,便懒得去追。
谁知他跑了不远又折回来,傻笑着说:“你长得好看,不追我,不骂我,是好人。我喜欢你。”
随后,赵家的下人匆匆赶来,付了画钱,便把他带走了。
本以为只是一面之缘,再无交集,谁能想到,再听到他的消息,竟是要我嫁给他,还是配阴婚。
真是可笑,又可悲。
天很快就亮了。秦嬷嬷带着一群丫鬟进来,不由分说地开始给我穿嫁衣,梳妆打扮。
“姑娘这身段,穿这嫁衣,可真是般配。”她一边说,一边把我拽到铜镜前。
镜中的我,凤冠霞帔,红唇皓齿,确实好看。若此刻是嫁给心爱之人,该是何等幸福。
可惜。
“如今外头乱了套,城里饿死的人都抬不完了。你能嫁给保儿少爷,过了这几个月的舒心日子,还能保全你一家老小,也是你的福气。”秦嬷嬷自顾自地絮叨。
我懒得理她,心中冷笑: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如今小少爷病了,夫人心慈,说要多积善德,不忍见血,你也能少受些罪。所以啊,到了那边,可别怨恨。”
“见血?”我敏锐地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嬷嬷这话是何意?”
秦嬷嬷一听我反问,脸立刻黑了下来:
“不该问的别问!你只管记着夫人的恩德便是!”
我立刻垂下眼:“记住了,必当感念夫人恩德。”
秦嬷嬷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我又试探着问:
“嬷嬷,那……你们是将我送到保儿少爷那里之后,就离开吗?”
“不然呢?”她不耐烦地嗤笑一声,“难不成还留在那陪你过年吗?”
这就够了。
四月初八,黄道吉日。
我像个木偶,被秦嬷嬷领着,在赵府走完了全套规矩,磕了无数个头。
天黑后,我被塞上了花轿。一路吹锣打鼓,那喜庆的乐声听在我耳中,却比哀乐还凄厉。
不知颠簸了多久,轿子停了。我到了赵保儿的墓前。
花轿停了一会儿,我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在交谈。
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听着像是赵老爷:“……那孩子在我赵家养了七年,我们自问尽心尽力,举全家之力供养他,哪成想他竟会抓鱼失足落水,就这么没了啊……我们也很痛心。他生前唯一念叨过的姑娘,我们不惜代价也给找来了,配了这门阴婚……还望大人看在我赵家多年苦劳的份上,在上面面前,替我们美言几句,宽恕我们……”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回道:“很好,我会如实回禀。”
声音太小,我听不真切,但“那孩子”、“养了七年”、“落水”这几个词,让我心头一震。赵保儿是痴傻,但不是养子,更不是最近才落水死的!
这阴婚背后,还有别的隐情!
不等我细想,丫鬟小厮们再也没有了白日的客气,粗暴地把我从花轿里拽出来,用麻绳把我捆了个结结实实,嘴里也塞满了布条。
混乱中,一只粗糙的手飞快地往我手里塞了个冰冷的硬物——是刀片!
我死死攥住,掌心被割破也浑然不觉。
我被粗暴地推进棺材,黑暗瞬间吞没了我。
砰、砰、砰。
是钉钉子的声音,一声声,敲在我的心上。我感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攥住了我的心脏。
我用那片早已被鲜血粘住的刀片,开始疯狂地割手上的麻绳。刀片很锋利,很快就割断了。
但我不敢再动,我屏住呼吸,直到外界彻底死寂,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又过了许久,我才开始尝试推动棺材盖。
它居然动了!有松动!
而且,钉子是木头的!
我拿着刀片,开始一点一点地割那木钉。速度很慢,棺材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我开始喘不上气。
但我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我强迫自己平缓呼吸,减少消耗,保存体力。
不知过了多久,棺材盖终于被我推开了一条缝!
泥土和空气一起涌了进来。我赶紧用嫁衣挡住脸,贪婪地呼吸着那带着土腥味的空气。
休息了一会儿,我继续使劲,但棺盖只动了一点点,就被上面的泥土压住了,再也推不动。
赵家真是有钱,这棺材埋得太深,土也太硬。
我试了很多次,都推不动。我出不去了。
我瘫坐在棺材里,周围静得可怕,我只能听到自己耳朵里“嗡嗡”的鸣响,和心脏“咚咚咚”的狂跳。
绝望,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要死了吗?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就在我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一滴冰凉,砸在了我的脸上。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下雨了!老天爷没想让我死!
泥土软了!
我立刻爆发出求生的意志,脱掉身上碍事的嫁衣和头饰,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次又一次地往上顶。
终于,棺材盖被我推开了!我手脚并用,从松软的泥土里爬了出去!
大雨倾盆,我像个泥人一样趴在地上,甚至狼狈地张嘴喝着雨水。
冷风夹着雨水拍打在我身上,我冷得瑟瑟发抖,但我却在笑。我大口呼吸着微凉的新鲜空气,抬头看见远处的青山被雾气笼罩。
原来,活着,是这么好。
我强撑着,尽量将墓地恢复原样。有这场大雨冲刷,我想足够洗去我逃出来的痕迹了。
我一路狂奔。我必须离开云城,必须离开赵家的势力范围,才能活命。
路上,我扒了一具死人身上的衣服套在身上,又在脸上抹满了泥。我佝偻着背,浑身又酸又臭,在外人看来,我就是个逃难的老妪。
出了云城,我汇入一小波逃难的流民中。从他们口中得知,他们是要去最远的上京讨生活。我便一路跟着。
我的模样,连同行的难民都嫌弃,不愿与我多说一句话。
这正合我意。少一分关注,就少一分危险。
我把在赵家揣出来的那包酱牛肉藏在里衣,早已经发酸发臭。但我舍不得扔,那是我保命的食物,一天只敢偷偷啃两片。
我从赵家偷的那些东西,没有一件送回过娘家。
赵家一个用来插花的金丝琉璃瓶,就足够换回那个小厮病重母亲的一条命。我给那些劳工的玉镯、金戒指,每一件都够他们熬过这个荒年。
我告诉他们,乱世将至,活命比什么都强,钱财傍身,广积阴德。
他们心动了。所以,才有了那把刀片,那松动的木钉,那恰到好处的“疏忽”。
是我,也是他们,合力为我挣出了一条活路。
我跟着人群一路东行,吃野菜,啃树皮,渴了就喝河水。
就这样走了几个月,我们终于到了安平,离上京最近的一座城池。
临淄王已经驻军在此。
路上我也听说了,现在又有一股势力崛起了,自称是先太子流落民间的遗孤,自封为“燕王”。
燕王驻扎在武威,许多先太子的旧部纷纷去投,势力涨得飞快,已经能与临淄王分庭抗礼。
临淄王打的旗号是“清君侧”,而燕王则称临淄王名为清君侧,实为谋反,他们才是来护驾的。
老皇帝病重昏庸,天下易主,只在旦夕之间。如今双方都在观望,怕“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但我一路听来,百姓似乎更拥戴临淄王,期待他早日登基,还天下一个太平。
我不在乎谁当皇帝,我只想天下太平,大家都能吃饱饭。
难民们决定进安平城,去临淄王的地盘讨口饭吃。
我脱离了队伍。我找了处河边,打算把自己洗洗干净,实在是太脏了。
刚走到水边,还没沾到水,一群人便骑着马将我团团围住。
我抬头一看,为首的男人,一身银白月牙外袍,气度不凡,一看便是久居上位的贵人。他身后的甲士个个杀气腾...
“看什么!低下头去!”一个满脸胡子的汉子一鞭子抽在我手臂上,瞬间皮开肉绽。
很疼,但我惹不起。
“你是何人?在此处鬼鬼祟祟,做什么!”另一个汉子喝问。
我低着头,哆哆嗦嗦地说自己是逃荒的流民。
“流民?流民都往城里涌,你一个人跑来这城郊河边?怕不是燕军派来的细作!”
不等我辩解,那胡子汉子便翻身下马,一脚将我踹进了河里。
他嚷嚷着:“废话什么,杀了便是!”
好在是河边,水不算深。我扑腾了几下浮出水面。
就在我从水里冒头的瞬间,我抹了把脸,正对上那银袍男子的视线。
他眉头一蹙,厉声道:“是个女的?抓住她!”
听到这话,我本能地使出全身力气,朝河中心游去。
是的,我会水。
那些士兵似乎都是旱鸭子,只敢在河沿叫骂,不敢下水。
“一群废物!”银袍男子怒喝。
我顺着水流拼命游走,下游水流湍急,将我冲出去很远。所幸最后被冲到一处缓坡,我用着最后的力气,抓住河边的野草,爬上了岸。
运气真好,又活下来了。
我在岸边歇了半天,胳膊上的鞭痕被水泡得发白,火辣辣地疼。
我往城中方向走,没想到刚进树林,就看到了“燕”字军旗。莫非,这里已经是武威城的地界了?!
“谁!”
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我又被燕军抓了。
他们将我押回军营,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小将领开始审问我:
“顺着河漂来的安平细作!说,打探我军什么情报!”
“我不是细作!”我急中生智,“我是从云城来寻我夫君的!” 我看见他在看我胳膊上的伤,立马又加了一句:“我这伤,就是被安平的士兵打的,我怎么会是他们的细作!”
“呵,漂亮小娘子的苦肉计罢了。”
我:“……”
见我“嘴硬”,那小将领居然伸手,狠狠摁在我胳膊的伤口上!
鲜血瞬间涌出,疼得我眼泪直流。
“我说!”我疼得大喊,“我能画出我夫君的样貌!说不定他就在武威,你们找到他,就能证明我的清白!”
那小将领大概是看我哭得可怜,又不像撒谎,居然真的让人拿来了纸笔。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落笔。
我画的,自然是赵保儿。
没办法,我脑子里只记得他这张脸。况且我没撒谎,按“阴婚”的规矩,他确实是我“夫君”。
画像一成,那小将领的脸色刷的就白了,连拿画的手都在抖。
他失声喃喃:“殿下起兵以来,青面獠牙的面具从不离身,怎会有人见过他的真容……这……这不可能……”
他九成九认为我是假的,但又不敢赌那一成。
“来人,备马车,带她去见殿下!”
我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我饿了,给我点吃的。”我趁机提要求。
那小将领又盯了我半晌,终于还是吩咐道:“给她准备吃的。另外,叫军医来,给她包扎伤口!”
终于吃上了一顿饱饭。
坐在马车里,一路颠簸,我被带往城中。前路未卜,若老天真要我死,也没办法了,至少,我做了个饱死鬼。
我被带进一处极大的营帐,等了许久。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他戴着一张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正是传闻中的燕王。
所有人都对他行礼,口称“燕王殿下”。
奇怪的是,我看着他那张狰狞的面具,心里却没有多少害怕。
他看见我,身形似乎顿了一下,好像有些惊讶。随后,他屏退左右,营帐中只剩我们两人。
接着,他抬手,摘下了那张狰狞的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如冠玉的脸。
“赵保儿!!!”我失声尖叫。
“闭嘴。”
哦。
他问我不在云城待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又问了许多问题,我都一一作答。
他沉默了许久,声音有些干涩:“从那地方爬出来,很怕吧。”
他低声说,“对不住……我当初一句胡言,竟给你招来这等横祸。”
“对不住”三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紧绷了几个月的神经。所有的委屈、害怕、绝望,都在这一刻爆发。我控制不住,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甚至慌乱地抓起一盘点心递到我面前:
“要不……吃点甜的?心情就好了。”
我没理他。
等我哭够了,他才让人带我下去休息,换身干净衣服,好好睡一觉。
他还叮嘱我,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云城的事,更不要叫他“赵保儿”。
他现在叫谢昭,是大端朝的燕王。
出了营帐,他那些手下都在偷偷看我,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但我太累了,什么都不想管,只想睡觉。
一沾到那软乎的床铺,我就睡死了过去。
从棺材里爬出来,直到现在,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梦。
睡醒后,我想了很多。我现在无处可去,而且还不知道那个银袍男子(临淄王)有没有在通缉我。我必须利用好我和谢昭的这点“渊源”,留在他身边。就算做个侍女,也是我唯一的活路了。
可万一,他要杀我灭口怎么办?
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主动出击。我直接去找了谢昭,告诉他我已经无路可去,想在军营里讨个差事。
谢昭看了我一会儿,便让我在他身边,做个端茶倒水的侍女。
我猜,他大概是为了方便监视我。
就这样相处了两天。出乎意料的是,谢昭对我并没有什么架子,似乎也完全没有要杀我灭口的意思。
我甚至开始大胆地偷吃他的点心。他戴着面具,吃东西不方便,大概也并不在意。
因为我是以谢昭“娘子”的身份被带回军营的,又天天跟在他身边,军营里的流言蜚语就没断过。
营中也有其他侍女,她们似乎都很怕谢昭,一个个安分守己,大气都不敢出。
除了我,谢昭身边也确实没有别的女子近身。
我正端着盘子,蹲在帐篷边上偷吃点心,就听到几个侍女在外面小声议论:
“你们说,那位柳姑娘,当真是殿下的娘子吗?”
“我看八九不离十。你见殿下对谁这么特殊过?”
“况且柳姑娘长得那么好看,咱们殿下肯定也俊美无双,站在一起,多般配啊。”
“桃子,你又没见过殿下真容,怎知他俊美?”
“我猜的!咱们殿下看着吓人,其实心可好了。上次我打翻了茶水,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殿下什么也没说,就让我出去了。这么好的人,一定长得好看!”
“……”
我正听得起劲,谢昭和他的一群属下忽然回来了。
我端着点心,蹲在那儿,站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尴尬得不行。
他那些属下看见我这副模样,一个个都憋着笑,肩膀直抖。
谢昭看起来有些无奈,朝我招招手:
“别吃了,过来,有事问你。”
我赶紧放下盘子走过去。谢昭递给我纸笔:“把你那日在河边遇到的,那个穿银白色服饰的男子的容貌,画出来。”
我依言画出。
谢昭接过画像看了一眼,瞳孔微缩,随即将画递给身边的副将:“果然是临淄王!殿下,他们必有阴谋!”
谢昭没有说话,反倒是我,看着那幅画,一个念头闪过:“那条河……是从安平城直通武威的……”
我小心翼翼地开口:“他们会不会……在水里下毒?”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齐刷刷地看着我。
谢昭猛地抬头看我,眼底闪过一丝赞赏。他立刻下令:
“十五!速带人去查城中所有水源!若有问题,马上处理!封锁消息,不许百姓再饮此水!”
“周通!清查城郊驻军,临淄王的探子,全杀了!”
“其他人,跟我走!”
“是!!”
一群人雷厉风行地来,又雷厉风行地走了。
直到五日后的凌晨,谢昭才一身腥臭地闯了回来。
天还没亮,我刚点了灯,正在给伤兵缝补衣服。他没有戴面具,浑身都是污泥,猛地闯进来,吓了我一跳。
他却毫不在意,眼里带着兴奋的光,冲我咧嘴一笑:
“柳念絮,你猜对了!你太聪明了!他们果然在水里投了毒!幸好发现得早,只有少量百姓中毒,军医看过了,没有性命之忧。”
谢昭边说,边一屁股坐在了我的床上。
他浑身都是腥臭的污泥,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的床。
他注意到我的神色,干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说:“我太累了,就歇会儿。”
我这才注意到他小腿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我问他这几天干嘛去了,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他不在的这几天,我一直跟着侍女们在伤兵营帮忙,倒是学会了怎么包扎伤口。
我拿出纱布和清水,蹲下身,替他清洗伤口。谢昭一怔,没有动,任由我替他上药、包扎。
谢昭说,他将计就计,带人潜去了安平,在临淄王粮库外的臭水沟里足足趴了四天四夜, 终于抓到机会,一把火烧了对方大半的粮草。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总结道,神采奕奕地看着我,那样子,活像个考了一百分,等着被夸奖的孩子。
我如他所愿地夸了他,又一时嘴快,顺带夸了句:“你长得真好看。”
这是实话。虽然他满脸污泥,却反衬得他皮肤愈发白皙,在烛火的映照下,竟有几分神仙下凡的错觉。
我发现,他的耳朵尖,在烛火下……悄悄红了。
他盯着我看,好像想说什么,又没说。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你……你为什么来我这里包扎?”我找话问。
“我信得过的军医不在,”他立刻找到了借口,“不能让其他人处理,万一下毒怎么办。”
都是借口。
但我发觉,我的心跳,好像有点快了。
天亮前,谢昭回了他自己的营帐。我则继续去了伤兵营帮忙。
伤兵营里有很多人,多数是十几岁的少年,小小年纪就离家打仗,受了重伤,看得人心酸。我见过他们偷偷躲在被子里哭。
我和侍女桃子她们一起,做了很多点心,多放了糖,给这些孩子们送去。
吃点甜的,心里也许就没那么苦了。
我问起桃子她们的身世,她们都说是武威城里穷苦人家的孩子,本来被抓来军营干活,吓得半死,后来才发现燕军比朝廷的官兵好多了。在这里,她们能吃饱饭,不受打骂,还有工钱拿,能养活家人。
我说我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她们都不信。桃子好奇地问我,为什么我学东西那么快,还会识字、画画。
我想起了以前。
多年前,我爹也开过私塾,家里还算宽裕,我因此学会了读书写字,尤其擅长画画。我爹总夸我的画“形中有意,意随画动”。
后来,因为我爹不肯给官府送礼,私塾便处处被打压,最后开不下去了。爹去种地,我便上街卖画。家里全靠我卖画的钱撑着,勉强度日。
直到荒年来了,一切都变了。画卖不出去了,然后,赵家就找上了门。
我爹娘明知道我被卖过去是死路一条,可为了弟弟,为了一家人的活路,他们还是点头了。
我想得出神,桃子便没有再追问。
军营里的人,现在都传言我是燕王流落民间时娶的夫人。传着传着,似乎就成了真的。我解释过,他们不信。
也因为这个“身份”,军营里的人对我都十分尊敬。
他们说,我很好,殿下也很好。
我正在给伤兵熬药,外面忽然喧闹起来。
原来是谢昭在巡视军营,而且,是以真面目示人,没有戴面具!
侍女们都疯了,围上去看。
“天啊,我就说殿下一定俊美无双!”桃子兴奋地抓着我。
“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呐,怪不得以前要戴面具。这要是上了战场,对面的敌军看见咱殿下,不得立马倒戈啊!”
我抬头望去,谢昭一身紫袍金带,摘掉了面具的他,真正是神仪明秀,朗目疏眉。 确实俊美得不像凡人。
明明早上还是脏兮兮的,这会儿打扮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谢昭看见了我。
他穿过人群,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在众人面前,笑着朝我走来,然后,在我的跪拜中,唯独拉起了我的手。
他又走进伤兵营,对那些士兵说,他会让这场战争早日结束,让大家都能过上安稳太平的日子,有田种,有饭吃,有亲人在身旁。
不少士兵都红了眼眶,高呼“誓死追随燕王殿下”。
谢昭把我带走了。我问他为什么不戴面具了。
他说,以前戴面具是想更有威严,让别人害怕。可现在他觉得,长相是天定的,藏不了一辈子,温和些也无妨,真正的威严不在于面貌。
接着,他开始说正事。
他说城中涌入了很多难民,让我去帮忙安置,并把他的亲信十五留下来帮我。
十五是个看上去年纪不大,但办事很牢靠的少年。
我看着那些闹事的难民,尽量安抚他们,只让士兵拦着,不伤一人,也不让他们冲撞了城中百姓。
我让十五带人搭了粥棚,熬上稠的白米粥,又花钱从百姓家里买了许多腌菜腊肉,分发给难民。
几天后,木材不够了,甚至有城中百姓自发地来送木材,还主动留下来帮忙。
我正在粥棚忙活,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外面踌躇了半天,不敢进来。
我认出他了,就是那天在河边抓住我,又把我押送给谢昭的那个小将领。
我并不怪他,甚至有些感激他。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已经死了,更没有机会做现在这些事。
我把他叫了进来。他一见我,立刻单膝跪地行礼道歉,还一口一个“夫人”地叫着。
我扶起他,表示并不怪他。“我姓柳,叫柳念絮。将军以后莫要再叫我夫人了。”
可那小将领却一脸诚惶诚恐地说:
“夫人千万莫这么说!殿下自己都默认了您是夫人,属下怎敢造次!”
啥?
流民安置妥当后,我迫不及不及地去找谢昭,想问个明白。
我却撞见了他处置探子的场面。
那个会对我脸红、会像孩子一样求表扬的谢昭,此刻面若寒霜,手段狠辣,杀伐决断,与平日判若两人。
他看见了我,眼中的冰霜瞬间融化,快步走过来,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我看向那些血腥的视线。
他温热的手掌握住了我的手腕,嗓音低沉:“此地腌臜,不便久留,我带你换个地方。”
行至一处僻静角落,他才松开手,一双深邃的眸子紧锁着我:“念絮,你特意来寻我,所为何事?”
我心里咯噔一下,被他这熟稔的称呼弄得一愣。我和他,何时到了这般亲密的地步?
我鼓起勇气,仰头看他:“谢昭,你……你为何理所当然地将我视作你的夫人?”
他似乎被我问住了,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窘迫。他沉默了许久,目光游移,最终还是定格在我脸上,缓缓开口:
“你确实是嫁给了赵保儿。”他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而赵保儿是我,谢昭,也是我。所以,你自然是我的夫人。”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得我脑中一片空白。那个云城的傻子赵保儿,就是眼前这个运筹帷幄的燕王谢昭?
我瞪大了眼睛,而谢昭在说出这个惊天秘密后,声音竟越来越低,那股窘迫感愈发明显,连耳根都迅速染上了绯红。
我的脸颊也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他见我久久不语,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急忙补充道:“当然,此事我先前瞒着你,是我的不对。你若心中不愿,我绝不强求,半分一毫都不会逼迫你。”
他眼底的紧张清晰可见。
我低着头,手指无措地绞着衣角,心里乱成了一锅粥。但看着他那副小心翼翼、如临大敌的样子,我鬼使神差地小声嘟囔:“那……那就是吧。”
“真的?”谢昭的音调瞬间拔高,眼底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他随即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那笑容灿若星辰,晃得我有些睁不开眼。
他红着耳朵,郑重承诺:“念絮,我知道,这般委屈了你。我欠你一场风光大婚。你且信我,待我大业得成,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我必以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将你风风光光地娶过门,绝不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他炙热的目光和郑重的誓言让我心中小鹿乱撞,我有些害羞,慌乱地移开视线,急忙岔开了这个令人脸红心跳的话题。
“对了,谢昭,有件正事,”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严肃,“我发现一桩怪事。安平城那边,明明涌入了比武威城多得多的难民,城中却诡异地一片平静,未起任何波澜。你不觉得奇怪吗?临淄王究竟是如何安置那些人的?”
谢昭的神色立刻凝重起来,他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你的意思是?”
“我打听过,没人知道那些难民的去向。这太不寻常了,一个活口都没传出来。”
谢昭当即下令让人去查。
几天后,带回来的消息令人毛骨悚然。
“全杀了。”探子回报时,声音都在颤抖,“安平城外的乱葬岗,尸横遍野。临淄王...他将那些无处可去的难民,全都屠戮殆尽了。”
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原来,许多难民家庭为了增加活命的机会,选择分头逃难,一部分进了武威,一部分去了安平,约定日后安定了再行汇合。
临淄王这一手,做得何其隐秘,又何其歹毒!
谢昭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立刻命人将临淄王屠杀难民的消息散布出去,同时派兵前往乱葬岗,将那些可怜人的尸骨带回,让幸存的家人辨认,并宣布由燕军负责妥善安葬。
这消息如同一场风暴,迅速席卷了天下。
百姓们出离了愤怒,既为那些无辜惨死的难民,也为临淄王的残暴手段感到彻骨的寒冷。
那些在武威城外领回了亲人尸骨的流民,对着燕军的营地长跪不起,磕头谢恩。武威城的百姓也自发站出来,控诉临淄王先前曾在水源中下毒,是燕王派人及时救了全城性命。
一时间,“燕王仁义”的呼声四起。
更有曾受过临淄王压迫的官员,此刻也站出来,揭发他在封地时的种种暴行,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临淄王,彻底失了民心。
在此之前,我总觉得,谁当皇帝都无所谓,只要这乱世能早日终结。
可直到此刻,我才清晰地意识到,我错了。
我心中第一次有了明确的期盼:我希望谢昭赢。 只有像他这样心怀仁慈与底线的人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这饱受战火摧残的天下,才能迎来真正的太平,百姓才能重获新生。
我们回了军营。我顾及影响,没有住进谢昭的中军大帐,只在旁边要了个不起眼的小帐篷。
谢昭嘴上没说什么,人却几乎天天往我这儿钻。
他军务繁忙,时常外出数日。但每次回来,无论多晚,都会先绕到我这儿,像变戏法似的掏出各种小玩意儿。
有时是山野间新摘的、还带着露水的小花;有时是温润剔透、雕工精巧的玉珏;甚至还有京城里时兴的胭脂水粉,或是热腾腾的新鲜点心。
那段日子,仿佛是从战火的缝隙中偷来的片刻安稳与甜蜜。
然而,这短暂的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谢昭突然下令整顿三军,全军上下严阵以待,肃杀之气弥漫在整个营地。
消息传来——临淄王在民心尽失、粮草告急的窘境下,决定孤注一掷。他撕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亲率大军,直扑上京,意图强行登基称帝!
临淄王攻打上京已足足两日,城内禁军与百姓拼死抵抗,战况胶着。
而谢昭,却稳坐中军帐,按兵不动。
我有些急,他却示意我稍安勿躁。
直到第四日,上京城防线摇摇欲坠,城破似乎只在旦夕之间。
“就是现在。”谢昭猛地站起,下令出兵。
燕军如猛虎下山,直扑上京。临淄王显然早有防备,迅速分兵绕出。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当燕军与城中禁军正面相遇时,那本该是敌人的禁军,在看到“燕”字王旗后,非但没有抵抗,反而迅速回撤城内,紧闭城门,摆出了坚守不出的姿态。
“看来,老皇帝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了。” 谢昭勒住马缰,冷笑一声。
上京禁军连战四日,早已是强弩之末。谢昭的燕军兵临城下,若想强攻,此刻便是最佳时机。
但他没有。
他出人意料地再次下令:“全军后撤!”
燕军大队人马迅速脱离战场,后撤二十里,驻扎在上京城外的淮阳湖畔。
而在那里,自以为得计、正等待合围上京的临淄王,终于和谢昭的大军,正面对上了。
临淄王派人送信,竟邀请谢昭到湖边的“风波亭”一叙。
一场鸿门宴。
谢昭却淡然一笑,决定赴约。他带上了亲卫、暗卫,还有执意要跟去、最终扮成了随从的,我。
风波亭内,湖风猎猎。
临淄王高坐主位,一脸志得意满:“大侄子,真是好久不见。二叔我找了你这么多年,没想到你竟一直藏在我眼皮子底下,在云城当那个傻子,哈哈哈哈!”
他的封地成西,确实离云城很近。
谢昭毫不在意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笑容比他还轻松:“二叔谬赞了。侄儿这不是……回来了么。”
亭中风大,吹乱了我的额发。谢昭见状,不动声色地侧身,将我挡在了他身后。
临淄王何等眼尖,他轻蔑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嘲讽道:
“哟,这不是那日河边的那个小流民吗?大侄子可真有出息,放着满京城的贵女不要,偏要娶个流民当老婆。我那好大哥若是泉下有知,怕不是要气得从皇陵里爬出来,哈哈哈!”
谢昭的眉头瞬间蹙起,但他没有发怒,只是温柔地回头看了我一眼,似在懊恼不该带我来,让我受这般羞辱。
他缓缓起身,显然不愿再废话。他盯着临淄王,一字一句,声音冰冷:
“二叔。本该属于我父亲的位置,我会亲手拿回来。我父亲的仇,我更会一笔一笔地,亲手来报。”
临淄王眼神一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换上假笑:“昭儿,这位置你怕是拿不走。不如这样,你现在退兵,归顺于我,那云城……二叔做主送给你,如何?足够你下半辈子逍遥快活了。”
谢昭嗤笑一声,拉起我的手转身就走。
“大侄子!”
谢昭头也不回,只留下一句掷地有声的话:
“二叔的脑袋若是能在地上滚几圈,那才是给侄儿最大的礼物!”
“你——!”
身后的亲卫们听到自家殿下这般霸气,都忍不住哄笑起来,气得临淄王在亭中暴跳如雷,牙痒痒。
两边的人马瞬间拔刀相向,剑拔弩张,但终究,谁也没有在决战前先动手。
一回到大军阵前,谢昭的面色冷峻,当即下令:“发兵!”
战鼓雷鸣,全军出击。
我急忙拉住他,将方才的发现告诉他:“谢昭,我方才仔细看了,那临淄王气色极差,面色惨白,他端茶杯的手,一直在微微发抖。我怀疑……他受了伤。”
“哦?你能确定?”谢昭停下脚步。
我点头:“我以绘画为生,对细节观察最是细致入微,十有八九不会错。”
谢昭闻言大笑,揉了揉我的头,立刻叫来亲信,让他们护送我回武威城等他。
“我不……”
“听话。”他收起笑容,“战场凶险,你留在此处,我无法专心。”
临走时,这人还有心情打趣我:“当初在云城,我是真的喜欢你那副《秋郊饮马图》,所以才‘抢’了,哈哈。”
我看出他故作轻松下的担忧与凝重。我没有再任性,只是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他。
“谢昭,”我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回来。”
我走了。留在这里,只会是他的软肋。
我后来才知道,谢昭早就没闲着。这些时日,他暗中派人对临淄王进行了无数次暗杀和下毒,无所不用其极。虽然明面上都失败了,但看来,临淄王也只是在强撑。
决战在淮阳湖畔彻底爆发。
临淄王的兵马虽攻城多日,但主力尚存,依旧强悍。两军旗鼓相当,从白日厮杀到黑夜,激战一日一夜,竟未分出胜负。
就在黎明时分,天色将明未明之际,一支约两千人的精锐骑兵,如神兵天降,突然从后方杀出,直插临淄王的中军大帐!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临淄王!
“是护卫军!先太子留给殿下的护卫军!”
临淄王的防线瞬间崩溃,他在亲信的拼死保护下,狼狈不堪地朝着安平城方向仓惶逃窜。
这一战,谢昭大胜,临淄王惨败。
但临淄王的残余势力依旧盘踞在安平城,那座城池,暂时还固若金汤。
在我返回武威的途中,临淄王果然派出了杀手,企图劫持我。幸好谢昭给我的人手足够精锐,一场激斗后,刺客尽数被歼,我有惊无险。
谢昭很快也班师回了武威。
他甚至来不及接受众将的朝贺,盔甲未卸,径直冲到了我的住处,拉着我上上下下地打量。
“十五说路上有刺杀,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让他们看看!”他眼中的焦急不似作假。
我摇头说“没有受伤”,目光却落在了他疲惫的脸上,和他左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剑伤。
我的心猛地一揪。
我立刻唤来军医,亲手为他处理好伤口,又打水帮他脱下那沉重的、沾满血污的甲胄,然后端来了热腾腾的饭食。
他看着我忙碌的身影,突然轻声说:“从前,我阿娘……也是这般照顾父亲的。”
我端着碗的手一顿,抬起头,撞进他温柔的目光里。
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了他。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我和他已经这般亲近,这般……像是相濡以沫的夫妻了。
这份温情尚未持续多久,便有亲卫来报:“皇宫中人求见燕王。”
来人是老皇帝身边的贴身大太监,苏公公。
他带来了一个口信:老皇帝病重,时日无多,要谢昭立刻进宫见他。
谢昭沉吟片刻,吐出一个字:“好。”
“不可!”“殿下三思!”
营帐内的将领们纷纷劝阻,这明摆着是鸿门宴。
可谢昭心意已决,无人能劝。
“那我便与你同去。”我站了出来。
“不行!”谢昭断然拒绝。
“殿下,您不能……”十五也想劝我。
我没有理会旁人,只是直直地看着谢昭:“你我已是夫妻。既是夫妻,便当患难与共,同生共死。”
谢昭怔住了,他看着我坚定的眼神,眼尾慢慢泛起了一丝红色。最终,他妥协了。
我再次扮作侍从,跟着谢昭,随苏公公趁着夜色,秘密潜入了皇宫。
为了掩人耳目,我们只带了十五等少数亲卫。此行深入龙潭虎穴,如若老皇帝当真设下埋伏,后果不堪设想。
马车在寂静的宫道上行驶,我紧张得手心冒汗。
谢昭看出了我的不安,他握住我冰凉的手,开始低声讲述他的过往。
那是一个,关于背叛与皇权的故事。
“老皇帝子嗣单薄,只有二子一女。”
“我的父亲,先太子谢允瞻,是大皇子。他惊才绝艳,勤政爱民,深受百官爱戴。”
“他只有一位发妻,便是我的母亲崔氏。他们二人琴瑟和鸣,恩爱非常,就如同寻常百姓家的夫妻。”
“那时,老皇帝尚算勤勉。但渐渐地,他贪于享乐,朝政几乎都由我父亲处理。”
“二皇子,谢允题,也就是如今的临淄王,”谢昭的声音冷了下来,“他不断在父皇耳边进谗言,说我父亲笼络百官,意图篡位。父皇的疑心渐起,开始试探,甚至……诛杀了我父亲提拔的许多能臣。”
“我父亲一忍再忍。直到最后,他们竟将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我父亲忍无可忍,终于起兵,发动了宫变。”
谢昭的呼吸有些急促:“朝中忠于父亲的文臣武将不计其数,他本可以赢的。”
“可是……”他闭上眼,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他太仁善了。他念及那可笑的亲情,不忍弑父杀弟。最终,却被那二人联手反扑,兵败自尽。我母亲……也追随他而去了。”
“那年,我十二岁。”
“父亲的亲信拼死将我救出,送往千里之外的云城,交给了赵家。我成了赵家的大公子,赵保儿。”
“赵家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只知道我是贵人之后,有我在,可保赵家富贵。云城知府,本就是我父亲暗中提拔的人。那座城,早就被我父亲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
“于是,我这个‘先太子遗孤’,就这么在临淄王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做起了首富家的傻儿子。”
我忍不住问:“你为何要装傻?”
谢昭自嘲一笑:“一半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引人注目。另一半……也是嫌烦,我实在懒得应付赵家的那些人。”
“那临淄王呢?”
“他扳倒了我父亲,本以为能当上太子,没想到父皇一纸诏书,将他赶回了封地,并下令‘无诏不得入京’。”谢昭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老皇帝,谁也不信。”
“多年来,临淄王筹谋许久,自认为时机成熟,便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谋反。”
“而我与父亲的旧部,也蛰伏了这么多年。他起兵,我们便拥立我,继我父王号,为‘燕王’,起兵勤王。”
“这个王朝,早就病入膏肓了。”
马车停了下来,皇宫深处已在眼前。
谢昭握着我的手,最后用一种近乎起誓的口吻说:
“阿絮,你记住。我父王仁善,却也优柔寡断。他的仁慈,害死了他自己,害死了我母亲,更害死了无数忠诚于他的人。”
“我不会。”他一字一顿,“我绝不会心软。我会保护好你,保护好我们的人。至于其他人,无论他曾是我的什么人,我都不会手下留情。我绝不会,再走我父王的老路。”
我反握住他冰冷的手:“嗯,我相信你。我们都相信你。”
他看着我,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有他在身边,即便是这龙潭虎穴,我似乎也不那么怕了。
苏公公引着我们,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皇帝的寝宫。
厚重的帷幔,浓郁的药味。
病榻之上,那个曾经执掌天下的男人,如今只剩下一把枯骨。
老皇帝见到谢昭,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一丝光亮,他挣扎着伸出手:“昭儿……昭儿回来了!快,快到皇爷爷身边来。”
谢昭一言不发,只是握紧了我的手。
“你还在怪朕……”老皇帝见他不为所动,急切地辩解,“朕,朕确实对不住你父亲……咳咳咳……”他猛地咳出一口血,苏公公连忙上前擦拭。
谢昭终于松开我,缓缓走了过去。我则留在了远处。
老皇帝贪婪地看着谢昭:“你真像瞻儿……这个位置,交给你,朕放心。老二,咳咳,老二他……不适合做皇帝。朕已经拟好了传位诏书,明日,明日就昭告天下,传位于你。”
谢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你给,或者不给。这个位置,都将是我的。”
老皇帝的眼中噙满了泪水:“就当是……朕的一点补偿。朕对不住你父亲……”
提到先太子,谢昭的眼神微动。他俯下身,与老皇帝耳语了几句,似乎在做什么交易。
随后,他冷冷地看着老皇帝最后一眼,转身便走。
“昭儿!”老皇帝在后面凄厉地喊道,“你小时候……朕,朕也是抱你放过风筝的啊……咳咳……”
谢昭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最是无情帝王家。面对权力的诱惑,那点可怜的亲情,瞬间就成了最碍眼、最可以舍弃的东西。可笑的是,当时过境迁,大势已去,这点亲情却又成了他想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真是讽刺。
谢昭当然可以凭军功打下这个江山,但有了这一纸诏书,他便能名正言顺,以最快的速度安定天下,免去无数流血牺牲。
元嘉五十七年,十一月十四日。
老皇帝下罪己诏,为先太子谢允瞻平反。
同日,宣布退位,传位于先太子嫡子,燕王谢昭。
新皇继位,改元“宣德”。
次日,太上皇崩。
后来我才知道,谢昭在拿到诏书,与他做完交易后,亲手给他灌下了一杯毒酒。
他实现了他的诺言——他绝不会心软。
新皇继位,上京开城门,迎燕军入城。
临淄王借此机会,率领残部作最后反扑。然而大势已去,他很快兵败如山倒。
新皇下令:临淄王谋逆篡位,着于上京城外,处以凌迟,以儆效尤,告慰先太子及万千忠臣英灵。
至于那个老皇帝,他与谢昭的交易,是想要一个“文”皇帝的美谥,好在史书上留下光鲜的一笔。
谢昭最终,还是给了他一个“思”字。
追悔前过,曰思。
谢昭还追封了先太子与太子妃为帝后,迁入皇陵。
谢昭登基后,忙得脚不沾地。
我一个人住在这空旷的后宫里,百无聊赖。
追随他的有功之臣都得到了封赏,而他,还和以前一样,无论多忙,回来时总不忘给我带些京城的新鲜玩意儿。
一个月后,便是登基大典。
那晚,他处理完政务,来到我宫里,兴冲冲地说:“阿絮,登基大典那日,你便做我的皇后,站在我身边。”
我愣住了,随即摇头:“我不过一介流民,无才无德,如何能母仪天下?”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当皇后。”
他生气了,拂袖而去。
我也很委屈。我不是在赌气。我只是清楚地知道,我配不上那个位置。我不想与她人共侍一夫,可他若想坐稳皇位,就必须迎娶那些京中的世家贵女。而我这个粗鄙的流民,无权无势,到时候拿什么和她们争?
我已经能预见到自己在这深宫中凄惨的未来了。
我以为他会妥协。
没想到第二日,册封的旨意还是昭告了天下。
谢昭,力排众议,乾纲独断,册封我为皇后。
晚膳时分,我还在生闷气,谢昭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提着食盒进来了。
“皇后娘娘,尝尝这京中‘悦仙楼’的新菜式,水晶肘子,配一份酥酪。”
我不想理他,可那香气……真的该死地诱人。
他笑着,把盘子推到我面前。我没骨气地拿起了筷子。
真香。
待我吃饱喝足,他才拿帕子给我擦了擦嘴,神情无比认真地开口:
“阿絮,我阿娘在世时曾对我说,夫妻之间,当如天上的大雁,一生一世,忠贞不二。我父亲母亲做到了,我亦会如此。”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郑重起誓:“你放心,此生,我只娶你一人。”
我心头一颤,那股暖流酥酥麻麻地传遍四肢。但我依旧板着脸,故作镇定:“可你是皇帝。那些世家贵女,家世好,人也美,还能帮你稳固朝堂……”
“那些大臣们,也一定会逼着你纳妃的!”
谢昭被我气笑了,他急了,伸出手捧住我的脸,使劲往两边挤压:
“你这个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一群只知追逐权力的女人罢了。”
他盯着我,霸道地宣布:
“我是皇帝!我不同意,谁敢逼我?谁又能逼我?”
我被他挤得说不出话,只能瞪着他。
四目相对,他喉结滚动,猝不及防地在我唇上啄了一下。
然后,这个刚刚还霸气侧漏的皇帝陛下,瞬间红了脸,丢下一句“明天带你出去玩”,便落荒而逃了。
第二日,谢昭果然撇下所有公务,一大早就来“绑”我出宫,跑马、看花灯,上京的繁华一如往昔。
大雪已至,但街上再也见不到冻死在路边的流民,百姓们脸上洋溢着安定的喜悦。
他对十五他们,还和从前一样,勾肩搭背,甚至一起赛马,互相打趣,没有半点皇帝的架子。
我忍不住问他:“你都是皇帝了,怎么还和我们这么亲近?话本子里可不是这么写的。”
他闻言,嘴角抽搐了一下,赏了我一个白眼:“有仇于我的,必报。但对待亲近之人,为何要端着架子?我不想当那高处不胜寒的孤家寡人。”
他顿了顿,又恶狠狠地补充:“还有,你从哪找的那些破话本?以后不准看了!”
谢昭还是骗了我。
他曾说,让我把这后宫当后花园,种种花,养养鱼。
可大婚之后,我才发现,根本没时间种花养鱼!
他给我找来了好几个老师,我要学宫廷礼仪,要学看账本,要学处理宫中庶务。
我要时不时地宴请京中那些贵妇,为他巩固与朝臣的关系。
我要管着后宫的财政用度,提倡节俭,为天下做表率。
我还要主持什么亲蚕礼、千秋节……
最重要的是,他还想当父亲!
年前,登基大典顺利完成。除夕夜,我和谢昭在皇宫中一起守岁,期盼着一个崭新而美好的新年。
我说,我从来没有过过这么温暖、这么快乐的新年。
谢昭抱着我,说,自从他父母离去后,他也没有了。
“但以后,”他吻了吻我的额头,“我们都在,往后每一年,都是好年。”
次年开春。
谢昭说,他欠我的,要还了。
他依诺,给了我一场旷古烁今的盛大婚礼。
当梳妆完毕,我看着镜中身着锦衣华服、凤冠霞帔的自己,恍如隔世。
我想起了在云城赵家,我被强行按着穿上的那身嫁衣。
如今,我再次穿上这身嫁衣,嫁的还是同一个人,可一切,都天翻地覆了。
我想起了赵夫人那句“你天生贵命”。呵,命运啊,当真是奇妙。
转眼之间,云泥之别。
谢昭曾问过我,该如何处置我在云城的家人。我终究不够狠心,还是决定悄悄给他们一笔钱。毕竟,在我被卖掉之前,爹娘对我也曾有过一段好日子。
于是,谢昭派人找了个由头,送去了一大笔银钱,还让云城知府暗中多加照拂。
听说,我爹还是不会种地,便用那笔钱重开了私塾,当起了教书先生,日子倒也过得不错。
只是,他们都以为,他们的女儿,早已死在了那个战乱的冬天。
不知道午夜梦回时,他们是否会想起我呢。
“阿絮?”
我正出神,谢昭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我回头。
我的新郎官,身着大红喜服,龙章凤姿,俊美神气。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满眼笑意,朝我伸出了手:
“娘子,我来娶你了。”
婚后五年,我为谢昭诞下了一子一女。
谢昭说,儿女双全,够了,不许我再生了,太伤身。
他册封男孩为太子,自小带在身边,悉心培养。
女孩则封为安乐公主。他说,公主,就该一生安乐无虞,富贵逍遥。
我们的太子,聪慧仁善,文武双全,是天生的储君。
朝中那些老臣,再也不敢多言半句。
宣德二十年,国家在谢昭的治理下,早已扫清沉疴,休养生息,迎来了一片繁荣昌盛,史称“宣德之治”。
又过了许多年,太子已经成长为一名合格的、仁慈的君王。
谢昭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决定——他禅位于太子。
这场新旧皇权的更迭,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做了太上皇的谢昭,终于闲了下来。
他拉着我,回到了我们最初的后花园,开始兑现他年轻时的诺言。
他真的开始每天带我种花,养鱼,或者微服私访,遍游名山大川。
谢昭曾对我的承诺,他确实都一一做到了。
只不过,这“种花养鱼”的安逸日子,终究是晚来了很多很多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