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将军夜爬墙头与我私会,有孕后他却轻佻笑言:未出阁当自行了断

发布时间:2025-07-06 18:32  浏览量:1

身为上京名门窦府的嫡女。

我父亲权倾朝野,是当朝首辅,亦是世人眼中权术诡谲的奸相。

讽刺的是,那位全家因我父亲构陷而罹难的秦小将军——秦泽宇,最热衷之事,便是夜潜相府,翻越那朱红高墙,潜入我的香闺,仿佛将父辈的血海深仇遗落在了月色之外。

直到我珠胎暗结,仓皇失措地闯入将军府寻找秦泽宇。

他却懒倚在湘妃榻上,眉梢轻挑,姿态散漫,眸光中透着一丝凉薄。

“昭昭,”他启唇,声音平淡无波,“你待字闺中,无父母之命,无媒妁之言,与男子私下逾礼,此乃重罪。”

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青瓷茶盏,他薄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如此失节辱门,你……应该自行了断,保全窦家声名才是。”

我猝然后退两步,难以置信地望向那张曾让我心驰神往的俊美容颜。

昔日缱绻情意荡然无存。

此刻,他眉梢眼角凝结的,唯有浸骨的冷漠与轻蔑,以及……一丝令我胆寒的、复仇般的快意。

“秦泽宇……”喉头一阵窒涩,几乎发不出声音,“此言……可当真?”

昏暗的光线下,他一身墨色锦袍更衬得整个人疏离孤绝。

“窦昭昭,”他指尖缓缓摩挲杯沿,眉峰微扬,“莫不是以为……我会娶你?”

他倏然起身,步履从容,挟着迫人的寒意,一步步向我逼近。

“你何德何能?竟敢奢望,入我秦家门楣?”

——

轰隆!

窗外惊雷炸响,惨白的电光映亮他眼底骤然显现的、毫不掩饰的恨意,那陌生而骇人的锋芒逼得我几乎站立不稳。

“……你……”喉间紧涩,只能挤出破碎的音节。

秦泽宇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窦昭昭,可知我为何选中你?”他俯视着我,眼神如同打量一件毫无价值的旧物,“你在窦府孤立无援,从未尝过半分温情,只需略施小计,给予些廉价关怀,便能让你泥足深陷,死心塌地。”

我心头剧震,如遭重击:“那日七夕……是你救我……”

“不过是我安排的一场小戏罢了。”他唇角轻扬,眼底嘲弄更浓,“窦昭昭,你着实愚不可及,与你那老谋深算的父亲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我倒好奇,若你那丞相父亲知晓,你这上京第一贵女怀了他仇人之子的骨肉,却连我秦家的大门都迈不进去……”

“他那张老脸……该往何处安放?”

字字如刀,句句紧逼。

我脚步踉跄,狼狈后退。

“哦,还有,”他恍然想起,语带玩味,“今日早朝,我当众参了他一本,言辞激切,圣上震怒,将他训斥得面如土色。”

“不知再加上你这桩‘好事’,他会不会气得心血攻心,就此一命呜呼?”

“若能如此……倒也省了我一番周折。”

——

啪!

脚后跟撞上冰冷门槛,我彻底失去平衡,跌坐在地。

秦泽宇居高临下,那冰冷如蛇的目光在我身上一寸寸掠过,陌生得令人心碎。

“窦大小姐,门在那边,恕不远送。”

踏出秦府朱漆大门,我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缓缓抬手,将眼角狼狈的泪痕用力拭去。

随即,冒着渐起的风雨,独自一人走向城西的南风居,打了一壶清冽的桃花酿。

西城桥头那座孤亭,每逢月圆十五,谢淮总会在那里静候。

我大步走去,径直在他身边席地而坐,抛开所有名门淑女应有的仪态。

“我早告诫过你!秦泽宇接近你,就是为了报复你那冷血无情的爹!”谢淮的声音带着恼意,“你偏是不信!”

我沉默地咽下一口辛辣的酒液。

灼热的气息瞬间在冰冷的四肢百骸流窜,带来一丝微弱的战栗。

“我也未曾料到……”我低声苦笑,手指无意识收紧酒壶,“所谓惊喜,竟化作如此惊悚。”

“如今作何打算?”他眉头紧锁,“等着珠胎渐显,让你那便宜爹赐下三尺白绫,在你窦府香消玉殒?”

“窦濯的为人,他绝对做得出来!”

我闭上眼,声音飘忽:“或许……也未必是坏事,也许就此……便能回去我们原来的世界了……”

谢淮的声音立刻拔高,愤怒又委屈:“窦昭昭!休想食言!你亲口说过,我们是拆不开的铁杆搭子,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好了……”我无力地摆摆手,带着醉意,“戏言罢了……”

——

回转窦府已是夜半更深,唯有春桃仍在小院门口翘首以盼。

上京城皆知,窦昭昭乃当朝首辅嫡女,母亲系出名门,容色倾城。

她是世人眼中当之无愧的京城明珠。

然而无人知晓,早早失恃的窦昭昭,在这巍峨相府深宅之中,形同无根的飘萍,被无形的桎梏圈禁,既无法逃离,也得不到滋养。

除了春桃,再无一人会如此执着地守候我的归来。

“小姐……”她迎上来,语带嗔怪,“又是满身酒气,且等等,让奴婢伺候您更衣再安置吧。”

话音未落,她便已手脚伶俐地将怀中抱着的宽大袍服为我披上。

望着春桃写满担忧的清秀小脸,心中涌起酸涩的暖意。

这个小侍女,从前跟着真正的窦昭昭未曾享过什么福分。

如今跟着我,亦是如此。

我总爱趁夜溜去喝酒,她每每忧心得无法入眠。

倘若真有一日,我被窦濯赐下白绫,以她那赤诚性子,只怕也难有活路。

“小姐今日瞧着不大痛快……可是与秦小将军有了争执?”春桃小心翼翼观察着我的神色,试探问道。

我一阵恍惚,随即借着醉意,扯出一个迷蒙的笑容。

“都是虚妄……我与秦泽宇……怕是要缘尽于此了。”

“缘尽?”春桃小小的脸上布满不解与困惑。

好在她早已习惯我偶尔吐露的古怪词汇,只下意识觉得这非吉兆。

“秦小将军定舍不得让小姐长久置气,”她语气笃定,“小姐忘了去岁冬日,您被窦夫人罚跪佛堂三日三夜,双腿麻木不能动弹时,秦小将军是何等焦心如焚?夜夜翻墙越户,只为替小姐悉心敷药。”

“他待小姐的好,奴婢都瞧在眼里。小姐钟爱的玩意,偏好的吃食,他无不记挂于心。”

“自秦小将军出现,奴婢分明瞧着,小姐面上的笑颜都真切了许多。”

“他对小姐的真心……怎会是假?”

心念被这番话语拨动,骤然恍惚。

是啊,那些点点滴滴,那些脉脉温情……怎会是假?

那个寒冬,冰冷刺骨,我曾一度以为自己将双腿尽毁。

偌大相府,无人为我延请医士,是秦泽宇夤夜请来军中圣手,亲手调制膏药,于万籁俱寂之时潜入,不顾寒冽,替我小心换敷。

那时的他,眉宇间皆是无可掩饰的疼惜和焦虑。

那时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这双盛满关怀的眼眸,也会结满冰霜,冰冷如斯?

“春桃……”我笑容苦涩,喟然一叹,“怕是你我……都识错了人。”

我推开内室门,摇摇晃晃,和衣倒在榻上,陷入一片混沌。

——

再醒来时,窗外天色已将昏黄。

春桃为我备好的午膳静静摆在案几。

看我埋头狠咽,她立在一旁,欲言又止,双手紧紧绞着衣角。

我风卷残云般扫净餐食,搁下竹箸。

“有话直说。”

春桃眼圈瞬间红了。

“小姐,奴婢方才去集市采买,竟……竟撞见了秦小将军……”她声音带着哭腔,“他与那位出了名流连烟花之地的赵世子一行人……去了浮香阁……”

我闻言一怔。

赵世子?浮香阁?

这些地方和人,历来为秦泽宇所不齿,避之唯恐不及。

昨日变故太过突然,心中疑窦丛生,未及详问。

一个念头陡生。我立刻吩咐春桃找出备用的男子衣衫,匆匆换上,悄然潜出了戒备森严的相府。

踏入浮香阁时,天色已彻底沉暗。

目之所及,一派纸醉金迷,丝竹靡靡。

目光迅速扫过那最为热闹喧嚣的雅间——赵家世子向来是此中翘楚,行事从不避人耳目,极易辨认。

透过半开的珠帘缝隙,恰好瞧见秦泽宇漫不经心地支着额角,张口含下身侧女子递来的一粒晶莹葡萄,目光懒懒扫过眼前舞姿曼妙的歌姬,眼底浮起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轻浮与玩味。

“烟花巷陌之地,纵有万千颜色,终究是脂粉堆砌的俗物,”他嗓音微哑,带着一种刻意的散漫,“远不及上京城那些清门雅户的闺阁明珠,来得有趣。”

赵世子酒杯一顿,眼中霎时精光闪烁:“哦?听秦兄此言,莫非与哪位名门贵女暗藏情愫?”

秦泽宇笑意加深,透着一丝难言的轻佻:“尝过方知,不过尔尔。太过木讷呆板,初时新鲜,久了便索然寡味,平添厌烦。”

赵世子如遇知己,兴致愈发高昂:“快与小弟说说,究竟是哪家府上的千金?这阵子见惯了主动逢迎的俗媚之态,小弟倒是格外偏爱那等含蓄生涩的滋味。”

秦泽宇唇角噙着一抹冷然的弧度,竟自腰间解下一个小巧的金丝荷包,随意一抛,丢了过去。

“喏,你自去猜猜。”

隐在暗处的我,瞳孔骤缩,心头如被冰锥刺穿。

那……是我为他绣的荷包!

针脚或许尚显稚拙,却是我多少个深宵,借着微弱烛火,耗尽心神一针一线凝聚的心意。

如今……竟被他如此轻贱,当作个物件随意抛给旁人!

“这……这难道是定情信物?”赵世子摩挲着荷包,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淫笑,“哈哈,还是秦兄本事!待我细看……这这这上面绣的……是狗?”

我几乎咬碎后槽牙。

有眼无珠的混账!那分明是我精心绣制的玲珑玉兔!

“这边还有字……一个‘窦’字?莫非是……?”

“不对,窦府二小姐向来只钟情荷花图样……”

赵世子像是猛然领悟了什么,脸上露出难以置信又夹杂着猥琐的表情:“天爷!难道是……那位窦家大小姐,窦昭昭?!”

秦泽宇不置可否,只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仿佛默认。

赵世子眼中邪光大盛。

“啧啧,那可是个绝色!她母亲当年艳冠京华,无人能及……想来她承了其母绝色,滋味必定销魂……嘿嘿,私相授受乃是家门奇耻,我若拿了这荷包,前去拜会窦相,就说令媛已与小可互许终身,在下愿屈尊纳之为妾……窦相最重颜面,想来也不会推拒吧?”

话锋一转,赵世子试探着打量秦泽宇:“不过……如此佳人,秦兄真就这般慷慨地……让给了小弟?果真不心疼?”

秦泽宇面色疏冷如霜:“旧物罢了,弃之如敝履。世子若喜欢,请自便。”

彻骨寒凉自四肢蔓延至心尖,我木然地望着雅间内那端坐如松的俊逸身影。

他……当真还是七夕灯会上,那个惊艳了我整个世界,让我甘愿沉沦的秦泽宇么?

忆起初逢,正是去岁的七夕灯市。

花灯如昼,游人如织。

不知何处窜出惊马一匹,在街市上疯狂冲撞。

彼时,我刚寻到一盏精巧别致的玉兔花灯,满心欢喜地抬眼望去,却只见那疯马如离弦之箭般,直直朝我冲来!

我紧攥灯柄,浑身僵硬如石,耳畔是雷鸣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大力将我拽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

抬眸间,撞进一双深邃如墨的眼睛——惊才绝艳,十四岁便勇夺武状元之名的少年将军秦泽宇。

次日,秦泽宇遣人送来了修缮如初的兔儿花灯。

“小姐可还满意?我家将军亲自修了整夜呢。”

我心如擂鼓,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被他拢入怀中的那一幕。

他玄色衣襟严整不苟,再往上,是微微凸起、隐隐滚动的喉结。

然而,谢淮带来的消息如冷水浇头——秦泽宇与窦府,竟是旧仇。

三年前,羌族犯边,秦老将军率秦家军请缨戍边,鏖战正酣时遭奸相构陷,不幸身陷羌人重围。

最终,踏着尸山血海归来的,仅有秦泽宇一人。

那奸相,正是家父窦濯。

于我而言,这份仇怨委实牵连不到我身上。

亦曾疑心秦泽宇的接近别有居心。

但初见时,他墨发高束,眉骨如削,一张俊朗面容蕴着边关武将特有的凛冽英气,上挑的眼尾却又溢出几分少年人的不羁神采。

只那一眼,便已情愫暗生。

几番挣扎踌躇,几度理智与情感的撕扯中,我终究抛却所有顾忌,无可救药地沉溺于秦泽宇的倾慕之中。

至于那份鱼水之欢,在我心中不过是情到浓时的水到渠成。

况且,秦泽宇的蜜语柔情,对我这般未经人事的女子而言,更是难以抵御的蛊惑。

也不是未曾动过念头,要暗助秦泽宇搜集扳倒窦濯的罪证。

毕竟窦濯续弦之后,便将我这先夫人所出的嫡女窦昭昭冷落于偏院,任由下人轻慢苛待。

若非如此,原主也不会因风寒孤苦离世,我的魂魄落入了这具身躯。

对这位一年难见两次面的挂名父亲,我实在生不出半分情谊。

若能同秦泽宇联手扳倒他,我绝不会犹豫。

事到如今,方知自己太过轻信。

情意是假。

救命之恩是假。

种种关切体贴,皆是虚妄。

秦泽宇所求,不过利用我报复窦濯。

他既如此逼迫,我亦不能坐以待毙。

一回窦府,即刻唤来贴身侍女春桃。

“窦府日常采买的布料丝线,惯常去哪家?”

“回小姐,是翠云坊。”春桃答道。

“速去!有多少采买多少!”

春桃满面疑惑:“小姐,不过是寻常的布匹丝线,何需如此大量?”

“几日之后,你自会明白。”

秦泽宇欲借赵世子之手,以那枚荷包胁我入府为妾?

我便绣它几十上百个!

仅凭一个“窦”字就想坐实我私相授受?

那便绣个“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一箩筐!

我令春桃在外悄然散播传言:荷包上所绣灵兔,乃月老座下主管姻缘的神兽,女子虔诚佩戴四十九日,必得良缘。

传言一经传开,春桃悄悄拿去售卖的荷包顷刻告罄。

又过数日,城中大小绣坊竞相仿制。

霎时间,街市之上,随处可见女子腰间悬挂着那形貌略显奇特的神兽荷包。

见此情景,悬着的心方缓缓落下。

连日废寝忘食赶工绣制,手指不知被刺破了多少回,总算值了。

幸而窦府拨予我的份例中,布匹丝线并非上品。

不然此番“破财消灾”,当真代价不菲。

秦泽宇这计谋,着实狠辣了些。

心头郁结难平,决意寻他讨个说法。

这段情缘虽是我主动在先,那场缱绻也是我情难自禁。

然“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如此赶尽杀绝,实是欺人太甚。

趁夜色掩映,我换上男装,刚到浮云阁外,便撞见秦泽宇与赵世子一行起了争执。

赵世子醉醺醺地踉跄着,揪住秦泽宇不依不饶。

“秦泽宇!你耍我呢?随便塞个破荷包就说那是窦府千金信物?现下满大街都是这玩意,难道个个是侯门闺秀不成?”

秦泽宇凤目微挑,语含轻蔑:“是又如何?你能奈我何?”

赵世子气得脸色铁青。

“秦泽宇!你别仗着军功就目中无人!本世子好歹也是国公府的人,你当我府门是摆设吗?”

他气焰嚣张,却被同行之人慌忙拉住。

“世子消消气罢……论口才你不及他,论拳脚更不及他……”

赵世子顿时语塞,恨恨剜了秦泽宇一眼,被众人半劝半架地拖走。

秦泽宇面色沉静如水,若有所思。

围观者散去,他也转身离去。

我悄然尾随其后。

秦泽宇步履渐快,转入一条僻静小巷,身影便消失不见。

情急之下,我快步追入巷中,却只见空巷幽幽。

人呢?

“寻我?”

一个冷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背脊一僵,霍然转身。

秦泽宇立于身后,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眼神却寒如冰潭。

“窦大小姐,我先前倒真是小瞧了你。”

“也罢,不如送你一份更好的‘厚礼’。”

看他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我怒从心起。

“秦小将军的心胸才令人‘钦佩’,连自己的枕边人及腹中骨肉都能轻易作为筹码送予他人。这份‘魄力’,我自叹弗如。”

秦泽宇眸光一闪,随即冷嗤出声。

“不过仇敌之女,在我眼中,一文不值。那腹中血脉,我也从未视作秦家骨肉。我不认,你又能如何?”

“你在窦家孤苦无依,如今更怀上这‘来历不明’的孽障,有这功夫纠缠于我,不如多想想此事败露,你该落得何等凄惨下场?”

我悲愤质问:“秦泽宇,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窦濯复仇自去找他!为何要算计于我?”

“只怨你生在窦府,长在窦府,你是他的女儿!”

夜色将他神情洇得晦暗不明。

“仇要寻到根上,这道理我岂会不知?你当我需要利用你来扳倒窦濯?未免太过高看自己。”

“窦昭昭,你不过是我闲暇兴起,随手落下的一枚棋子罢了。”

“窦濯那老匹夫最重颜面,我不过想瞧瞧,若堂堂相府嫡女传出与外男有逾礼之举、珠胎暗结的消息,他那张老脸该往何处摆放?在这朝堂之上,又该如何立足?”

我难以置信地踉跄后退,死死瞪住他。

“秦泽宇,过往种种竟皆是消遣?你费尽心机,只为令窦府颜面扫地,只为羞辱窦濯?”

“你……可曾有一刻,真心待我?”

秦泽宇眸色冷冽如霜锋,薄唇无情轻启:

“是。”

五日倏忽而过,太尉之子陈蜀遣人登门窦府,向我这名不副实的嫡女提亲。

窦府上下自然不会有人来问询我的意愿。

何况陈蜀身居羽林军要职,窦濯巴不得与其结交。

待我知晓此事,亲事已是板上钉钉。

我苦思脱身之计,如何搅黄这门突如其来的婚事?

能否……与陈蜀当面一谈?

时值秋狩,皇上驾临皇家围场,陈蜀领羽林军扈从左右。

这便是我接近他的唯一契机。

我与春桃乔装改扮,分头潜入围场。

沿着小径前行,心下盘算:

根本不知陈蜀相貌,又如何寻他?又如何说服他自愿退婚?

说自己六根清净,一心向道,将来要出家修行?

抑或破釜沉舟,坦言已心有所属,非君不嫁?

他总不至于真要强娶吧?

前方林中窸窣声响,转出二人。

定睛望去——竟是秦泽宇!?

他身侧男子身姿挺拔,身着羽林军制式盔甲。

两人一路低声密谈,关系显得颇为亲厚。

我不敢靠得太近,秦泽宇的耳力堪比猎犬。

待到二人拱手作别之际,模糊听得秦泽宇唤了一声“陈兄”。

心念电转,陡然忆起浮云阁外,他曾说要送我一份“厚礼”。

这厚礼,难道就是上门提亲的陈蜀?

陈蜀与我素昧平生,甚至不知我形貌如何。

贸然登门提亲,必然又是秦泽宇的手段!

好!

好一个秦泽宇!

方才与他并肩的男子,必是陈蜀无疑。

恨意翻涌,我在秦泽宇返程必经之路旁匿身相候。

乍见我,秦泽宇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我冷笑讥诮:“秦小将军待兄弟果然‘大方’,娶一送一不成?陈都领可知道自己即将替好兄弟承担起……‘照顾’之责了?”

秦泽宇被我点破,索性不再虚饰。

他从容拂袖,唇边勾起一丝嘲弄:“窦昭昭,你就不能安分些?跑到此地,莫非还妄想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

我垂眸默然,心底最后那点残念逼得我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

“即便……只是局中一场戏,秦泽宇,你对我就当真不曾动过一丝真情?”

秦泽宇嗤笑,目光中满是讥诮:“窦昭昭,莫非你还当真幻想着……能踏进我秦家的大门?”

他脸色骤然转冷,步步逼近,眼神如淬了冰的利刃。

“你要进我秦家门?且去问问,我战死边关、埋骨黄沙的父亲答不答应?”

“你去问问,我那悲痛过度、撒手人寰的母亲答不答应?”

“你去问问,因你父亲阴谋诡计、客死他乡、魂难归故里的数万秦家军冤魂!他们!答不答应?!”

凛冽气势逼得我连连后退,仍不甘地艰难开口:

“秦泽宇,可你分明说过,我是我,窦濯是窦濯!”

“你分明说过……你心悦于我,无关窦家,更无关仇恨!”

秦泽宇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嘲弄,仿佛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窦昭昭,”他声音里淬着残忍的寒意,“你当真是……蠢到无可救药。”

凝望着他决绝转身、消失在秋日萧瑟林木中的背影,我的心一点一点,沉入了冰冷的深渊。

秦泽宇,他不会再有丝毫心软了。

先前不惜唆使赵世子构陷,今日又撺掇陈蜀提亲……不知其后,还有何等冷酷的陷阱在等着我。

他笃定我孤苦无依,只能任他摆布。

难道我就要这样如俎上鱼肉,被他肆意操纵羞辱,像枚棋子般任由拨弄?

脚下一阵虚浮,匆匆赶来的春桃急忙从身后将我扶稳,声音里已带上哭音:“小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莫慌。”我强自稳住心神,目光缓缓投向围场内那座醒目的明黄御帐,“你方才自那边来,狩猎可开始了?”

“尚未。”春桃摇头。

“春桃,”我抬眼定定看她,“若我决意离开,你,可愿随我?”

春桃没有丝毫迟疑,用力点头:“小姐,您去哪儿,春桃便跟到哪儿。”

我顿了顿,心念终是落定,“春桃,替我送个口信。”

“告诉那人,我要走了。”

为寻离去的时机,我在窦府深居简出,整整半月未曾踏出院门。

这日,陈府送来秋日宴的请柬。

窦濯与他那位继室对此极为看重,破天荒地送来了几套上好的衣物和头面,嘱咐我仔细装扮,赴宴时切莫失礼。

这秋日宴,分明是为我与陈蜀精心安排的初次相见。

宴席设在三日后,地点是郊外的陈家庄园。

陈家庄园占地极广,一草一木皆见精心雕琢,园内一条河道水深流急,蜿蜒贯穿里外。

下了马车,春桃小心搀扶着我步入庄园。

“近日雨水多,河道湍急,小姐请留心脚下。”引路的小厮低声提醒,将我们引至席间。

窦濯和他的继室已然落座,席间俱是朝中与陈太尉交好的官员及家眷。

自然,还有秦泽宇。

“窦小姐到!”小厮一声通传,众人目光纷纷投来,都想瞧瞧这位名动上京却因体弱多病鲜少露面的窦家嫡女是何模样。

我做出谦卑柔顺的姿态,向众人一一见礼。

众目睽睽之下,秦泽宇的目光扫来,竟也微微怔了一瞬。也难怪,我平素衣着素淡,今日这般盛装,倒是拜他与陈家所赐。

陈蜀的席位便在秦泽宇身旁,他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我,眼中似有惊艳之色掠过。

太尉夫人脸上堆起满意笑容,连声赞道:“好,好,果然天生丽质,颇有先夫人的风范。”

甫一落座,婢女便奉上甜汤。

我自晨起便被按在妆镜前,出府时已是午后,腹中早已饥渴难耐,忍不住多饮了几口。

未几,腹内便如翻江倒海,绞痛袭来,令人坐立难安。一抬眼,正撞上陈蜀投来的视线,那双眼里竟带着些不忍与挣扎。

警兆骤生!我暗叫不好,立刻起身欲寻个托辞离席。

岂料身后的婢女猛地扶住我胳膊,扬声惊叫:“窦大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声音瞬间引来了众人的注目。

我心下焦躁,欲挣脱她的搀扶,她却死死攥着我的手臂不放。几番推拒牵扯间,腹中的翻腾终是再也按捺不住。

“呕——”的一声,刚刚咽下的甜汤,尽数倾吐在她鲜艳的裙裾之上。

“啊!”那婢女惊声尖叫,继而状似无心却语出惊人,“窦大小姐,您……您该不会是有喜了吧?我家嫂子怀身子时,就是这般模样!”

此言一出,满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放肆!”窦濯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我女儿足不出户,恪守闺训,何来的身孕!你这贱婢竟敢信口雌黄,污我窦府清誉!来人,给我拖下去杖毙!”

“窦相何必动怒?”秦泽宇悠然自得地开口,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陈家正好带了府医,有无身孕,一验便知。验验也无妨,权当为窦大小姐诊个平安脉。只不过……”他锐利的目光转向我,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冷嘲,“窦大小姐,可敢验?”

那眼神如冰冷的针芒刺来,仿佛我只是他笼中一只待宰的猎物。

心口一片寒凉,我垂下眼帘,沉默以对。

我的沉默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宴席间的气氛瞬间变得极为诡异。

窦濯猛地转头盯住我,眼神交锋间,那张老脸渐渐变得铁青。

太尉夫人的脸色同样阴沉得能滴出水:“我儿今日与窦大小姐初次相见,此事关乎两家体面!窦大小姐若真有身孕,今日非得把话说个分明不可!”

长久的死寂终于耗尽了窦濯的忍耐,他猛一拂袖,大步上前。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狠狠扇在我的脸颊上,剧痛袭来,眼前金星乱冒,整个人被扇倒在地。

余光里,秦泽宇散漫搁在膝上的双手似乎骤然一紧。

“孽障!我窦氏满门清誉都叫你丢尽了!”窦濯怒发冲冠,恶毒的咒骂随之而至,“你为何不随你那早死的娘一同去了!偏留在这里现眼!我即刻便赐你一条白绫,让你下去见见你娘,看看她生出个什么不知廉耻的东西!”

我顶着半边麻木火烫的脸庞抬起头,迎视着周遭一道道或探究、或嘲弄、或鄙夷的目光。

还有数米外,稳坐如山的秦泽宇,他岿然不动地欣赏着由他一手主导的这出闹剧,方才那瞬间的眼神变化,似乎只是错觉。

这一刻,我骤然明了。

这场秋日宴,不过是秦泽宇布下的陷阱一环。他私下必然早已与陈蜀达成某种同盟,让陈蜀求娶于我,正是为了铺就今日这场鸿门宴!其意一在羞辱窦濯——窦府嫡女私下结契珠胎暗结,令其颜面扫地;二在离间——陈太尉素来与窦濯在朝中亲近,此计一出,两家必生嫌隙,窦濯顿失强援。

好深的心机!好毒的算计!

既然如此,那我今日也只能倾尽所有,为秦泽宇也献上一场淋漓尽致的大戏。

我挣扎着、颤巍巍起身,抚着火辣辣的脸颊,眼眶通红,声音嘶哑却清晰地打破了沉寂:

“不错,我确已怀有身孕。”

说着,我的手缓缓抬起,指尖不偏不倚地指向那个隔岸观火的冷漠身影。

“而这孩子,正是秦小将军的骨血!”

语惊四座!满园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在秦泽宇、陈蜀与暴怒的窦濯之间惊疑不定地穿梭。

秦泽宇端坐不动,神情依旧淡漠:“窦大小姐,红口白牙指证他人,岂非太过轻易?可有凭据?”

“我没有凭据。”我死死盯着他,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最终落回他那张冷峻的脸上,语带无尽的悲凉与恨意,“秦泽宇,你已将我步步算计至此,哪里还会留下丝毫把柄予我?”

“去年七夕灯会,你救我于危难,我原以为你是光风霁月的君子,自此倾心。”

“这些年来,我在窦府如履薄冰,举步维艰,是你暗中照拂,让我心生错觉,愿与你托付终身!”

“可我万万未曾料到,你竟是如此居心叵测之人!”

我的声音愈发冷厉,字字如刀。

秦泽宇缓缓起身,面上依然维持着冷冽,但那向来挺拔如松、锋芒毕露的身姿,似乎微微松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此刻,我无从揣测他心中所想。

然今日,我已豁出一切。

秦泽宇既不肯给我活路,那便休怪我鱼死网破!

我要将这伪善的面具狠狠揭开,将他一同拽入这泥沼深渊。

更要让所有人亲眼见证,是他秦泽宇,逼死了窦昭昭!

泪水无声滑落,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望向秦泽宇的目光凄厉而绝望:

“秦泽宇!冤有头,债有主!你与窦濯有不世之仇,何以要报应在我的头上?如此行径,算何男儿!”

“我幼年失恃!十岁那场风寒便该夺了我的性命,未曾想竟苟延残喘至今!”

“遇见你,原以为是苍天垂怜的一场救赎,却不料……那竟是早早布下的险恶棋局!”

“是……是我眼盲心瞎!今日我窦昭昭心甘情愿认输!”

“秦泽宇!”我声音哽咽嘶哑,“你既敢做不敢当,今日,我便带着这腹中无辜的孩儿,一同下到黄泉!”

“我要向已为国捐躯的秦老将军、秦老夫人问个分明!他们堂堂正正一生,护佑山河,何以养出你这等欺凌孤弱、罔顾人伦的孽子!你看他们是否深觉羞辱!”

言毕,不待众人有所反应,我已转身疾奔,决绝地冲向不远处的石桥。

“扑通——!”

“啊!她……她跳河了!”

庄园瞬间大乱!

湍急的河水瞬间将我吞噬,汹涌的水流卷裹着我的身体向下游冲去。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耳畔似乎遥遥传来一声凄厉嘶吼,穿透了人声的嘈杂与水流的轰鸣,撕心裂肺——

“窦!昭!昭!”

再次恢复意识,已是五日之后。

得了消息的谢淮焦急万分地赶来,身上的龙袍都没来得及更换。

“窦昭昭!”他人未至,声已至,“不是说好假装落水即可?怎么成了当众投河!还比我们约定的时辰整整提早了半个时辰!若非我的人及时赶到,你此刻焉有命在!皇祖母训我的话本子都不敢这般安排!”

他冲到我床边,惊魂甫定地指责。

我刚想开口,又被他一连串的疑问堵住。

“险!真真凶险至极!差点便……”他顿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目光扫向我腹部,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奇和担忧,“等等……你那腹中的……呃,孩子呢?该不会真跳……没了?”

我终于寻到一丝空隙,虚弱无力地开口打断他:“噤声。我从未有过身孕。”

“啊?”谢淮愕然,旋即恍悟,“啧!原来你竟将所有人都骗了?”

“何止是在演戏,”我闭了闭眼,脸上露出真实的疲惫与痛楚,“我心底的伤口未曾有半分作假。”

若非前几日积食不适起了试探秦泽宇的心思,又怎会撞破他这场精心设计的骗局?而这场骗局本身,便已蚀骨锥心。

谢淮在我床边坐下,那张年轻俊朗的脸上带着一种“还不快来谢恩”的傲娇。

“朕思虑过了,过些时日便下旨册你为妃,再赐你一处风光旖旎的宫殿。往后,自有朕为你撑腰!”

“还不快谢过朕的大恩典!”

我勉强撑起身子,他下意识地弯腰扶住我。

“此事……倒也不必如此急切。”

我微微蹙眉,话未说完便被他截断。

“莫担忧,你那个忠心的小婢女春桃,我已命人好生接回来了,安置妥当。”

听闻此言,我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谢淮与我皆是此间的“异乡人”,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我们便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不过,有件事,不知当不当与你说……”他语气忽然有些踌躇。

“但说无妨。”

“秦泽宇那小子……调动了几乎所有的秦家军,沿着你落水的那条河道日夜打捞,不眠不休。那架势……分明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随他去。”我面色平淡无波,旋即却察觉一丝异样,狐疑地看向谢淮,“等等……秦泽宇调动整个秦家军在你上京城下如此大肆寻人,动静这般大……你这九五之尊,难道竟放任他如此僭越妄为?”

“还能如何?”谢淮攥着龙袍的袖子,一脸委屈忿忿,“这些年,你那位好父亲窦濯和秦泽宇那两个权臣,早已将朕这龙椅架空了大半!每日朝堂之上,他们只知挖空心思互相攻讦算计!朕夹在中间,帮谁都不是,帮谁都怕他们哪个凶性大发,给朕来个‘意外猝崩’!朕这皇帝当得,窝囊啊!”

“这么惨?”我有些丧气,“那你的皇宫我看也安全不了多久!”

谢淮的眼睛立马亮晶晶。

“所以,这不是让你来和我密谋跑路了吗!”

“我才刚死遁活过来,又要和你逃亡,你能不能靠点谱?”

“靠谱靠谱!我悄悄在外面积累了一堆产业,足够我俩以后吃香喝辣,浪迹天涯!”

我终于来了点精神。

“好兄弟!一辈子!”

“不过,你走了谁当皇帝?秦泽宇?还是窦濯?”

没多久,朝野上下传言,皇宫里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位婉妃,甚得皇上喜欢,惹得皇上夜夜留宿,乐不思蜀。

真相是,我和谢淮还有春桃,三人每天晚上都在我的宫里涮火锅斗地主。

顺便密谋如何才能让一位皇帝和妃子悄无声息地离开皇宫。

“难道非要等窦濯和秦泽宇正式开撕?那万一秦泽宇不撕呢?一对六!”

“就算他不撕,窦濯也等不了了,老家伙眼馋这个位置多少年了!一对勾!”

“话说你当这个皇帝也不少时间了,怎么还被这俩人给掐着脖子了?炸弹!”

“你以为我不想搞事业吗?是我九年义务教育的脑子玩不过他俩啊!过!”

“你给我说实话,秦泽宇他爹的事和你有关系吗?三带一!”

“我冤枉啊!窦濯那奸相欺上瞒下,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秦老将军是个忠臣,我也很愧疚,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

“对三!我赢了!”

我跳起来热烈鼓掌。

“窦昭昭!你耍诈!”

“谁让你精力不集中!”

窗外,夜深了。

我托着头感叹:“再过半月就是春节了。”

“对了,”谢淮道,“不久前宫里的匠人研制出了烟花,到时候我让宫人都往南边放,你就在御花园里看个够好不好?”

“好!感觉看烟花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只要我还当这个皇帝,我保证年年都让你看到烟花……”

每逢春节,谢淮都要举行宫宴与臣同乐。

我这个已经“死”了的人,自然不能随他出席。

除夕,宫宴设在了正殿。

用过晚饭,我兴冲冲地提着一壶桃花酒,和春桃早早就到了御花园找到最佳观赏位置等着。

两人坐在地上,我把包好的银票递给春桃:“呐,给你压岁钱!”

“谢谢小姐!”

春桃开心接过。

有时候我都忘记了,春桃其实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子。

“春桃,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去哪儿?”

“我?我没有想过!我就想一直跟着你。”

我忽地想起,春桃说过和羌人打仗期间,自己的爹娘和弟弟就逃难失踪了。

“你的家人有消息了吗?”

春桃激动点头:“我爹娘和弟弟他们前不久来到了上京,我把他们安顿下来了。”

“多亏了秦小将军!当初逃难路上,他们差点被羌人杀死,是秦小将军及时带兵赶来救了他们!”

春桃一脸感激崇拜,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收起了那份仰慕。

“小姐我……”

“没关系,”我无所谓地摆摆手,“我知道在你们心里,秦泽宇就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春桃低下头,小声道:“如果没有秦小将军,边疆早就保不住了,我的父母和弟弟也活不下来……”

“春桃,你放心,我会送你出去和你家人团聚。”

“那小姐你呢?和谢……皇上一同离开吗?”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吧。”

“砰!砰砰!”

绚烂的烟花在暗色的天空忽然炸开。

“哇,小姐!快看,好漂亮啊!我第一次看到烟花长什么样子。”

我用手随意地托着酒壶,一边喝一边赏着烟花,桃花的香气缓缓浸透了舌尖,整个人生出难得的惬意。

“什么人在那?”

不远处蓦然传出一声厉喝。

10

我和春桃皆愣了一下,以为是负责后宫巡视的侍卫。

春桃率先起身,冲着朝我们走来的侍卫喊道:“婉妃娘娘在此,何人喧哗?”

“锵!锵!锵!”

盔甲的碰撞声让我心头生出一丝不寻常来。

不是宫里的侍卫?

脚步声渐渐近了,我赶紧提着酒壶站起来。

黑沉沉的夜下,身穿铠甲的几人朝我和春桃走来。

带头那人脸廓冷峻,在月色里尤其扎眼。

秦秦秦泽宇?

我心中大骇,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上春桃,掉头就跑!

“站住!”

后面穷追不舍。

完了完了完了!

刚刚虽然反应够快,可我不确定秦泽宇有没有看到我的脸。

“站住!听见没有!”

我和春桃慌慌张张地朝寝殿跑去,手里的酒壶被我边跑边扔去了草丛。

我心疼又难受!

好不容易才让谢淮给我搞来这么一壶桃花酒,就这么糟蹋了。

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和春桃完全甩不掉。

这样根本不行!

我倏地停住脚步,当机立断抓起裙摆。

“嘶!”

等秦泽宇带人追上来,我和春桃两人早已将头围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两双眼睛。

我捏着嗓子先发制人:“本宫可是皇上的婉妃,你们到底是何人?为何一直追赶本宫?”

秦泽宇整个人瘦削了些许,眼神更显锋利,脸上还带着几分探究。

他微微抬手,身后的两人即刻封住我们的退路。

随后,那双锋锐的眸子盯住我。

“娘娘既是陛下的妃子,为何看到我们就跑?为何将脸遮得如此严实?”

“本宫……本宫和侍女这些天脸上长了红疹,平日羞于见人,晚上才敢悄悄出来赏赏烟花。”

“哦?”

秦泽宇唇角微扬,不怀好意。

“臣今夜奉命守卫皇宫安全,自然要尽忠职守,娘娘说自己是婉妃,可没有人见过婉妃长什么样?想来,被刺客冒充也是有可能的。”

“那……那……”我结结巴巴,“你想怎么样?”

“娘娘不如将面纱解下,若你脸上真长了红疹,臣便向娘娘磕头谢罪!”

谢你个头啊!我要是真解了这面纱,是我要谢罪了!

背上生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我努力撑住有些颤抖的身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有些气势。

“秦将军,你放肆!本宫的脸岂是你想看就看的?”

秦泽宇眼眸忽地一冷。

“娘娘既然不肯配合,那臣就得罪了!”

说完,秦泽宇上前几步,竟要亲自动手解我的面纱!

我又惊又怒!

秦泽宇竟然胆大如此!

眼看秦泽宇的手已经到了我的脸庞,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秦将军!”

谢淮忽然出现,他脚步仓促,显然刚从宴席上匆匆赶来。

我像是看到了救星,赶紧躲到了谢淮身边,委屈告状。

“陛下!臣妾脸上长了红疹本就羞于见人,秦将军非要说臣妾是刺客,还要逼臣妾解下面纱以证清白,你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谢淮轻轻将我揽在怀里安抚地拍了拍我的肩,随后上前两步将我拦在身后,只身挡住秦泽宇的视线。

一君一臣默默对峙,暗流涌动。

谢淮淡淡开了口。

“秦将军,婉妃她最近确实身体不佳,是我命人往南边放烟花哄她开心,没想到却令秦将军误会了。”

秦泽宇往我的方向看了半晌,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后,他看似恭敬地抬手向谢淮施礼。

“娘娘太像微臣认识的一个旧人,微臣心有疑虑才穷追不舍,惊扰了娘娘,是微臣思虑不周,微臣告退。”

看着秦泽宇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

我心中实在窝火:“秦泽宇也太无礼了!明知我是嫔妃还如此咄咄逼人,谢淮!你这皇帝也太窝囊了吧?”

谢淮无奈两手一摊:“形势就是这么个形势,他军权在握,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看你也根本没怎么去想办法!你不会是……”

我忽然想起问起他走之后谁当皇帝,谢淮的迟疑。

“你不会是想秦泽宇……来坐这个皇位?”

谢淮沉默一会,突然愧疚地揉了揉我的头。

“对不起啊窦昭昭,我知道你对他有恨,但这是对百姓而言,最好的选择了。”

“我没办法做一个好皇帝,但至少,能帮他们选择一个好皇帝。”

11

回了寝殿后我仍心有余悸。

在床上辗转反侧至深夜,我叫来了春桃,把自己能拿出来的银票和首饰全部交给她。

“春桃,你明日就出宫吧,秦泽宇他见过你,你再待在我身边不安全。”

春桃的眼红了起来:“可是小姐,没有我你怎么办啊?你在宫里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我笑着握住她的手:“别担心我,我还有谢淮,可能过不久,我们也会离开上京。”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回去和家人好好过日子吧。”

春桃哭哭啼啼好一会,总算被我劝出去了。

我躺回床上睡了会儿仍觉不安,又起身举起烛火检查了一下门窗。

一道冷风袭过。

我刚刚转身,不知从哪里出现的一只大手忽地扼住我的手腕,往里狠狠一拉。

“啪!”

烛火落在地上熄灭,殿内陷入黑暗。

我的身体被人用蛮力制在床榻之上动弹不得,耳畔处,男人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这感觉……太太太熟悉了。

“秦小将军,”我的声音有点抖,“你夜闯后宫,怕是不妥吧?”

“不妥?”耳边是秦泽宇的嗤笑,他的手轻轻移到我的脚腕处,细细摩挲:“娘娘告诉我,有何不妥?哪里不妥?”

他手心的粗茧来来回回,磨得我心神俱乱。

我心里仓惶,只得虚张声势:“秦将军!你大胆!你难道不怕陛下治罪吗?”

秦泽宇倏地停住动作,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猜想,他的脸上或许是一贯的嘲弄。

“真是奇怪,”秦泽宇慢条斯理道:“娘娘从我进门开始,就没有看到我的脸,也没有听到我的声音,怎么就知道,是我呢?”

我顿时头皮发麻。

“还有,娘娘身上的桃花香气,真是似曾相识呢。”

他轻轻笑了一声,语气忽冷。

“我以前原以为你爱用桃花熏衣,今夜才知……竟是酒香。”

“窦昭昭,你好得很啊,敢耍我?敢骗我?”

我脑袋转得飞快,打算死不承认。

“窦昭昭是谁?人有相似,秦小将军是不是认错人了?”

“你……快快住手!我不向陛下告状……”

“叩叩叩!”

“小姐,你还没睡吗?”门外响起春桃的声音。

该死!

“小姐,我特地给你做了枣泥糕,你睡不着的时候就喜欢吃这个,以后没有我照顾你,你睡前要记得喝安神汤。”

秦泽宇低声冷笑:“还不承认?要我把你那侍女抓进来和你对质?”

我认命地闭上眼,反手一把扣住秦泽宇的手腕,转头轻声对门外道:“我都记得了,你把枣泥糕放在外殿的桌上,我饿了再吃。”

春桃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我的心莫名平静下来,脸也渐渐有了冷意。

“秦泽宇,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装了?”

“我装又如何?不装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再杀我一次不成?”

“我何时想要杀你?倒是你,和皇上是什么关系?又如何到这深宫当了嫔妃?呵!夜夜恩宠,我竟然不知道你有这样的面孔!”

“你本来就是个骗子,和我之间就是逢场作戏,自然也不会有兴趣了解真正的我到底是什么样。”

秦泽宇的大手移到我的颈间,轻轻掐握。

“窦昭昭,许久不见,你……变凶了啊?谁给你的胆子?皇上?你对他动心了?”

“你觉得皇上能保护你?能让你离开窦家?你信不信,我随时能要了这皇位,你若想待在这深宫大院,我就让你好好待个够!”

“还有,”秦泽宇的大手轻轻覆在我的腹部,“你消失四月有余,告诉我,我们的孩子呢?”

我终于忍无可忍,破口大骂。

“秦泽宇!你这死渣男不要欺人太甚!我跳河寻死难道不是你逼的吗?”

“我被陛下好心救了一命,自然对他感恩戴德!难不成我还要对你这个欺骗我感情,还对她念念不忘?你以为你是谁啊?”

“呵,孩子?你觉得我只身落入急水,还能保得住他吗?你要是顾虑这个孩子,又怎会逼我到如此地步?你有什么资格提孩子?”

“秦泽宇!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有孩子!”

空气瞬间凝滞。

发泄完了的我,在这安静里忽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完了完了。

秦泽宇他不会恼羞成怒,就在这里掐死我吧?

“昭昭,我知道你对我心怀怨恨。”

秦泽宇忽地出声。

他的声音低涩,不似平常。

“可是你跳河的那一瞬间,我就后悔了……”

后悔?我不禁冷笑,真是迟来的深情比草贱,早干嘛去了!

我正准备冷脸把追妻火葬场的女主扮演到底。

秦泽宇语气忽转。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原谅我。”

“没关系。”

秦泽宇起身利索地下了床,他身形从容,神色幽幽。

“我们以前有过美好的时候,以后一定也可以。”

“我给你捏泥人,给你继续搜罗你喜欢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可以陪你喝你喜欢的桃花酒,我们还会……再有一个孩子。”

“昭昭,江山我要,女人我也要。”

“放心,我们以后会拥有很多的时间,你既然恨我怨我,就好好待在我身边接受我的赎罪,好不好?”

……

秦泽宇离开许久,我才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他是什么意思?是要对谢淮动手了吗?而且还想将我长长久久地禁锢在这宫里?

12

天刚亮我就去让人叫了谢淮过来。

谢淮听完我的话,面色淡淡。

“喂,别人都快要杀上门了,你能不能给点反应?”

“意料之中,早晚的事,需要有什么反应?”

谢淮神色如常地回宫捣腾了半天,又来寝殿给了我一块令牌和一个包袱。

“窦昭昭,这里面是我这些年悄悄置办的店面田产。”

“我已让人在你宫里挖出一条密道,如果真的发生宫变,我走不了的话你就自己逃吧。”

我抱着沉甸甸地包袱,愣了愣。

“谢淮,你这样有义气,会显得我很没有义气。”

“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会有顺利离开的办法!”

谢淮忽然温柔笑笑。

“窦昭昭,我知道你入宫以来一直担惊受怕,你被窦府困了太久,又害怕自己会被一直困在这里。”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同伴,我比谁都希望你能自由。”

“至于我,你不要有什么负担,我本来就是赌一条生路,成功与否,那都是我的命数。”

谢淮离开的身影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身黄袍穿在他身上,就像一个沉重的枷锁。

他无力改变任何东西,却又要无可奈何地为之付出代价。

可他说……我们是同伴啊。

初见谢淮,他还是朝臣眼中不太成器的太子,两人的相识也是因为一盅桃花酒。

后来,我俩竟华丽丽地对上了暗号,确认了彼此的身份。

我是臣女窦昭昭,被困在窦家。

他是太子谢淮,被圈于皇宫。

我们成了这异世里唯一的知己,也是彼此在最艰难的时候好好活着的依靠。

我怎么可以,独自逃走。

那夜之后,秦泽宇几乎每晚都会来我的寝殿。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我们的从前,我面无表情的发呆。

我对秦泽宇确实动过真心。

窦家待我冷漠,是他救了我,陪伴我,让我尝到在这个世界一直渴求而不得的温暖。

可他却亲口告诉我,都是假的。

我渴望被爱,但不代表我不会自保。

以前的窦昭昭,的确曾想留下来和秦泽宇一生一世一双人。

现在的窦昭昭,只想永远离开上京这个囚笼,去找回真实的自己。

秦泽宇去了我曾住的那间小院,带来了他曾为我做的泥人,我用过的小物,还寻来了我喜欢的桃花酒。

我无视他的殷勤,对他只有尖酸刻薄。

“秦泽宇,你不是说曾被你这些伎俩打动的我很蠢吗?你今日又来做这些,是觉得我蠢如依旧,还是你变蠢了?”

秦泽宇也不恼:“定是这泥人让你想起过去的事生气了,我重新给你做一个。”

过几日,他又带来一支精贵的玲珑发簪为我戴上。

“从前你一直想要,我特地去给你寻了一支。”

从前我确实想要一支秦泽宇亲手送的发簪,可惜那时候的他忙于算计我,根本不会落任何把柄在我身上。

我面色淡淡地取下发簪。

“秦小将军不知道人心易变吗?”

“从前想要的东西,我现在已经不想要了,就如秦小将军,从前嗤之以鼻的东西,现在也竟然想去求了。”

秦泽宇默然半晌,最后道:“没关系,昭昭,我们有的是时间。”

秦泽宇开始在白天出入我的寝殿,殿外的侍卫也不知何时换了人。

我连出个门走几步,都被人盯着,更别说去找谢淮商议对策。

这座皇宫,慢慢在被秦泽宇掌控。

一晃三月,秦泽宇照旧来我寝殿坐了半晌。

他兴趣盎然地看我读小人书,用早饭,梳头,一言不发。

最后,他轻轻叹了气。

“昭昭,若那孩子还在,我们现在是不是都能见到他了?”

我微微一顿,看着他眉眼难以掩盖的失落和愧疚,嘴角慢悠悠扬起。

“秦泽宇,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愿意见到你这种三番两次抛弃他的父亲。”

没错,我就是要欺骗秦泽宇。

他是这个国的将军,他是民心所向,他还手握军权,我杀不了他,报复不了他,对他无可奈何。

但我不会跟他说这个让他心怀愧疚的孩子根本不存在,我要让他背负杀死自己孩子的罪名,永永远远地活下去。

我还要让他罪无可赎,永远遗憾,永远懊悔。

秦泽宇面色平静,甚至起身拿起木梳为我细细地梳了发。

然后弯腰吻了吻我的额头,看向铜镜里的我。

“昭昭,皇城里的桃花要开了,我把它们全部摘下来为你酿酒,好不好?”

心脏猛地震颤。

我蓦然抬头。

铜镜里的秦泽宇眼神凛冽,一身肃杀。

三月十八,秦泽宇率领秦家军冲破了皇宫,将皇上和窦濯一干人等围困在正殿。

皇宫的火烧了整整一夜,无数的人在这座华丽的宫殿死去。

七日后,新皇登基。

第一件事就是将窦濯的罪行大告天下。

而那个曾经传言里来路不明又极其受宠的婉妃,听说和先皇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13

“秦泽宇!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有孩子!”

这句话从窦昭昭嘴里脱口而出时,秦泽宇微微一颤。

他盯着黑暗里窦昭昭若隐若现的脸庞,虽然看不清表情,但是他能想象到她内心的张牙舞爪。

她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比起曾在闺房,尽力扮演贵女的她,此时此刻,她鲜活得更像是原本的自己。

还有当初在陈家庄园痛骂他后转身决绝一跃的她。

也在那一瞬,他整个人几乎不受控制地扑向河边企图抓住她,却仍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她被河流卷走。

身体里那颗突然钝痛的心脏让他如梦初醒,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以为自己冷心冷面,可以置身局外。

可窦昭昭真的当着他的面成为众矢之的,他突然很想把那些人的眼睛挖出来。

他们怎敢用这样的眼神看他的女人。

他从容布局,硬生生把窦昭昭骗了进来。

却没有察觉,自己已在某一刻,不知不觉入了局。

秦泽宇疯了似的带着秦家军将上京那条河捞了整整一月。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他连个头发丝都找不到。

一闭上眼,都是窦昭昭的悲愤,然后决绝跳河的模样。

秦泽宇每晚都是在秦氏祠堂里度过。

他从来没有这么想念过窦昭昭。

那些他觉得不过是逢场作戏的记忆,却在他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窦昭昭很喜欢看他,看他的眉眼,看他穿盔甲的模样,眼里都是对他的仰慕和喜爱。

“秦泽宇,这个是我绣的第一个荷包,虽然有点丑,但是我真的很努力了。”

“秦泽宇,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要送我一支发簪,都说上京的男子,总要亲手给心上人戴上发簪的……”

“秦泽宇,边疆很苦吧,你打仗受了伤,会不会很疼,以后我在,定会像你对我这般,为你熬汤敷药,照顾你,好不好?”

“秦泽宇,我在窦家一点也不好,可是遇见了你,忽然觉得,其实我的人生还是有那么一点好……”

……

他很想问问爹娘,窦昭昭到底有没有带着他的孩儿来找他们狠狠告他的状。

如果有,他希望爹娘能帮自己留住她,给他托个梦,他即刻来找她赎罪。

可跪在冰冷的地上,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就如窦昭昭所说,他的爹娘堂堂正正,若知晓了他做的这桩事,怕是会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14

在宫里发现窦昭昭的存在,令他心里那个隐秘的念头更加猖狂。

没有人能与他抢窦昭昭,哪怕是皇帝,也不行。

他几乎第一眼,就认出那个仓惶逃跑的身影。

哪怕她遮住了脸,故意变声,把人拿到了床上都还在嘴硬。

他仍然可以毫不犹豫的确定,她就是窦昭昭。

她变了,眼里曾经对他的仰慕和爱恋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心里有恨,有怨,她不肯接受他的任何好意,甚至对他出言不逊,毫不掩饰自己的冰冷和不耐。

有什么关系呢。

那就把她好好地关起来不就行了。

围宫那日,秦泽宇看着那个无能的皇帝,当着他的面一剑刺穿了窦相。

皇帝谢淮,竟然出奇平静,就像早有预料。

他缓缓退出正殿,命人点火。

箭已在弦,他只需轻轻动手,那个象征着一个王朝的人,就会死于他的手中。

就在这时,突然有侍女来报。

“将军!婉妃娘娘她不见了!”

秦泽宇心头一慌,毫不犹豫放下蓄势待发的弓箭,转身就匆匆往窦昭昭的寝殿而去。

到了半路,他忽觉不对劲。

折回正殿时,窦昭昭已入了殿内。

她和谢淮在火场里并肩而立,正等着他回来。

看到秦泽宇,重遇后一直冷脸相待的窦昭昭,终于肯朝他莞尔一笑。

秦泽宇来不及细想,疾步上前。

可他刚刚踏上台阶,窦昭昭就用剑狠狠贯穿了自己和谢淮的身体。

“陛下曾救我一命,我当以命还之。”

鲜血洒了一地。

她,决绝如初。

只一愣神的功夫,两人就被熊熊火焰湮没。

“窦昭昭!”

她走得和上次一般果断,身旁的下属飞奔过来按住了想冲进正殿的他。

她果然不爱他了吧,所以选择和救了她的谢淮一起死去。

从前,他在局外,冷眼看着窦昭昭对他难以自拔。

现在,他在局中,窦昭昭冷眼看着他罪难自赎。

“秦泽宇,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有孩子!”

这句话,每在他的脑海里响起一遍,他的心就被凌迟一回。

是他,亲手逼死了窦昭昭对自己的感情。

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窦昭昭,怎会原谅他。

大火在天亮后才被扑灭,那座巍峨的宫殿成了灰烬。

陈蜀在里面找到了那日他送给她的发簪。

秦泽宇失神地拿在手里细细摩挲,心中忽地掠过疑虑。

她……竟会在赴死的时候愿意戴着他送的发簪?

他猛地起身,在殿内仔细搜寻。

当触到那块不同寻常的地砖时,一个逃生的地道就这么明晃晃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秦泽宇手背上的青筋蓦然凸起。

该死!

秦泽宇怒火中烧,他还是太不了解窦昭昭了!

“追!”

他亲自带人,一路沿着地道追到了郊外的树林。

地上还有马车的痕迹,泥土还新,人刚走不久。

手高高举起,只要他一声令下,他身后的秦家军就会迅速出动。

不出一个时辰,那两个逃跑的人都会被他抓回来,再也无法逃出他的手心。

“泽宇!”

身后的陈蜀忽然叫住了他。

“别追了。”

“你难道真的想亲眼看她……再死一次?”

秦泽宇的手突然顿住。

是啊,追上她以后呢?

杀了皇帝?还是杀了她?还是杀了他们?

无论哪种选择,他都会失去窦昭昭。

秦泽宇忽然想起,某个午后,他用酸梅捣了汁水给窦昭昭送去,她惯喜欢这种奇奇怪怪的吃食。

窦昭昭惬意的喝了个干净。

那处小院简陋,窦夫人身旁的一等侍女都住得比她好。

可那天她靠在他的肩头,似乎无比满足。

“秦泽宇,以后,你带我出去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好不好?”

他忘记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

直到日出。

站在树林里的秦小将军,身形终于动了动。

秦家军纷纷望向他,等着他的命令。

却只听到黯然一声。

“回宫。”

秦家军闻令而动,整齐一致地跟在他后面。

三十里外,马车飞奔。

谢淮把弄着手里那把一按就飙出鲜血的剑。

“窦昭昭,你到底从哪捣鼓出的这玩意儿?竟然还骗过了秦泽宇?”

“他不亲眼看到我死是不会相信的,”窦昭昭两手一摊,“我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再死一次咯!”

“对了,我们先去哪?”

“咳,去江南吧,早前随先皇巡江南时,发现那儿的女子柔情似水,甚得我心,所以……店面铺产在江南置得就多了些……”

“好啊!你倒是快活了,那我怎么办?你喜欢江南女子,我可不喜欢弱唧唧的男子!”

“知道知道,你喜欢的是秦小将军那般英姿飒爽,孔武有力的男子……”

“谢淮!你是不是找打!”

“哎,别打!店面铺产分你一半行了吧?”

七日后,秦泽宇登基称帝,史称景帝。

景帝一生励精图治,文能治国,武能征战,深受百姓爱戴。

大渝在他的手里日渐强盛,边疆小国,无不俯首称臣。

唯一遗憾的是,他的后宫空置,终生未有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