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父皇赐婚我于权倾朝野的将军林臻知 我不乐意,逃婚了
发布时间:2025-07-27 18:54 浏览量:1
事实上,我并未全把希望寄托于这臭和尚,出家这条路也十分凶险,他自是不会应我。
我又等了许久,皎月终挂上了暮色之中。
我抓起包袱往外走,今夜势必出城!
「哎哟——!」
一紫衣老妇捂着额头,龇牙咧嘴尖叫,我捂着额头,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缓了片刻,紫色老妇瞪着一双眼,从袖中甩出一烫金请帖。
「奴婢乃洛阳王府大夫人身边嬷嬷,遵夫人之命,恰逢近月桃花繁茂,邀公主府上一聚。」
洛阳王府……怪不得狗都雄赳赳气昂昂。
「哦,那个瘸子。」
嬷嬷脸上笑容登时僵住,「公主慎言,我家主乃前朝重臣……」
我揉了揉红肿的额头,不耐道,「蛮奴进城时为先皇挡了一剑丢了条腿,便以此捆绑至今的重臣。」
嬷嬷声线发颤,「公主,我家夫人邀约您……是想叙叙旧,可您如此咄咄逼人……」
我心烦气躁,「叙什么旧,那是前朝,如今是盛德年号!洛阳王是没见过本公主吗,非要找我叙旧?」
话落,耳侧传来一声轻笑。
我瞧着被银色月光洋洋洒洒照了半边身子的少年,眉眼弯弯,眸中似有星河璀璨。
牧祉笑起来却好看,我忽觉心中闷气少了许多。
嬷嬷噎住,面色泛白,她奉命家主之名送此帖,这帖子事关重大。
我敲了敲桌子,不耐道,「还杵在这儿做何?给本公主唱一曲儿?」
嬷嬷慌忙擦去额前冷汗,颤声道,「公主……此乃是林府与洛阳王府共出拜帖……望公主……」
我手一顿,又是林臻知!
他定是猜到我今夜会想尽办法出城,连夜下帖生怕我跑了!
我扶额低骂起,怒道,「你也知道我是公主,再说就砍了你的头,啰嗦,滚!」
妇人惶恐不安,不敢再言哆哆嗦嗦顶着一张惨白脸走了。
我望着那请帖,从未觉得这破东西如此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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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起包袱欲离去,顿了顿,手摸索包袱半响翻出几个红艳艳的翠果扔给牧祉。
「多谢你今日相助,等我哪日走到你出师的庙里,定给你扔香油钱!」
他似不知为何我要说此话,罕见开口,声线沉沉,「公主要走?去哪儿?洛阳王不是给您下了帖子吗?」
我头也不回,「出城找寺庙出家,剃度了再来赴宴!」
「你出不了城。」
我心下一沉,「少胡说八道了,你这臭和尚!」
他倒了杯茶,装模作样道,「我替你算过。」
我冷哼一声,迈着步子跨出酒楼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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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沉,皎皎明月悬挂于空,只寥寥几束银色光芒。
「……」
片刻后。
我气急,把包袱甩在木桌上,空无一人的客栈里只有一少年正襟危坐,似在等人。
「哪个不长眼的!派一排哨兵盯城楼!」
牧祉缓缓叹气,「公主,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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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王府往日死气沉沉,今日罕见喜气,几个小厮慌张站在大门前迎客接待。
我打了个哈欠,一袭白衣的少年坦然坐在身侧,琥珀色双眸不辨情绪。
「你为何随着我来洛阳王府?出家人都很闲?」
牧祉修长的手滑过佛珠,语气淡淡,「果子。」
我嘴角一抽,真是有来有往,我谢谢他伸手援我,我送几个果子,这人竟把果子当做恩情。
马车一停,嘈杂声隔着帘子便蜂拥而至。
我思考片刻笑道,「你想好了?今日随我进了这门,无论我给你什么身份,你都得应下。」
牧祉注视着我,一字一句道,「不打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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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王府林骁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惜了,只存于前朝。
先皇手下良将无数,若是加以利用,俨然一派盛世皇朝。
但天子之心,众臣难测。
先皇善妒暴戾但不昏庸,他心里有块明镜,眼底容不得沙。
那把椅子谁都想坐,受万人觊觎。
而前朝更是武将当朝,这自是让先皇心里更为妒怨。
他善谋略,攻人心。使得各世家相互制衡,牵绊。
本能流芳千古,赤胆忠心的各大世家相继沦陷于权谋之中。
若本是能不死的,也会被他随便安个罪责,株连九族。
洛阳王府,权倾朝野的林家与毫不起眼的沐家。
乃是为数不多苟活下来的前朝将臣。
沐家没落,如今多数择文少数从武,翻不出什么浪来。
据传言还有一个小儿子,我幼时曾在国子监见过他,生的如女儿家一般,白白净净,可惜患了病,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便被扔进庄子里养着了。
时至今日,只剩林家独霸,权倾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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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眉飞色舞给牧祉科普,提及那没落的沐家时他差点被门槛绊住,似有些心不在焉。
洛阳王府家主林骁虽是前朝臣子,可也本该是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军,因蛮奴攻城时为护先皇损失惨重,缺胳膊断腿。
先皇念及臣情,便封了个有实无名的洛阳王。
时过境迁,洛阳王府败,林骁成了阴晴不定,暴戾恣睢的疯子。
但日子愈久,人心难测。
肉眼瞧不见之处,饿狼逐渐伸出的爪牙终从阴霾之下而现。
整个王府除却当家主母柳文枝与独女林蔓,而今这宴会,竟是连家主都不曾出。
一妇人面带柔笑,上前几步揽住我手,「臣妇拜见长宁公主,有失远迎,望公主恕罪。」
柳文枝上了年纪,保养得当,性情柔和,但久居深巷,手段不过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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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的温婉,声音细软,「近日桃节繁茂,正是赏花时节,后院好些花儿都开了,只府里常日冷清,今邀约公主,本觉着公主大约是不肯来的,没曾想公主屈身来此,臣妇都觉着这府邸都蓬勃生辉了呢。」
我拍拍她的肩,笑的和蔼,「不错,本公主也觉着,这房子都金光闪闪了。」
柳文枝笑容僵在脸上,随即便反应过来,长宁公主本性如此,嚣张跋扈的草包。
她望向我身后之人,脸上又砌起假笑,「公主……这是?」
此刻众人才发觉长宁公主身后还跟有一少年。
少年白衣素净,手持一串檀木佛珠,宛如明月,面如桃瓣,眸色极浅自带疏离之气,引得在场不少姑娘纷纷投去目光,但又暗暗惋惜,是个和尚。
可我下一句话却如惊雷,炸得众人措手不及。
我笑嘻嘻道,「他?我的面首,他生得极美,本公主一眼就看上了。」
我不用思考都能猜出牧祉此刻定然恨不得摔了佛珠扬长而去,谁叫他非得跟我来。
我好奇望他,他似察觉到,双眸淡淡瞟我一眼,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这下轮到我沉默了。
他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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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惊!公主竟然豢养面首!真是惊世骇俗。
是长宁公主啊,那没事了。
柳文枝暗自感叹,干笑几声,「既是贵客,那便一齐落座吧,方有失怠慢,我已命人备上佳酿与糕点赔罪,此前便听闻公主喜酒,公主且随我来。」
几乎是不着调的一句,又成功吸引来众人视线,有看戏的,有惊悚的,有不敢置信的。
当多数成以习惯,少数便成了例外。
譬如男子饮酒,便是豪迈爽快,英姿飒爽,女子饮酒,则是有失风化,伤风败俗。
当着众人面竟对公主毫不避讳说这话,不知这洛阳王夫人是有心,还是无意。
我冷笑,既知我毫无原则,又妄想加些老旧观念在我身,欲让我出丑。
愚蠢。
我笑意吟吟道,「好呀,素闻洛阳王骁勇善战,生性爽朗,每逢赢了胜仗便在军营中喝酒庆祝,我闻言夫人曾随军过。」
「夫人定胆识过人,又贵为洛阳王之妻,定君如此妻亦是的佳话,不如与我同饮佳酿,如何?」
话落,柳文枝神情一僵,柔和的表情陡然龟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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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个丈夫,自然喜酒,可自瘸了腿后酒不离手,饮完便疯,性子也变得喜怒无常,暴戾阴狠。
更是常酒后殴打她,但此事鲜少人知,饮酒便成了柳文枝心中一根刺。
如今她受命于人,只听从今日留住长宁公主便好,但公主当真如传言中是个草包?
我瞧着她发白的脸色,甚是无趣。
在女子面前提及家长里短,自当是要说直戳心窝子的话。
比如,无用的洛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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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文枝面色有些发白,强撑着笑,「臣妇……」
「公主雅兴,可我母亲近日身子抱恙,为办此宴操劳过度已是不易,不如由臣女……的哥哥代劳可好?」
粉衣少女娉婷袅娜,含笑嫣然如花一般。
身后随着一青年,便是少女口中的「哥哥」。
林臻知自与我定婚后,总是阴魂不散。
我忽觉一阵心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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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了个哈欠,去世的母亲常言君臣有别,皇兄也道人心隔肚皮,皇姐教导我,识大体,顾大局。
于是我说,「本公主乏了,不想跟你喝。」
转头扯着牧祉入了座。
林蔓脸色一僵,林臻知定定看向我身侧的牧祉,眼神晦暗不明,宛若尖刺。
我坐得歪七八扭,晃来晃去靠在他耳边吹气,笑道,「我说你是我面首,你生气吗?和尚哥哥。」
他一顿,身子肉眼可见的僵硬了起来,却也未曾推开我。
他似无奈,淡淡道,「公主,很多人看着。」
我欲反驳他,下一秒,果真有人拿着盏杯迎了上来。
少女笑餍如花,声音细软,「臣女林蔓,拜见公主。早听母亲夸长宁公主天资聪颖,温婉可人,如今一见果真如此,真是让妹妹羡煞不已,如今与我家哥哥定下婚约,那我便称呼公主一声嫂嫂,可好?」
一口一个哥哥叫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唤的如此亲密不知晓的还以为她才是林臻知的妻呢。
我靠着牧祉的肩懒懒看她,蓦地,我伸出指尖,轻而慢的把空了的盏杯推在她面前。
林蔓一怔,面上堆起的笑凝固住。
我慢悠悠道,「嫂嫂酒杯空了,劳烦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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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蔓享有京城第一美人称号,她美貌外扬,聪慧至极,但碍于家世常遭诟病。
此前赐婚,林蔓大抵是疯了,仗着前朝重臣之女与林家交好的名义,竟住进了林家。
这事闹的沸沸扬扬,可我深知林臻知压根不是任人拿捏的主。
所以,林臻知为何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发展?
我的父皇又是为何对此事置之不理?
任由我这个长宁公主,沦陷于流言蜚语之中。
但胜在,我是公主,盛都城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宁公主。
无疑我这般,她是屈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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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再怨,再恨,也只得去斟酒。
我一个没憋住,趁她转身时笑的花枝乱颤,我猛拍着牧祉的肩头示意他一块跟我笑。
但他不领情,冷冷的推开我。
又是两幅面孔!
我错愕的看向他,无声控诉着,你竟然敢推我?敢推本公主?
他连个眼神都没给我,自顾自端着茶杯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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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蔓端庄温婉的笑着,她端着盏杯,身侧站着林臻知。
二人男俊女美,若是不知晓的,还以为这才是一对佳偶天成的壁人。
果不其然,真有窃窃私语的声音。
「瞧着,蔓蔓小姐与林将军站一起十分契合勒,此前听闻蔓蔓小姐在国子监听学,琴棋书画可都被夫子夸了!」
「是哟是哟!」
「……」
林蔓许是听见了,面色染上几分绯红。
本就是个五官精致明艳的美人,如今羞红了脸,更是多了几分妩媚。
她把盏杯递于我,笑盈盈道,「特意为您准备的佳酿,醇香浓厚,公主必定欢喜。」
我也笑,伸出去的手绕了个弯,端起桌侧另一盏杯一饮而尽。
我手抵着额角,用力挤出两滴眼泪,开始胡诌。
「本公主忽觉头有些痛,许是见了些脏东西,眼睛都睁不开了,恐饮不得这佳酿了,只道可惜啊可惜。」
顿时,万籁俱寂。
我睁开眼,瞧见林蔓脸上满是惊讶,而林臻知神色更是变幻莫测令人揣摩不透。
我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
我思考着,目光流转到方才被我触碰过的盏杯。
雪白的杯沿残留着红艳艳的唇脂与晶莹剔透着丝丝淡绿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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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犹如晴天霹雳,忽觉着自己玷污了皎洁如明月高高在上的人。
但他是我面首啊!
我暗叹一声,身侧人镇定自若的模样仿佛方才一切都是假象。
牧祉浅淡的眸子宛若琉璃,垂头鸦羽般的眼睫便半遮瞳眸,只瞧得见绯色染上耳尖,似火烧云。
我懊恼,真好看,可惜是个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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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林臻知在我面前放下盏杯,虽离得远,但隐隐散发着果香的水面荡漾出层层波澜。
他似笑非笑盯着牧祉,「茶不比酒,茶清淡无味,酒醇烈浓厚。」
他眯着眼,眸中意味不明,只淡淡注视,自有不怒而威凌驾众生的气势。
「啪——」
我面前又多了杯茶。
牧祉扯了扯唇角,声音漠然,亦是不输林臻知,相反,漫不经心的模样似乎并未把林臻知放在眼里。
「公主身子抱恙,饮不得酒。」
「?」什么时候的事?
林臻知似听见什么笑话一般,手半掩着脸双肩抖动轻颤着,声音却冷如寒谭。
「公主当真以为,他是和尚?」
我不以为然,「他不是啊。」
我理直气壮,「他是我面首。」
牧祉:……
林臻知唇线紧抿,黑着脸,似是被我的话震得无言以对。
我又笑,「林将军可还有想问的?」
林臻知冷笑,几乎是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崩。
「公主风雅,已有婚约,还收和尚做面首。」
我严肃道,「若不跟你行明媒正娶,你也能做我面首。」
「嗤——」
话落,众人皆瞠目结舌。
林臻知被我气极,欲想抓我回宫,恰又有行军来报,盯准时机我拉着牧祉逃了这鸿门宴。
回到客栈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躺在一片柔软之中,手安抚着胸腔跳动不停的心。
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再不出家,就要被抓回去嫁人了。
「梵梨,起来。」
身下的柔软闷闷出声,我顿时僵住,我怎么躺他身上了,怪不得那么软。
我擦擦额头的汗,瞪他,「干嘛直呼本公主名讳!」
他起身,眉眼间莫名寒若冰霜,声音不带丝毫情绪。
「公主。」
不知为何,他情绪一会稳定一会不稳定,真是奇怪的和尚。
我挑眉,靠近他,笑道,「唤我芊芊就好啦!」
他一怔,偏过头去不理我。
我哼道,「你敢不应本公主,对我不敬,可是要掉脑袋的!」
他看我半天,欲起身离去。
我当即拦住,憋出眼泪,可怜巴巴望着他,「你又要走?你瞧我如此可怜的份上就带我去寺里吧,我能干活!」
「我给你了三个果子!你就帮了我一次!」
他面含无奈,「面首这话……不可轻易唤。」
我一怔,不曾想他还在意面不面首的,当机立断道,「我不收他,我只收你!」
牧祉:「……」
他扶额,眸中染上郁色,「公主,陛下此婚……」
我打断他,冷冷道,「你莫不真觉得他爱而想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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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试着从盛都逃离一月有余,但林臻知那个王八蛋把我当猴耍。
白日无事便搬个凉椅席亭守在城门,夜间遂着星星点点的银月守在客栈。
我气不打一处来,这分明就是耍我!
但近日他忽的消失了。
我藏在往来商队里出城可没把我憋死,那些留着胡子的外乡人一口乡音问我去哪儿,如今匈奴竟来犯,边境又要开始打仗了。
怪不得他不见了,飞云将军自是上了战场。
以河定界以山为守,血染透了这片山河。
我擦了擦覆满灰尘的脸,「出家。」
身后的人飘飘然道,「云游四海。」
我满腹怒气,瞪着他,「滚。」
这人自不遂我心意后,我哪哪看他不顺眼,偏他还死皮赖脸缠着我。
我一时竟没搞懂,他缠着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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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溪而下一路都是小城,青山绿水,水涧清流。
但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譬如我住在客栈时会有人替我付银子,挨个打听驻地佛寺时竟都是闭门不迎。
歇在客栈后竟有传信入室,我捏着信件一阵无言。
原是我皇姐问今早的烧鸡味道如何,大早上吃这些是否过于油腻,二皇兄问这哪家酒肆好回城给他带点,父皇欢呼雀跃,说盛都小魔头出了宫又给他省下不少麻烦。
……
是了,我逃不出皇城深宫,逃不出天子之心,更有那百丈高巍的城墙延至疆边。
我逃的,是我力所能及到之处。
公主,何其幸运,但又何其可怜。
我想起皇姐赐婚时总是待在寝殿里,不再抚琴作诗。
而是同我一般擦剑磨枪了起来,我生怕她哪日瞧着夫家不顺眼,全都给杀了。
但长德公主嫁的,是自己的心上人,是边陲信城一小族中的王子。
说来,我也有数十载没有见到皇姐了,她怎会突得给我写信?
真是惦念我,我也想念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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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起信,出客栈见牧祉一手提着酒,一手搂着湿漉漉从河边清洗的衣裳。
噢,是我的衣裳。
他做这些琐事时,动作熟练流畅,似乎常做。
但仅限于洗衣净衣,若让他杀生,便会颤着手吱哇乱叫着我佛慈悲。
瞧着那面若桃瓣的脸染上腥红,虽别有风情,但我也有些不忍。
于是我指挥他,「对着鸡的喉咙!鱼应该先摔死再去鳞!」
他侧过脸,苦恼又带有丝委屈的表情让我心一软。
我哼道,「要你何用。」
他眯着双眼,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暖床。」
我怒斥他,红着脸跑了,本公主竟也有一天会被他调戏,他真是胆子愈发大了。
我瞧着他因水渍打湿挽起衣袖露出一小节的精瘦白皙的腕臂。
蜿蜒而上的是与之不符狰狞的血痂,像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血痂,刀尖舔血之人,又怎会是和尚?
他不动声色松下衣袖,不紧不慢的吩咐小二净衣。
我收回目光,重重咬下一口翠果,又掏出一个在衣袖上擦了擦扔给他。
「一个果子一件事。」
牧祉望着我,「何事?」
「我此去信城,你折去北,五里外有座寺庙,替我求个签,要上上签。」
他眸光沉沉,声音良久才响起,「公主,此路乃边疆,潦黄沙,无寺。」
我撑着头笑看他,「那你跟着我,三天饿九顿,意欲何为?」
他笑了,清冷又肆意的声音,「公主不是说,我是您的面首吗?」
我大惊,捂住胸口惊恐的看他,「你贪图本公主美色?」
他眉头一挑,惊讶道,「公主知晓了?」
我眉心猛跳,直觉告诉我这人当初清风霁月的模样肯定是装的!
我懒得理会他,拿了个棍子蹲在客栈门前划拉起来。
如今我南下到禾城,自北是边疆,再往西北靠边有一小城,是信城。
我点了点那个泥点,信誓旦旦道,「我要去这儿!」
我画的乱七八糟,牧祉许是没看明白,眉眼间都染上点愁虑。
我皱眉,质问道,「我画的有那么难看?我要去信城,此去凶险,本公主已经给过你离去的机会了!」
牧祉沉默片刻,浅淡的眸子似有火光,要把我灼烧出个洞来。
我忽地有些心虚,他冷冷道,「公主招惹人之前,没有想过后果吗?」
我愣住了,什么后果?
他不语,也不看我,隐隐约约的,我觉得他生气了。
29
信城只千余人口,蛮奴的一系旁脉,不愿参与纷争便被赶出部落,自开一城,名信城。
我乐不可支逛着,牧祉杵在一旁,自上次后他更沉默寡言。
我眉头一皱,掐上他俊美不可拟说的脸,不客气斥他。
「你有什么好气的?本公主不是带你来信城了?」
「……」
我冷哼一声,转身进入城里。
我皇姐给我寄了信,我自是得来瞧一瞧她。
她生于高墙里,陨于深宫之中。
死了数载的人,又怎会给我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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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爬了好久。
高山陡壁,悬石高凌,丝丝凉风犹如刀割在我脸上,我擦了擦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泪的东西,心里一处空落落的。
我爬累了,摊坐在那块冰冷的墓前,摸着石碑喃喃念着长姐的名字。
冰凉滑腻的感觉触及我脸,黑夜中白色如鬼魅的身影替我拭去了泪。
「我不是什么受宠的公主,我叫梵梨,她叫梵襄。」
我指了指墓碑,「就这个,冷冰冰的石头块,我母亲也是石头块。」
黑夜之中有人应声,极淡,极轻。
31
我头些晕,被风吹的瑟瑟发抖,一字一句咬着牙说出来,最后几欲要将唇咬破,或许只有血腥才能让我维持清醒。
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父皇与先皇无异,但二者又不同。
先皇暴戾善妒,父皇八面玲珑。
他斗死兄弟,弑杀妻妾,子女为辅,登基后人心不稳,自要想办法拉拢。
而信城一族是被赶出部落,孤立无援,便决定依附盛都以表衷心派出了族中王子进献。
皇姐与他花园一见,逐渐拉进距离,互表衷肠互诉衷心。
但皇姐被赐婚给了相国公府嫡子以作棋子。
母后不愿女儿沦进皇权争锋之中,极力阻止,后来她死了。
皇姐也死了,信城王子爱她,不顾族中反对在信城一座陡峭的高山上给她立了碑,入了族谱。
可他族,是只为夫妻死后才可入族墓。
父皇说,母后不乖,皇姐也不乖,都不愿听他的话,只有我愿,于是我活到如今。
我面无表情说着,被牧祉猛的扯进怀里,耳畔之中只听见少年胸腔中那颗跳动着的心。
炙热的温度把萧瑟凌冽的风灼成了灰,灼的我面红耳赤,我有些贪婪的享受这温热。
「我如此乖顺,活了几十年。为何他还要逼我呢?」
他失笑,声音发紧略带沙哑,抚上我头时像极了安慰小孩子。
牧祉说,「杀了他便好。」
32
我一怔,死死抓住他的领口,月色之下那浅淡的眼眸也浑浊成了墨,染上丝丝情欲。
牧祉低了头,下刻,远处有马蹄碎声响。
显然,牧祉也听见了。
我们身处悬崖之上,再往后便是百丈深渊。
他抱着我的手愈发紧,「别怕。」
「你为何不问我非执意下北是做什么?」
「你所做所想之事,不必告知与我。」
「若我足够强大,自帮你解决一切,若不够,守着你,我也甘之如饴。」
似有鸣啼,划过一派寂静。
我自嘲笑道,「我要做的,你当真能接受?如此大放厥词你以为你是谁?」
他不以为然道,「我是公主的……上上签。」
我一噎,有些心安理得把脸继续埋在他怀里,余光之中瞧见火星越近,止不住感叹林臻知速度之快。
我顺利出京,北下,入城自不会是别家的手笔。
我有些忧愁,若我一人上山便好了,此时除却下山路便是坠入悬崖具成白骨的深渊。
他轻拍了拍我的后背,似安慰。
我忽地发觉,在我这盘棋中,他犹如死局中第三颗棋子。
皇城高耸巍峨,能拦住东寒春暖归的雁,能囚禁手无无缚鸡之力仅供人赏乐的金丝雀。
但它拦不住我,我是长宁公主。
我想推开他,奈何桎梏住我的力气太大,我有些无奈。
「你再不走,到时候谁来救我?你想死在这儿?」
牧祉轻笑,将下巴抵在我额上,轻轻应了声,言语却是决绝果断。
「死在公主身侧,我的荣幸之至。」
我咬咬牙,疯子,比我还疯。
33
火光终现,马蹄声浅,伴随着冷风袭过更显荒山凄凉。
忽有凌空刺耳的摩擦声滑过耳侧,我身后之人闷哼一声,胸口那只白色尾羽箭融不进如墨的夜里,格外刺眼。
我顿时脑中一阵轰鸣,林臻知隐匿在火光下俊美的脸明灭可见,他唇角带着弧度,那双毫无波澜的双眸,仿若凌驾众生暗藏杀机的阎罗,死亡皆在他一念之间。
我心下一沉,「林臻知!」
林臻知微微仰头,有些讶然,似才发觉我,「公主?公主也在这儿?臣以为只有那病秧子呢。」
我冷笑一声,把牧祉藏于身后,旋即便听见咔嚓的声音。
牧祉冷冷擦去唇边的血,手毫不犹豫折断了插在他胸口处的半截箭羽。
我盯着他,只觉浑身如坠冰窟,他不会放过牧祉。
「既知我是公主,不下马跪拜!胆敢贸然射箭!意图谋害皇嗣其罪你可知?」
林臻知闻言丝毫不为所惧,眉眼在火光下更显凌冽,声音略带笑意,「公主此话何意?在下乃奉皇命接公主回宫,方才只是射杀意图谋害公主的人。」
我浑身发颤,只觉握着牧祉的手温度更凉了些,像极了当初死在深宫之中的皇姐。
「皇命?我乃当朝公主,我命你退兵即可寻医,你敢不听?」
我仍旧挣扎着,浑身止不住的发颤,我又何曾不知,这话只是周旋且毫无意义。
林臻知笑意愈浓,狭长的双眸紧紧盯着我不为所动,「公主,你身后之人,才是意图谋害你的。」
「臣是奉旨,接公主回宫的。」
皇命可笑至极,却一次又一次压的我喘不过气。
我终是无力,手中冰冷而尖锐的物件滑出,「林大将军,公主亦是公主,公主尸首,亦然。」
他错愕一瞬,沉声道,「公主,我本无恶意。」
我轻笑一声,「你自是没有恶意,但你若杀了公主,便是罪大恶极,罪名滔天。」
我说着,脖间锋利的剑刃即要划过,但下刻便被人猛的夺过,我感受到背后一股重力,把我推向另一深渊。
「梵梨!」
风中肆意又清冷的声音,一点一点逝去,我有些茫然,反应过来心中只觉有万蚁嗜心,疼痛难忍。
「梵梨,你要记住我,我叫沐祁,不是牧祉。」
34
「沐祁。」
沐祁在我手心中落下的痕迹,已淡去数天,他手冰的如冬日里堆积成山的雪,刹时又染红了一片,真正成了血。
即使是习武之人,中箭坠崖,能存活下的概率又有几分?
我想,或许我没有了第三颗棋。
这局里,我自成棋,落子而下,局散满盘化为齑粉。
我眼眶逐渐发涩发酸,有人替我擦去了泪。
「滚。」
林臻知置若罔闻,解下身上狐裘拥住我。
马车走走停停,竟到了边疆。
「啪——」
清透刺耳的脆声湮灭了一阵喧嚣,马车账外忽地被人掀开,刹时迎进丝丝刺骨的寒凉。
「将——」
「滚出去!」
这一巴掌几乎抽干了我所有力气,林臻知面如冠玉的脸半侧都覆上红印,我只恨这不能要了他的命。
他仍旧不为所动的给我系好狐裘,递来汤婆子。
我冷笑一声,汤婆子略有淡香烫手暖身,我却觉寒心,寸寸蚀骨。
「不是回京?」
他手一顿,低声沙哑的嗓音在我听来如同凌迟的刀。
「芊芊,嫁给我,你将会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我脑子轰然炸开,抬手又想扇他,却被他稳稳接住塞进狐裘里,我浑身发软,竟毫无力气。
他摸了摸我的头,「安魂香,好好睡一觉吧,芊芊。」
我眼前逐渐朦胧,伴随着眼角滑落的液体,恍惚之间我好似又看见那个笑意浅淡的少年。
35
茶糜之上丝丝袅袅的白烟逐而升起,散发出浓烈呛人的香气。
软筋散。
北疆至高原之上,白雪皑皑,有人迎着风雪走进,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小麦肤色,双眼亦是如山中白雪,透彻明亮。
她放下食碟,「公主醒啦?可觉着肚子饥饿?」
我警惕的打量她,少女笑晏言言,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
「您是将军带回来的人?此吃食是他吩咐的。」
我冷冷吐出几个字,「叛徒。」
少女仍旧带笑,澄澈的双眼露出不解,「叛徒?」
「——阿卜,出去吧。」
名为阿卜的少女似乎很敬重林臻知,闻言敛笑拘礼出去了。
「芊……」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这般唤我?」
我打断他,手指止不住的嵌进掌心,疼痛勉强让我维持着丝丝理智。
林臻知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旋即被覆盖,握着的手紧了又松,又恢复了那懒散模样。
他嘴角噙笑,却透着丝丝寒意,「公主,待在下完妥后琐事,自当红妆十里,凤冠霞帔迎您回宫。」
我冷笑,「琐事?谋反逼宫?林臻知,你就差没把剑架在我脖子上了。」
林臻知,乃为一旨下令所覆灭的林家中唯剩的血脉。
骨子里便是对皇室,对盛都,有滔天恨意。
这便是一把,极其锋利,极其狠厉的刀。
林臻知笑了,满不在乎道,「清路罢了。」
我笑笑,轻声道,「你怎么不杀了我?我也是皇室血脉,覆灭林氏一族,也有我一份功劳呢。」
他该恨我的。
但为何爱我,我想不通。
我在赌,在试探。
林臻知面色轰然发白,双眼死死盯着我,宛若一只养不熟即将咬断我脖颈的野狼。
随着散落进账的点点风雪,林臻知慌张离去的背影可谓是难堪的。
我松了口气,我赌赢了。
36
我究竟是忘了什么?
林臻知从未短缺过我吃食衣物,反之,饥不饱食物资短缺的草原,我所用已算是珍品。
我要想办法逃出草原,但我如今形同废人,任人拿捏,渺小的同蚂蚁一般。
我想,也许有个人能帮我。
37
少女莽撞中不失细心,每每给我送餐食总是笑意盈盈嘱咐我多吃些。
我忍下不耐,飞速解决完。
阿卜双眼弯成月牙,「公主今日觉得可还行?我瞧着你都比往日多吃了些。」
我一噎,拈起手帕装模作样擦了擦,她见我吃完了便端着食碟想走。
我眼疾手快拉住她打满布丁的衣袖,从耳上摘下一翡翠耳坠放进她手里。
小姑娘顿时满脸惊恐,支支吾吾涨红了脸。
我放开她,诚恳道,「谢谢你每日照顾我,不算价值连城,但可买套衣裳。」
是了,阿卜是十几岁不谙世事的少女,少女这个年纪,自是爱美的。
即使她没说,但她总盯着我,或许不是我的脸,是我仅剩的珠钗耳坠。
我终瞧见了草原的太阳,终天不见灼日之地,只是一片荒芜沙土遍地的牧民庄。
看样子,林臻知不打算把我囚禁在他身侧。
林臻知过了许多天才来,比前些时日沧桑了些。
许是与匈奴周旋,本就狡诈难辨的一族,又怎会轻易接受一中原将军的要求。
我忍住恶心,不动声色给他夹了菜,他手一顿,目光隐晦的看向我。
我开门见山,「我不想住这。」
他笑了,亲昵的唤我小字,让我一阵恶心。
「芊芊,你住这最为安全。」
他怕,他怕匈奴知晓盛国公主在草原,匈奴会抓走我,折辱我,以此威胁盛都。
又或,威胁他。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我不想住这。」
他眯起狭长的双眸,勾起嘴角,「公主觉着桂花糕可好吃?那日为何只晒了半天太阳又回去了?」
我折了筷子,把糕点摔了个粉碎。
他不怒反笑,替我收拾起黏上袖袍的些许糕点碎,饶是装的这般,声音亦是凉薄的,丝丝缕缕透彻骨髓的寒意。
「你小时候,亦是这般任性。」
「那个时候你说你喜欢我,要嫁与我,芊芊,你都忘了吗?」
我身子一僵,脑中轰然炸开,我忘了什么?
我早就认识林臻知了,在林家覆灭不久。
在父皇亲自把他带到我身边,说这是我的伴读,在我自以为他从未对我动心时,在我以为……这把利刃不可出鞘时。
悬在半空中的手被紧紧桎梏着,我浑身发软跌坐在地,嘴角不可抑制的露出笑。
这场局,我赢了。
38
林臻知拗不过我,只得带我回军中,命人严加看管。
无妨,金丝雀一辈子都是待在笼子里,无非是换了个笼子。
他正与匈奴对弈,整日待在另一帐子里,重兵把守,几乎是连个苍蝇都飞不进。
我瞧着,应是在谋划如何一举拿下盛国。
军令除林氏手握以外,旗下还余了一队在我皇兄手里,但依眼下,城中恐不止一队军马。
他在害怕什么?
我死寂的心忽的又生出了芽,只在某一天,被撵碎成了渣。
林蔓,出现在了边疆。
意味着洛阳王一家,便是叛军。
洛阳王跛腿后已无用,先皇念着那点功绩便封了个王,但他颓废深居,如今与林臻知联手了。
我嗓子发紧,恐惧如潮水一般袭来将我淹了个彻底。
可我又止不住的颤栗起来,笑与泪混斥一体。
若从外攻城,盛国将有一战的机会,若内部先崩溃瓦解,恐惧与不安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我吞噬在其中。
这局终归剑走偏锋。
林蔓也发现了我,几步之外轻抬着下巴看着我,眸中明晃晃的讥讽笑意。
她在笑,笑她是胜利者。
我也在笑,可我手止不住的发颤。
她手中提着食盒,步步生花,步步逼近我身处的帐子。
她掀开帐门走了进来,笑颜如花,却似罂栗,美艳而毒辣。
「公主……哦不,再过些时日,可就没有公主了。」
她芊芊细指放着食碟,不紧不慢的,语气中带些娇羞。
「我与林哥哥已定下婚约,等这些琐事一过,便会成亲,公主可知?」
我强忍着想一巴掌拍晕这女人的冲动,又听着她矫揉造作的声音止不住胃里一阵作呕。
「本公主不要的,赏你。」
即使我没睁眼,也能听到那食碟放下的声音重了重,林蔓似乎气急了。
「呵,公主自持清高,在盛都城里嚣张跋扈至极之时,可想过有朝一日,这皇朝,也会覆灭?」
「我介时与林哥哥成了亲,可就难为公主做妾——啊!」
清脆悦耳的巴掌声入耳,我缓缓睁开眼,林臻知一身黑衣,面色阴沉。
「林……林哥哥?」
林蔓有些不可置信,捂着半边火辣辣的脸,眼眶蓄满泪水。
她颤抖着蜷缩在地,哭哭又笑笑近似疯癫,声音极其刺耳让我烦躁至极。
我不耐道,「都滚出去。」
林臻知眉眼愈发凌冽,闻言淡淡看我一眼,竟有了些缓和。
我:「……」
39
林蔓喜欢林臻知,林臻知以此利用,蛊惑。
我猛的一拍额头,当初宴会便不见洛阳王,那个瘸子去哪儿?
自是林臻知以林蔓要挟,派遣于去边疆与匈奴合议。
公主出逃城中混乱,没人会关心一无用王爷在哪儿。
在林蔓数次来招惹我后,我终于忍不住连人带食盒把她踹出了帐子。
偏她又执着于腆着脸唤林臻知为她撑腰。
这女人至今还没瞧出,自己是颗棋子。
草原逐渐燥热,林臻知假意传回打了胜仗的消息回京,欲想开城迎接一举拿下。
却不知被谁截胡联名上书参了他一本,最终叛国意图谋反之罪,坐了个实在。
盛国皇帝怒急,却没办法,林家手握兵权。
我顿时有些感谢那些平日里互相给对方使绊子的迂腐大臣,起码在他们眼里。
功高盖主的臣子,即是眼中钉肉中刺。
可我又十分心慌,不开城门,那人怎么死?
我要亲眼见他下地狱。
40
林臻知起兵了,害怕匈奴会发现我,把我囚禁在他身侧。
我更是心急,可是整日只能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破地方,恨不得一把火烧了。
可正有人如我所愿,盛国竟在此刻派了探子潜入敌营给搅了个天翻地覆。
烟硝四起,我眼中只剩一片火海,刺眼呛鼻的黑烟扰了目光所及之地,皆是成了一片废墟。
我骂骂咧咧逃窜,心中默念着林臻知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回来。
烟太大,随着一阵巨大的喧闹,我听见隐有马蹄铁戈,踏沙入烟而来的人。
我一心慌,差点踩进火海里,脑子浑浑噩噩之际,竟想的是我堂堂公主如今要死在这破地方,也不知道灼烧的痛感如何,若是太难受,还不如我自己了结,烧着我美貌如花的脸怎么办下地府了沐祁可会嫌弃我?
可我还未亲眼见到那个男人死,我还不能死。
「哎——」
「公主。」
一道浅笑声入耳,我蜷缩的身子一僵,面前出现的探子竟是我日思夜想的那张脸,活生生的。
那双浅淡含笑的双眸注视着我,我倒吸一口凉气掐了把胳膊,很疼。
我喜极而泣,「你这臭和尚,怎么现在才来救我啊呜呜呜呜——」
沐祁哭笑不得,拍了拍我的背安慰,「养伤呢,上上签怎会不护公主安危。」
身后戎铁兵马声音愈近,我握着他的手不由得紧了紧,牵着着我手的温度灼热至极,带我绕过数道把守。
离去前我回头看向已然为火海岌岌可危的军营。
一女子披头散发,尖声惊叫着逃窜在火海里,许是发觉无人在意她,竟痴傻的瘫坐了下来。
往日风光无限,畅想着自己要嫁与心上人的林蔓终究跌落尘埃里。
「林臻知这种人,是不会喜欢上任何人的。」
沐祁看我一眼,把我扶上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马后才悠悠然道。
「他喜欢公主您。」
我劫后余生,惊魂未定,听着他酸溜溜的话我有些忍俊不禁。
「可我在等你呀,病秧子。」
沐祁嘴角噙笑,环抱住我腰的手愈紧。
「公主天资过人,聪慧机敏,一早便发现了?」
我不满,补充道,「本公主貌美如花,自是你洗衣时手臂上的那些……伤。」
「不值一提。」
41
沐祁揉了揉眉心,「太子殿下那日知他意图谋反时便命人撤出百姓。但那日攻城时……柳文枝开了城门,最后死于林臻知剑下。」
我头皮发麻,「洛阳王……」
「先皇在世时林骁曾领兵对持过匈奴,于此,林臻知知晓洛阳王这些年来不顺,添油加醋收他入麾下,利用他去与匈奴合议……没曾想,匈奴把他当人质了。」
我从无边震惊里挣扎出声,「我从未把洛阳王算进局内,那我父皇呢?」
「我替你算好了。」沐祁顿了顿,「陛下命御林军护太子出城,林臻知命其余墨北军追杀。」
我浑身一颤,「墨北军一分为二,但林臻知是同匈奴,皇兄虽手持另一半……却是不敌。」
便引进入城,瓮中捉鳖。
「……」
我有些错愕,原以为皇兄总一副飘飘然的模样,没曾想他竟还有点脑子。
「林臻知他很聪明,卧薪尝胆十几年,又岂会毫无把握?」
「他并未毫无把握,他只想夺一人性命。」沐祁道,「陛下领其余墨北军守在城中,我已派了沐家旗兵两路,护太子周全,不必担忧。」
「沐家,多半入仕都位居文……」我冷笑,「……守城?为他所铸的错赎罪?」
沐祁眯眼,简言意骇,「流言。」
我哑然,百年武将世家,一朝被先皇拔除,沦落为朝堂之上群臣之下茶余饭后的笑话。
又怎会甘心如此?
林家亦然,哪怕当年只有林臻知一人活了下来。
如今他一人,也搅得这盛国,翻天覆地。
逐近城外,皆为一片废墟与尸山血海,瞧见更多的却是因战乱纷飞孤苦无依而流离的百姓。
我问他,「你恨吗?」
恨先皇,恨皇室,恨至高无上毫无缘由便下令斩杀一切的人。
沐祁许久未应我,马儿停在城门前,即便是高耸巍峨的城墙与千斤顶般重的城墙也难掩令人作呕的血腥。
我皱眉,「如今是何情况?我们连城门都进不去。」
话音刚落,城门竟然由里自外而开。
沐祁抬眸,意味深长道,「自有人迎我们进城。」
林臻知比我想象更为心狠手辣。
昔日安定团结,其乐融融的都城已沦为尸山血海,饿殍遍野的人间炼狱。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尸体,可全是匈奴。
「这些都是匈奴尸体。」
我心下一沉,转而朝着那片黑云压顶的巍峨皇城走去。
43
皇宫中早已血流成河,黑云沉沉,无形之中添染上肃色。
我步步走得艰难,长阶绵延而上,目光所及之地皆是一片猩红。
袭过的风犹如怒吼,似要撕碎我。
我心里逐渐涌上不好的预感,血腥气更甚,有人迎风踏出金銮殿。
他一手执剑,一手拖着人。
帝王本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权者,如今却青丝凌乱,衣衫褴褛,血污遍及全身。
「父皇!」
父皇似听见我的声音,缓慢睁开浑浊的双目,嘴角勉强的扯出笑,旋即便喷涌出大口的鲜血。
林臻知眉头微皱似有不满,手中一紧,父皇又发出呜咽沙哑的嚎声,随即又低垂下头,好似不愿让我见到他这幅模样。
我逐渐眼前湿润,蹲下身拾起了剑刃。
寒光凌冽,杀意迸发。
我抬剑,凌冽光刃弧射出我布满泪痕的脸,「林臻知,放过我父……」
青年冷笑一声,面沉如水。
「公主菩萨心肠,您可知林氏一族在当年皆丧命于他手?」
我如坠冰窟,在无边震惊中哑然出声,「林氏一族乃是先皇……」
「是陛下。」
沐祁神色淡然,浅淡的眸子毫无波澜,似乎这一切在他眼里只是闹剧。
我手发颤,手终是失了握着剑的力气。
沐祁面无表情,「但也是陛下救了你我。」
林臻知眉头微蹙,彼时林家覆灭,他只五六岁的幼儿,从世家天之骄子一朝跌入尘埃,直到进宫伴读,才彻底接受。
进宫,只以罪臣之子苟活。
跌入尘埃再想一步步往上爬,他依附的是杀害全族人的凶手,凶手接他入宫,养大。
他不得不这般。
十几年来背负着血海深仇,透过骇人白骨枯照耀在他身上的一束光,也不曾拥有片刻。
「可笑至极,你又何来资格说我,你沐家败落苟活至今……」
沐祁似已失去了耐心,按了按眉心。
「但当今圣上,非长非贤,他又该如何夺位?」
44
那把皇椅,受万人觊觎,能坐上其者,必脚踏百骨,手染凉血。
此话犹如一把尖刺重重插进林臻知的心口,他手中剑光杀意迸发,沉默已久的父皇终于呜咽出声,泪顺着他满是血污的脸滑落,似是无声的默认。
林臻知双眸染上凌冽杀意,俊美的脸黏着浓稠血迹,他眼中厉色更盛,执剑指向父皇咽喉。
「勤于朝政,富民强国,群臣百姓所拥护爱戴的帝王,也未曾想到有朝一日会死在自己亲手所提携之人的手?」
剑光陡寒,见血封喉。
此局,无解。
微凉的手遮住我眼前,世界陡然陷入无边黑夜,一寸寸吞噬我。
我平静扯下他的手,面无表情拭掉那装模作样而留下的泪。
死了,终于死了。
林臻知瞧着我,嘴角一抹扯出讥笑,眸光沉沉,似要把我盯出个洞来。
「公主演技精湛,一演便是十几年。」
我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头,要不是林臻知这把刀未磨出鞘,杀人不利索,我何至于苦苦演十几年。
「你下手太慢了。」
我扯了扯唇角,丢下刀刃,有些惆怅。
不知皇兄何时才能解决完匈奴回宫,知晓父皇死了他会不会也很开心,但若知晓他的妹妹如此狠毒,他会不会害怕我?
我有些懊恼,这局算来算去,细想总觉着漏洞百出。
身后陡然爆发出笑声,林臻知目光阴沉盯着我,宛若一把利刃,只怕下一秒就要出鞘夺我命。
「公主真是好计谋,自我回京时公主便计划赐婚逃宫寄信于我?」
我微微一笑,「林臻知,你不是也想反的么?我只是推波助澜。」
这场局里,我算计了所有人,连同我自己。
数年过去,哪怕是剜骨锥心的痛都该有了几分消失的迹象,我却不能有。
面具在脸上戴久了,已然分不清究竟是我还是面具在仰望世间。
我长舒口气,回头看向沐祁。
他抱着双臂,嘴角噙笑,浅淡的眸子一如既往,似有盈盈月光。
「公主真是心狠。」
我顿时觉着身心疲惫,颤颤巍巍伸手搭上他肩,「累死本公主了。」
他微微一笑,手猛然揽过我的腰,温软的热气喷洒在耳处。
「公主可是觉得,一切都结束了?」
我想了想,指着林臻知郑重道,「他能活吗?」
沐祁失笑,无奈摇头,凑近我耳侧声音沙哑,「公主事到如今还在关心旁人,为何不能看看我呢?」
我一怔,沐祁松开了我,执剑径直走上了金銮殿。
45
彼时已天光大亮,雾散云尽,白茫茫的一片,我一跳一跳迈下长阶,身后刀光剑影不如浮世而立的云,只道有些刺耳。
我头有些发晕,恍惚之间好似听见有人在唤我。
是母后,是皇姐。
她们笑意盈盈,下一瞬,母后倒身死在父皇面前,胸口插着他亲自递进的刀,皇姐哭着跪着求她不嫁,最后却沦落至死。
许久,沐祁信步而下,眼底淡淡的厌恶,手不停的擦着暗金纹袍上的血迹。
我撑着头看他,「你恨吗?」
沐祁面无表情,淡淡反问,「你恨吗?」
我想了想,「他死了。」
沐祁笑了,「公主可想我在信城烤的鱼了?」
「不想。」
「为何?」
我微微一笑道,「你不会剔鳞,还不曾烤熟。」
「……」
46
我与沐祁待在信城三日后,皇兄总算传来了信件。
破口大骂我留给他一堆烂摊子,质问我为何又逃宫,这偌大的皇宫,只剩他一人。
我回信于他,何时整修好金銮殿,何时我再回去。
我捏着骂我的信件一阵无言,「皇兄好似并未对父皇的死意外。」
沐祁无语凝噎,「太子殿下很纵容你。」
我耸了耸肩,「他贵为太子,诸多眼睛盯着他,许多事不可伸手太长,只有我能解决。」
沐祁笑了笑,不语。
我盯着他思考片刻,「沐家…」
「林家被陷害覆灭后自然轮到沐家,但那时贵为皇子的陛下为在夺位中杀出一条血路,自然需要人扶持。」
我慢悠悠道,「这算什么?」
沐祁想了想道,「自保罢了,陛下登基后,沐家自贬,敛以锋芒。」
「你会反么?」
「会。」
我笑的直不起腰,「为何又不反了?」
「因为你。」
我脑中轰然炸开,好似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我的通缉令!」
我气急,追着他打闹好一阵才歇下来。
他乐此不彼拿刀杀着鱼,我也乐此不彼烤了许多条鱼。
我把烤熟的鱼撵成齑粉,撒在河水里,撒在山丘中,撒在迎风而飘的云层里。
沐祁见状问道,「为何不射些鸟禽来。」
我扯了扯唇,「母后与皇姐,只困于一方水土,想走的更远,只有来生。」
「母后皇姐在世时,我整日只逃宫放风筝逛庙会买糕点。」
「她们死后,我开始筹谋所有能为我所用的人,而林臻知,则是最好的一把利刃。」
我顿了顿,望向正费劲架火的沐祁。
「而你,是我棋盘之中,唯一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