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南枝坠雪[完结]
发布时间:2025-09-10 12:22 浏览量:15
我用清白换来一颗丹药,只为给那穷书⽣夫君治病。
可他的病是假的,⾝份也是假的。
屋⾥的男人手捻佛珠,苦笑道:
「当初阿芷嫌我佛心重,怕我哪天想不开出家剃度,不肯嫁我,我同她打赌,若能与乡野女子厮守三年,便可证心。」
「三年期将满,我装病是为了⾦蝉脱壳。」
有下属顾虑道:
「殿下,嫂⼦性情刚烈,若知晓真相,后果不堪设想。」
提起我,男⼈冷眉透着讥诮。
「南枝哪哪都好,偏偏过于痴迷我,待我假死遁⾛,她定痛不欲生,你们莫要多嘴露馅。」
众人哄笑。
我站在屋外,如坠冰窖。
几日后,男⼈打开棺木,发现有⼈先他⼀步躺了进去。
1
原来,眼前的穷书生竟是⾝份显贵的九皇⼦。
那些所谓的同窗,都是他的下属。
屋⾥的谈话声还在继续。
「殿下,您要不把嫂子带回京吧,当不了平妻,可纳为妾呀。」
名唤初九的下属,之前狩猎受伤,是我为他包扎。
裴鹤年眉头紧锁。
「平妻也不行!本王的妻⼦只能是阿芷!」
「就算当妾也要有当妾的资本,南枝貌丑,还是个渔⼥,真让她进了府里,只会让旁人看笑话。」
初九还想为我争取,被另一名属下出声打断。
「殿下,这三年您与那乡野⼥⼦同床共枕,可曾碰过她?日后您假死脱⾝,她若发现端倪寻来,若是怀有身孕……」
下属们目光转向裴鹤年。
他噌地起身,攥紧了佛珠,清冷的面容染上愠怒。
「我来这里的用意你们也清楚,何况她……我怎么可能会碰她?」
民间传言,九皇子裴鹤年风光霁月,不近女色。
皇帝为他的子嗣操碎了心,每年都往他后宅塞女人。
他不碰她们,但留下的都是绝色。
我脸上有疤,逢人都喊丑女,他自是不屑。
哪怕我被人下药,大夫说和男子承欢是唯一的解药。
他还是命人把我泡在冷水里三天三夜。
高烧不退,我差点丧命。
醒来后裴鹤年说,待他高中再迎娶我,彼时洞房才名正言顺。
我越发觉得他是个君子。
等了三年,年年落榜。
望着屋外黑压压的天,裴鹤年疑惑我怎么还没回来。
脚步声逼近,思绪回笼。
我假装从外面回来,要去煎药。
火光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抚过我的眉眼。
「南枝,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烟熏的。」
不敢看他眼里的柔情,已分不清孰真孰假。
裴鹤年夺过我的扇子,目光疑惑。
「炉里的药怎么是昨日的?」
我身体僵住。
关键时刻,还是初九替我解围。
「裴哥,嫂子定是太过担忧你的病情,连药都忘记买了。」
余光里,我见裴鹤年脸上没有半分病态。
他扇风的手稳稳当当,哪里像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书生?
半月前,裴鹤年咳血。
为给他买药治病,我起早贪黑地捕鱼。
石斑鱼能卖高价。
蹲点几个夜晚,收网等来暴风雨。
九死一生才活下来。
鱼卖了好价,药一包包买回去。大夫说他病入膏肓,让我准备后事。
我疯了般跑遍桃水镇的几家药铺,把能治病的药轮流抓个遍,还是无济于事。
那天,听说珍宝阁有让人起死回生的丹药,需要拿女子最珍贵的东西来换。
我咬咬牙豁了出去。
现在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
眼泪不知何时糊满脸。
裴鹤年拂去我的泪水。
「南枝,别哭了,以后你让我吃什么药,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他天生一双潋滟含情目,轻轻一瞥,便叫人溺毙在那汪化不开的温柔里,无法挣脱。
心猛然抽痛着。
一个人真的可以做到人前人后两张面孔吗?
想到那些被他偷偷倒掉的药,我一把推开他,跑到后山。
恍惚了好久。
雨水落在身上。
凉得让人清醒。
我才擦干眼泪,往回走。
他想假死回京,那我配合便是。
2
上元节那日,裴鹤年带我去猜灯谜。
我主动摘掉了面纱。
听着众人指指点点,觉得挺没意思的。
他们和往年一样,词汇匮乏得可怜。
都说我配不上他,那就配不上呗。
灯谜彩头是一盏精致的玉兔衔灯。
我知道裴鹤年想赢下来送给他的心上人。
可我偏不如他意。
这三年里,为了能和他有共同话题。
我硬着头皮去习字、读书。
这些旁人绞尽脑汁的灯谜,对我来说并不难。
最后一个灯谜,我抢先答下。
老头取下玉兔衔灯给我,有人不满道:
「这么好看的灯笼到她手里岂不是暴殄天物?」
说话的是个婢女。
她身旁女子一袭月白衣袂微动,眉间清冽。
那便是裴鹤年的心上人,林芷。
所有男子都痴迷地看向她。
裴鹤年有意挡住那些视线。
他们的怒火便对准了我。
「就是,这南枝奇丑无比,哪里配得上这么好看的灯笼。」
「这灯笼倒是和那位小姐极相衬。」
我知道他们的言下之意。
看到林芷也投来渴望的目光,裴鹤年伸手向我讨要。
「南枝,你成日里操弄刀俎,不适合这等高雅之物,你若想要灯笼,我可以买十个给你,这盏玉兔衔灯通体莹白,红绸穗子垂落如霞,与林小姐气质相得益彰,你就当借花献佛吧。」
可读了几年书我也懂得一些道理。
凭本事赢下的东西,哪怕我与它不相配,也不应该成为赠送旁人的理由。
我不肯退让。
「裴鹤年,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就算要把这盏灯笼赠予旁人,那人就非得是她吗?」
裴鹤年眉眼倏然笼上寒霜。
众人窃窃私语,目光都在他们身上徘徊。
林芷脸色白了白。
在她眼神示意下,婢女跑过来拽我的灯笼。
我不肯松手。
惊觉对方另有所图时,灯笼破裂。
烛火往林芷的脸飞去。
裴鹤年一把抱起她,踹飞烛火。
众人惊惶退后。
灯笼朝我扑来。
痛意席卷。
「快看,她的脸……」
人群避我如蛇蝎。
我还未摸到脸,温热的血便滴落掌心。
有人出言嘲讽。
「这就是善妒的下场!」
「活该!让她把灯笼给那位小姐就是不听,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可不得遭报应?」
在声声讥讽里,有人撞倒我。
裴鹤年正要过来扶我,林芷跌进他怀里。
「我的手好痛呀,林姑娘,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她的手臂也被溅飞的烛火灼伤。
裴鹤年抬眸,眼里翻涌着寒霜。
「温南枝,解释!」
我才想明白那婢女和我抢灯笼,是这层用意。
「这种恶毒的女人,就该被休掉,裴公子你还留着她干嘛?」
有人打抱不平。
裴鹤年脸上怒意加深。
我笑得凄凉,取下头上的莲花木簪。
「对,我就是这么恶毒,你要休了我吗?」
裴鹤年愣住。
三年前,他受伤躺在我的茅屋前,说自己是落榜的穷书生,求我收留他,愿以身相许报答我。
伤好后,他不肯走,为我制作了一根莲花木簪,作为定情信物。
让我此生都不要摘下。
我想着,白捡一个俊俏夫君也极好。
如今才知,白捡的馅饼也是明码标价的。
裴鹤年抱着林芷离去,只有那婢女回头。
她朝我啐了口唾沫星子。
「丑八怪,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天鹅肉?
很快,我就会把这块天鹅肉腾出来。
3
我忍着痛意回了茅屋,简单用草药敷了脸。
拿起案桌上的砚台,砸断了簪子,又研墨写信。
信和断簪用丝绢包好时,裴鹤年回来了。
他手上拿着生肌愈合膏。
「南枝,今日是我不好,让我看看你的脸。」
他凑过来,身上有股檀香。
是林芷身上的味道。
那膏药用了一半。
想必是裴鹤年带林芷去看大夫用剩的吧。
裴鹤年执拗地要帮我上药。
看到铜镜里的脸,他的手颤抖了下。
我的心也跟着颤抖。
原本左脸留疤,就指望右脸见人了,这下是彻底没脸见人。
裴鹤年小心翼翼地帮我上药。
看到桌上包裹的丝绢,眼中闪过欣喜。
「我的生辰快到了,枝枝这是……」
喉中带涩。
「是呀,提前给你的生辰礼,你到那日再打开吧。」
半夜被冷意惊醒,身侧无人。
出到院子,裴鹤年提着灯笼离去。
我跟着他来到城隍庙。
「阿芷!」
听到裴鹤年的声音,女子转身,投进他的怀里。
「鹤年哥哥,我想你了,我不要你证明了,你现在就回来娶我好不好?」
「阿芷,再等等。」
「她就一村妇,哪里需要你为她做到这地步?」
林芷不满地偏过身。
「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喜欢她吗?
好半天,裴鹤年才皱眉道:
「阿芷,你别闹了,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他抬起衣袖下意识捂住鼻子。
我站在门外,指节攥得生疼。
几年前,我跌落悬崖,失去记忆。
为了填饱肚子,便和渔夫学了点捕鱼的皮毛。
几年下来,身上始终萦绕着一股鱼腥味。
只有焚香沐浴才敢靠近裴鹤年。
这三年里,我对他体贴入微地照顾,才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可捕鱼归来,他还是会抬起袖子遮住鼻尖,眉间掩藏不住的厌恶。
这时,林芷看到裴鹤年手腕上的佛珠。
见她喜欢,裴鹤年径直取下来,戴在她的手上。
那是我一步一叩拜,跪了九百九十九个台阶到华山寺求来的。
净玄大师生前有大功德,圆寂后留下的佛珠带在身上可保平安。
林芷依偎在她怀里,目光忽然和我对上。
她并没有揭穿我,只是那样笑。
我仓皇逃走。
街上无人,月色如霜。
坐在若水河畔,看着满目漂浮的河灯,直到心里的痛意稍减才离去。
回到茅屋时正值晌午。
裴鹤年坐在桌前,面上看不出情绪。
「去哪儿了?」
刚平复的心又因这句话堵住。
他昨夜去私会她人,还有脸质问我?
见我没理睬他,裴鹤年拽着我往外面去。
「跟我去一个地方!」
4
裴鹤年带我去了一间茶楼。
说书先生说得正起劲。
书中男子是身份矜贵的王爷,受伤时得一名村妇相救。
村妇挟恩逼婚。
几年后,王爷的未婚妻寻来。
碍于对妻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王爷只能佯装不认识未婚妻。
未婚妻苦苦纠缠,王爷放不下她,便到夜里和她私相授受,还把妻子磕破头求来的平安符送给她。
有人听不下去了,咒骂道:
「真是有悖伦理!」
「那王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怜了那村妇,掏心掏肺得到的却是背叛……」
「这王爷和未婚妻都该浸猪笼,竟在妻子眼皮下偷人!」
祈国注重三纲五常,女子与他人有染最为不齿。
裴鹤年扣着我的手腕生疼。
很明显,一夜间风靡桃水镇的故事雏形,就是我和裴鹤年、林芷三人的感情纠葛。
说书先生虽用了化名,但明眼人都听出他在含沙射影。
「南枝,我说你这两天怎么不对劲,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
裴鹤年声音冷如寒冰。
「你觉得是我做的?」
「你昨晚一夜未归,除了你还能是谁?」
他凑近我,压低了声音。
「我和阿芷昨晚清清白白,你不是看到了吗?」
「你买通说书人把我们描述得这般不堪,阿芷都气得病倒了,她那么注重名声,若让这些流言蜚语传到京城,等于在要她的命!」
「你现在去向她赔罪!」
我还未反应过来,裴鹤年便扯着我往林芷的宅院里去。
林芷被婢女搀扶着站在门口,手掩丝绢轻咳着,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
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昨晚离开前,她也是这般笑。
原来,说书先生是她安排的。
她就是要裴鹤年误解我,让他对我最后一丝情义都荡然无存。
「温南枝,道歉!」
裴鹤年甩开我。
猝不及防,我跪倒在地。
脸蹭到地面上。
烛火烫伤的肌肤还未痊愈,又渗出了血丝。
裴鹤年眼里闪过的心疼稍纵即逝。
他想过来扶我,看到林芷咳嗽了下,又去拍着她的后背。
林芷身边的婢女朝我啐口水。
「贱蹄子,还敢肖想我家姑爷,不要脸!」
「这到底谁是原配呀?」
「裴公子不是南枝的夫君吗?怎么现在又多出来个未婚妻?」
围观人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林芷又轻咳了一声,裴鹤连忙搂住她。
众人豁然开朗道:
「瞧这情形,明显京城来的林小姐才是原配呀,这南枝八成是勾引人家裴公子,不然你看她那张脸,别说男人,就连魑魅看了都不敢下手!」
那婢女见众人矛头瞄准我,恰到好处地拿出了婚书。
「诸位,我家姑爷是京城人士,早就和我家小姐有婚约,三年前姑爷遭遇歹人追杀,身受重伤来到桃水镇,温姑娘救了他,她竟挟恩图报,逼我家姑爷娶她!」
裴鹤年身影僵硬,看向林芷的眼神带着诧异。
那是伪造的婚书。
林芷想用这种手段逼他和我一刀两断。
众人都相信婢女的说辞,对我恶言相向,说我勾引别人的丈夫,应该浸猪笼。
我艰难地起身,冷笑着看向裴鹤年。
「裴鹤年,我就问一句,当年真的是我逼你娶我?」
5
裴鹤年搂着林芷,看向我的目光闪躲。
「是!」
掷地有声的回答,让我万念俱灰。
这时,有人指着我的鼻子骂道:
「她不是上元节猜灯谜的那个丑女吗?她当时还想用灯笼毁掉林小姐的脸,没想到毁了自己仅剩的半边脸,真是活该!」
说书先生被推倒在众人跟前,我一点都不意外。
「是她,是她让我这么说的!」
我知道自己踩入了他人编织的陷阱,辩无可辩。
有人踹到我的膝盖上。
我再次跪倒在地。
裴鹤年目光如霜。
「南枝,你向阿芷磕十个头赔罪吧,她也就不和你计较了。」
那婢女摁住我的双手。
我知道,若不磕头,便无法离去。
忍着屈辱,磕完十个头,血流如注。
天突然下起了雪。
细碎的雪花涌进脖颈,只觉得心更冷。
「我可以离开了吗?」
我问裴鹤年。
现在看这张脸,觉得丑陋极了,想不通初见时怎会被他迷惑。
他在帮林芷搓手,生怕冻着了她。
雪越下越大。
裴鹤年回到茅屋时正值傍晚,下属已妥协地办好了他的后事。
「殿下,您可以入棺了。」
唤了好几次,裴鹤年才回神。
他脑海里都是我磕头时的模样。
尤其是离去时的神情,那般绝望无助。
「殿下,算算时辰,这个点南姑娘要回来了,到时你就不好走了。南姑娘爱惨了你,她断不会让你离开的……」
「本殿知道!」
裴鹤年曾期盼着这天到来,可当这天来临时,反倒有些心生不舍。
棺木打开的瞬间,下属目眦欲裂。
「殿下,她……她……」
我静静地躺在里面,对上他们的视线。
6
「南枝?」
「你躺在里面做什么?」
他拽住我的胳膊,想把我从棺木里拽出来。
我目视前方,眼珠子动都没动。
裴鹤年去探我的鼻息。
没有气息了!
他瞳孔一阵收缩,去查看我的伤口,发现我的身体没有一丝损伤。
「让仵作过来,到底是谁杀了南枝,本王绝不会放过他!」
裴鹤年的声音都在发颤。
他把我从棺椁中抱起来,放到床上。
很快,初九带着县衙的仵作来到了茅屋。
经过一番检验后,仵作才说出分析结果。
「回禀殿下,这位姑娘体内含有致命的断肠草,应该是这几日服下的。」
裴鹤年脸色苍白,揪住仵作的衣领。
「你再说一遍!」
「南枝怎么可能会服毒自杀?她那么爱我,舍不得离开我,不可能会自杀,一定是有人杀害了她!」
「查!给我查,到底是谁想置她于死地?!」
下属们劝诫几句后都跑得没影了,只剩下初九。
「殿下,嫂子前两日不是送过你生辰礼吗?说不定里面会有线索。」
这句话点醒了裴鹤年。
他忙去屋里找那条包裹着信物的丝绢。
打开时,映入眼帘的是一枝断掉的莲花木簪。
裴鹤年眼中闪过不可置信。
「断了?怎么会断了?枝枝平日里最喜爱这根簪子,到哪都舍不得摘下……」
裴鹤年想到上元节我取下簪子,问他是否要休弃我。
是不是那个时候,枝枝她……
不,不会的!
裴鹤年还是不愿相信我会自杀。
他慌乱地去拆信封,连封条都扯坏了。
白纸上的几行字和他的字迹有些像。
裴鹤年的字遒劲有力,笔锋似能渗透纸背。
字如其人。
我知他不是普通男子。
当他决意留在桃水镇和我共度余生时,我便吵着要他教我习字。
日日拿着他的字练习。
就连烧柴的空隙也会在地上琢磨几笔。
三年下来,除了裴鹤年个人笔锋留下的习惯,我也模仿到了几分精髓。
看到我的字,裴鹤年才恍惚,他已经好久没有来检查我的字了。
只是,纸上的内容让他呼吸一窒。
那是一封绝笔信。
「阿年,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便猜到你身份不凡,可我不愿揭穿你的身份,我真把你当成了落榜的穷书生,仿佛只有这样我便能配得上你。」
「但我没想到你是当朝九皇子,就连接近我也是别有所图,可惜这三年你还是动心了,既然你想以死欺骗我,那我便先你一步,我要你永永远远都活在我的亏欠里,即便日后娶了她人,我永远也是你的心头刺。」
起初,我看出裴鹤年在和我逢场作戏。
我想着,有个人陪我待在桃水镇,我便没那么孤独,哪怕他并不喜欢我。
后来,裴鹤年看我的眼神渐渐有了柔情。
他会小心珍藏着我送的泥人,会期待生辰礼上我给他制造的惊喜,还会亲手为我制作簪子。
他手拙得很,那根莲花簪子是市面上最简单的款式,他却跟南巷的工匠老头整整学了一个月。
簪子做成时,他插在我的头上,叮嘱我,此生都不可摘下。
不知不觉间,他已为我敞开了心门。
而我带给他的,也是人间最朴实的温暖以及烟火气息。
裴鹤年颤抖着手想抚去我脸上的雪花。
雪花已凝固了我脸上的血液,模糊了容颜。
他便握住我冰冷的手,放到他的脸上,想象着往日我调侃他的模样。
「我家夫君怎就生了一张男妲己的脸呢,怎么看都看不够……」
「枝枝!」
「枝枝!!」
「枝枝!!!」
「是我错了,错得离谱……」
他从温柔缱绻的呼唤到声嘶力竭,泪流满面。
他不敢和我对视,慢慢抚上了我的双眼。
裴鹤年只觉得他的心空了一块,风吹进去就空落落地痛。
下属们看得目瞪口呆。
裴鹤年是祈国最受百姓爱戴的一位皇子,被称为「麒麟子」。
他文韬武略,曾在朝堂上以三寸之舌化解六国合纵之危,如今不过弱冠之年,已在夺嫡路上踏出了自己的惊世棋局。
这样的人竟因一女子哭得这般狼狈。
下属们不解,也不敢出声怕触霉头。
翌日,裴鹤年带着我的尸体回了京。
下葬那日,我的轿子和出殡的棺木撞上。
7
对方的人和我的护卫起了冲突。
我掀开帘子。
心猛然颤抖。
裴鹤年一身丧服,头发白了大半。
他手捧着我的牌位,眼神无光。
从未想过重逢时,他会是这副模样。
「死者为大,我们退后!」
我话音刚落,那道白色的身形猛然僵住。
裴鹤年赶来时,就被初九拦住。
「殿下,你要去哪里?」
「我刚才听到枝枝的声音了,枝枝她没死,她还活着,她就在轿子里!」
看着几乎疯魔的裴鹤年,初九唇角勾起一抹嘲讽。
「殿下,嫂子还在时,我也不见你这么在意她,如今她死了,你倒是见谁都像她。别忘了,今日是嫂子的出殡日,嫂子还在看着你呢。」
初九把我的牌位放到裴鹤年怀里,他才冷静下来,苦笑道:
「是呀,枝枝已经死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见裴鹤年又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几个下属和初九不对付的人也央求道:
「你就别落井下石了,殿下已经很苦了,你好歹说句中听的,让殿下早点振作起来呀。」
初九环抱着剑,被吵得耳朵疼,只好对裴鹤年说道:
「殿下,刚才轿子里的人是林家找回来的真千金,听说几日后就要举办接风宴,帖子都递到我们府邸了,您到时可以去看看。」
话说得不情不愿,却没人发现他眼里闪过的精光。
裴鹤年漆黑的眸子倒是亮了些。
林府的接风宴宾客满席,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
我戴着面纱,抱着琵琶路过花园时,有人扣住我的手腕。
裴鹤年一袭月牙白的衣袍,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林小姐,你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
我挣脱开他的手,听见他低声问:
「如果有人曾经欺骗过你,他知道错了,林小姐会给那人一次改过的机会吗?」
生前不懂珍惜,非得等人死才来上演追悔莫及的戏码,真是好笑。
「听闻九殿下刚办完亡妻的丧礼,现在就按捺不住寂寞要寻找替身了吗?」
裴鹤年僵在原地,不敢再拦我。
我抱琴去了花厅,落座。
一曲琵琶奏毕,众人沉浸其中。
林芷看着对面的裴鹤年,状若无意地笑道:
「鹤年哥哥,你什么时候来林府提亲呀?」
裴鹤年带着我的尸体回京下葬后,却迟迟没有来林府向林芷提亲。
她终究是按捺不住了。
「亡妻已死,本王誓不再娶,除非……亡妻能活过来。」
裴鹤年声音铿锵有力,目光有意无意看向我。
林芷脸色惨白,声音难掩哭腔。
「鹤年哥哥,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何反悔娶我?还是说你嫌弃我不是真千金?」
她似乎意识到什么,目光闪过怨毒。
这时,她的婢女端了糕点过来。
那婢女接收到林芷眼中的暗示,脚一崴,糕点全往我这边倒来。
我忙起身后退。
谁知裴鹤年竟暗中操纵石子,打在那婢女膝盖上。
她朝我扑来,顺理成章扯掉了我的面纱。
看到我的脸,众人发出惊呼声。
裴鹤年指间攥得咯吱响。
8
面纱落下的刹那,裴鹤年攥紧的指间又松了下来。
不是她!
竟然真的不是她!
在花园里时,裴鹤年就认出了我。
他以为我心里还有怨言,所以不肯和他相认。
看到面纱下是一张和温南枝丝毫不相似的脸,他神情难掩失落。
众人的称赞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这真千金长得真是国色天香呀,林相可真有福气。」
「倒有几分林相夫人年轻时的影子。」
……
母亲听到别人夸我和她像,笑得与有荣焉。
「确实,疏儿长得像我。」
父亲也不服输,吹胡子瞪眼道:
「胡说!女儿长得明明像我……」
看到父亲和母亲都偏向我,林芷手上的丝绢都搅出花了。
裴鹤年仍在打量我。
他不知道的是,在桃水镇他逼我给林芷磕头赔罪时,我便恢复了记忆。
我是林府真千金林疏影。
听闻未婚夫镇安侯在边境身受重伤,我快马加鞭赶往边境。
不承想遇到绑匪,被逼落悬崖下的海里,还毁容失忆了。
是好心的老渔夫救了我,还为我取名温南枝。
老渔夫才教会我捕鱼的皮毛,便在一次风暴中葬身海底。
我一个人在桃树镇浑浑噩噩过了好些年。
父亲和母亲过于思念我,才认下从乡下来的堂妹为义女。
想到裴鹤年的假死计划,我也决意设计一出假死来报复他。
初九受过我的恩惠,在运输假尸时,他帮忙打掩护。
那个大夫也是我离开前安排好的。
就是要让裴鹤年以为我知道他欺骗我的真相,受不了打击才自杀身亡。
这些做完后,恰好镇安侯从边境御敌归来,路过桃水镇。
他把我送回林府,还请来名医为我治脸。
我故意选在裴鹤年安葬我那日和他重逢。
就是想要让他悔恨,让他痛不欲生。
此刻,对上裴鹤年的目光,我冷笑道:
「殿下在花园问臣女的问题,臣女现在有答案了。」
「永不原谅,辜负真心的人哪怕吞一万根银针,也不解恨。」
我的回答决绝不留余地。
裴鹤年眼眶渐渐红透。
我知道他认出我了。
但那又怎样。
我大婚那日,裴鹤年也出席了。
他并不知镇安侯身边的新娘子是我。
镇安侯知晓我在桃水镇的事,很是心疼我,说什么都要裴鹤年脱层皮。
他特意隐瞒了我的身份。
夫妻对拜后,红盖头掉在地上。
裴鹤年和我双目对视。
他生生捏碎了手中的杯子,鲜血染红了指间。
「枝枝,你怎么可以嫁给他?」
宾客们都在看热闹。
裴鹤年上前拽住我的手,要带我离开,被镇安侯拦住。
「放开她!她是我的镇安侯夫人!你休想带走她!」
剑拔弩张,眼见着两人就要打起来。
我挣脱开裴鹤年的手。
「够了!你到底想干嘛?」
「枝枝,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曾在桃水镇……」
我嗤笑出声。
「在桃水镇,你不曾三媒六聘,不曾和我拜堂,也不曾和我洞房,我算你哪门子的妻子!」
裴鹤年眼里都是慌乱,手捧着昔日我去华山寺为他求来的佛珠。
「枝枝,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只求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吗?这串佛珠我从林芷那里要回来了,以前是我对不起你。」
我在他期待的目光里,拿起佛珠,一把扯掉。
「裴鹤年,从前的温南枝已死,现在站在你眼前的,是林疏影。」
珠子落地,啪嗒作响。
裴鹤年的心也被扯痛了,神情变得癫狂。
「好一个林疏影!」
我后怕地躲进镇安侯怀里。
裴鹤年看着镇安侯,面容古怪。
「镇安侯,你可知林疏影早已不是清白身?当日在桃树镇她为了救我,不惜用清白换来一枚丹药,她……」
9
我怒不可遏,一掌扇到裴鹤年脸上。
「裴鹤年,你还是个人吗?」
回到京城后,那件事俨然成了我心中的刺。
每每午夜梦回,我都悔不当初。
裴鹤年竟然当众揭开我的伤疤。
眼泪不知何时落满脸颊。
我当初究竟有多眼盲心瞎,竟然会看上这么个东西!
镇安侯温暖的指腹落在脸上,擦拭着我的泪水。
「九皇子,你错得离谱。」
「那夜和疏儿发生关系的人,正是本侯!」
那日,镇安侯在边境杀敌,对方逃跑前抛出的烟雾弹里含有鸳鸯一心散。
沾染上便会让人理智渐失,情思如沸。
桃水镇就在边境脚下。
副将为救镇安侯,拿出一枚丹药到珍宝阁,要以女子最珍贵的东西作为交换。
恰巧我路过,阴差阳错救下镇安侯。
镇安侯认出我,知道我失忆了,他并没有急着和我相认,而是暗中助我斩断裴鹤年这朵烂桃花,才把我带回京。
真相揭开,裴鹤年显然无法接受。
他还想带我离开,被镇安侯的亲卫撵出了府邸。
这些时日,我总能瞧见裴鹤年蹲守在镇安侯府门口的身影。
甚至为了见我一面,他还冒充府里砍柴的小厮。
可惜都逃不过暗卫的法眼。
裴鹤年第三次被丢出镇安侯府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临近年关,边境的胡人蠢蠢欲动。
皇帝让镇安侯出征杀敌。
临行前,镇安侯不知从哪里得知,我在桃水镇给裴鹤年做过一件皮裘,非要我也给他做一件。
拗不过他,我只能同意。
去布庄挑选面料, 竟和裴鹤年迎面碰上。
我才知道, 他对我还没死心。
这些天,裴鹤年都在等镇安侯出征, 等我出门。
「枝枝,你要给他做皮裘?」
裴鹤年声音哑然。
我当没看见他,正要离去。
裴鹤年挡在身前。
他比那日出殡时见到还要憔悴。
加上头发白了大半,更显得沧桑了不少。
见我盯着他, 裴鹤年惊恐地抚着脸。
「枝枝,你可是嫌我不好看了?只要你跟我回去,我定日日养护这张脸, 你想怎么看都行。」
我的陪嫁丫鬟不屑一顾。
「呸!」
「镇安侯比你俊俏多了,干嘛要看你这个糟老头子!」
「你说谁是糟老头?」
裴鹤年脸色发白, 要出手教训她。
我忙拦住。
「你想做什么?」
丫鬟和我有自小的情谊。
当初我掉下悬崖,她苦苦寻我。
回京后,她得知我在桃水镇被裴鹤年欺骗,一直为我愤愤不平。
现今见到裴鹤年这副模样,只顾着狠狠嘲讽他替我出气, 忘了他的身份摆在那。
见我维护她, 裴鹤年也不再追究她冒犯皇子的罪名。
「枝枝, 你还记得这件皮裘吗?」
裴鹤年小心翼翼地抚摸身上穿着的皮裘。
那是在桃水镇, 我费尽口舌从一名猎户那里买来的羊皮。
我瞒着裴鹤年,挑灯缝制。
手被针扎了好多孔, 才缝制好了皮裘。
生辰那天,我把皮裘送给裴鹤年,他感动不已。
到腊月时分,裴鹤年却不舍得穿。
他怕穿着干活会磨掉上面的毛发。
那是我一针一线缝制的, 他舍不得破坏我的心血。
于是我想到一个好办法。
我让他反穿皮裘,这样就不会损坏上面的毛发。
「枝枝, 你离开后,我日日都这样穿, 你看, 这些毛发都好好的。」
裴鹤年把皮裘脱下来, 硬是拽着我的手去摸。
我讥诮道:
「就算你反穿又怎样,等皮板磨坏以后,毛也会掉光。」
迟来的深情终是比草贱。
在我的抚摸下,皮裘上的毛发一点点脱落。
「怎么会这样, 不应该是这样的……」
裴鹤年像疯了般,匍匐在地,去捡地上的毛。
有些毛随风飘动,已不知飞往何方。
上马车时,看到裴鹤年这副狼狈的模样, 心里那股恨意忽然消散了。
我知道,我和他那段镜花水月也随着那些毛发飘散而去。
后来听说, 裴鹤年自那日回府,把后院的女人都遣散了。
仅剩的黑发顷刻间全白了。
几日后又听闻, 裴鹤年去华山寺剃度出家了。
林芷赶去劝诫, 终究没把他劝回头。
又一年年关,我去华山寺上香, 为夫君祈福。
远远地,瞧见有个和尚在扫雪。
披了件掉光了毛的皮裘。
见到我,避如蛇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