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双姝
发布时间:2025-09-25 18:22 浏览量:12
清康熙年间,青州府东有个柳泉村,村西头的王屠户家有对女儿,都是十里八乡数得着的美人。姐姐叫春桃,生得丰腴明艳,一双杏眼顾盼生辉,笑起来时颊边梨涡能溺死人;妹妹叫秋杏,身形纤秀,眉眼间带着股书卷气,平日里总爱躲在屋角读些杂记,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
图片为AI生成
王屠户早年丧妻,又当爹又当妈把俩女儿拉扯大,如今春桃已到了婚嫁的年纪,他便托媒人给寻了门亲事,对方是邻村的穷书生张砚。张砚父母双亡,只靠着几亩薄田和替人抄书过活,唯一的长处便是写得一手好字,还曾在府试里得过名次。媒人说这门亲时,王屠户本有些犹豫,可春桃见张砚生得眉目清俊,又听人说他有才华,便红着脸点了头,这事也就定了下来,只等秋收后便完婚。
日子一晃到了八月,离婚期只剩半个月,张砚却突然遭了横祸。那天他去镇上给人送抄好的书稿,归途中遇到一伙劫道的,不仅被抢了身上的银子,还被推搡着摔下了土坡,右腿生生折了。消息传到柳泉村,王屠户急得直跺脚,跑到邻村去看时,张砚正躺在破庙里的草堆上,右腿肿得像根发面的萝卜,脸色惨白如纸,见了他连话都说不利索。
图片为AI生成
王屠户回来后,把自己关在屋里抽了半宿旱烟。第二天一早,他刚把春桃叫到跟前,还没开口,春桃就红着眼眶道:“爹,我听说张砚腿断了?这往后他还怎么科举?难不成要我跟着他一辈子守着几亩薄田,连件新衣裳都穿不上?”
王屠户叹了口气:“可亲事都定了,彩礼也收了,这时候悔婚,人家该怎么看咱们?”
“那我不管!”春桃把帕子往桌上一摔,声音陡然拔高,“我当初答应嫁他,是觉得他有前程,如今他成了瘸子,我凭什么要跟着他遭罪?反正这婚我不结了,要结让秋杏结去!”
图片为AI生成
这话刚说完,里屋的门帘就被轻轻掀开,秋杏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粥走出来,脸色有些发白,却还是轻声道:“姐姐,婚姻大事哪能说换就换?张公子遭了难,咱们该帮衬才是,怎么能这时候撇下他?”
“帮衬?”春桃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秋杏,“你倒是好心,难不成你早就看上他了?正好,你替我嫁过去,既能保全王家的名声,又能遂了你的心意,多好!”
秋杏被她说得脸颊通红,手里的粥碗微微发颤,却还是咬着唇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做人该讲信义……”
“信义能当饭吃吗?”春桃打断她,转头看向王屠户,“爹,您倒是说句话!要是让我嫁个瘸子,我宁可不嫁!”
王屠户看着大女儿决绝的模样,又看看小女儿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知道春桃性子娇纵,向来吃不得苦,可秋杏自幼体弱,又爱读书,嫁去张家那样的穷地方,怕是也受不住。可事到如今,悔婚的话传出去,王家的名声就全毁了,以后俩女儿怕是都难再寻好人家。
思忖了一夜,王屠户终是叹了口气,把秋杏叫到跟前,声音沙哑地说:“杏儿,是爹对不住你。可你姐姐要是真不嫁,咱们家……”
秋杏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过了许久才轻声道:“爹,我嫁。张公子是个好人,只是遭了难,我陪着他,总能把日子过好的。”
婚期那天,天刚蒙蒙亮,秋杏就穿着春桃原本该穿的红嫁衣,坐在镜前。王屠户看着女儿纤瘦的背影,眼眶忍不住发红,伸手想替她拨正发簪,却被秋杏轻轻避开了。“爹,别难过,我会好好的。”她抬起头,眼里虽有泪光,却带着一股韧劲。
图片为AI生成
迎亲的队伍到了门口,吹吹打打的声音热闹非凡,可王家院里却静得吓人。春桃躲在里屋,隔着窗纸往外看,见秋杏被搀扶着上了花轿,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可一想到张砚瘸着腿的模样,又把那点愧疚压了下去。
秋杏到了张家,掀开轿帘一看,眼前的景象比她想象中还要破败。三间土坯房,院墙塌了半边,院子里除了一棵老槐树,就只有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张砚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见她下轿,脸上满是愧疚:“秋杏姑娘,委屈你了。”
秋杏摇了摇头,轻声道:“张公子,既已嫁过来,咱们便是一家人,以后不必说委屈的话。”
婚后的日子过得确实清苦。张砚腿伤未愈,不能下地干活,家里的开销全靠秋杏纺线织布,偶尔还得去山上采些草药换钱。可秋杏从没有抱怨过,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坐在织布机前纺线,到了傍晚,就给张砚熬药、做饭。晚上,张砚在灯下读书,秋杏就坐在一旁,要么帮他磨墨,要么自己捧着一本旧书看,偶尔两人相视一笑,倒也有几分温馨。
图片为AI生成
张砚看在眼里,心里又愧疚又感动。有天晚上,他放下书,对秋杏说:“秋杏,你本是娇生惯养的姑娘,却跟着我受苦,我……”
秋杏打断他,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公子不必如此。我知道你有才华,只是暂时不得志。你安心养伤、读书,等明年春闱,定能高中。”
在秋杏的悉心照料下,张砚的腿伤渐渐好了起来,只是走路时还微微有些跛。他也越发刻苦,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几乎都在读书。秋杏怕他累着,每天都会炖些鸡汤或鱼汤给他补身子,自己却总是啃着粗粮咸菜。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春闱开考,张砚收拾好行囊,准备去京城赴考。临走前,他把家里仅有的几两银子都塞给秋杏,秋杏却又推了回去:“公子拿着吧,路上要用钱。家里有我,你放心。”
张砚看着妻子瘦弱的脸庞,眼眶一热,紧紧攥着她的手:“秋杏,等我回来,定不会再让你受苦。”
张砚走后,秋杏的日子更忙了。她不仅要纺线织布,还要照料那几亩薄田。有次下大雨,田埂塌了,雨水灌进田里,秋杏冒着雨,用土袋一袋袋地堵缺口,等雨停时,她浑身都湿透了,还发了场高烧。可她怕张砚担心,写信时只字未提,只说家里一切都好,让他安心考试。
几个月后,京城传来消息,张砚不仅考中了进士,还得了二甲第七名的好成绩,被朝廷任命为江南苏州府的通判。消息传到柳泉村,全村都轰动了。王屠户拿着报喜的书信,手都在发抖,跑到春桃屋里,激动地说:“桃儿,你快看,张砚中了进士,当了官!杏儿……杏儿苦尽甘来了!”
春桃接过书信,看着上面的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想起当初自己悔婚的模样,又想起秋杏嫁过去后受苦的日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些日子,她也托媒人寻过人家,可要么是年纪太大,要么是家里太穷,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张砚的。如今张砚成了官,秋杏也成了官太太,她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夜里常常翻来覆去睡不着。
没过多久,张砚就带着秋杏回了柳泉村。此时的秋杏,穿着一身素雅的绸缎衣裙,头上戴着珠钗,虽依旧纤瘦,却多了几分温婉端庄。张砚穿着官服,虽走路仍有些跛,却气度不凡。两人并肩走在村里的小路上,引来不少人围观,大家都夸秋杏好福气,嫁了个好丈夫。
图片为AI生成
王屠户见了女儿女婿,高兴得合不拢嘴,忙杀了鸡,炖了肉,招待他们。吃饭时,春桃躲在里屋,不肯出来。秋杏知道姐姐的心思,吃完饭,便主动去了里屋。
里屋昏暗,春桃坐在床沿上,见秋杏进来,头也不抬。秋杏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道:“姐姐,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春桃沉默了许久,才哽咽着说:“杏儿,我当初……我当初不该那样对你,也不该悔婚……”
秋杏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姐姐,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我如今过得很好,张砚待我很好,这就够了。你也别太自责,以后总能遇到合适的人。”
图片为AI生成
春桃抬起头,看着秋杏温和的眼神,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杏儿,我真羡慕你……”
“姐姐,”秋杏轻轻擦去她的眼泪,“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当初我嫁过去,也没想过以后会怎样,只是觉得该守着信义,陪着张砚好好过日子。如今的日子,都是一步步熬出来的。你只要用心去寻,用心去过,也一定会幸福的。”
春桃听着秋杏的话,点了点头,心里的郁结渐渐散了些。
几天后,张砚和秋杏要回苏州赴任了。全村人都来送行,王屠户拉着张砚的手,反复叮嘱他要好好待秋杏。张砚笑着点头:“岳父放心,我定会好好待秋杏,此生绝不负她。”
秋杏看着父亲和姐姐,眼眶微红,却还是笑着挥了挥手。马车缓缓驶离柳泉村,秋杏靠在张砚肩上,看着窗外的风景,轻声道:“公子,你说,咱们以后还会回来吗?”
图片为AI生成
张砚握住她的手,温柔地说:“会的,等以后有空,咱们就回来看看岳父,看看这里的乡亲们。”
秋杏笑了笑,靠在他肩上,闭上了眼睛。她想起当初嫁过来时的日子,想起那些纺线织布、熬药做饭的夜晚,想起张砚灯下苦读的身影,心里满是温暖。她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守着信义,陪着爱人,再苦的日子也能熬出甜来。
而春桃,在秋杏走后,也渐渐收了心,不再好高骛远。后来,她嫁给了邻村一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虽不如张砚有才华,却对她极好,日子过得平淡却安稳。她时常会想起秋杏的话,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守着初心,用心去活,总能过好属于自己的日子。
许多年后,有人从苏州回来,说张砚在任上政绩卓著,深受百姓爱戴,秋杏也常常帮助穷苦百姓,捐钱捐物,修建学堂,大家都称她为“张夫人”。而柳泉村的人,也常常会提起这对姊妹,说起秋杏的善良信义,说起春桃的幡然醒悟,都说这是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