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四首中秋诗词经典,只为这一人而作

发布时间:2025-10-08 03:55  浏览量:3

在中国文学史上,苏轼与苏辙的兄弟情谊堪称典范,中秋这一蕴含“团圆”意涵的传统节日,成为苏轼表达对弟弟思念、展现个人人生境遇的重要载体。他写给苏辙的中秋诗词,不仅是文学瑰宝,更是其心路历程的生动写照——从仕途失意的迷茫到超越悲欢的豁达,从个人离别的愁苦到普世祝福的宽广,在明月意象中层层展开。

▲北宋乔仲常《后赤壁赋图》中的东坡形象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千里共婵娟”

这首词创作于宋神宗熙宁九年(1076年)中秋,当时苏轼担任密州知州,已与弟弟苏辙分别七年。北宋推行王安石变法期间,苏轼因反对“青苗法”“市易法”等激进政策,主动请求离京外任,先后在杭州、密州等地任职。密州位于鲁东,民生凋敝,苏轼在《超然台记》中描述“始至之日,岁比不登,盗贼满野,狱讼充斥”,政务繁重与生活清苦交织,使他对与兄弟团聚的渴望日益强烈。

这一年中秋,苏轼“欢饮达旦”,却在酒酣时思念苏辙——此前兄弟仅在熙宁四年(1071年)于陈州短暂相聚,此后便天各一方。据《苏轼诗集》记载,他曾写信给苏辙坦言“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这份孤独与思念最终凝结为《水调歌头》的开篇之问。

词的开篇“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并非单纯的赏月闲情,而是苏轼对人生境遇的迷茫叩问。叶嘉莹在《迦陵论词丛稿》中评价:“东坡此词之佳处,在于其既能以豪放之笔写出旷达之怀,又能于旷达之中蕴含深厚之亲情与悲悯之怀。”此时的苏轼,既因仕途不顺而有“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的犹豫——“乘风归去”是对现实困境的暂时逃离,“高处不胜寒”则暗喻朝堂的凶险与孤独,恰是他对“出仕”与“退隐”矛盾心境的写照。

但这份迷茫很快被对苏辙的思念与对人生离合的顿悟化解。“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一句,是苏轼对生命规律的接纳:他不再执着于“朝夕相伴”的团圆,而是以历史眼光看待离别——正如明月总有盈亏,人生的别离本是常态。最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收尾,将个人思念升华为对普天下离人的祝福,叶嘉莹评价此句“已超越一己之悲欢,达到一种‘民吾同胞’的仁者之怀”。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指出“东坡之词旷,稼轩之词豪”,并以《水调歌头》为例,称其“意境超脱,不为物累”。他在《人间词话删稿》中进一步阐释:“东坡之旷,在于其能以理智驾驭情感,于逆境中寻得安身立命之道。‘千里共婵娟’一句,非仅为兄弟而作,实为天下有情人立言,此乃其人格境界之高。”钱钟书在《宋诗选注》中则指出,苏轼此词的妙处在于“将个人的离愁别绪与宇宙的永恒规律相融合,让小我的痛苦在大我的豁达中得到消解,这是宋诗‘以理入诗’的最高成就之一”。

▲南宋马远《西园雅集图》中的“浓须老者”即为苏东坡

●《中秋月》的“此生长夜”

《中秋月》创作于熙宁十年(1077年)中秋,此时苏轼已由密州调任徐州知州。虽境遇略有改善——他在徐州率民抗洪,得到百姓爱戴,但与苏辙的别离仍在延续。这一年,苏辙任齐州掌书记,两地相隔虽近,但因政务繁忙,仍未能团聚。

诗的开篇“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描绘了中秋月色的澄澈清冷,“清寒”暗喻孤独心境。据《苏辙集》记载,苏辙曾写《中秋见月寄子瞻》回应:“浮云卷尽流金丸,戏马台西山郁盘。”兄弟二人以诗唱和,却只能“共看明月”而不能“同赏明月”,这份遗憾在苏轼的诗中尤为明显。

诗的后两句“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相较于《水调歌头》的豁达,更多了一份对时光流逝的感慨与对未来的不确定。此时苏轼已年届四十,仕途漂泊不定,他既担心“明月明年何处看”——不知明年将调任何方,更担心“此生此夜不长好”——害怕这样的中秋月色与兄弟情谊会随岁月消散。

但这份担忧未陷入消沉,反而转化为含蓄祈愿。清代纪昀在《苏文忠公诗集编年笺注》中评此诗:“语浅而情深,看似平淡,实则蕴含对手足情的珍视。‘不长好’‘何处看’并非悲叹,而是以缺憾反衬团圆的可贵,与《水调歌头》‘此事古难全’意脉相通,只是更显温婉。”这种“温婉的珍视”,是苏轼在经历密州困局后,对亲情更为细腻的体悟——他不再追求“永恒团圆”,而是珍惜当下的“此夜明月”,并默默祈愿这样的思念与牵挂“长似今年”。

▲明代朱之蕃《东坡笠屐图》

●《阳关曲·中秋月》的“醒醉皆欢”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阳关曲·中秋月》创作于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年)中秋,此时苏轼任翰林学士,苏辙任尚书右丞,兄弟二人同处汴京,终于实现“中秋团聚”的愿望。这一年,王安石变法失败,旧党执政,苏轼重返朝堂,仕途迎来短暂“高光时刻”,与苏辙的团聚更让他的中秋多了一份难得欢愉。

词的开篇“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复用《中秋月》的前两句,但因境遇不同而意境迥异——此时的“清寒”不再是孤独象征,而是月色清爽;“玉盘”也不再是思念载体,而是团圆见证。据《东坡志林》记载,这一年中秋,苏轼与苏辙“对月饮酒,酣至深夜”,词中“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的担忧,也被“醒醉皆欢”的氛围取代。

此时的苏轼,经历了“乌台诗案”的生死考验(1079年),辗转黄州、汝州等地,对人生的悲欢离合已有更深刻体悟。词的后两句“明年此夜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虽仍有对未来的不确定,但已无此前的焦虑,更多了一份“坦然待之”的成熟。他不再追问“明月明年何处看”,而是关心“明年此夜知谁健”——将对团圆的渴望转化为对兄弟安康的祝福。

清代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评此词:“东坡词境,晚年愈显圆融。此词复用旧句,却能因时因地而异其情,盖因历经沧桑后,其心已能‘以不变应万变’——无论团聚与否,皆能在明月中寻得心安。”这份“心安”,正是苏轼心路历程的最终归宿:他不再被仕途顺逆、离别悲欢所困,而是以“明月”为媒介,将对苏辙的思念,沉淀为对生命本身的珍视。

●《中秋月寄子由三首·其二》的光阴叹惋

“六年逢此月,五年照离别。歌君别时曲,满座为凄咽。留都信繁丽,此会岂轻掷。镕银百顷湖,挂镜千寻阙。三更歌吹罢,人影乱清樾。归来北堂下,寒光翻露叶。唤酒与妇饮,念我向儿说。岂知衰病后,空盏对梨栗。但见古河东,荞麦花铺雪。欲和去年曲,复恐心断绝。”元丰元年(1078年)中秋,苏轼在徐州卧病在床,回想前一年与苏辙团聚的中秋,如今又复别离,遂作此诗寄弟。此时他虽未遭重大贬谪,却已饱尝宦海漂泊之苦,疾病缠身更让其对兄弟离散的滋味愈发敏感。

“六年逢此月,五年照离别”十字凝练半生聚散,将时间维度与情感浓度完美融合。诗中以“熔银”喻月色,却不耽于写景,转而以“神思镕铸”传递心绪——明月依旧,兄弟却如浮萍漂泊,唯有月光成为跨越时空的见证者。这种“情景相生”的笔法,将病中的孤寂、对往昔的追忆与对弟弟的思念熔于一炉,情感细腻而沉郁。

▲元赵孟頫画的苏东坡像

●《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的苍凉与坚守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元丰三年(1080年)中秋,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团练副使,无权签署公文且不得擅离。此前他入狱险些丧命,苏辙为救兄长愿辞官赎罪,兄弟二人双双遭贬。中秋之夜,身处蛮荒之地的苏轼孤苦无依,唯有对月兴叹。

开篇“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沧桑口吻道尽劫后余生的痛感,“新凉”既指秋意,更暗喻政治打击带来的人生寒冬。“月明多被云妨”隐喻小人当道、君子遭谗,“中秋谁与共孤光”的发问直抒孤苦,与密州中秋的“共婵娟”形成鲜明对比。但词中未全然沉沦,在“凄然北望”的背后,仍藏着对兄弟的牵挂与对人格的坚守,展现出“豪放词人悲情婉约的一面”。

苏轼写给苏辙的中秋诗词,是一部以“明月”为线索的“兄弟情史”,更是一部他个人的“精神成长史”。从熙宁九年密州的“千里共婵娟”,到熙宁十年徐州的“明月明年何处看”,再到元祐元年汴京的“醉把茱萸仔细看”,明月始终是他情感的寄托——它见证了他的仕途困局,承载了他的手足思念,更映照了他从迷茫到豁达、从焦虑到坦然的心境转变。

“苏东坡的伟大,在于他永远能在逆境中找到快乐,在离别中找到慰藉。他写给苏辙的中秋诗词,不是对痛苦的逃避,而是对生活的热爱——他将对弟弟的思念,融入明月的永恒之中,让这份亲情超越了时空,成为中国人心中最温暖的中秋记忆。”这份“温暖的记忆”,正是苏轼留给后世的精神财富:在团圆之时珍惜当下,在离别之时心怀祝福,在明月的清辉中,寻得属于自己的“心安之处”。(读者报全媒体记者 何建)

编辑:王欣 二审:周华 三审:马驰